第237節
…… 阜徵期間回京述職,阜仲柔著眉眼對他提起柳一遙種種。 昔日的小小孩童已經長成了神情剛毅的衛國元帥,血rou在戰場上被撕裂也不曾皺著眉頭,此時看著自己兄長幸福溢于言表的模樣,卻是瞬間哀傷了眼神,“皇兄,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他柳一遙也不例外,總有些路……你得一個人走?!?/br> 阜仲卻是不信,“一遙答應我的,從來不曾食言,我信他?!?/br> 阜徵不再說話,只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我善良如菩薩的皇兄啊,你可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八個字美好得叫人用得泛濫,但其實它的結局,是一個悲劇。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閑聊之時,阜仲曾略微提過這件事。 柳一遙聽罷,并沒說話,只是伸手抱緊了他。 人生無常,幾多變數,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想要與這天,爭上一爭。 …… 但是,他終究還是輸了。 “柳一遙,阿徵是因你而死的!” 當那硯臺砸在頭上,教他頭破血流的時候,柳一遙不是不疼的。 只是心愛的那人凄厲的眉目,比那箭矢更要厲害,扎進他的心口,那劇痛蓋過了頭上的傷口。 總是眉目溫然的帝王跌坐在一地狼藉里,抱著阜徵帶血的頭盔,眼淚簌簌而落,“你不明白,阿徵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是他年少時的天啊…… 可是現在,他的天塌了。 他柳一遙害死了阜徵……也是他害死了他的七弟! 柳一遙半跪在他面前,想像以前一樣伸手抱住他,卻只覺手腳都僵硬得不成樣子,“……阿仲,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是啊,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他眼神空洞地呢喃,說到最后聲音幾乎聽不見,嘶啞如同負傷累累的獸類從咽喉深處發出的悲鳴。 那些背叛,那些死亡,還有那幾個無辜的孩子橫貫在他們之間,生生破出一道天塹阻隔左右。 指環依舊,可是世道,卻變了啊…… …… 一紙辭呈偷偷放在了宰相府,一匹瘦馬安靜地出了城。 柳一遙出京的時候,他沒有回頭留戀這個埋葬了自己的心一輩子的城池,亦不敢回頭,只怕回頭看一眼都是痛。 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離開他了。 至愛不悔。 這是他留給阜仲的最后四個字。 就此,絕筆。 愛戀轉瞬間見血封喉。 阜仲站在空蕩蕩的乾和宮里執著這承載了十二年深情的薄紙,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 不觀山很偏僻,很安靜,但是處在京城轄區,常常能聽到關于那人的只言片語。 柳一遙接過小販手里的煎果子,在簡陋的茶攤上坐下,點一壺茶,聽過往的行腳商人說那些真真假假的天朝之事,有些恍惚地想,他不在了,可有人會在早朝之前偷偷給他帶一個熱騰騰的煎果子? 聽說他病了,聽說他新添了麟兒,聽說他冊立了太子,聽說太子的名字喚作阜懷堯,聽說他追封了七王爺做忠勇公…… 每聽一次,回憶就多了一份,思念就重上一分。 阿仲,一輩子這么短,數來數去不過幾十年而已,根本來不及忘記你。 遇見孿生jiejie,純粹是個巧合,他卻沒想到,竟是會在jiejie的兒子蘇望蒼身邊,看到一個熟悉的孩童身影。 他時隔太久,他對本就交集不多的阜徵沒有太深的印象,只覺得這個孩子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畢竟還是個孩子,他巧妙地便套出了他的身份——哦,對了,一個生在皇家卻名為蘇昀休的孩子。 他的母親,就是那年和他糾纏在床榻之間的妃子。 ——那一瞬,愧疚才是那把剜骨尖刀。 蘇家滅門后,他聞聲趕去,最后帶回小鎮的,只剩下這兩個孩子,以及深夜一一運上山來的千百靈位。 柳一遙沒有過問蘇昀休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身份不明的屬下,也沒有問蘇望蒼為什么執意認為是自己害死整個蘇家,他只想在余生之年好好保護他們,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不然,一旦空閑下來,那透骨的思念會吻殺他的理智。 …… ——若有一天邊疆烽火不再百姓安居樂業,你不想留在這個皇位上了,就和我一起去縱情山水,游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好不好? ——塞外邊疆,海角天涯,不管你去哪,我都陪著你。 你明明這么說,可是現在,你又在哪里? 人生長恨水長東……二十年生死不見,阜仲已經發須皆白,可是那年承諾會陪他走遍天下的人,卻仍然是記憶里笑如江南煙雨的模樣。 阜仲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熟悉的臉龐,卻摸了個空,方似如夢大醒。 那風華正好的歲月里,那他所愛的,所珍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啊…… 七弟,對不起。 一遙,你在哪里? 告訴我,你在哪里? 他總是過于遲鈍,一夢醒來,方覺自己已經痛失所愛。 他恨不得將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仍是找不到那個執手與共的心愛之人。 是的,直到你離開之后,我才發現,原來很多事情,其實遠沒有你對我來的重要。 但是遲了。 十二年前他們回不去從前,如今他已經回不來了。 猶然記得多年前夢中,顏容雅麗的男子嘴角含笑眼神悲傷地說再見時的情景,那時阜仲就已明白,他的一遙,再也不會回來了。 阜仲死死守在這個他曾經不想要的至尊之位上,只為能夠坐擁這天下,便能感覺柳一遙還在。 他承諾過的,陪他生,陪他死,陪他過一輩子。 現在,他大限將至,這片土地仍然屬于他,他的一遙也屬于他。 白衣的太子蹲在他身邊,素來冷漠的神情里竟是帶上了悲傷。 “堯兒,莫傷心,”他呢喃,攥緊了那生死不離的白玉指環,“一遙和七弟等朕等得太久了,再不去,他們恐怕要過奈何橋了……” ——你在的地方,怎么會沒有我? 一遙,我用一生,懷念你曾說過的這句話啊…… 既然你已失言,那么現在,輪到我去你在的地方了。 …… 菩薩一樣的你啊,我就多瞧了那么一眼,就用上了一輩子來愛你…… 風雪飄搖里,柳一遙對著窗外回想起那人秀麗眉目,忍不住靜靜微笑,對身邊的兩個孩子道:“昀休,望蒼,幫我把一樣東西取來,可好?” 我們說好生死不離的呢,卻害你一個人孤單了那么久。 真抱歉,我這一生唯一一次食言竟是于你,七王爺當初那句話果然像是一個咒啊。 他握緊了白玉指環,按在心口,感覺著心臟漸漸虛弱的跳動。 奈何橋邊,我會守著你來呢,你可不能裝作不認我……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頭也不敢回地離開京城的時候,還不曾對阜仲好好地道別。 吶,對不起,阿仲,再見。 明天見。 下次見。 ……下輩子見。 (end)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使者 時至初夏,幾場大雨過后,氣候也漸漸轉熱了起來。 甄府。 午后時分,阜遠舟端著茶道美人親自沏的好茶,坐在樹蔭下看自家徒弟認認真真地練習他教的一招一式。 蘇日暮歪歪斜斜地坐在他旁邊,拎著個酒壺自酌自飲,順便評價道:“氣勢太重了,子諍你讓他收斂收斂,這樣不好藏氣,偷襲不方便?!?/br> 阜遠舟睨他一眼,淡淡道:“一步一步來,他還小,急什么?” “嘖,”蘇日暮忍不住咂了一下舌,“瞧你這腔調,越來越像你皇兄了?!?/br> 阜遠舟不咸不淡道:“本就是兄弟,像也是正常的?!?/br> 蘇日暮咕噥:“又不是親兄弟?!?/br> 被踩到雷區,阜遠舟的眼刀刷拉扎過來。 蘇日暮識相地給自己的嘴巴上了個封條。 阜遠舟冷哼一聲——遲早撕了這張破嘴! “師父,”習完一套劍法,柳天晴收了劍,走過來,“方才我可有出錯的地方?” 阜遠舟遞給他一杯茶,“不錯,再去練幾遍,等會兒我和你過幾招?!?/br> 柳天晴眼前一亮,接過茶喝了,道了聲謝便匆匆再去練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