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 夜深,風涼,云淡,人靜。 處理好巨門的繁重事務后已覺得困倦的甄偵躺在床上,準備閉目休息。 半掩的窗子有春末初夏的風透了進來,然后在某一剎那,風流的速度和方向微不可聞地一變。 也不過是一彈指的時間,對于自小浸yin暗殺術的子規來說已經本能地感覺到了異樣,危機的意識一霎占據頭腦,他猛然睜開眼,枕邊的飛刀依然在同一時間甩了出去。 “篤——??!”入木,三分! 沒有扎中目標,甄偵也頗為意外,等他看清楚潛到自己床邊的人是誰時,饒是冷靜如子規也忍不住暗罵了一聲“見鬼”! 面貌桀驁的書生保持著閑適的躲閃姿勢蹲在床邊,白衣飄飄面若白紙卷發披散,在昏暗的夜色里猛地一看上去還以為是十八層地獄偷跑上來的艷鬼! 某“艷鬼”爬起來,打了個呵欠,慢吞吞道:“隨身都攜帶危險武器,你丫的真變態~~~~” 某“變態”坐起身來,在再拿飛刀扎他一窟窿和拔軟劍扎他十個八個窟窿之間掙扎,皮笑rou不笑道:“夜深人靜,孤男寡男,莫非你耐不住寂寞來自薦枕席?” 蘇日暮很奇怪地瞥他一眼,像是在看著一個沒常識的可憐孩子,“這種無概率事件你是用什么道理來衡量它會發生的?” 甄偵青筋一蹦,和蘇酒才比嘴皮子利索是拍馬都趕不上的,他咬牙擠出一行字:“所以,你深夜大駕光臨,是又有什么事?!” 不用說他也隱約能猜到一點,蘇日暮主動來他房間的次數屈指可數——屈起一只手指就能數——能讓他親自跑來的除了正在麻煩中阜遠舟還能有什么事????!——by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在吃醋的某影衛頭子。 蘇日暮托住下巴用一種思想者的深沉語氣道:“小爺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來問問你?!?/br> 甄偵沒好氣道:“你就不能用個正常點的方式在一個正常點的時間找一個正常點的地點出現?” 蘇日暮也不點燈,仗著良好的視力把整個房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然后微微瞪大眼睛一臉無辜狀,“這個方式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有什么不正常的?”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有些秘密自然是要找個合適的氛圍合適的時間來說的~~~~ 甄偵嘴角微抽。 他錯了,他不該和一個本來就不正常神經線常年在搭錯和搭錯得很厲害的瘋才子討論這種問題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想問?”甄偵終是無奈了,起床把燭燈點起來,烏漆墨黑地摸黑說話真是詭異,跟偷/情似的,他可沒有這方面的不良嗜好……囧。 蘇日暮存心和他過不去,挑眉道:“這么沒有耐心可不像你,莫非是因為你有起床氣?咦,不對啊,你明明就還沒睡~~~” “篤!”又一記飛刀擦過某酒才的臉頰,狠狠扎進了柱子里。 蘇日暮看看柱子又捏捏自己的臉皮,確定自己的臉皮絕對沒有那柱子的厚度那么夸張以及不夠睡的情人很暴躁殺傷力很大之后,總算肯安分了下來,清清嗓子咳了兩聲,道:“我見過阜崇臨和阜博瑯?!?/br> 毫無預兆的打開話題讓一時沒反應過來的額甄偵都沒注意到他大逆不道的直呼姓名,他放下火石,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所以呢?” 蘇日暮在左邊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三張畫來,刷拉一一展開,鋪在桌子上。 甄偵只掃了一眼,眉頭便皺了皺。 畫上的人不過是個頭像,但是已經刻畫得入骨三分,眉眼神容自然真實,一眼望去便不會認錯是誰。 阜遠舟,阜崇臨,阜博瑯。 天儀帝的三個弟弟,如今一個居身朝廷深受寵信,一個謀逆造反炸死宮中,一個遠走他鄉封地云南。 所謂人比人氣死人,世間諸事本就是比戲劇更戲劇化。 “你想干什么?”把三張畫確認了一遍人物的正確性,對比了一次蘇日暮的筆跡真實性,甄偵忍不住狐疑地看著他。 蘇日暮的眼睛盯著畫上的人,若有所思道:“我潛心研究了一晚上,對比他們三個的五官輪廓甚至是眼神氣質,發覺他們三兄弟的相似度在十分之六以上,不過因為后天養成的氣質不同,所以看上去差距比較大?!?/br> “他們是兄弟,長得像那是自然的?!闭鐐傻?,并沒覺察其中的不對。 蘇日暮又在右邊的袖子里掏啊掏,掏出另一卷畫,展開擺在三張畫中間,“那現在你覺得怎么樣?” 甄偵不知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只好順著他的話低頭細細端詳了一下,然后表情慢慢變得古怪起來。 不同…… 阜懷堯長得和其他三兄弟都不同。 阜遠舟三人的五官都偏向俊朗型,連身體羸弱的阜博瑯也不例外,但阜懷堯的眉目卻是華美型的,被一身的霜冷冰凍成血腥帶殺的霸氣,阜遠舟三人的眼睛是比較大的,阜懷堯的眼睛卻是狹長的,阜遠舟三人的瞳仁是黑色的,只有阜懷堯是琥珀色的…… 甄偵回想著先帝年輕時的模樣,在偶爾瞥見畫像的隱約的記憶里,他記得阜懷堯的樣子不是像他的異族母親,而是有些貌似先帝。 但是阜遠舟阜崇臨阜博瑯三個人…… 蘇日暮的眸色有些詭異,“四兄弟,結果長出了兩個模子,你說,老皇帝戴的是一個綠帽子還是三個綠帽子?” 聞言,正沉浸在深思中的甄偵恨不得拿起桌上的燭臺敲暈他,“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蘇日暮從善如流,“你說老皇帝那么好心地替別人養了幾個兒子?” 甄偵:“……”喜歡上這么個家伙,他能不能退貨?! …… 就在他吻上來的時候,阜懷堯卻恰巧站了起來,正好無意地避開了阜遠舟的吻,他用力將人攙扶起來,道:“朕幫你拿點藥膏涂一下?!?/br> 說完,便轉身去翻殿內的藥箱了。 阜遠舟垂下了眼睫,一時說不清是應該后怕自己的沖動還是失落于又一次沒有得到向兄長坦白心意的機會。 阜懷堯正翻著翻著東西,正出神之際,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阜遠舟剛才的動作,才猛然反應過來他那樣子是什么意思,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過去死死守住阜遠舟的身份是因為阜懷堯心知以阜遠舟的驕傲剛強,知道這個事實定會毫不猶豫卸去一身榮耀鼎盛名聲,離開阜家離開這個皇子的名號帶來的光環,因為他不屑,但是阜懷堯在乎,他不介意這個人是不是他的親弟弟,但是他喜歡他,不愿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哪怕是作為朝中一個勁敵的存在,血緣是他們之間斬不斷的羈絆。 但是現在他竭力承認,就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理由。 阜遠舟永遠是他的三弟……也僅僅只是他的三弟而已! “為什么不躲?朕的手再快,你也不該躲不開?!卑亚鍥龅乃幐嗄ㄔ趯Ψ侥[起來的臉頰上時,阜懷堯低聲問,只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奈從心底深處彌漫上來。 他無意傷他,真的。 阜遠舟垂下眼睫,久久的,嘆了一口氣,眼里終于慢慢將理智沉淀下來,“今天是遠舟魯莽了,皇兄教訓的應該?!?/br> 阜懷堯頓了頓,“朕不是存心瞞著你?!?/br> 阜遠舟淡淡彎了一下嘴角,“你只是一輩子都沒打算說?!?/br> “沒有什么可說的,”阜懷堯淡淡道,混亂總不會持續太久,越是不理智只會錯的越多,現在冷靜下來他依舊是那個無欲則剛的天儀帝,將一切運籌帷幄在手里,“對朕來說,不會有什么改變?!?/br> 阜遠舟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我不是你弟弟……” “沒有如果?!备窇褕蚶淙坏卮驍嗨脑?,堅定地重復:“沒有如果?!?/br> 他給不了他愛情,但他還能保住他的地位聲譽,給他來自兄長的獨一無二的關心重視。 這是……他所能給的僅有的補償。 阜遠舟看著他的眼神,緘默了良久,直到阜懷堯收起藥膏之后才開口:“皇兄,當年……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阜懷堯深深看他一眼,“……如果可以,朕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知道?!?/br> 第二百零五章 迷宮 四月底,上午,陽光正好。 一切風波暫時歸于平靜,萬眾矚目的武舉決賽終于開始了。 皇城外圍的練兵場占地面積極大,可同時容納上萬士兵在此演練,四周有三面高高的看臺,用一級級的階梯堆砌而成,而另一面是皇城城墻,上面也特設了瞭望臺,俯瞰全場,一目了然。 而此時的練兵場卻被巨大的帳篷似的棚子圍了起來,看不見里面的情形。 想要圍觀的百姓按著秩序一一站上階梯看臺,場面極其熱鬧,甚至有小販挑著茶水吃食上去販賣。 場邊,阜遠舟拿著圖紙看了片刻,問旁邊的莊若虛:“三十二個進入決賽的考生都到齊了?” 莊若虛頷首,“他們都在規定的地方里休息?!?/br> 阜遠舟卷起圖紙,望向另一側吊兒郎當叼著根草根的連晉,道:“那就再度勞煩連元帥了,開始拆吧?!?/br> “明白了,三爺?!边B晉站直身子,松了松骨頭,然后走到連家軍軍隊面前,吆喝一聲:“弟兄們干活了~~~” 一聲令下,幾百士兵涌入場中,手腳麻利地開始拆棚子。 十日里一直封閉著的練兵場的現狀慢慢映入了人們的眼中,霎時間引起一片sao動。 正跟著甄偵在專門為官員辟出的地方找位子的蘇日暮忽然頓下腳步,朝下面場中看去,然后嘴角猛抽,“我的乖乖……” 剛好停下來的甄偵聞聲,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怎么了?” 蘇日暮默默地在心底數了數自己看到了陣法的類型有多少,然后問甄偵:“這玩意兒誰弄的?” 甄偵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也微微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練兵場本是一馬平川,現在卻是完全變了模樣,一道道高墻平地豎起,茂密樹木假山巨石織出錯綜路途,沙地綿軟立足不穩,小湖岸邊泥沼陷人,林間絆索隱隱若現……簡直就是一個大型的實戰迷宮! “據我所知,是三爺和若虛一起提交給爺的折子,具體動工的是若虛和連晉?!闭鐐傻?,他是有提前知道一些東西,不過實際效果出來的時候委實讓他有些驚艷。 蘇日暮咂舌:“弄成這樣,是想挑武狀元還是挑將軍?”以他的目力和經驗,完全能注意得到這大型迷宮里的種種機關和奇門遁甲,完全夠資格給軍隊的士兵們做沙場演練,不用說,這么陰險(……??。┑氖侄?,肯定是阜遠舟的作風! 甄偵拉著他坐下來,笑道:“按著挑將軍的標準挑人總比挑個只會打架沒腦子的繡花枕頭好?!?/br> 蘇日暮托住下巴,看得有些躍躍欲試,“這玩意兒等武試完了還保留的不?我想去玩玩~~~” 甄偵眼皮子一跳——這家伙真的拿這耗費諸多心思建造的演練場當迷宮玩嗎?! 蘇日暮扯了扯他袖子,郁悶:“干嘛不說話?不可以么?那我找子諍去~~~” 英雄死在“美人”下——甄偵立刻果斷道:“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回頭我帶你進去!” 這下蘇日暮滿意了。 話題告一段落,兩人身側忽然有人陸陸續續落座,甄偵和蘇日暮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發覺來人是侍講學士子鴛和他帶的翰林院編修聞人折月以及翰林院的幾位大人,齊然也在其中。 除了蘇日暮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算是打招呼了,另外幾人都寒暄了幾句。 聞人折月若有所思地望著下面的場地,碧綠的眸子里溫文平穩,除了那如影隨形的憂郁迷色,看不出其余太多的情緒。 蘇日暮不經意瞥見,居然難得主動和人搭訕:“之前談論之中小生可是發覺聞人兄對軍戰方面頗有了解,現下你覺得這演練場做得如何?” 這文縐縐的語氣,聽得熟知此人本性的甄學士大人嘴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聞人折月聞言,調回視線落在他身上,神色平靜,“蘇賢弟謬贊了,在下不過是略懂一二,說不上頗有了解,這演練場環環相扣步步可成危機,在下才疏學淺,說不上究竟來?!?/br> 蘇日暮暗罵一句誰是你賢弟,表面上卻沒露痕跡,仍是散漫的模樣,道:“小生對這個挺有興趣的,等比試完了想進去看看,不知聞人兄可有興趣?” “在下不善武藝,還是算了罷了,”聞人折月沒有一絲不耐地,看著他的眼神里溫溫和和的,仿若能包容天地萬物,“而且蘇賢弟也是文人,需得三思而后行,不然進去了,若有所損傷該如何是好?” 切,小爺玩這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蘇日暮不屑,正想再鼓吹鼓吹這總是一副長輩包容小輩模樣的家伙,那頭忽然傳來鑼聲開道,鼓聲陣陣,他眼神一轉,便見對面皇城城墻上龍輦儀仗蜿蜒而來,正是當朝陛下親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