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是的,”秦儀拿起一個藥瓶,“屬下發現,他雖然表面看起來七八歲,不過實際上已經超過四十歲了?!?/br> 阜遠舟眸色一暗,難怪花寒說這些小孩的武功高明完全不似是這個年紀的人。 容顏常駐…… “果然是他們……”阜遠舟喃喃。 秦儀點頭,臉色微微凝重,“聽舟在其他各國做的手腳維持不了長久,他們遲早會找回來的?!?/br> “我卻是不太明白,他們為什么就肯定我教會隱匿在京城?!本退闶谴箅[隱于市這個道理古今適用,對方猜的也太準了。 自他接手魔教之后。便將殘存的所有弟子化整為零,建起雪朔山莊,以山莊的名義低調行事,左右使本就神秘少有人見過真面目,名氣大的六指琴魔黑面饕餮等人出門都會易容,他這個十四年前新任的教主更是鮮為人知,應該不會泄露了行蹤才是。 秦儀皺了眉,“也許是……誤打誤撞?畢竟老尊主心性大變之前曾經將我教總壇駐扎在京城?!?/br> 提起前任教主,阜遠舟臉色一沉。 血手嬰心慕容桀,二十年前整個武林的噩夢——也是阜遠舟的師父。 雖然剎魂魔教惡名遠揚,不過最開始教主慕容桀并沒有后人傳說中那么可怕,只是武功高絕喜怒無常罷了,因為功力高深,明明是七八十歲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 而且他常年不在教中,還不如喜歡殺人的六指女魔蜚語的名號那么嚇人,只是二十一年前他不知為何突然心性大變,竟然開始用嬰兒心臟來修煉邪功,血洗武林,其后魔教因“那批人”而元氣大傷,不得已淡出武林,十七年前慕容桀無緣無故進了皇城冷宮,在德妃的默許下收了阜遠舟為徒,十五年前慕容桀走火入魔,被阜遠舟和蘇日暮聯手擊殺。 不知是不是邪功的原因,從此之后慕容桀殘暴無比,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只是慕容桀對待阜遠舟的態度簡直像是對待仇人,一邊傳授他武功一邊用盡各種手段折磨他,對待其他人也是毫不留情,連追隨他的教眾都對他恨之入骨,所以擊殺慕容桀后阜遠舟接掌剎魂魔教才會異常順利。 當時恨意在胸未曾察覺,后來年歲漸長,阜遠舟卻覺得那時的慕容桀就像是在一心求死——培養一個人,殺了他。 慕容桀被他一劍穿心時,那種表情……何嘗不是解脫呢? 阜遠舟不知道慕容桀究竟有怎么樣的過往,只是逝者已矣,他不想也沒興趣再去追究,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魔教的生死存亡問題。 秦儀同樣明白這點,微微嘆了一口氣。 阜遠舟見狀,淡淡道:“我們已經準備了十五年,并非沒有勝算,作為我教左使,你莫要滅自己志氣?!?/br> 秦儀心里一凜,收起了那份嘆惋,眼神堅定起來,“屬下明白?!?/br> …… 夜涼如水,燈火熒熒,星光爍爍。 阜懷堯回到乾和宮的時候,阜遠舟正坐在床沿邊,動作緩慢而嫻熟地擦拭著那把式樣古拙的銀白長劍。 僅著雪白中衣的男子身上裹著不少紗布,甚至臉色都是極為蒼白的,俊美風逸的顏容間找不出一絲殺氣,偏偏當他拿著劍的時候,那股凌厲霸氣盡現,沒有人敢用輕視的眼神看著他。 察覺到熟悉的腳步聲,阜遠舟抬起頭來,柔柔一笑,“皇兄,你回來了?!?/br> 所有銳氣,盡在這一笑中灰飛煙滅。 阜懷堯只覺心頭一撞,那份悸動又浮了上來,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旋即恢復如常,走過去,“怎么起來了?太醫不是說盡量臥床休息么?” “睡一天了,骨頭都睡散了?!备愤h舟道,將瑯琊還鞘放置在旁邊的劍架上,問:“皇兄你的手怎么樣了?” “無事?!备窇褕蛉缡堑?,坐在他身邊。 “我看看?!备愤h舟道。 阜懷堯本想說不用,不過見他眼神實在堅持,只好將手伸了出去。 瑯琊本就是妖性極重,所鑄材料也是極寒,在啟碌殿阜遠舟壓制蛇毒不能行動的時候阜懷堯拿起瑯琊擋住了走火入魔的阜崇臨的攻擊,但是也被此劍反噬,手心幾道凍傷的痕跡極為明顯,加上抵擋阜崇臨的刀時的震裂傷,七橫八豎的,看得阜遠舟直直皺眉,輕輕握著他的手恨不得以身代之。 阜懷堯看見他眼中疼惜,耳尖有些發燙,心里卻微微苦澀。 這份深情,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還。 “只是小傷,朕并無礙?!备窇褕虻?。 阜遠舟滿臉不贊同,“為什么不上藥?” “尚要批改奏折,不方便?!?/br> 阜遠舟更加不贊同,搖頭道:“皇兄你太過任性?!?/br> 被自己的弟弟用這般無奈又寵溺的語氣說任性,饒是阜懷堯也禁不住一愣,心里多跳了幾拍。 而阜遠舟已經就近拿了傷藥幫他涂上,認真又小心翼翼。 阜懷堯看著他柔和的眉目,一時間出了神。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感情如刀 愛情是一件很神奇的物事,它能叫雄獅收起利爪,讓虎狼放棄獠牙,也能叫兔子露出利齒,讓螻蟻撼動大樹,它既使人瘋狂,又讓人理智,有人趨之若鶩,甘做撲火飛蛾,有人避之不及,寧可一生孤獨。 它可以讓人忘記倫理道德,忘記時光流逝,忘記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忘記四季輪轉花開花謝。 若是問這世間最鋒利的武器是什么,那么一定是感情——用它來殺人,刀刀不見血,眨眼便是地獄。 阜懷堯想,從阜遠舟認清這份感情開始,是不是已然在接受一場凌遲之刑? 緩慢,折磨,致命。 萬劫不復。 阜遠舟給他的手涂好了藥,抬頭一看,卻見這個睿智的帝王居然難得在發呆。 也許是潛意識里已經對眼前這個人抱有極大的信任,阜懷堯此時并不像平時那樣隨時隨刻都保持一份警惕,眼睛雖然是看著阜遠舟,但焦點早已不知落在哪里了,空茫的琥珀雙瞳失去那股明銳犀利的冷意,在狹長睫羽的覆蓋下,漂亮得動人,雙唇豐潤卻帶著冷漠的棱角,這會兒微微抿起,不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似深思又似輕愁。 阜遠舟看著看著就癡了,恨不得俯身吻去他嘴角那份不知因何而起的淡憂。 可惜理智叫囂得太厲害,他暗暗淡嘲一句自己是何時開始變得膽子如此之小的。 越是靠近越是惶恐,越是得到越是患得患失,情之一字,圣賢都難解其意。 按捺住心頭的蠢蠢欲動,阜遠舟伸手攏了攏他散落的鬢發,拉回了他的神思。 阜懷堯回了神,發現手上已經細細包扎過了,顏容蕭疏豐峻的男子坐在他身旁,指尖滑過他的發,半垂著眼簾蓋住了眸中的情緒,只不過,臉上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縷縷情絲纏在不由自主的淡淡的笑顏里,叫人動容。 情深至此,何從掩飾? “皇兄?”阜遠舟覺得傷口拉扯得有些痛,收回手再看他時,覺得好笑——怎么又發呆了? 阜懷堯頓了頓,本想說些什么,不過話到嘴邊,還是換了話題,“朕將武舉決賽推遲十日,到時候你能不能主持監考?不能的話朕讓連晉代替一下?!?/br> “當然能去,”阜遠舟笑了笑,“只是去監考罷了,又不是遠舟親自下場,能有什么問題?” 說起武舉他就想到了柳天晴,依他身手想來也碰不上什么難纏的對手,肯定是進了決賽的。 “撐不住了就跟朕說一聲,到時候朕會親自去看看?!备窇褕蜉p描淡寫道。 阜遠舟微一皺眉,有些不贊同“就算二皇兄死了就難保他會不會有后招,皇兄這般會不會有些冒險了?” “無礙,到時候擂臺會設在皇城外圍禁衛軍的練兵場上,朕在皇城城墻上看便是了?!备窇褕虻?,“你和莊若虛提出來的決賽方式朕也很好奇,放心,連晉會做好護衛工作的?!?/br> 阜遠舟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不過也沒再說什么,畢竟皇帝親自主考是武試決賽約定俗成的規矩,先帝臥病在床時都會前去一觀,阜懷堯不去說不過去,唉,到時候他多注意一下便是了。 “另外,進士本是要呆在翰林院做事考察一年后經過吏部考試后才會授予實際官職,不過現在朝廷官員較為緊缺,朕想把時間縮減為一個月?!备窇褕蛴终f起了另一件事。 “一個月?!”阜遠舟驚訝,“這樣合適嗎?” 所謂一年考察也不是說只把一群進士丟在翰林院編纂文史參議機務,而是把定期他們放在各部各殿輪流跟著前輩學習一番,讓他們掌握朝廷的運轉情況和做事方式,兼之考察其德行,不過阜遠舟當年取得文狀元的名號時,因為三王爺的身份所以沒有參與吏部考試就由先帝下旨讓他掌管了戶部,所以不太清楚他們要多長時間來熟悉如何做官。 “一年考察本就有些長了,一個月雖然是少了些,不過朕問過眾位大臣了,他們都覺得這已經足夠?!备窇褕虻?。 “皇兄覺得可以便可以吧?!备愤h舟頷首,他知道自家兄長跟他說這件事的原因是因為蘇日暮——那家伙,應該會好好配合而不是用一口鐵齒銅牙殺遍滿朝文武吧?=。=||| 阜懷堯看了看更漏,道:“時間也不早了,遠舟早點睡吧?!?/br> “嗯?”阜遠舟一愣,兄長這話的意思是…… “皇兄今晚不在乾和宮睡嗎?”他很是意外道。 阜懷堯頓了一頓,站起身來,“朕……去一趟坤寧宮?!?/br> 坤寧宮……是端寧皇后那里…… 阜遠舟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般,仰起頭注視著他,“皇兄……!” 被他明澈又深邃的眼神看得心口一窒,阜懷堯抬起手摸摸他的頭,像是不經意一般掙開了他拽著袖子的手,淡淡道:“你身上有傷,一起睡會碰著,朕去坤寧宮待幾晚便是了?!?/br> 阜遠舟急忙道:“沒有關系的,皇兄我……” 當初沒有認清自己真心時尚可忍耐一分,可是現在,現在…… 我不想你去那里。 我不想你身邊有一個女人。 我不想…… 阜懷堯打斷了他的話,用最自然最平淡的語氣道:“朕也許久沒有踏足后宮了,大臣們……總有些意見?!?/br> 這樣的理由最是誅心,阜懷堯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燈火下那張瞬間更加蒼白的臉——阜遠舟永遠不會舍得他受半點傷害,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流言蜚語。 阜遠舟的雙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么話來阻止他,只慢慢拿起旁邊的雪白披風替他披上。 其實動作時傷口很疼,但是他覺得都及不上那種心臟被拿捏的疼痛,不過付諸于只是淡淡笑著說:“晚春夜風很涼,皇兄莫要著涼了?!?/br> 看著他強顏歡笑的臉,阜懷堯幾乎脫口而出說自己不去坤寧宮了,可惜最后還是堵在了喉嚨里,悉數化作一句“早些休息吧”,便在他的目送中緩步離開內殿。 連心亂了的阜遠舟也沒有發現他的步子已經不再從容,幾乎像是落荒而逃。 有那么一瞬,阜懷堯其實希望阜遠舟能夠拉住他,將那些隱秘的見不得光的感情都說出來,在今夜將一切事情解決,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只是…… 不知不知道他傷心,不知不知道他的疼痛,但阜遠舟永遠不會舍得他受半點傷害,阜懷堯卻已經用他的感情傷他自身。 感情這把刀……果真傷人最狠最重,亦最不悔。 既然注定一開口便會負他一腔深情,又何苦……傷上加傷,痛上加痛呢? 燭花爆響,殿內驟亮了一剎那,旋即又暗了下來。 阜遠舟怔怔站在床邊,聽著龍輦遠去的聲音,最后一切歸于寂靜。 剛才他不是不曾想過不管不顧將自己心中快要爆炸的愛戀說出來的。 可是,他愛他,他卻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他有多愛他,才能讓阜懷堯不一口回絕。 這般親近這般信任已是阜懷堯最大的縱容,他還能,怎么樣去奢求得到那個決心為玉衡奉獻一生的人的愛情? …… 宮女慌慌張張沖進來稟報說天儀帝駕臨坤寧宮的時候,花菱福已經睡下了,迷迷糊糊地起身穿了衣服后才驚覺是一個月都懶得踏足一次坤寧宮的皇上來了,趕緊出門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