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再深刻的感情也會被時間磨平變淡,何況他們相處不過幾十個日夜。 甄偵卻沒有動搖的意思,淺笑盈盈,“我抓到手里的東西,就不會放開?!睍r間又算的了什么? “我不夠好?!?/br> “我知道?!?/br> “我不夠喜歡你?!?/br> “我會讓你更喜歡我?!?/br> “對我來說,有時候子諍比你更重要?!?/br> “我會讓自己在你心里變得重要一些?!?/br> “將來你會后悔的?!?/br>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我只知道我現在不留住你我定會后悔?!?/br> 兩人對視一眼,靜靜對峙。 窗外星輝淡淡,夜風習習。 本應該是耳鬢廝磨相枕夜話的好時候。 “何必呢?”提到感情蘇日暮終究略輸一籌,他率先沉不住氣,眼里浮動著暮靄的顏色,“你不該被束縛的?!?/br> “我不明白,”甄偵搖頭道,“爺是這樣你也是這樣,為什么你們都覺得感情是一種束縛?” 他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但是除了蘇日暮不愛惜自己給他帶來困擾之外,他并不覺得這束縛了他什么。 蘇日暮怔了怔,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道:“也許你只是還沒到要做出選擇的時候?!?/br> “我為什么要做出選擇?”甄偵更加不解的樣子,“我們不會年少沖動也不會不理智,阻礙對方的前途干擾彼此生活之類的蠢事不可能發生,而且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需要公布天下,也礙不著別人?!?/br> 蘇日暮聽得有些呆呆的,忽然問:“你有沒有想過把這些話告訴皇帝?”那么阜遠舟也許就不用苦戀得那么辛苦了。 甄偵用一種很無奈的眼神看著他,“你記不記得我們討論的是你和我的事情?”而不是天儀帝和永寧王! 蘇日暮尷尬地咳了咳。 “試一下吧,”甄偵望著他,“我們的生活不會有多少改變的?!?/br> 他們畢竟不是尋常人,風花雪月什么的不適合他們。 如果非要給他的執拗找個理由,大概是看到天儀帝的寂寞忽然讓他覺得身邊空蕩蕩的吧。 他微笑的模樣真的很動人,蘇日暮都幾乎被蠱惑,只是最后,他依舊是搖頭。 被喜歡的人一再拒絕,饒是甄偵也微微喪氣,有些煩躁地揉了揉太陽xue,“給我理由,不要拿有的沒的搪塞我?!?/br> 這是自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將兩個人的關系攤到明面上來審度,只是蘇日暮比他想象中要固執。 蘇日暮嘆口氣,“我喜歡的是西廂記式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而不是尾生之約式的勞燕分飛?!?/br> 甄偵笑了笑,眼角掠過危險的光芒,“有誰能棒打鴛鴦?” “我只是比喻而已?!?/br> 甄偵忽然伸手拽他。 蘇日暮本是想閃,可是一動就發覺自己屈久了的腳早已發麻,直接被拽著摔到甄偵身上。 承受了兩個人重量的躺椅發出“咿呀”的一聲。 蘇日暮下意識想起來,只是身下那人已經避開他的傷口將他牢牢抱住。 “你……” “蘇日暮?!闭鐐墒站o了雙臂,在他耳邊輕輕念他的名。 蘇日暮停住了動作,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見對方喚他時語氣里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帶著淡淡的哀。 “蘇日暮,”他又重復了一遍,夾雜了咬牙切齒的意味,“為什么你一定要死?” 白袍子的書生愣了一愣,原是打算反駁,但是不知為什么,突然就xiele氣,覺得有些疲倦,靠著甄偵就閉上了眼,他低聲說:“我好累?!?/br> 累……么? “……所以即使是寧王要你活下來,你也不肯?” “我這些年何嘗不是為子諍活著?”蘇日暮苦笑,“子諍覺得活著才有希望,他害怕死亡也害怕失去,十四年前開始便是如此,即使生無歡死無懼他也要我活著?!?/br> 這些話他從未對其他人提及,包括阜遠舟——他恰恰是最不能說的那個人。 但是此時他卻很想說出來,不管甄偵聽不聽得懂,他只是不想把自己逼瘋。 “子諍要我等,等到手刃仇人的那一天,我聽他的,一直等一直等,可是,每一天我都過得好辛苦?!?/br> 他不想和別人接觸,也不希望別人靠近他,所以去邊疆找最烈的酒,去挑釁文壇著名的才子,去仇人家里裝神弄鬼……可是做完這些事情之后得到的只是加倍的空虛。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可以做,只能每天喝酒,練功,望眼欲穿地等子諍來,等他和我說話練劍下棋,斗斗嘴也可以,或者給我找一些事情做,不然我會瘋掉?!?/br> 甄偵安靜地聽著,忽然很慶幸自己現在看不到蘇日暮的表情。 那種絕望,讓人動容。 “我知道他情愿讓我瘋掉也不會讓我死?!彼杂帽M辦法叫他答應殺了他們放下蘇家。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說放下一切都能雨后天晴。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活著能做什么?!彼麊÷暤?,字字平靜,卻像刀一樣吻過喉嚨。 報仇二字植入心脈融入骨血,當年的腥風血雨太過慘烈太過凄厲,無論阜遠舟給他找多少事情做都磨滅不了那時血海尸山的情景,一遍一遍重復,一遍一遍加深,扼殺了他所有的生念,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剩下的只有復仇的執念。 “你給寧王十四年,”甄偵開口,莫名地想笑,冷笑,“但是一刻鐘都不肯給我?!?/br> “你想像子諍那樣困住我?” “……和我在一起很吃力?” “沒有?!痹谡绺撬@幾年里難得放松的時候。 “但你還是寧愿去送死?” “算是我欠你的?!?/br> 每個人都有不得不為之的事情。 甄偵突然掰過他的臉,吻他,啃咬一樣的用力。 蘇日暮只是慢了一拍就反應過來,不甘示弱地回吻過去。 兩個人就像是野獸一樣在不大的躺椅里糾纏起來,連分開之后,喘息都是不平的。 “蘇日暮?!?/br> “嗯?!?/br> 甄偵的手落在他蒼白的臉龐上,眼神變幻莫測,最后歸于一片幽深,“若是報仇之后,你還不死,你就是我的?!彼旖俏⑽⒐雌?,似笑似哀,“記住,是你欠我的?!?/br> 蘇日暮笑,“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筆債?!?/br> 希望……有機會還。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玉佩 皇宮,議事殿。 “臣不是不知朝中近來事務繁重,只是貴族子弟已經入學多時,寒門學生再不入學,恐怕學業上會滯后許多?!碧珜W院祭酒岳衍默是一個不過三十余歲的男子,面目平凡,但是舉手投足大智大慧的氣度叫人不容小覷。 太學院司業(相當于現在的副校長,協助祭酒主管教務訓導之職)傅景頷首表示附和,“雖然臣相信能通過試驗進入太學院學習的寒門子弟必定天資聰穎,只是時間一長,難免還是吃虧?!?/br> 這等場面,禮部尚書自然是要表態的,衛鐸道:“想來參加試驗的學子已經抵達京城多日,也曾有人旁敲側擊過試驗時間?!?/br> 敢來的人肯定藝高膽大,沒有大智慧也有小聰明,衛鐸就被幾個人“巧遇”了幾回,打聽具體消息。 當然,他也趁機記下那些明顯做事靈活有手段的人的身份,以待觀察。 阜懷堯的指尖在桌面上叩了叩,“依諸位愛卿的意思,是盡快解決這件事么?” 開放太學院招收寒門子弟一事是他初登基之時就已經通過的新政,本是打算文試之后就開始選拔,只可惜恰逢阜崇臨作亂,鬧出諸多事宜,朝中人手不足,只好一再延遲,現在武舉初賽都賽完了,太學院自然是沉不住氣了。 翰林院這邊的意見由甄偵發表了:“選拔試題翰林院這邊已經弄好,隨時可以開始?!?/br> 之前公布天下的皇榜里是說寒門學子直接經太學院以及兩殿六部共九次會試,再經殿前御試方可入選,不過其實沒那么夸張,只是由翰林院出一份考題,試出考生比較精通哪一方面后再由兩殿六部各自考察,最后根據他們的專長決定在太學院學業的側重點以及哪一位貴族子弟搭檔。 說起來,這分組搭檔制還是阜遠舟在中了了殘紅瘋癥未好時提出來的呢。 想到那個人,阜懷堯微微一失神,旋即又飛快拉回神智,想了想,道:“朕將武舉決賽推遲十日,這段時間將太學院招收寒門子弟一時悉數完成,諸卿能否做到?” 群臣起身,信心十足,“臣等定竭盡全力?!?/br> …… 出了議事殿,阜懷堯幾乎是下意識去尋那抹熟悉的藍色身影,只是心念一動,就想起阜遠舟現下重傷躺在乾和宮,被太醫秦儀勒令不準行動,當然不會出現在這里。 他暗地里嘆了一口氣。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諸位大臣都已經風風火火地去籌備太學院的考試去了,甄偵故意落后他們幾步,此時走到那錦繡袍服的年輕帝王身邊,道:“爺,屬下已經將玉佩拓印出來了?!?/br> 阜懷堯目光一動,回身,接過甄偵手中的玉佩,仔細端詳。 這是一塊小巧玲瓏的玉佩,通體呈碧色,形狀是團龍戲珠狀,紋路精致,而在玉佩背面,雕刻著一株柳樹,枝條婀娜,柔軟又強韌。 這赫然是阜懷堯初見蘇日暮時讓阜遠舟在后者身上拿到的玉佩——不,不像是同一塊,認真看去圖案雖然一樣,只是玉質還是有差別的。 “屬下叫人查過了,先帝歷年賞賜下去的貢品里確實沒記錄,不過卻查出此玉佩確實曾是先帝的貼身之物,后來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公開賞賜的話,想來是私下贈送給了他人?!闭鐐善沉似程靸x帝無表情的臉色,道。 玉佩是貼身物品,相贈之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人了,先帝涼薄,和阜懷堯一樣不解風情,能讓他這么做的,除了真心鐘情之人還能是誰? “他有沒有說過玉佩的來歷?”阜懷堯并沒什么反應,摩挲著玉佩的紋路,問。 “不曾?!闭鐐傻?。 就像是他之前和蘇日暮說的那樣,蘇日暮不會和他說他背負著怎么樣的血海深仇,甄偵也能面不改色地照著他的寶貝玉佩再雕一塊來調查,他們都不是年少沖動之人,不會意亂情迷也不會兒女情長。 這樣的相處誰說一定不好?反正他和蘇日暮不會覺得無趣。 阜懷堯注視著玉佩,“柳左相……”頓了頓,才道:“還是沒有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