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蘇日暮怔怔坐在那里,早已忘記了如何動作。 …… 乾和宮門前,甄偵看著不遠處啟碌殿還未撲滅的火光,許久,嘆了一口氣。 不是今日一事,他還不知自己居然已經動心。 只是第一次動心的人居然是蘇日暮…… 甄偵有些嘲弄地笑了笑。 想必上輩子他于蘇日暮肯定有覆國之仇滅門之恨,今生才會被他如此折騰…… …… “回稟陛下,左相李俐一家已經在城外十里處找到,李大人畏罪自盡,留下血書懇請陛下饒過不知情的妻子和一對兒女的性命?!庇杏靶l如是稟報,雙手遞上一份血書,想來是李俐早有準備。 白衣袞袍的帝王卻看也沒看,淡漠道:“傳朕旨意,李俐謀逆犯上,株連九族,當場斬立決;左相門生有牽連者與其同罪,其余人全部官降一級,京官則貶謫出京,非帝命,永不歸京?!?/br> “是!”影衛領命而去,沒有絲毫異色。 不是遷怒,而是這才是鐵血酷厲的天儀帝。 “莊卿,”阜懷堯看向一側站著的莊徳治,“讓宗正先代管左相事宜,天色也晚了,卿家暫且回去吧?!?/br> 莊徳治看著他極力掩飾的疲倦,道:“寧王殿下吉人天相,必定會逢兇化吉,陛下莫要太過憂心,還是保重龍體的好?!?/br> “朕知道了?!?/br> “那老臣先告退了?!?/br> “去吧?!逼镣肆饲f徳治,阜懷堯揉了揉太陽xue,惦記著還在乾和宮內殿被諸多太醫圍著的阜遠舟,總是心神不寧。 能把阜懷堯逼到用反用計逼其叛亂,便知阜崇臨這人絕不是池中之物,卻沒想到他竟是埋了那么大的伏筆在這里。 想來當日阜崇臨之所以沒動用靨穿愁,就是多多少少預料到自己會兵敗吧…… 畢竟那時阜懷堯的主力軍大部分都沒在城里。 “爺,肅王余黨已經都伏罪,只不過江亭幽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闭鐐蛇M殿,躬身道。 “都殺了吧,”天儀帝輕描淡寫道,“至于江亭幽,你那邊盯緊點吧?!?/br> “臣領命?!?/br> 阜懷堯頓了一會兒,才問:“崇臨的尸體呢?” 甄偵道:“已經收殮了,而且確認是肅王殿下本人?!?/br> “……直接送入陵墓吧,不必大辦了?!备窇褕虻?,嘆了一口氣,有些悵然。 他知道阜崇臨恨他,從小就知道,也清楚他對阜遠舟的怨懟,只是沒想到這份恨已經扭曲得讓他不要皇位也要報復。 他素來性子淡薄,加上阜崇臨從小就敵視他,所以兄弟感情極惡劣,現在想來,如果當年將對遠舟的一半關心分與阜崇臨,是不是結果就會不同? 罷了罷了,事情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即使心急于阜遠舟的情況,天儀帝還是處理了幾樣緊急的政事,過問了武舉情況之后才回到乾和宮。 走進內殿,揚手止了宮人和幾個太醫的跪拜,走到床邊,看著臉色蒼白昏昏睡著的阜遠舟,心里一痛,面上卻不能顯露,只能轉移注意力,問旁邊的顧鄲:“寧王現下情況如何?” 顧鄲小心翼翼回稟:“寧王外傷和骨傷需要靜養,無甚大礙,只是這蛇毒……” “蛇毒不能解么?”阜懷堯問得輕巧,只是看著阜遠舟呈灰色的左手手臂,胸口悶痛,“之前不是說用蛇膽可以制解藥么?” 不僅僅是諸位太醫,連顧鄲都很是為難:“可以是可以,只是這蛇是異族圣物,毒性兇猛,若不是殿下內力高深,恐怕當場就……” 阜懷堯自是聽得出顧鄲的弦外之音,心里苦笑。 阜遠舟就是知道如果是他中毒必然保不住,加上情況實在緊急,才會親手抓蛇。 顧鄲繼續道:“不過即使殿下內力深厚,不過現下也已經耗盡,壓制的毒已經重新爆發,殿下恐怕熬不過今晚……可是這解藥,卻不是一日兩日能夠制成的?!?/br> 其實顧鄲已經說得很婉轉了,這種蛇既然被稱為圣物,自然是劇毒無比,壓制都難以壓制,寧王能撐到現在,已經讓人驚奇——阜遠舟似乎天生抗毒能力比較強,上次見血封喉的鶴頂紅也一樣沒要他的命。 阜懷堯聽罷就是心里一顫,幾乎人前失儀,不過盡管掩飾極好,但臉色還是白了幾分,深呼吸了幾次,才不讓自己出口的話語帶著顫音:“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顧鄲和幾位御醫跪地稱罪。 恰在此時,卻有一個太醫站了出來,道:“學生秦儀,現下有一個法子也許能救寧王殿下,不知陛下可肯冒險一試?” 第一百五十三章 醫治 眾人都是一驚,不明白這個素來不怎么和人交往的男子居然會挺身而出。 阜懷堯也急忙抬眸看去。 只見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不驚不忙地站在他面前,相貌不算出眾,只能說是端正,氣質有些陰郁,一看便知不好相處。 阜懷堯卻看得出此人氣度不凡,隱隱有種高居人上的貴氣,被掩飾的極好,不知為何會在宮中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太醫。 不過事關阜遠舟安危,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連忙問:“不知秦卿有何妙招?” 秦儀躬身,似乎對天儀帝的客氣很驚訝一般,“學生惶恐,妙招說不上,只能說是險招,不一定有用,還請陛下三思?!?/br> 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阜懷堯苦笑,“秦卿請說?!?/br> “學生醫術及不上顧大人,不過對針灸和毒術略有見地,學生可用金針封住蛇毒,同時請一內力與殿下相當者每隔半個時辰就輸入一次內力,護住殿下心脈,期間不可間斷,不可換人,順利的話便能熬過明日中午,另外將蛇膽交予學生,學生亦定可在明日中午之前制出解藥?!?/br> 眾人一聽,激動的心情就像是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一盆熱水,又是驚喜又是無奈。 驚喜的是至少還有個鋌而走險的法子,無奈的是阜遠舟年紀輕輕但是內力之高令人乍舌,又有哪個人的內力能與之比較?而且這邊會消耗眾多內力,一個不慎就會傷及輸內力的那人武功難以精進,有誰肯拿自己絕世的武功來救人? 阜懷堯心里卻是卻是一喜——秦儀說的人他倒是有一個人選,只不過那人…… 恰在此時,常安來報:“陛下,蘇公子在外殿求見?!?/br> 阜懷堯眸色一動,道:“諸位太醫先回吧,秦卿留下,常安,請蘇公子進來?!?/br> 顧鄲等人陸續退下,秦儀看似恭敬地站在那里,實則目光停留在床上的男子身上,眉頭緊蹙,既是擔憂也是凝重。 尊主不能出事,不然剎魂魔教…… 不過等那個眉目漂亮的書生進來時,秦儀瞥了一眼,卻是有些急了——他知道是蘇日暮救了阜遠舟,只是沒想到他還受了不輕的傷…… “陛下?!碧K日暮象征性地拱拱手當做行禮。 阜懷堯也不介意,只是看了看他蒼白的臉色,道:“蘇公子怎么不在偏殿休息?”對于這個肯舍身救自己三弟的人,他是相當感激的。 “不必了,”蘇日暮的目光落在阜遠舟身上,暗暗嘆了一口氣,“還是先保住子諍吧?!?/br> 不是他自夸,只是他和阜遠舟因為兒時的一次意外平白多得了幾十年內力,又有能力化為己用,所以整個京城里還真的找不到另一個功力與他們相較者,而那么武林前輩又相隔距離太遠…… 阜懷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以蘇酒才的功夫,在外面估計把秦儀的話聽個完整了,不過縱使高興,他還是有些不放心,“蘇公子你的身體……”阜遠舟重情重義,若是蘇日暮因他有個萬一,他肯定很不好受。 蘇日暮也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搖頭,眉目間的傲然不羈流露出分毫,“我還不至于這么不濟事?!?/br> 阜懷堯站起身來,誠懇地道:“多謝蘇公子?!?/br> 蘇日暮卻沒惶恐或是怎么樣,反倒不耐煩地揮揮手,“子諍是我摯友,還輪不到陛下您來道謝?!?/br> 這般語氣,換作旁的皇帝,恐怕會直接叫人將他拖出去砍了。 不過阜懷堯沒有發怒,只是苦笑,心中也明白蘇日暮是因為剛才他沒下令救人的事所以對他有意見,他也沒有理由解釋,只能無奈道:“那遠舟之事,就交給秦卿和蘇公子了?!?/br> 秦儀依言拿出隨身的金針,走到床邊,在阜遠舟身上順著xue道一一扎了起來,順道和蘇日暮講解待會兒輸入內力運行的順序。 阜懷堯沒有離開,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忽然就覺得有些悲涼。 他這個兄長做得真是失敗,什么都做不了,還平白連累了阜遠舟。 蘇日暮本來就受了傷,加上失血過多,輸完一遍內力之后便覺得一片眩暈,阜懷堯體貼地在旁邊加了一張舒適的軟榻,蘇日暮也不客氣,合著外衣睡個囫圇覺。 只不過阜懷堯倒是沒睡,蘇日暮每次被那個清冷的聲音叫醒時都能看到那抹霜白的身影靜靜坐在阜遠舟身邊,偶爾握著他的手,見蘇日暮走過來,便起身讓位。 蘇日暮不著痕跡地瞥了瞥他。 阜懷堯沒察覺,只是站得稍遠不打擾他運功,面無表情地望著阜遠舟——在很多人眼里,冷漠的天儀帝都是沒什么表情的。 其實蘇日暮很久以前就見過阜懷堯。 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個人從面到眼到心都是冷的,小小年紀,殺伐獎懲說一不二,剛柔并濟進退有度,煞氣重得連見慣生死如蘇日暮都不想接近。 那時候阜遠舟說要和這個人爭天下,蘇日暮就有預感,覺得阜遠舟會輸得一敗涂地。 并不是覺得阜懷堯比阜遠舟聰明,恰恰相反,是因為阜遠舟太過聰明太過有才了。 為君者講究知人善用,所謂知人善用,就是把什么樣的事就給什么樣的人做,做好了賞他,做不好他也只會怪自己沒能力不會怪皇帝異想天開。 而阜遠舟卻一個人能做所有人的活兒,而且比其他人做得更好,手下的人要么敬他如神萬事仰仗他,要么因為永出無頭之日而萬般不甘心,久而久之,一旦阜遠舟不做事了,秩序就亂了,就像他原先掌管的戶部和禮部,現下的尚書還常常得找他出主意。 而且太聰明的人總不太容易專注,阜遠舟的劍法已入臻境,書法樂器也是一絕,棋類俱是精通,林林總總興趣能力難以細數,這心東一分西一分,自然沒有多少留在政事上了。 阜懷堯則不一樣,他不善琴棋書畫也不會行文弄武,除了相貌出眾氣勢驚人,你要真在他身上找才藝,估摸著還真的找不出來,心里頭除了政事國家天下就不知還剩下什么了,他之所以能叫人折服,憑的便是那份決斷力和看人用人的眼力以及膽量,假如去細究天儀帝個人的作為,說實話,真的不多,那些成果幾乎都是他網羅的人才的大展拳腳,助他興復玉衡,成就盛名,其中就包括阜遠舟。 這個人,天生就是當皇帝的。 蘇日暮一邊輸著內力一邊看著昏睡不醒的阜遠舟,心底苦笑——子諍啊子諍,你喜歡什么人不好,偏偏要戀上一條翱翔九天的龍,真不怕自己追著追著就摔死了么? 又熬過了半個時辰,蘇日暮調息了一輪才起身走到軟榻邊坐下,一路上都覺得自己的腳步是虛浮的,比以前灌了半個酒窖的酒還要難受。 眼角瞥見那個全玉衡最尊貴的男子親自用熱水絞了毛巾替阜遠舟擦拭額頭上的虛汗,細心地掖了掖被子,蘇日暮若有所思。 現下看來,這皇帝倒是比以前多了些人氣,而且對阜遠舟倒不像是假意…… 之前聽阜遠舟說天儀帝對他亦有情,他本是將信將疑,此時一看,便有九分信了。 這般心狠手辣之人也能難得溫情…… “蘇公子,”阜懷堯看著他難看的臉色,“你……撐得住么?” 蘇日暮有些意外地瞄他一眼,心想本以為是因為對阜遠舟有情,阜懷堯才難得溫和,近距離接觸下來倒是覺得……這人外冷內熱的,之前不像是存心不救阜遠舟。 于是他口氣也緩了一些,“我沒事?!?/br> 阜懷堯還是有些不放心,不過也沒再說什么。 蘇日暮正想再睡一會兒,常安就帶著人端著三個藥味頗重的燉盅和兩個食盒進來了,分作兩份,一份遞給阜懷堯,另外一份給了白衣的書生,順帶還有一個小食盒。 阜懷堯接過之后,避開阜遠舟身上的金針,小心翼翼喂他喝了一些湯,幸好阜遠舟還有吞咽的本能,不然天儀帝就煩惱了。 不過蘇日暮一看,就皺了眉,這一盅是提神的參湯,一盅是補血補身的藥膳,嘖嘖,他最不耐煩這些個味道。 常安打開了食盒,拿出里面的兩碟小菜和一碗白花花的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