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莊德治眼里精光一閃,“老臣心里倒是有一個恰當的人選?!?/br> “誰?” “寧王?!?/br> “哦?”阜懷堯心里一動,“為什么?” “原因無他,適合罷了?!鼻f德治如是道,似乎成竹在胸,“老臣斗膽揣測圣意,陛下您也有這樣的想法吧?!?/br> 阜懷堯不動聲色,“莊卿這么有把握?” 莊德治意味深長,“論資歷,論地位,論能力,論人心,非寧王莫屬?!?/br> 有些人好似天生就是無所不能的一般,只要他們出馬,就沒有人覺得他們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阜懷堯的指頭在桌面上輕輕扣動了片刻,目光停留在衣袍上刺著的金龍纏繞的精致繡紋上,良久之后,才道:“朕再想想?!?/br> 莊德治微微意外,“陛下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br> 想起阜遠舟那有些委屈有些大義凜然的神情,阜懷堯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道:“若是遠舟不想擔任右相之任,朕也不能強迫他吧?” “不想?”莊德治挑了挑眉,更是驚訝,“據老臣所知,寧王可不是胸無大志的人?!?/br> “……”阜懷堯一時沒說話,只覺有些臉熱。 他總不能說右相你口中說的胸有大志的神才目前正處于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狀態而且兒女情長的對象所謂的美人就是你面前的陛下朕吧…… 不過一掃視瞥見某只老狐貍似笑非笑的眼神,饒是鎮定從容如阜遠舟也禁不住想要扶額。 老狐貍神馬的最討厭了……咳咳咳,不要代入陛下的語氣來說這句話哦,親,很嚇人的~ “陛下,”莊德治正了色,“治國之道,御人為上,隱士出山,賢者佐世,方為興盛,陛下謹記?!?/br> 阜懷堯頷首,眼神淡然,“朕時刻銘記在心?!?/br> 用人,不能婦人之仁,他……是該記得的。 莊德治捋了捋長長的胡須,“陛下是帝王之才,老臣素來深信不疑?!?/br> 阜懷堯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 帝王…… 他都快要不知怎么做好一個帝王了。 “陛下?!鼻f德治忽然喚了他一聲。 阜懷堯回神,看向他,目光帶著詢問。 “您已經開始迷茫了嗎?”莊德治如是問。 阜懷堯怔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不過一對上下面老者看盡浮生的銳利眼神,面對這個看著自己長大的人,他便明白再多的掩飾都沒有必要了,于是坦然道:“從父皇去世開始,朕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微微垂下睫羽,狹長的雍目邊的殷紅淚痣仿佛也暗淡了一些,“究竟什么是明君?” 莊德治的眼神動了動,“那陛下想出了什么結果了?” “若是能想出來,莊卿會看得出來朕在迷茫嗎?” 莊德治卻道:“不過依老臣之見,陛下不是想不出來,是因為事情已經脫離了您的控制了,是么?” 阜懷堯愣了愣,頓了一下之后才道:“是?!彼坪跤行├哿?,往龍椅椅背靠了靠,眼瞼微微闔上,聲音是從來不變的不緊不慢,“從父皇登基開始,莊卿已經在朝中了?!?/br> “是?!?/br> “那么……想必莊卿多多少少也清楚當年那件事吧,”阜懷堯的聲音微微壓低了一些,“左相那件事……” 莊德治似乎并不意外,點頭,“不算十分清楚?!?/br> “無情未必真英雄,憐子如何不丈夫……”阜懷堯彎了一下嘴角,不過沒有任何笑意,“莊卿說說,父皇這是什么意思?” 莊德治似乎在想些什么,一時沒有開口,不知是不是回憶起了什么,臉上的神色有些復雜。 “無情未必真英雄,憐子如何不丈夫……”阜懷堯又重復了一遍,緩緩睜開眼睛,“朕從小學的都是如何審時度勢,拋開感情來掌控大局,這也是父皇的期望,朕二十多年來一直這么做,按著他的期望,按著朕的信念,按著天下人的心聲,為玉衡創太平,開盛世……可是,父皇臨終前卻留下了那么一句話?!?/br> 那個明明才六十余歲卻白發蒼蒼像是百旬老人一樣茍延殘喘的男人,臨死前意識不清的欲言又止,斷了氣息后的久久不肯瞑目,手心緊握著連死也不愿放開的粗糙的白玉指環,沒有允許任何一個妃子入葬卻選了合葬棺的皇陵,直到現在還在空著等候另一個主人的另一半棺…… 他有情,卻為了所愛連江山都不顧。 他有情,最后還是屈服在帝位的殺伐傾軋中。 他有情,所以相思成疾,悔恨終身,保住了江山保住了皇權,但是再也沒有了守著這江山的雄心。 他有情,臨死之前都在心心念念記者那個被他親手放棄的人。 …… 所以他從小就告訴阜懷堯,帝王無己,以萬民為己身,帝王無心,以蒼生為己心。 ——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可是臨死前,他卻留下一幅字,荒謬不羈地推翻了他從前教導的一切! 更荒謬的是,阜懷堯竟然就處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上??! ……難道,他掩飾了那么多年的心思,被那個常年纏綿病榻的父親看出來了么?難道,他留的這幅字給他,就不怕自己的孩子重蹈當年的覆轍么?! 層層錦衣下的五指已經掐進了rou里,阜懷堯的目光望著窗臺上開得正艷的牡丹花,雙眸冷漠至極,不管心中有多少情緒,都被鎖在了那厚厚的冰層之下。 第一百四十章 執迷 莊德治卻忽然道:“先帝的這句話并沒有說錯,明德之君,本就不是無情之人?!?/br> “所以,”阜懷堯淡淡問,“朕錯了?” “陛下何時有錯了?”莊德治反問,“陛下從不是無情之人?!?/br> 阜懷堯一怔。 “若懷有仁愛眾生之心的人都算無情,這世間還有多少有情的人?”莊德治卻是這般問他。 阜懷堯神思微微一晃。 ——仁愛世人是情,親民如子是情,孝悌忠信是情,愛是情恨是情冷血無情也是情,是人就不可能拋棄感情,戲文里成仙的因為七情六欲貶下凡間的數不勝數,無情未必真英雄,憐子如何不丈夫,你為什么要逼著自己心硬如鐵? 是誰? 是誰說過這樣的話? 是誰也曾經像是莊德治這樣,說過他并非是無情之人? 語調那么悲傷…… 不過他沒有深思下去,只道:“父皇的意思,莫不是要告訴朕,朕不是冷心冷肺?” 阜懷堯有些想笑,也不知是為什么。 “老臣不敢妄自揣測先帝圣意,不過,老臣想,也許先帝是不想陛下重蹈他當年的覆轍吧……”莊德治眼里閃過一抹憐憫。 親眼見證過當年一事還在朝中的人已經不多了,那時,英雄氣概的七王爺,滿腹經綸的左丞相,性格溫和的帝王,合作無間的鐵三角,迅速將一盤散沙的玉衡皇城擰成一股繩,百廢待興,不知化解了多少外敵內亂。 御敵有七王爺,中興有左丞相,用人果敢是君王,所有人都在期待這個泱泱大國重新崛起,卻不料……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大抵就是如此了。 “朕從來沒有打算重蹈覆轍?!备窇褕虻?。 “那陛下知道先帝所指覆轍是什么嗎?” “知道?!?/br> “您真的知道?!” “……”阜懷堯猛地就遲疑了,心里有個模糊的念頭閃過。 “陛下你還記得菩善大師嗎?”莊德治問。 阜懷堯頓了頓,頷首。 菩善大師是白馬寺德高望重的主持,真正的出家高人,慈悲為懷,每年都會入宮布道一次,阜懷堯和他也有過幾次接觸。 ——君王若是心懷他物,就容易被左右想法,若是我心中有了不該有的感情,我該怎么樣放下? 那時候,他是這么問菩善大師的,只是對方卻說: “阿彌陀佛,神人無心,帝王無情,所以這世上有情深不壽這個詞,可是神悲天憫人,帝君愛民如子,無情無以為世,一如世間諸般因果,善與惡,對與錯,真與假,光與暗,無界限,只有人心,殿下,你執迷了?!?/br> 只是阜懷堯不明白,自己在執迷么?自己在執迷什么?? 莊德治語重心長,“菩善大師曾經告訴過老臣,如果有一天陛下開始懷疑自己所堅定的東西是對是錯的時候,就對您說一句話?!?/br> “什么話?” “您不是不相信,只是在害怕?!?/br> 不是不相信真心的分量。 只是在害怕悲劇的重演。 一句話,如同當頭棒喝,打得阜懷堯瞬間腦子一空。 …… 城外,擂臺區,午間休息,有不少考生在休息區閉目養神,抑或言語切磋一番。 吃完那頓心思各異的午飯之后,柳天晴請教了幾個劍術上的問題后就告辭去休憩了,一直呆呆看著人家的蘇日暮立刻拽著阜遠舟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里。 “子諍,像不像我舅舅?!不對,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黑衣的書生激動地拽著他的衣袖。 阜遠舟皺著眉按住他的手不讓他把傷口弄裂,“……的確很像柳叔?!?/br> 不知道今年走什么衰運,居然遇到兩個和故人相像的人,甄偵是神似,柳天晴是貌似。 “可是也只是像而已,天下間總有相似之人,”阜遠舟道,“聞離你別忘了,柳叔沒有妻子……”柳天晴的年紀完全可以當柳叔的兒子了。 “他有……” 蘇日暮的一句話驚得阜遠舟一愣,“什么?” “也不算是?!碧K日暮蹙了一下眉尖,搜尋著記憶旮旯里的東西,“你還記不記得你接手魔教之后,有一段時間有個女人一直在護送你出入宮中?” 阜懷堯愣了愣,遲疑了一下:“……你是說,劍煞仙子丁思思?” “好像是這個名字吧,那時候我管她叫丁姨?!碧K日暮也記不太清楚了。 “她怎么了?”阜遠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