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了殘生卻紅塵,真是一味好毒……”江亭幽眉眼含笑,似是對這款毒很有興趣。 “當然是好毒,簡直叫人驚奇,”阜遠舟睨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睫,“皇兄用這味毒對付遠舟,遠舟是不是該謝主隆恩?” 阜懷堯眼睛里的驚疑緩緩沉淀下來,又是一副讓心力不堅定者恨得牙癢癢的波瀾不驚,不承認也不否認,只問:“其實,這才是你要殺朕的理由?” “遠舟不該這么做么?”阜遠舟反問,聲音里有種特別的情緒,“救命之恩,知遇之情,無以為報,以身寄之……皇兄,當日說這句話時,遠舟當真是真心?!?/br> “母妃素來嚴格,遠舟自小就未試過被人護著,但是皇兄你說今后會保護我?!?/br> “你知道我當時聽了有多歡喜么?哪怕那時遠舟還在瘋著?!?/br> “半癡半癲度半生,百年后同棺而葬,那大抵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吧,遠舟無時無刻不在想,若是我沒有恢復,沒有發現了殘紅該有多好?!?/br> “遠舟每天都在重復,忍耐,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下毒的人不是你,可是在遠舟中了鶴頂紅之后有誰能對我下手?了殘紅除了皇兄你,也沒人能動用……” 阜懷堯微微用力握緊了手里的短刀,感覺到那刀柄的翡翠烙印在了掌心里。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生,不是么?救命也好,知遇也罷,都是假的,”這般說時,這個傲然睥睨的男子眼里也有受傷的痕跡,“皇兄,這只是你智謀算盡的一場戲,遠舟不過是你玩弄在手心的跳梁小丑?!?/br> “所以你恨朕?” “是,遠舟恨你,”阜遠舟定定看著他,“你總說真心不值錢,可惜在遠舟看來,真心比江山重要多了?!?/br> 阜懷堯驀地想起了那次醉酒醒來后阜遠舟說,他一直在逼問對方是要江山還是要至愛,現在想來,自己那時定是對阜遠舟說過,他要江山。 這是他的責任。 人生在世,逃不脫的,就是這責任二字。 “你有很多機會能殺了朕?!彼麄兺补舱砹藥讉€月時間。 “是你教過遠舟,不能婦人之仁,鋒芒畢露?!备愤h舟道,“所以遠舟聽你的,韜光養晦?!?/br> “這么說,是朕養虎為患了?”阜懷堯彎了彎嘴角,但是并沒有笑意。 “若不是皇兄做的太絕,遠舟怎么會背棄當日所言?” ——百年后同棺之盟遠舟已經應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遠舟既然選擇留在皇兄身邊,就不會食言。 ——若遠舟有害你之心,就讓我永失畢生所愛。 ——我要待在皇兄身邊。 “所以遠舟每天都在忍耐,都在等,”阜遠舟語氣平靜,眼眸深處卻似乎藏著些許什么,旋轉成了一個幽暗的漩渦,“等你殺了我,或是我殺了你?!?/br> 阜懷堯迎著他的目光,不言不語,眼神也無憂無怖。 阜遠舟被他看得目光顫了顫,翕合了一下雙唇,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既然如此,”江亭幽恰到好處地開口,即使過了這么久的時候,他拿著扇子的手還是沒有絲毫的顫抖,就那么穩如磐石地站在兩人之間,用一排利針指著阜懷堯,他嘴角勾起,眸光卻也像是那摻了劇毒的利針一樣冷然,“不若讓江某結束二位的恩怨吧!” “別動?!备愤h舟再一度開口,語調平淡地打斷他的動作。 “哦?”江亭幽笑了,耐人尋味,“殿下又舍不得了?”那個“又”字被他咬重了音。 “本王說了,你別動,”阜遠舟緩緩抬手,平舉起手里的銀色瑯琊,“本王的恩怨,自會由本王來結束?!?/br> 此時此刻,暮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天空,最后一抹夕輝也已沉入了地平線下,驛站里昏暗一片,長劍細微妖異的反光泛著森森寒意。 有風刮過,一些久未收拾的零落殘枝枯葉發出嘩嘩的響聲。 雖然四周黑了下來,不過這并不影響練武之人的視力,阜遠舟精準地踏前一步,劍尖指住了江亭幽,沒什么情緒地道:“你,讓開?!?/br> “這怎么行?”江亭幽也不在乎瑯琊的寒氣已經侵蝕了皮膚,笑著道:“江某若不親自動手,怎么向殿下您討一個人情?” “你要的,本王應下了,”阜遠舟面無表情道,“剛才的話,不要讓本王說第三遍?!?/br> “可是,江某怎么知道殿下一定會兌現承諾?” “憑阜遠舟三個字,”永寧王冷笑一聲,“只要你不?;?,本王承下的諾,就不會有反悔的一天?!?/br> “的確很有說服力的三個字,那江某就拭目以待了?!苯び目偹闶切煨焱撕罅艘徊?。 不過他雖是退后了,那折扇扇面上彈出的利針卻是始終沒有離開過阜懷堯的周身。 阜遠舟似乎也并不在意,慢慢走前幾步,站在了阜懷堯跟前,從上往下望著那張冰雕一般冷麗的面容。 “上次練武的時候,遠舟說過,蛇打七寸,劍取人心,”他如是道,抬手,劍尖對準了白衣人的左肋處,黑暗里,雙眸神情明明暗暗,宛若情深不壽,“遠舟那么喜歡皇兄,不會舍得讓皇兄痛的?!?/br> 阜懷堯竟然還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色不變的姿態,“那就利落點吧,朕的三弟,怎么能是優柔寡斷之人?” “皇兄放心,”阜遠舟頓了頓,片刻后才穩住了握劍的手,眼中眸光已經堅定,“同棺之約,遠舟此生不忘!” 話音未落,腕骨已動。 月光恰在此時照了進來,劍光冷厲,驟亮的反光瞬間映亮了在場人的臉。 江亭幽不由得雙眸一瞇。 “嗤——” 劍劃破衣衫刺進血rou里的聲音在靜謐的驛站內清晰地叫人毛發一豎。 江亭幽瞳孔一縮。 以他的目力,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阜遠舟手中的瑯琊,真真切切地沒入了白衣帝王的胸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了結 有艷麗的紅,在霜雪染就的長衣上彌漫開。 阜遠舟抽回劍,瑯琊的神兵利器,從血rou里出來時鋒利得甚至連摩擦聲都聽不見。 他就這么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一抹白影淬上紅云,緩緩倒在一地凌亂的稻草上,烏黑的長發大片大片鋪在夜色里,掩埋了他蒼白的臉和闔上的眼。 冰雕一樣的男子曾經也會笑,像是四月牡丹,灼灼華華。 阜遠舟想起那人笑顏,一縷痛,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砸在心頭。 江亭幽的瞳孔里還殘留有一絲驚詫的痕跡,有些難以置信地呢喃:“你真的殺了他……” “那又如何?”阜遠舟低著頭,長長的睫羽藏住了他的眸色,他輕聲地反問:“那又如何?” 江亭幽下意識俯下身子去探阜懷堯的呼吸。 誰知一道劍光驟然而至,立時將他逼退。 江亭幽臉色微變。 “別碰他,”移步過來的阜遠舟的聲音還是輕飄飄的,只是其中殺意森森溢出,叫人膽寒,他惡狠狠地看著江亭幽,如同守護族群的頭狼,孤獨又驕傲,一字一頓:“你有什么資格碰他……” 這一番動作讓他擋在了阜懷堯面前,整個人也都暴露在了月光下,阜遠舟抬起眸時,眼中傷痛絕望再難掩飾,眼眸破碎,好像肝腸寸斷,偏生不能表達一分。 江亭幽看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問:“明知道會那么痛苦,為什么還要動手?” “因為我恨啊……”阜遠舟沒有再自稱本王,垂下了劍,他開口說恨,語氣卻有些迷茫,仿佛阜懷堯的離去,將他的恨他的怨都帶走了。 他有些恍惚地轉身,似乎也不在乎這里的第三個人會不會偷襲他,緩緩蹲了下來,連劍客重若性命的劍都隨手放在一邊,輕輕將阜懷堯抱在懷里,指尖溫柔地拭去他的長發沾上的灰塵。 他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阜懷堯說話,雙唇幾乎吻上他的發,“你我之間終究要有個了結的,不然這一生你提防我我欺騙你,什么時候才算是盡頭?那樣太累了……” 分明繾綣的場面,卻帶著一股深重的壓抑感。 “你只是單單恨他嗎?”江亭幽看得握緊了折扇,一句話,及這么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其中已經帶上了憤恨的情緒。 阜遠舟的動作頓了頓,微微側著頭,半邊臉在月光下完美無瑕,卻像是沒有生氣的雕塑,“我怎么知道呢……” 若這世間的一切事情都能獨獨以愛恨論之,就不會有那么多情孽錯纏了。 江亭幽看著他,眼神悲哀又憐憫。 “你的要求是什么?”似乎不想再談論這件事,阜遠舟輕輕巧巧轉移了話題,聲音平靜,只是微微用力將懷里一動不動的人抱的更緊一些,似是怕他冷了。 這個話題轉得突兀,江亭幽一時沒開口。 藍衣的王爺冷冷道:“我阜遠舟這一生從不拖欠什么,你說出來,讓我早日恩怨兩清吧?!?/br> 江亭幽一怔。 阜遠舟那一劍,斷的又豈是阜懷堯的生機,恐怕就連他自己的生念都一并斬斷了…… “殿下當真不要這高高在上的皇位?” “要來做什么?”阜遠舟的話語里藏著譏諷,“阜家的江山,與我何干?” 他在乎,無非就是那么一道霜雪白影而已。 “若是如此的話,那么江某的要求對于殿下來說,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苯び淖⒁庵鴥蓚€靠在一起的男子,一邊道。 “你說?!?/br> “告訴江某,怎么進‘別有洞天’?!?/br> 阜遠舟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一抹怪異一閃而過,“什么別有洞天?” 江亭幽沒有錯過他的這個神情,只當做是驗證了這個消息,他眼里閃過一抹激烈的興奮,流星一樣耀眼,旋即又強壓了下來,道:“江某說過了,若不是確定這件事殿下能做到,江某怎么會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阜遠舟緘默了片刻,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某自有知道的途徑?!?/br> “我不信你有這個能力,畢竟連我皇兄這個天下共主都不清楚這件事,”阜遠舟微抬起頭,望著他,“你主子告訴你的?” 江亭幽眉頭一挑。 “你的主子是誰?”阜遠舟冷笑一聲,“范行知那個老賊嗎?” “范行知……”江亭幽笑了笑,“江湖事,他還管不到?!?/br> “你現在插手的,也不是江湖事?!?/br> “若不是身有所求,江某何必來趟這趟渾水呢?” “你要求的就是別有洞天里的東西?” “大概吧?!?/br> “大概?” “只是一個念想而已,”江亭幽的拇指撫了撫手中折扇的扇面,“也許那里的東西能圓江某的夙愿,也許不能?!?/br> “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