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沒什么好解釋的,她們手腳不干凈,動了妾身財物,難道妾身身為貴妃,還沒有處置幾個奴才的權力嗎?”華妃強作鎮定道。 “那兩位宮女是安榮宮內侍,除了娘娘您誰能輕易調度?”楚故拽住她刻意避開的話頭,“那為什么她們偷偷摸摸頂替了御書房的宮女的位子?” “……”華妃再能言善辯,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楚故悠悠拿出最后一份口供,“在盤查宮人的時候,御書房女官也像小順子一樣突然毒發,同樣被秦太醫所救,醒來之后交代,”輕描淡寫在駱駝上加上最后一根稻草,“她曾收受華妃娘娘的賄賂,將調開了兩個宮女,將安榮宮的宮人調進去?!?/br> 話音落下,華妃已經面無人色,不由自主地踉蹌著后退一步。 所有在計劃里會滅口的人都沒死,再天衣無縫的計劃也是枉然。 阜懷堯聽著他們的對話,將幾份口供瀏覽一遍,然后目光落在華服錦妝的女子身上,“華妃,你有何話要說?” 華妃怔怔地看著他。 這般絲毫私情都不摻雜其中的語氣,也許于外人而言這是公平公正,但只聽得她一陣心寒。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明媒正娶風風光光進了皇宮,天儀帝待她的態度卻連露水姻緣的男女都比不上。 “若妾身說,這一切與妾身無關呢?”她猶不死心地問。 白衣霜雪的男子將口供還給楚故,淡漠道:“是與不是,楚卿自會查清楚,你配合就好?!?/br> 華妃對上他的眼,那雙寒星般的眼眸明銳,凌厲,不動聲色,真正帝王威儀! 曾經她為此癡迷瘋狂,如今唯覺心痛如絞。 原來真的會有人,冷情冷心至此! 不,應該說,惟有那人才入的他的眼! 當朝王爺,天下神才,無上恩寵的永寧王殿下,他和他同吃同喝同進同出甚至同睡,連國事都能代為批注……如果被下毒的不是阜遠舟,安榮宮會被禁衛衙役大張旗鼓圍起來搜查嗎?!她堂堂貴妃會被人毫不留情面當場枷鎖伺候嗎????天儀帝會姍姍來遲任人將自己的妃子拿下嗎????! 想通這個關節,華妃哀意上涌,“您就任著妾身被押進府尹府大牢?” “國有國法?!备窇褕虻?。 “就算妾身做錯了什么,也應該由宗親府先查,而不是府尹府!” “此事涉及京城多起命案,”阜懷堯隨意解釋,“不屬宗親府管?!?/br> 猙獰慢慢爬滿了華妃嬌美的臉。 真是可笑,堂堂貴妃進了京城府尹府困著大jian大惡的大牢,和脫簪剝衣待罪有什么不同?! “因為是寧王,”大風卷過,鼓起她的錦紅湘紋織金飛鸞及地衣裙,她的聲音被風撕得尖利無比,“所以陛下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 阜遠舟猛一蹙眉。 阜懷堯猶然聲色不動,四周的人卻覺一股寒意流遍身軀,瞬間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當中。 一刃凌厲至極的氣息直罩住正對面的華妃,壓得她的雙腿近乎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額上立時便冒出滿滿的冷汗,盡管驚懼,華妃卻沒有退縮,一臉蒼白,近乎透明的白,顯得唇上一點鮮紅的胭脂妖冶似血,詭譎萬分,“妾身說對了是么?您寵信寧王,您護著寧王,為他罔顧祖宗禮法留他在宮里,做多一件沖冠一怒為藍顏又何妨,對嗎?” 激烈的話語到了最后已經失了理智,“不過是一個瘋子,他有什么資格?他有什么資格???!……” 此話一出,能聽到的眾人都心里警鈴大作,就差自戳雙耳了,戰戰兢兢不敢去看阜懷堯和阜遠舟。 楚故見阜懷堯一臉寒霜逼人,阜遠舟眼含殺氣,趕緊收回視線,恨不得去堵了還在叫囂的華妃的嘴! 就在這時,在安榮宮內搜查的上官即良突然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瓷瓶:“大人,屬下在華妃娘娘的床頭暗格里發現了一瓶毒藥,和殿下湯里的毒一模一樣!” “?。?!” ——真正百口莫辯! 華妃一下子頓住,一臉難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地意識到了什么,她雙眼暴睜,面容扭曲,厲聲大叫:“江亭幽你騙我……?。?!” 話尾詭異地剎住了音。 阜懷堯、阜遠舟和楚故三人剛被“江亭幽”三個字震驚到,還沒眨眼就看見華妃渾身僵硬,大張著嘴像是窒息一樣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痙攣般猛地抽搐了幾下,然后七竅流血,瞳孔渙散。 阜遠舟連忙去探她頸動脈,眉峰一皺,對他們搖搖頭。 ——華妃竟是毫無征兆地死了?。?! 第七十七章 知情 事情陡然轉變,眾人還沒在華妃的死中反應過來,阜遠舟豁然站了起來,足尖一點就拔地而起。 他的動作太快,連近在咫尺的阜懷堯都沒看清楚人影,便聽得一聲龍吟,是瑯琊出鞘,轟隆聲緊接而至,安榮宮大殿內瞬間多了一個破洞,兩個人影從破洞中憑空躥出,劍影翻飛人形交錯,招數令人目不暇接地打了起來。 和阜遠舟打起來的顯然也是高手,兩人騰挪游移在屋頂,對抗的內力四散開來,擊得磚瓦盡碎,一身黑衣的蒼鷺帶著眾影衛呼啦啦落了一地,立刻趕到天儀帝身邊護駕。 “有刺客?。?!” “——護駕!” “……” 和阜遠舟對戰的人一見下面訓練有素的禁衛鐵衛瞬間準備挽弓搭箭,立即在鋪天劍影里抽身而退,施展輕功向遠處飛去。 “刺客”僅有一人,阜遠舟見狀,顧不得驚異對方退避的身法,提著劍毫不猶豫就追。 他們一跑一追實在太快,等阜懷堯急急叫影衛去助陣的時候他們已經跑得不見蹤跡了。 阜遠舟的輕功在江湖上不論年長年幼排名都算數一數二,就算對方抽手得太猝不及防,他也在越過幾重殿后,在一處偏僻的高高的屋脊上截到了人。 四下里太過空曠,只有風聲寂寂草木灃灃,阜遠舟方才察覺這里是冷宮——自從德妃和他正名后廢棄了的冷宮。 他眼神只是微微一沉,轉眼就恢復波瀾不驚。 此時剩下的半邊夕陽已經完全揉碎進了疊疊的云里,天光不甘地黯淡成一片朦朧的橘紅,像是燎原之火從天邊燒開,恢恢云卷,漫漫凄紅。 前路被截,那人停住腳步,凄艷的紅在他深色的廣裾長袍上鋪灑了碎碎的色澤,染上了神態靜雅的臉,他漆黑的發攏住一半,挽結成髻,用一只銀箍束在頭頂,手里拿著把黑骨扇子,依稀看得到扇面是一幅千山飛雪圖,一眼望去好似二十出頭沉穩卻如四十的男子輕巧踩在一片琉璃瓦上,輕笑一聲,聲線晴朗,帶著特別的魅力。 “武功高絕,智比圣賢,神才的風采果然不凡,上次見面未能認出,是江某冒犯了?!彼Φ?,自在翛然仿佛隱居人山中遇友,笑曰一句浮生聞名萬千今日方得一見。 這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掌上輕扇江亭幽! “前輩贊譽一句就要下一次毒,三番兩次,此等好話,恕本王不敢妄聽?!备愤h舟嘴角含笑君子風度,好像方才那招招殺機的人不是他似的。 這一句說不出意味的“前輩”讓江亭幽笑了笑,他合攏扇面,道:“江某也不過是替人辦事,得罪之處,萬望見諒?!?/br> 果然和之前的事情扯上關系了。 “前輩與世無爭,何必來趟這趟渾水?”阜遠舟挑眉道,心里暗暗忖度是什么人這么大手筆連宮妃都拖下水來要他的命。 難不成是他和蘇日暮的仇人?不對…… “人生在世,哪能真的與世無爭,情非得已的事情實在太多?!苯び恼f這句話的時候,眼角終于流露出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蒼涼痕跡,被一抹笑云淡風輕掩飾而過。 “既然是情非得已,前輩大可抽身而去,畢竟以前輩的能力,有什么人能駕馭于你?”阜遠舟溫和淺笑的模樣就像是真心替他著想,“若是有為難之處,本王力所能及,必會幫前輩一把?!?/br> 神才永寧王一言九鼎,這三言兩語策反的話說得露骨又動聽,若不是意志堅定的人,恐怕早已經蠢蠢欲動了。 江亭幽卻是搖搖頭,倒是有些遺憾的模樣,“神才好意,江某心領,可惜身不由己,不能和神才把臂言歡了?!?/br> 一句話變相拒絕了阜遠舟的提議,阜遠舟也有些驚訝,畢竟能得他一諾,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莫非還有什么是江亭幽的主子能做而他做不到的? 心里好奇歸好奇,不過不能為己所用,就沒有必要太客氣了,阜遠舟峰眉輕攏,“可是本王想和前輩喝上幾杯,前輩若不想留,就諒解諒解本王的拳拳懇切之情,冒犯了?!?/br> 江亭幽雖然仍是彎著唇角,身子卻做好了防備的姿態。 對面甚是年輕的男子擁有無雙的顏容,單腳踩在屋脊凸起的貔貅石雕上,銀白的劍緩緩舉了起來,筆直對準他,背景是大片大片一望無盡的橘紅的火燒云,烈烈風聲咆哮,撕舞著那湛藍的衣袂和烏黑的長發,惟有頎長矯健的身影傲然挺立,如同一株仿佛永不會被凜凜寒風霜霜冰雪壓彎脊柱的冬日寒松,他眉如遠山,眼含曜石,一身凌勁就像是劍一樣鋒芒畢露。 “前輩該記住,沒有我阜遠舟留不下來的人?!彼缡堑?,甚至還是微笑如春雨繾綣,那些殺氣如刀鋒,靜靜隱藏在溫柔背后,伺機而動。 江亭幽沒有對這句話發表見解,因為他的腳下已經開始動了,和阜遠舟同時動了起來。 不過后者是急進,他是急退。 阜遠舟打的就是速戰速決的主意,所以頭一招就迅疾凌厲。 對上一個頗負盛名的劍客,尤其是對于使扇子這種短兵器的江亭幽來說,正面接劍顯然是不明智的,不過他畢竟年長阜遠舟二十年,自有化解的方法,折扇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轉著,在劍鋒逼上來時借著內力在劍身連點三下,腳下一個輕滑就連退十數米,抽身出了戰圈。 阜遠舟正想追,卻猛不丁的停了下來,目光一凝。 江亭幽再度落在屋頂上,嘆息一口,“神才武功高強,江某甚想領教,可惜今日不是時候?!?/br> 他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古怪的呼哨,荒無人煙的冷宮角落里竟是紛紛躥出十幾個灰衣人將阜遠舟團團圍住。 這些人和阜遠舟當日在伏洶殿地牢里看到一樣,臉戴白色面具,手帶虎爪狀武器,不過似乎比襲擊宮清的那些更厲害一些,至少潛伏能力極強,和野獸一樣聲息近乎無,也不知在這里埋伏多久,敏銳如他也是剛剛發現。 江亭幽其實沒料到自己會暴露蹤跡,故意拖延這么久也是為了等援兵。 眼前人修為之高,若是換做二十年前,江亭幽說不定會興沖沖地下一帖約戰書。 對手難得,他承認,阜遠舟的確有那個能力攔下他,即使多了這么多幫手。 果然英雄出少年,若他當年…… 見他欲走,阜遠舟皺眉,在打得不可開交之前趕緊問:“你要對付的是本王還是當朝天子?” “有區別?”江亭幽不知出自什么用意說了這么一句話。 阜遠舟瞬間眼神寒涼。 如果對付的是他,他還有心思兜轉兜轉找找幕后黑手,若是威脅到了阜懷堯……殺無赦! 江亭幽靜靜地看他一眼,眸子里似乎隱藏著什么極復雜的神思,最后付諸一笑,“去查華妃是怎么死的吧,如果你是知情人,你就會知道?!?/br> 說話的同時他比了一個手勢,就是這個動作加上之前的話讓阜遠舟心思一晃,差點被偷襲的虎人得手,等他把纏上來的兩個放倒的時候,江亭幽已經不見了。 阜遠舟低咒一聲,沒好氣地賞了一掌給又撲上來的那個,直把人打飛出去,人體炸彈般轟倒整面墻。 出于對危險的本能畏懼感,其余面具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觀望狀圍著他。 重要角色走了,剩下這些小嘍啰阜遠舟也懶得再打,而且他已經看到薛定之帶著銀衣鐵衛匆匆趕來了,還有影衛從天而降。 “下官來遲,望殿下贖罪!”薛定之一個飛身躍進戰圈,抱拳道。 “收拾好這些人?!备愤h舟丟下這句話,施展輕功毫不費力地從包圍圈里出來,掉頭就回安榮宮。 至于他故意讓人拖延禁衛找人時間這種事……天知地知就好了。 能數次找準他劍招的破綻脫身,江亭幽的確不簡單。 知情人…… 他有預感,江亭幽背后的人,恐怕是個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