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阿故你在說你也是怪胎么……” “……=_=|||” …… 甄偵的府邸離鬧市不遠,在一個四通八達的巷子深處,足夠清靜,也不怎么招眼,蘇日暮掃視了幾眼,估摸一下地形,挑眉——一個會暗殺功夫的文官,一批神秘的手下,一個能守能攻隱秘又便利的府邸,這甄偵,不止是翰林院學士這么簡單吧。 甄偵扣了扣門環,很快就有個老仆來開門。 “大人,這是……”老仆見到他帶個明顯剛打完架(……誤會?。┑耐馊嘶貋?,還牽著手,顯然很驚訝。 “這位是蘇日暮蘇公子,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勞煩林伯你把聽朝小閣出來?!闭鐐蛇呑哌叺?。 “原來是酒才蘇公子,久仰久仰,”這個名號實在太響亮了,林伯笑著道,“老奴是甄府的管家,您叫我林伯就好?!?/br> 蘇日暮也不好和一個老人家拉著臉,就客套了幾句,讓林伯覺得酒才原來也沒傳說中那么狂,遂滿意而去。 蘇日暮見林伯步法穩健,又是一挑眉——武功不差。 “你在看什么?”甄偵問。 蘇日暮隨口一掰:“這里挺好看的?!?/br> 這倒不是瞎掰,眼前是雪白的粉墻,鋪上卵石的小徑,兩旁竹林一路蜿蜒,將精巧的廳堂小閣湮沒在一片綠意中,竹子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飛檐朱椽上,從密到疏一層一層反反復復,就像其間主人一樣,充滿江南的氣息。 難得聽他說一句中聽的話,甄偵一笑,“你要喜歡,一直住著就是,這里只有我和林伯?!?/br> 蘇日暮暗地里翻了一個白眼——別以為他看不出竹林里密密麻麻的陷阱和幾個極隱晦的暗崗,這地方能住人么? 他沒答這個問題,只揚揚下巴,示意甄偵把扣著他脈門的手松開,“都到你地盤了,小生還能跑了不成?” 甄偵從善如流放開,倒不是真的放心,只是再不松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人又得炸毛了,別有深意地看看他的手,“我以為只有習武之人才怕被人鎖住脈門?!?/br> “你抓得小生很疼?!碧K日暮冷哼,舉起手審視了一下,那里已經有一處地方帶著淡淡的淤痕,“這里是脈門?” 那語氣,誰敢說他不無辜? 他的皮膚本來就有些慘白,一點痕跡都很顯眼,而且他臉頰上飛刀傷的地方也被剛才的百姓蹭裂了,血跡緩緩漫開,襯著那張煞是好看的容顏,看起來頗是惹人可憐。 甄偵看得眼神微暗。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甄偵的筑夕小閣前,甄偵推開門,道:“進來吧,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br> “不用!”蘇日暮如臨大敵地退后一步,“又不是娘們,還用你幫忙?”誰知道這腹黑又會干嘛? 正好林伯從對面的聽朝小閣出來,說是收拾好了可以入住了,蘇日暮毫不猶豫往那邊走。 “蘇日暮?!闭鐐珊傲怂宦?。 他回頭,接住兩個迎面而來的瓷瓶。 “藍的抹淤血,白的抹刀傷,”甄偵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意思,笑的如拂春風,“記得一天三次,留疤了別怪我?!?/br> 蘇日暮一挑眉,沒說話,掉頭就走。 林伯疑惑:“大人,這是您的朋友?”看著不像啊,可是甄府性質特殊,沒留過外人住下吧? 甄偵沒回答,“去給他準備熱水吧,好好照顧著,要什么盡量給他拿?!?/br> …… 不過,一個時辰后,甄偵就后悔說了這句話了。 飯廳里,熱菜熱飯已經端上來了,林伯站在那個秀美清逸的男子面前,苦著臉。 甄偵臉上帶著笑,看不出是什么情緒,“他要了一壇子酒,就不過來吃飯了?” “是?!绷植c頭,他也沒料到酒才蘇日暮就真的只用喝酒過日子。 甄偵站起身來,轉頭就往聽朝小閣走去,“把飯菜帶過來?!?/br> 聽朝小閣。 換了一件黑色交領袍子的酒鬼書生趴在二樓的窗臺上,正大口大口喝酒以解被耽誤了一整天的酒癮,忽地就看到甄偵和林伯往這里來了,納悶——這家伙又想干嘛? 甄偵微仰頭,也看見了窗戶上的男子,那人本來就皮膚慘白,穿著一身黑衣,看起來就像一縷幽魂似的。 不多一會兒,甄偵就上了二樓,林伯手勤腳快地把飯菜在桌上一一擺好。 蘇日暮懶洋洋睨他們一眼,“干嘛?” 甄偵走過去,劈手奪了他手里的酒,杏仁眼一勾,彎出一個笑,“吃飯?!?/br> 蘇日暮不滿,“小生不餓?!?/br> 甄偵懶得和他繞嘴皮子,直接拎起來往桌子邊一放,“不餓也得給我吃?!?/br> “不餓就是不想吃,小生怎么吃?” “剛才忘了說,”甄偵居高臨下看著他,忽地朱唇輕啟,換了個話題,“沒我的允許你敢出府的話,我就打斷你的腿?!?/br> 秀美的臉上帶著的明明是優雅有禮的笑容,嗓音也是溫如春風清如夏荷,說出來的話卻讓人禁不住汗毛一豎,讓人絲毫不懷疑話里的真實性。 到了人家地盤的蘇日暮敢怒不敢言。 他話鋒一轉,“不過,爺曾經賞賜了不少好酒給我,十八年的乳酒,二十年的杜康,三十年的女兒紅,五十年的桑落酒……我素來喜茶,所以它們都原封不動地待在酒窖里?!?/br> 登時,蘇大酒鬼聽得眼睛都圓了,琢磨著——要不要去偷酒呢?萬一是陷阱怎么辦?嗯,不可不防…… “你不乖乖聽我的,”甄偵彎下腰,靠近他,眼里染著戲謔,“就一滴酒都碰不到哦?!?/br> 蘇日暮摸摸計算——不能出府=不能買酒=沒酒喝,乖乖吃飯=地窖有酒=有酒喝。 甄偵直起身子,淡定地用下巴指指桌上的飯菜,“現在,吃么?” 立場堅定的蘇日暮又被將了一軍,毫不猶豫立刻叛變,點頭如搗蒜,“吃,誰說不吃的~子曰人是鐵飯是鋼啊~~” 躺地底也中槍的子:…… 話是說的豪氣干云,不過一碗飯沒見底蘇日暮就覺得有點撐了,甄偵也沒逼他繼續,叫林伯收拾了東西,囑咐他好好休息就走了。 中午他就看出來了,楚故和燕舞做的菜再合胃口蘇日暮都吃的不多,而且不會餓,長期喝酒對他損傷很大,輕度厭食這個癥狀只是其一,也許,該奏明萬歲爺派個太醫過來? 蘇日暮如愿以償得到了一壇子杜康酒,少是少了點,但至少和街邊劣酒不是一個等級的。 第三十三章 摯友 是夜,半彎淡月升上中天,斜照大地,薄云朦朧,疏星零布,夜色催更,四下寂靜。 聽朝小閣里,雕花架子床上鋪著青色的鍛被,一個黑衣的男子半倚著窗欄,時不時喝口酒,落拓不羈的臉上隱露沉醉的神色。 忽地,他動作一頓,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翻身起來,溜溜達達走到窗邊,推開半敞的窗子。 整個甄府都是仿江南樣式的,從小閣二樓臨窗而看,所見之處竹林成片,綠意盎然,依稀可以看到對面甄偵所在的筑夕小閣已經熄了燈。 他微微側頭,目光落在靠窗的幾棵茂盛的竹子上。 有清風颯然而過,吹得四周竹搖影動,寂寂而響,有人長身玉立,足尖輕點竹枝一梢,竹葉顫動,他的身形竟沒有絲毫起伏,唯有衣帶當風,長發飄拂,暗藍的墨線掐繡的衣袍幾乎將人隱沒在濃墨般的夜色中。 兩人靜靜對視一眼,旋即,蘇日暮悠哉悠哉地拎著酒壇子回身,走向房子中的漆花圓桌。 那人腳下輕點,就如一片竹葉似的越過了窗子,袍袖拂動,敞開的窗戶已經無聲無息地闔回原來半敞的模樣了。 蘇日暮在桌上擺好兩個杯子,轉身,電光火石的那瞬息,一只修長的手,襲向他的喉嚨。 他不緊不慢,并指一格,將那只手生生往旁帶偏,對方瞬間手腕翻轉,單單一手五指之間,變拳為扣,蘇日暮的手柔弱無骨般避了開去,其后再化為掌勢,打向那人左肩,卻見那人眉峰一挑,于無聲處平移幾步,讓對方的攻勢落空。 他輕輕一笑,“別來無恙吧?聞離?!?/br> 兩盞海棠燈將屋內照得通亮,那人站在燈火下,墨色的長發垂瀉而下,露出一張俊極無匹的顏容,長眉掠鬢如遠山,寒潭漆眸如曜石,蕭疏豐峻風姿端凜,腰間別著一把銀白森寒的長劍,淡立間,龍章鳳姿的睥睨之勢,文風武骨的傲骨之魄。 這才是當世人人嘆止的永寧王,阜遠舟。 “不算今天這倒霉催的話,”蘇日暮眼梢勾起,收手回身坐下,倒了一杯酒,輕輕一推,穩穩滑到桌子的另一邊,“不裝瘋賣傻了?” 那口氣,竟是熟稔的很。 “誰說我沒瘋?”阜遠舟坐在他對面,舉起那杯酒淺酌一口,碧青的酒液沾在朱色的唇邊,他唇角一勾,言笑晏晏,偏生那笑詭異得緊,“所以,小心點,別被我殺了?!?/br> 蘇日暮聞言一蹙眉,“你在搞什么鬼?” “我能搞什么鬼?”阜遠舟反問。 蘇日暮沒好氣道:“我不就悶家里喝了半個月酒么,一出來天都變了,皇帝都給換了一個,好不容易打聽到你還沒被新帝斬了,還住在皇宮里沒出來,正準備去看看你,趙衡就咋咋呼呼跑來說你瘋了,結果你居然帶著皇帝來找我麻煩,二話不說就動手,你是看小生有多不順眼???還裝不認識,奇葩了你!” 帝位之爭算是宮廷公開的秘史,官員們知道阜遠舟得了瘋癥,也不會隨口亂傳,但是平民百姓知道的只是永寧王受傷,而天儀帝宅心仁厚留他在宮中養傷,傳來傳去,蘇日暮還以為他被皇上軟禁了呢! 一開始看到那樣詭異的阜遠舟他差點就忍不住把人抓來研究研究了,幸好他反應得快,不然就在皇帝面前暴露他們的關系了,虧他以為這家伙真的瘋了,動手的時候沒怎么認真,誰知阜遠舟的武功不退反進,險些打他個措手不及。 阜遠舟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只用四個字打發他了,“身不由己?!?/br> 蘇大才子可不是那么好打發的,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腳,“說清楚點?!?/br> 阜遠舟無奈,把手攤了過去,直接將脈門交給他,“自己看?!?/br> 蘇日暮給他把了把脈,當下就是眼神一寒,“老大還是老/二干的?” “怎么會是我大皇兄?”阜遠舟皺了眉頭,道。 那杯毒酒是阜崇臨給的,至于他的瘋癥…… “喲,幾個月不見,那位圣上怎么成你寶貝了?”對方語氣里維護之意甚濃,蘇日暮不由得來回審視他一番,狐疑不已。 阜遠舟收回手,不滿道:“我本來就很尊敬他?!?/br> 蘇日暮看到他腰中的劍,挪揄,“看來我也不用擔心他寶不寶貝你?!爆樼鸲冀唤o他隨身帶著了,常駐宮中并且攜帶武器,皇宮里有多少人有此殊榮? 阜遠舟盡管沒接話,但眼里明顯含著笑。 蘇日暮暫時沒追究他們的兄弟感情,問:“太醫呢?還是說來找我是要我幫你?” “不用,”阜遠舟搖頭,“沒什么大礙了,我自己能搞定?!?/br> “隨你吧,別走火入魔就好,”蘇日暮聳肩,在燈下看那人形容疏雋的面龐,和以前似乎有哪里不同了,他沉默了俄頃,嗓音一下子低沉下來,“沒想到……竟然能把你逼瘋……” 從初識起,那人就是強大、堅毅、近乎無堅不摧的代名詞。 阜遠舟眼神微暗,拿著瓷杯的手輕輕顫了顫,幾不可察。 “瘋了也好……”蘇日暮喃喃,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自言自語,隨即舉起壇子,大口大口灌酒,酒液晃動著,他的目光卻平穩好似死寂。 最難熬的日子里瘋了也好,就可以暫時躲開那些難以忍受的悲哀,熬過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他就是缺了阜遠舟這副運氣,若是他當年能瘋,就不必十幾年醉生夢死至今沒能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