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更何況……”頓了一頓,看葉青羽一臉沉思,唐無惑續道,“他那樣的人,早就熱鬧慣了,哪里耐得住清凈?” “清凈?”葉青羽聞言,笑得不能自已。 唐無惑納悶。 他彎下眉,低低笑了許久方才止?。骸八褪莵碚仪鍍舻??!?/br> “你這兒好,不吵?!睖匮懦紩r常坐在唐無惑現下坐的圈椅里,上半身趴在書桌上,頭枕臂膀悠然感慨。 葉青羽聽,了并不著惱:“只有我這兒不吵嗎?” 他居然當真歪過頭認真去想,點著手指頭確認再三,點頭道:“嗯,現在就你這兒?!?/br> 是“現在”,以后如何就不知道了。當真坦誠,不說半句謊言。 “所以,才會讓人怎么也恨不起來吧?”虧他嘴里說著這樣的話,臉上還是一派平靜,嘴角邊甚至隱約綻出一絲笑,“溫少多情體貼的名聲不是空xue來風?!?/br> 唐無惑坐不住了,重重哼一聲,放在桌邊的雙手緊握成拳:“他不是能正經結交的人?!?/br> 葉青羽點頭,復而又微微搖頭:“多一個朋友總沒有壞處?!?/br> 懷里的小貓直起身,用毛茸茸的臉輕輕蹭他的下巴。葉青羽逗著貓,轉臉望見唐無惑臉上那滿滿一臉憤懣,坐直身,道:“放心吧,我明白的?!?/br> “你總說你明白?!庇质敲靼?,其實他從未明白。唐無惑不滿,冷靜剛毅的面孔上一片陰霾。相識多年,葉青羽于唐無惑而言,不僅是知己,更仿佛兄弟。 嘆一口氣,放開懷中的貓,葉青羽屈身靠后,倚著高高的椅背,直直對上他的眼:“我真的明白。我在這里住了二十年,還有什么不明白?” 及至話尾,音調已然低得無處可尋,幽幽然仿佛一縷嘆息??伤难凵駞s堅定,深沉如墨的眼瞳銳光畢現。 唐無惑被他這從未有過的神色震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他徐徐說道:“今后,我還得在這照鏡坊里一直住下去呀……”十分淡然的口吻,卻是萬分凄涼的意味。 是的,一直住下去。對于喜好游逸獵奇的浪蕩子而言,這里只是一個與他處截然不同的新奇所在,心血來潮時偶爾路過,偶爾駐足,偶爾同他成就一段萍水相逢相見恨晚的斯文佳話??墒?,于葉青羽而言,照鏡坊就是整個世界,這方小小的院落便是足足一生。 “放心吧,他已經有些日子沒來了?!碧茻o惑走時,仍是一臉的放心不下。這還哪里是那個沙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猛少將軍?葉青羽笑著對他如是說道,“興許就再也不來了?!?/br> 第八章 老人們說的話總是自有道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為人處世莫太完滿,有時候,就連說話都要留三分余地。 才剛送走唐無惑,適才提起的那個“再也不來”的人就真的又來了。 葉青羽立在房檐下,看著依舊銀冠玉帶一身花團錦簇的溫雅臣,禁不住啞然失笑。 “我就說,你還是笑起來更好看?!彼讲⒆鲀刹奖嫉浇?,站在門前的臺階下,微微仰起頭,仍是溫柔親切的模樣。足足一月的隔閡疏離就輕而易舉忘得了無痕跡。 葉青羽維持著笑臉,看他身后的小廝進進出出,不停往院子里搬東西:“又去了什么有趣地方?” 色彩鮮艷的駱駝擺件、面容怪異的雜耍陶俑、裝飾著血紅色寶石的金制酒杯……件件都是五色斑斕艷光閃爍,是他一貫嗜好的華麗奪目。 “西域?”這樣濃麗粗狂的風格不似中原所有。只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受得了風沙烈焰長途跋涉之苦嗎? “怎樣?西市那些胡商手里也沒有這么好的?!睖匮懦紨[弄著指間碩大的貓眼石戒指,得意洋洋,“我爹帶回來的?!?/br> 前兩日溫將軍班師回朝,這是圣上親自下的手諭。信使馬不停蹄一路疾馳而去,誓要大軍星夜兼程而歸。天下太平許久,如此急切調兵是極少有的事。將軍回京之際,不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就連臨江王與高相也雙雙現身,近些年還從未有過這般情景。 再之前,京中上下早已傳遍,當今陛下龍體違和,已經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不過拖一天是一天罷了。天子病弱而儲君未立,怎么看也是江山不穩社稷飄搖之象。此時遣兵入城,主將又是老臣之后、皇親國戚,大有固守京畿安定人心之意。 “溫將軍此番回城,必定十分忙碌了?!比~青羽揣測道。無論是何目的,手握重兵的溫家眼下都是各家極力拉攏安撫的對象。 “可不是?一天就來了好幾撥,門檻都快被踏平了?!睖匮懦紝⒆约旱慕渲溉∠?,戴在葉青羽手上翻看。葉青羽原就清瘦,手指也比他更細一些,粗大的戒指套在指間,寬松得可以打轉。于是溫雅臣饒有興致地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地試戴,不知不覺,十指糾纏,指尖上俱是親昵氣息,“我爹叫我在一邊陪客,那些老頭盡說些有的沒有的,朝里的那點事聽著就沒意思,為了一兩個官位,來來去去地折騰,至于嗎?” 能上得金殿面得帝王的要職,在他眼里還抵不過一件異域玩物。這樣的話,被哪個當官的聽去都要氣得嘔血。生來就是貴戚之家的小小少爺,哪里知道宦海浮沉竭力求存的艱辛? “當真是太過了……”葉青羽再度惋惜。 話未說完,手指倏然一燙,溫雅臣執著他的手,低頭落下一個吻:“不說這些了,想想就頭疼。我跟你說些好玩的……” 高鼻深目的異域舞姬,手腳上套著層層疊疊的金玲,一旦轉起舞步來就叮當作響,從未有過的清脆動聽。她們跳舞時喜好穿著層層薄紗堆就的舞衣,上衣極短,長裙曳地,露出一節柳枝般纖細的腰。腰帶上也綴著鈴鐺,長長的流蘇底下裝飾著珠片,雪也似的肌膚若隱若現。 那邊的男子自小練習騎馬射箭,摔跤的本事與生俱來。他們性情豪爽喜好飲酒,喝到高興處放聲縱歌隨性起舞。 那里的酒也與中原不同,暗紅的色澤好似血液。聽說是以鮮果釀造,喝起來入口清甜回味醇厚。西市胡商販賣的那些經過了一路晃蕩顛簸,早已失了原味。只有到得西疆,才能體會真正的葡萄美酒塞外佳人。 都是從隨同溫將軍歸來的那些侍衛口中聽來的遠方見聞,經了溫雅臣的轉述,看他忽而雙目圓睜,忽而張嘴驚嘆,那么連比帶劃,那么夸張修飾,即便早已從書中知道的東西,從他口中說來就又成了新奇軼聞,鮮活得仿佛樁樁件件都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所歷。 他滔滔不絕地講,葉青羽彎著眼安安靜靜地聽,思緒跟著他的敘述一同飄飛而出,掙脫了照鏡坊的束縛,蒼茫無垠的大漠與遼闊無際的星空仿佛近在眼前。異形器樂演奏出的婉轉曲調,月夜下駿馬的嘶鳴與孤狼的哀嚎。大將帳前旌旗飛揚,萬軍叢中烽火硝煙…… 溫雅臣總能挑起他內心最深處的起伏。明明早已不喜不怒不為任何所動,明明被二十年的寂靜沉默磨滅了內心最后一線渴望,明明無欲無求不會再心生任何妄想,卻在溫雅臣面前,被他夸大其詞卻熱烈無比的語氣,被他全無正形卻爛漫赤城的笑臉,被他眉宇間滿溢而出的無所忌憚與勃勃生氣所打動。因之而心生向往,因之而暗生渴望,因之而越發無法拒絕。 “怎么?想我了?”察覺到他癡茫的目光,溫雅臣止住話頭,俊秀的面孔湊得更近,得瑟地露出滿口白牙。 那頭總是一臉從容的書生臉上立刻就紅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走被他握住的手:“胡說!” 溫雅臣好笑地看他扭開的側臉,脖頸處也是一片淡淡的嫣紅:“原來青羽竟是如此牽掛我,在下真是……真是受寵若驚?!?/br> 心念一動,拉起他的手,低頭又是一吻。 葉青羽臉上燒得更熱。羞得無地自容的青年書生握緊拳頭,強撐著漠然的面孔咬牙切齒:“你想多了?!?/br> 書桌這一頭的人懶懶伸個懶腰,而后俯身趴在書案上,一手支著下巴,對著他憤恨得快要燒出火來的眼,笑得肆無忌憚:“我對你,當然想了很多?!?/br> 葉青羽迅速地低下頭,筆桿握得長槍般挺拔,眼觀鼻,鼻觀心,心亂如麻:“我要抄經,你出去?!?/br> “你若不曾想過我,我會傷心的?!睖匮懦家粡娇可锨?,拉過他的手,掰過他的臉,直直迎著他四處躲閃的眼,溫柔了眉目,低低把衷腸傾訴,“青羽,我想你。真的?!?/br> 太過纏綿太過旖旎太過情深,在與世隔絕的書房內枯坐了整整二十載,能以如斯柔情待他的,溫雅臣是第一個,只怕也是最后一個。 不管是真是假,能有此刻,便不枉今生。 “什么情真意切,什么肺腑之言,你空口許一個謊,我卻傻傻賠盡了所有!”鄰家瘋癲的女子生前總在夜半哀哭,聲若泣血,不忍卒聞。 如今,葉青羽終于明白一二??墒?,來不及了。 心念叢生,柔情紛起。 這一晚,溫雅臣留宿葉宅。 打小跟著他到處廝混的小廝手腳麻利地趕著去鋪床。溫雅臣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指了指床榻前的空地:“把被褥放地上?!?/br> 嚇到了小廝溫榮,也驚到了一旁的葉青羽。 仿佛無事人一般,他勾著嘴角回身,一本正經地對葉青羽解釋:“我已經命人回去跟家里說過,今晚留在朋友家中學習功課。叨嘮葉兄一宿已是羞愧難當,哪里有客人睡床主人睡地的道理?天色不早了,葉兄趕緊過來休息吧?!?/br> 純凈無瑕的臉,純凈無瑕的眼神,純凈無瑕的笑容,無懈可擊。朝里那個剛直刻板的嚴鳳樓見了他都找不出錯。 溫榮呆呆看著自家器宇軒昂仿佛正人君子的少爺,心頭暗暗納悶,剛剛那個扯著人家衣袖死乞白賴要留下“秉燭夜談”,就差沒有撒潑打滾的溫雅臣去哪兒了?若是回去告訴老夫人,少爺叫野鬼上身了,老夫人會不會打死他?唉,光顧著跟少爺不學好,他還沒娶媳婦呢…… 溫雅臣的眼睛里壓根就看不見憂心忡忡的溫榮。脫衣、躺下、拉起被子,再在枕邊點起一盞燭燈。幽幽的火光里,他反客為主,熱絡地招呼葉青羽:“快睡吧。不然到了明日午后,你又要犯困不理我?!?/br> 葉青羽怔忡了半晌,方才繞過愣怔的溫榮,一步步邁向床榻。 房中的燈火熄滅了,小廝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屋里只有溫雅臣的枕邊還燃著一豆燭光。嬌慣的少爺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他怕黑,平素睡在家里總要就近點一盞燈方能入睡。即便是說著這樣不便示人的私事,他也是一臉的理所當然,沒有本分羞澀扭捏。 所謂坦誠相待,或許就是如此了吧?葉青羽在心中自問。不禁睜開眼再度看向榻下的他。溫雅臣似乎睡著了,總是如月牙般彎起的雙眼安靜地閉著。他側身躺著,一張睡顏完全落入葉青羽眼中。沒有了白日里的張揚恣意,燭光柔和地撒在他臉上,透出幾分安謐與寧靜。所謂翩翩男兒郎,所謂濁世佳公子,書里說得那么千般漂亮萬般好,其實無非短短兩句——動如脫兔,靜如處子。 葉青羽看得入神,一瞬不瞬地看著熟睡的他幾乎忘了呼吸,直到小小的火苗輕微地抖動起來,直到溫雅臣倏然睜開眼,直到他帶著笑意的話語慢慢傳進葉青羽的耳朵里:“我竟不知道,我居然是如此好看?!?/br> 葉青羽嚇得急忙合眼,再睜眼,徒勞地開嘴想要反駁,卻狼狽地說不出一個字。反復幾次,方才干澀地說道:“胡說八道?!?/br> 溫雅臣不跟他辯,曲起手臂放在枕上,撐著頭同他說話:“既然說不著,那就來聊天吧。說好的,秉燭夜談?!?/br> 所謂聊天,大到家國社稷,小到雞毛蒜皮,什么都可以說,什么都能拿來消遣。光是自家那個將軍府就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心酸。 三個女人一臺戲,誰家有個三妻四妾不是今天姐妹情深明天不共戴天?溫將軍除了正夫人盧氏,另討有四房妾室。那是真叫一個熱鬧。溫將軍常年不在家,盧夫人自打溫雅臣成人就一心信了佛祖。于是她們四位除了老郡主就沒了約束,今兒我聯合著你欺負她,明日我就教唆著她來挑撥你。侯門深深,寂寞難耐,不為一枚發簪、一個花戒打破頭,又能指望什么? “你道只有宮里的娘娘會為了儲君之位斗得你死我活?錯了。開綢緞莊的朱大耳朵家,他家還有六位夫人為了園子里的一朵花鬧上吊的。嘖,都是一個‘閑’字惹的禍?!闭f起家事,溫雅臣就頭疼,“其實這還不算什么。要發簪要戒指,不管要什么,那銀子去買就是了,沒有就去金鋪現做。嫁不出去的女子才叫真煩心?!?/br> 所謂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溫家二小姐溫雅歆。及笄那年起,就有數不清的媒人跑來說親,公侯貴胄高官府邸,她嫌庭院深幽寂寞似海。巨賈豪富闊紳之家,她說庸俗粗鄙一身銅臭。 那么新科的狀元、俊朗的探花,身家清白,才高八斗,總該配得起她的冰清玉潔不入俗流。她皺眉,嘴角一撇,滿臉皆是委屈:“宦海無情,官場無常。說錯一句、行錯一步就是個死。營營碌碌一世,待到他封侯拜相封妻蔭子,我即便穿上一品誥命的朝服,也已人老珠黃不好看了,白白辱沒那一身霞帔革帶?!?/br> 老郡主氣得渾身發抖:“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說,你要嫁個什么樣的?金鑾殿上的皇帝還是蓬萊閣里的神仙?” 她還是那一副不冷不熱的淡定模樣,口氣飄忽:“我也不知道。也許有朝一日見到了,便都明白了?!?/br> 不等老郡主呵斥,三小姐溫雅婷搶先一步蹦出來,罵她個狗血淋頭。她不想嫁便罷,可后頭還有人恨嫁恨得心切。老郡主說,長幼有序,jiejie尚在閨中,meimei就提早出嫁,有失體統。于是姐妹間為了姻緣一事就此再無情誼,彼此見了就像斗紅了眼的烏雞,溫雅臣擋在中間,陪盡了笑臉還是兩頭不討好,沒有抓他一臉血印就算是jiejie開恩了。 “唉……我這一家子?!边@些話沒法跟那一眾狐朋狗友開口。都是看人笑話不臉紅的主,一傳十、十傳百,第二天全京城就都知道溫將軍家雞飛狗跳的丑事,“母親她進了齋堂是徹底清凈了,只是可憐了我……” 嫡孫、獨苗、命根,溫家上下都指著他。你道這溫府少爺是好當的?把姨娘們都哄高興了,把jiejie們都勸開心了,母親跟前假模假樣念幾遍經,還有老祖母在那兒苦口婆心勸了一句又一句:“不求你念好了書,加官進爵光耀門庭,也不要你練好了武,征戰沙場告慰祖宗,只要你趕緊正正經經娶兩房媳婦、生一個男孫。日后我去見了你祖父也好有個交代。否則,我有何顏面去見你溫家的列祖列宗?” 老郡主年歲高了,眼窩子也淺,說著說著就能落下淚來??蕹雎晛眢@動了另幾房親眷,那就更沒完沒了。所以溫雅臣才不愛回家,吵得頭昏腦脹渾身都疼:“還是你這兒好,僻靜又不鬧?!?/br> 所以他喜歡這兒,心煩了,玩膩味了,就開始想著要到這兒來坐一坐。 “若真正讓你住上幾天,你又該閑得發慌?!比~青羽毫不留情拆穿他的虛假。世人都是如此,一心欣羨著別人把玩于手的粗劣頑石,殊不知,旁人又是如何渴慕他輕擲于地的珍奇異寶,“熱熱鬧鬧才是家的樣子?!?/br> 就像這照鏡坊中所有如出一轍的小院,院門緊鎖,冷冷清清,聽不到笑聲,也聞不見哭聲。再精巧的院子亦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囚籠而已,卻不是家。 “那你的家呢?”溫雅臣好奇,“你的父母兄弟在哪兒?” “若是有家人,那我就不會在這兒?!比~青羽的表情很柔和,看著榻邊的溫雅臣,如同看著不諳世事的孩童。多好,有祖母垂憐,有母親疼愛,有姊妹相護,父親縱然嚴厲,卻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煩擾種種,總好過被棄置一旁不聞不問。 “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那時我還不記事。父親不喜歡我,也不愿看見我。我不想惹他生氣,長大后,就搬到了這里。所幸,雖然他不認我,但是衣食用度卻還定時送來。所以倒也沒什么可以擔憂的?!?/br> “畢竟,比起城外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能身為他的兒子,我已算是福澤深厚,不該再有什么抱怨了?!辈荒茉儆猩萃?。踏進這個遠離塵世的院子就意味著一輩子的離群索居,一輩子的不見天日,一輩子的孤單寂寞。不能光明正大地立于人前,不能毫無芥蒂地結朋交友,不能瀟灑磊落與萍水相逢的路人把酒言歡及至互通家世名諱。不能去應試,不能上朝堂,不能指點江山,不能建功立業,不能救黎民于水火,不能扶社稷于危難,即便他是如此渴望、如此心切。不能,什么都不能,“不能就不能吧,就這樣吧?!?/br> 原以為一生就這樣了,誰曾想,卻遇到了他。遙遙看向神色比自己更為哀戚的溫雅臣,葉青羽無聲地笑開。 暗夜寂寂,燭影昏昏。暗淡的燭光只照見他半邊臉龐,溫雅臣仰起頭,看見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被燭火暈染得模糊的眼睛。從他復雜的目光中,溫雅臣讀到了羨慕與惋惜。 按捺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舉起燭臺靠近他,好好看他那被隱在黑暗中的另半邊表情,溫雅臣覺得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頭,想要開口說話,卻聽葉青羽續道:“其實也還好,多多少少也有幾個朋友?!?/br> 溫雅臣豎起耳朵聽,葉青羽好笑地望著他繃緊的臉:“你,還有唐兄?!?/br> “今天來看你那個?” 葉青羽訝異:“你怎么知道?” 溫雅臣莫名覺得有些不高興,拉起被子,悶聲悶氣說道:“在巷子里遇見了?!?/br> 還被狠狠瞪了一眼,雖說后來他也立即瞪了回去,還是拉著溫榮一起:“唐無惑,我爹總念叨他?!?/br> 年齡相仿,門第相當,又都是將門之子,從小人們沒少把他倆拉在一起對比。唐無惑穩重,他輕浮。唐無惑勤懇刻苦,他賣弄聰明。唐無惑文武雙全,他寫兩個大字還像狗刨。這些年倒是被比得少了,一來是因為唐無惑離京戍邊去了,二來是因為差得太多,都沒法比了。 “你怎么認識他?”溫雅臣悶悶不樂地咬著被角。 葉青羽坦然回答:“我夜里出去遇見歹人,他恰巧路過救了我?!?/br> “哼……”不敢太大聲驚動了陷進思緒里的葉青羽,溫雅臣越發用力地咬著被角。如果葉青羽也拿唐無惑和他比……心中越發氣惱,不自覺生出幾分沮喪,“你夜里出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