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然后,微瞇起眼,輕吐倆字: “出去?!?/br> 被自家大人多次驅逐出門的小內侍已然習慣麻木,瞬間縮回脖子,極快閃邊邊。 謝詡這才將紙條大展,上頭的一行小字并非以往隨意的行書,而是一筆一劃的雋美小楷,足可以窺出書寫之人的誠意百般—— “謝先生,您真的很好……” ……您真的很好! 培養玉佑樘這么多年,謝詡從未享受過她如此直接又真摯的美譽,看至此處,一絲蜜意瞬間縈滿心間……但下一刻,過目不忘的謝大人又猛然憶起—— 馭女詭術一書中所寫,女子若對你講“你真是個好人,你人真好,你是個不錯的男子”一類話語時,下頭大多會再帶出一句“但我們還是更適合做好友”“但我們還是更適合做兄妹”“謝謝你喜歡我”這樣的話,言外之意,就是不適合結為愛侶,所以女子一般出現講第一句話的征兆時,你就要立即阻止,不然一定會被委婉拒絕! 難道她已看出自己對她的那些心思了?然后要來回絕他? 苦水一下將心口甜蜜混沌,謝詡唰一下用大掌將紙片蓋得絲毫不漏,不敢再瞧下面的話。 但是……委實忍不住,謝詡又小小地挪開一根小指,看到下面的一句話里面有個“荷”字。 再移開一點,是“荷花”一詞……似乎不是那些固定句式? 謝詡這才舒一口氣,攤開手,拈起那張字條對光直看—— “謝先生,您真的很好,能不計前嫌將徐嚴沈三人提點與我。寧幽池的荷花開得很好,您要過來看看嗎?” 謝詡前后將這張字條上的字來回瀏覽三遍,才對著門口喚道:“九月,進來?!?/br> 被趕出后一直守在門框邊的小內侍聽見大人呼喊,忙又蹦跶回來。 謝詡掀眼看向他,眉間極為淡薄,不展一滴滴情緒問:“這幾日我可有休假?” 內侍:“稟告大人,沒有!” “……調休呢?” 內侍:“您是說將下個月的假期,提到這個月來?” 謝詡應道:“嗯?!?/br> “可以,下個月有兩日休假,您需要幾天?” “一天?”謝詡思忖片刻,一日估計不夠,他還需一日來緩沖及回味幽會后的興奮…… 所以,我們的首輔大人立刻否定掉原先的,又定奪道:“將兩日假期全部調至這個月來?!?/br> “調到哪天?” “今日下午……不,還是明天好了?!边€要好好準備準備。 “看起來,大人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急事?如果很著急的話,今日下午就去辦了吧,畢竟只算半日,大人下個月亦能有半日休息,這樣大人也不至于連續辦公一個月過于cao勞,如若明后天休假的話……” “九月?!敝x詡淡淡喚道,打斷他。 “嗯?” “出去?!?/br> “……噢?!蔽?。 晚間,謝詡洗漱完畢,于枕下翻出那本《馭女詭術》,翻至折疊了一角的那頁,上頭被他用紅墨勾劃了一句: 三十六計,攻心為上—— 是了,從今日之事看來,他那時心中郁卒,為壓抑情懷而在正選名錄上寫下的名字,不想卻誤打誤撞,取悅到了玉佑樘,讓她對自己有了一些更加嶄新的,更為正面的看法,甚至還私下邀約自己一同賞新荷(??≦*)?…… 看來當時被他所輕蔑所忽略的書,還真是有那么點用處。 謝詡決定重新重視這冊讀本,悠然提筆,又將密密麻麻小字中一句通俗話語用濃墨劃下: 請記住,寬容大度的男子,永遠是女孩兒們的心頭好。 做完這一切,他又翻頁回到目錄章,視線鎖定于“贈禮篇”那一欄上…… 這篇中,介紹了男女間極為合適的定情禮品,謝詡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終于確定了一樣東西—— 便是民間頗為流行的小曲《掛枝兒》里頭所唱詠的一物: “紐扣兒,湊就的姻緣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兩下摟得堅牢,生成一對相依靠。系定同心結,綰下刎頸交。一會兒分開也,一會兒又攏了?!?/br> 因紐扣實際分為“紐扣”與“紐門”,只有合在一起時,才能算是一枚完整的扣子。 從而衍生出一個“生成一對相依靠”的典故,成為男女之間再合適不過的傳情信物。 謝詡思索許久,決心明日一早便去小經紀,親自挑枚扣子,將紐扣留給自己,紐門送給玉佑樘。 (*小經紀:古時賣小玩意的小商鋪) =。。= 翌日上午。 玉佑樘并未穿宮服,只著一襲交領月白道袍,虛虛戴軟翅紗巾,一對碧玉環正綴巾邊,腰間橫有一條鮮紫絲絳,于背后輕巧打結,看著甚是養目。 極美的少年手執折扇,慢步徐行,穿越重重粉荷,直叫人覺得—— 花不比景,景不如人。 端本宮中的宮人們,雖都知曉她為女子,卻還是不禁折服在自家太子殿下……那一派極為灑脫的風流態度之中…… 謝詡已早早于亭中等候,他可是牢記了書中一句極其重要的箴言—— “男女幽會時,若你心儀的女子還未到,那你就等著;若她到了你還未到,那你就等著吧?!?/br> 首輔大人今日休假,不必辦公,也是一身便服。 他昨日曾提前囑托碧棠今天一定一定要讓太子穿月白色的袍子,好與他相配…… 因為他也特意穿一件月白長衫,色系淺淡,會襯得人年輕些許。 玉佑樘走過卵石小徑,于亭中入座,坐定后,她先為謝詡斟了杯清茶,才起身走至亭邊,憑欄道: “首輔大人,我先前信里說荷花開得好,說的可不假吧?!?/br> 謝詡瞥玉佑樘側臉一下,她膚色極白,蓮花映日,鍍于她臉頰上的粉色看起來也格外清晰,有幾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動人逸趣。 謝詡沒看荷花一下,收了眼,抿口茶,平靜無波回:“嗯,是開得不錯?!?/br> 玉佑樘又回到小椅,將紙扇一展,連連扇風,并壓低聲音:“師父,這次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要我怎么感謝您呢?” 邊講話,還邊慣性一般眨巴眨巴眼睫,似一只搖尾討喜的小犬。 太萌啦!=,,= 謝詡偏頭不看她,目光急乎乎尋一處落下,片刻,終于佇于一片荷葉中央的清珠上,方才啟唇:“舉手之勞?!?/br> “哦……”玉佑樘悠長地應了聲,又賣乖笑道:“您先前不知何因同我置氣,這回竟如此爽快地來赴約,讓我頗感受寵若驚吶!” 謝詡疾疾否認:“我不曾與你置氣!” 猛地,謝詡察覺自己反應有些過度,立馬又放緩嗓音,冷巴巴道:“我這次來,主要是因上回端午你送我一只香囊,作為師父,也該有個回禮?!?/br> 說完,謝詡又從寬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小匣兒,推至玉佑樘跟前,面色依然不改。 玉佑樘笑意未褪,將小木匣又往自己這邊撥了一點點,滑開花紋細致的匣蓋,瞅了瞅里頭的東西…… 她眼底笑意凝固,呃,怎么是一個用于女子衣裳上頭的金質紐扣,雖說很美麗,花蝶形態,還嵌有一顆流光溢彩的小紅寶石,但是吧…… 玉佑樘拈出那只小紐扣,問:“謝先生,你送這個給我?” 在一旁故意冷著臉,但心中正迫切等待著少女驚艷贊嘆的謝詡,還沉迷于腦補之中,不愿開口,只用鼻腔極輕極溫柔地“嗯”了一聲。 玉佑樘毫不避諱,直接言道:“你怎么總送我一些沒用的東西,我現今已是男兒身,再也用不了這些女子的物品?!?/br> 第一刀——! “上回簪子也是,這回扣子又是,”佑樘這般隨意講著,又捏起紐扣湊近他,在謝詡眼前晃了兩下:“而且你只送了一半,還有一半呢?” 第二刀——??! 謝詡沉默半晌,道:“……在我那?!?/br> 玉佑樘:“哦,那你藏著另一半做什么?” 第三刀——?。?! 心口被連插數刀,內傷不已的謝詡一下起身,表情森然,字句如冰錐錐一般往下直掉: “荷花也賞過了,我先走了,”頓了頓: “你也別整天跟那幾人在外頭玩,老實待屋里多閱些書,一直問問問,真是愈發不學無術?!?/br> ☆、25第二十五幕 一向尊重師囑的太子殿下,當日下午便去了趟昭文館,打算開啟強力念書狀態。 午后日照熏暖,少許煙塵和墨香漂浮半空,玉佑樘穿梭于書架間,很快挑出數本,兜得懷中滿滿,跟在她后頭的碧棠見自家主子找書找的滿頭大汗,問道: “殿下,怎么突地想來看書了?” 玉佑樘并不答她,只徑自走至書架一旁的桌案后坐定,將書冊放齊疊好,才提筆寫道: “謝先生上午送我一枚紐扣,我不明其意,還被訓不學無術,這會得來查查這物什到底有何意義?!?/br> 碧棠覽完那道字,又瞥了瞥自家主子搬來的書,全是什么《首飾冠服主錄》,《博物考》,《大梁物典》之類的……介紹各種物品首飾的書類…… 碧棠不免扶額:“殿下,你可以問我的,我可是清楚地知曉其中的奧義……” 玉佑樘不可置信地瞥她一眼,寫:“什么?連你一個女人都知道,那我更要好好讀書了?!?/br> 書完擱筆后,便嘩啦拖來一本書,小心翻開。 “……”有種智商被侮辱的感覺,碧棠默然稍許,又言:“殿下,要奴婢告知你嗎?” “千萬別,”玉佑樘急忙對她做了幾個無聲口型:“我,自,己,找?!?/br> 碧棠懨懨退到一旁:“……好吧?!?/br> 光影一點點變幻,玉佑樘邊翻書還邊仔細做以筆錄,“《周禮》《禮記》等書籍中早已出現‘紐’字,春秋戰國期間便有對紐扣的使用……” 碧棠在她身邊下拉著眼偷看,心頭不由抓狂不已,暴躁道:“殿下,您一直看宮中這些正經圖冊,根本不能解出其真正寓意的,要嘗試一些民間艷書博聞才可以……殿下您有聽奴婢講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