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你娘親近來可好?” 此話如如冰水灌頭,瞬間將玉佑樘通體澆了個清醒透涼。 皇帝始終閉著眼,目無他物。玉佑樘又不能講話,一時身子有些僵硬。 皇帝又平和道:“朕知曉你會講話,此處并無旁人,你開口罷?!?/br> 玉佑樘只覺得胸口一緊,呼吸險些漏拍,原來他什么都知曉…… 他花了許久,才平定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但是將出來的話還是有些抖:“她挺好的?!?/br> 他已經意壓低嗓門,無奈還是遮不住女孩兒的本音。 “哦……”皇帝陛下倒是絲毫不見一點詫異,又緩道: “你娘親給你取了甚么名?” “姜鈴蘭?!庇裼娱踢@回答得極快。 “姜鈴蘭,”皇帝念了一遍,又重復了遍:“姜鈴蘭?!?/br> “好聽啊……”這個老人稱贊道:“若是跟朕姓還未必有這倔雅的味兒?!?/br> 老人又絮叨地將這名冠了自個兒的姓:“玉鈴蘭,玉鈴蘭……”隨即又否定:“不好,俗?!?/br> 玉佑樘也不知該作何反應,默然無聲。 “你走罷?!?/br> 緊接著,皇帝陛下發了逐客令,而后便將玉佑樘撂在一邊,開始虔誠地誦經。 玉佑樘站起身來,行拜禮道:“那兒臣先告退了?!?/br> 見老人沒一點反應,玉佑樘輕步走出殿外。 待出了門,清風襲來,才發覺自己手心背脊已經讓汗水浹了個透。 而殿內正在闔目誦經的皇帝陛下,聽見這聲闔門的輕響,睫毛極細小地顫了一抖,須臾之間,無人瞧得見。 =。。= 當日下午,內閣很快迎來一道圣旨,來自皇帝陛下,內容是將戶部郎中楊顯之子楊呈和,擢升為詹事府少詹事。 首輔大人很快將這一紙詔書封還了回去,并且還列出六大因由,字字珠璣,句句精辟,懇請皇上加以駁正修改。 在大梁,內閣及六科均享有“封駁權”,也就是如果認為皇帝詔書因不合時宜而不便下達時,可將詔書封還加以駁正。 于是乎,原先可以極快傳達下去的圣旨,一下子就被壓在了內閣,不得動彈。 本來已是萬事俱備,只等楊呈和這一縷東風登門拜謝,以誓效忠的玉佑樘,聽到這個消息,硬是捏爆了手中一只瓷杯。 之后幾日,太子殿下上朝聽政,只要是首輔大人提出的某地規劃實施,亦或者某項外交策略,他都一副百無聊賴懶得傾聽狀,也不做筆錄。 待首輔大人娓娓講完,均是敷衍回以四字:容后再議。 首輔大人倒是無任何反應,謙卑退下,面容一如既往止水無波。 一眾大臣深覺謝大人講得很不錯又中肯,卻一次次不為太子殿下重視,實在不滿。其中有幾位膽大的果斷上前,力挺謝詡的建議。 太子殿下居然擺出一副無賴嘴臉:孤又沒有不同意噢,只是說了以后再說噢,你們急什么,國家大事都要謹慎考慮的嘛。 冊公公念出這些的時候,玉佑樘就睜大眼,無辜望著下頭,他生得極好,眼波晃如春水,潤物融融。 明明很是氣人的話吧,大臣們被那樣動人懇率的眼光定定瞅著,還是沒法斷然出氣,只得憋在胸中:唉,就當太子還年紀輕不夠決斷吧。 下朝后,玉佑樘立于高階,目送走謝詡挺直如松的背影,輕瞇起細長的眼……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謝先生,你的慣用伎倆,我還算活學活用罷。 =。。= 這樣大概持續了一周,一日下午,玉佑樘在太zigong中埋頭批閱奏折的時候,突然有位小太監前來稟報,道,首輔大人登門拜訪。 “不見?!庇裼娱袒蝺上率直?,攆那人走好嗎,有多遠走多遠。 小太監摸摸頭,又道:“首輔大人道,是為楊顯之子一事而來?!?/br> 玉佑樘吞了秤砣鐵了心,一道寒光射向小太監:“還要我再重復一遍嗎?不見?!?/br> 好好好,小太監連退幾步,匆匆出去回報。 立于端本宮花園外頭的謝詡,接到了小太監帶回的,玉佑樘的反應: “殿下說他正忙,不見?!?/br> 謝詡了然一笑,他早便清晰猜到這樣的結果了,他道: “既然如此……” 所以還是知難而退吧首輔大大,小太監抬手懸空一攬,擺出送客的姿態。 卻不料首輔大人一下避開他的臂膀,步伐極快地穿過游廊,徑自往宮門走去。 咦咦咦,首輔大人剛才是硬闖了? 小太監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忙回頭望,哪里還有首輔大人的影子? 就這樣,正在埋首辦公的太子殿下被迫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玉佑樘剛巧垂著腦袋一封封批奏,察覺到紙頁上的日光漸漸為人所遮,估計是攆謝詡走的那小太監已經回來了,頭也不抬,隨意問: “趕走了吧?” 一個熟悉低沉的嗓音從腦袋上頭穿來,音色足以聽出主人的氣定神閑:“很遺憾,并沒有?!?/br> 玉佑樘指間的小毫僵在原處,而后又繼續提筆書寫,不看來人,冷聲道: “首輔大人特意登門,找我有什么事?” 謝詡不愛不賣關子:“關于楊呈和一事,需要與你解釋一番?!?/br> 玉佑樘擱筆,總算肯分點目光給謝詡:“孤無需解釋,只需首輔大人將那道立官的圣旨放了即可?!?/br> “不行?!睌蒯斀罔F。 玉佑樘又翻開一本奏折:“那你走吧?!?/br> 謝詡長吐出一口氣,突然說了句毫不相干的話:“陪為師出去走走?!?/br> 語氣是罕見得透著一點松軟。 玉佑樘聞言,額角連抽兩下:“不去?!?/br> “難道要我像上回那樣,強行抱你出門,才肯陪我踏青?”謝詡道。 玉佑樘又不免想起之前那次桃花事件,事發之后,他一直將自己關在黑黝黝的小屋里,沒日沒夜背書,以表抗議。謝詡叫他出來踏青,他也毫不理會。這樣僵持幾天后,謝詡直接破門而入,不等他反應,便將他強行懸空抱起,帶到外頭…… 謝詡那樣高大,瘦小的他根本無力抵抗…… 真是慘不忍睹的場面啊,玉佑樘停住回憶,斜睨他一眼:“我現今已為太子,你還敢這樣做?” 謝詡安安穩穩隔桌而立,不見一絲動容,他給出的陳詞也是不急不緩: “上回早朝太保求你立妃一事,以及你為了楊呈和頻頻來內閣尋我的事,已讓閣中諸多官員暗地疑行太子殿下對我是否有有斷袖之好,而你近日又莫名于朝堂上同我無理置氣,更讓那些無聊之眾揣測紛紛……” 玉佑樘近日也依稀從部下口中得到此類風聲,他并未當回事,此番謝詡又直接提起,叫他不免有些心虛,但顧于顏面,依舊抵抗道: “都是無稽之談,我心朗朗,根本無需當回事?!?/br> 謝詡聞言,雙臂撐在案上,小幅度傾身,靠的離他更近了些,聲音也明顯低了少許:“今日若你不同意,我會強行抱你出去。反正殿下心中澄澈磊落,也不介意將此等癖好坐實?!?/br> 玉佑樘顯然低估了眼前人的無恥境界,雙手無奈抱頭:“我陪你去,行了吧?!?/br> =。。= 半個時辰后,建康城最為繁華的一條大街上: 一位年輕公子分外惹眼,他相貌生得極美,雌雄難辨;氣質又格外脫俗,最為普通的云巾道服,也穿出了一身風雅儒意。 而他身側,又有一位比他高出兩頭的男子,一襲玉白深衣,他面上無色,墨發一絲不茍束全,看著好生清冷禁欲耶~ 這兩人慢步徐行,目不斜視,相當淡定地一一忽略掉兩邊女孩兒不停送來的如絲媚眼。 這兩人嘛,正是我們的太子殿下和首輔大人。 玉佑樘將手中玉扇來回展闔,此番他出宮,表面上是微服出巡考察民情,實際上是……陪身邊這廝出來踏青! 雖然這前提令人不大愉快,但這可是玉佑樘進宮之后,除卻去國子監念書外,頭一回出宮。 外頭春光明艷,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