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桑玥絕對不相信姚秩會做出這樣的事,她始終記得那雙琉璃般璀璨的眼眸里徐徐跳動的青澀和純真,她能感覺到姚秩冰封的心靈已經在一點一點地融化,他忍痛拔掉了身上尖銳的刺,學會了接納,學會了信任,還對她產生了一絲依賴,這些都不是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當初既然敢栽培姚秩、啟用姚秩,就是看準了他的心性。她篤定,姚秩是被陷害的! 但在事實真相大白之前,云傲信也好,不信也罷,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給群臣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一定會處罰她。 果不其然,云傲嘆了口氣,累極了似的,道:“太女云恬,察人不當,舉薦有誤,自此取消監國之權,罰俸一年!” 取消了監國之權,就意味著她不能代替云傲理朝,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左右朝堂,這,在眾人眼里的確是一項大舉措。 但桑玥憂心的不是不能監國了,而是“姚秩”殺的人是陸流風,這簡直是把她和陸家好不容易建立的關系頃刻間蒙了一層寒霜。陸流風雖不是陸家嫡系,但也頗受陸家主的器重,他堂堂參副將死在了“姚秩”這個小蝦兵的手里,陸家人的面子不會太好過了。 出了御書房,桑玥和冷煜澤同時止住了腳步,冷煜澤笑得春風滿面,只是眉眼仍難掩陰翳:“太女殿下,微臣這盤棋,下得可好?” 寒風卷起桑玥的秀云墨發,吹得額前的紅寶石華勝輕晃起舞,她笑了笑,眸光便也璀璨瀲滟了:“馬馬虎虎吧,有些破綻,勉強扳回一局而已,要知道,局勢易控,人心難測,冷公子可要步步為營、招招謹慎啊,別到時輸得一敗涂地,怪我沒有提醒你?!?/br> 冷煜澤不以為然地哈哈一笑,眸子里的陰翳幾乎要遮蔽了一線日暉:“破綻?你要是尋得出破綻,還會被奪了監國之權?讓我猜猜,接下來太女殿下會率先做什么呢?保住姚家?穩住陸家?還是拼命地重塑昔日在皇上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桑玥將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后,從容優雅地笑了:“若我說都不是呢?” “坐以待斃貌似也不錯?!崩潇蠞尚Φ眉绨蚨荚陬澏?,揚袖,對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告退?!?/br> 桑玥,我倒要看看,這回你怎么翻身? 剛走了兩步,和迎面而來的沐傾城碰了個正著,沐傾城并未拿正眼瞧他,他沐傾城要臣服的人是桑玥,不是隨隨便便的一條瘋狗。 感受到了擦肩而過時沐傾城身上散發出的厭惡和鄙夷,冷煜澤先是被這種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艷給弄得怔了怔,爾后稍稍側目,意味深長地看了桑玥和沐傾城一眼,那陰翳里似藏了一分晦暗難辨的幻色,直叫人毛骨悚然。 午后的陽光懶懶散散,照著白云朵朵、繁花艷艷,也照著桑玥白皙得毫無血色的臉。 沐傾城探出手,為桑玥系好氅衣的絲帶,云卷云舒道:“殿下,你這個樣子,太不像傾城印象中的太女了?!?/br> 出奇地,桑玥沒有閃躲,她只是放空了目光,不知看向何處,苦澀一笑:“你才認識我幾天,就敢妄斷我的性格了?難道我就該是永遠也打不敗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常勝將軍?” 沐傾城愕然,啞口無言。 桑玥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忽而一勾,眼底光彩重聚:“不錯,我就是那樣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力透蒼穹,驚空遏云,渾身每一處都散發著波瀾壯闊的恢弘,那雙幽若明淵、燦若流波的眼眸,囊括了世間無法追溯的華光,身量纖纖兮,肩挑萬里山河!沐傾城眼底的十里桃花似被揉碎了釀成汁,眸光所到之處如有佳釀淌過,馥雅醇香。 他也跟著揚起了唇角:“殿下已經想好應敵之計了?” 桑玥笑而不答,他又問:“殿下是想慕容拓了么?” 桑玥眼底的厲芒就在聽到那三個字時化為了繞指柔:“是啊,想他了,這個時候,特別想他?!?/br> 想抱他吻他占有他。 沐傾城敏銳地捕捉到了桑玥眉宇間一閃而過的嬌柔嫵媚,除卻初次她將他誤認為是慕容拓時露出過這般旖旎情思,其它時刻她都是冷冰冰的,像不食人間煙火、超脫七情六欲的孤仙。他在心里默默地提醒了自己一句:勾引她只是個任務…… 桑玥給玉如嬌傳遞了消息,讓她去尋找冷香凝,自己則是再次去往華清宮,丟了東西,她總得要點兒補償。 華清宮內,冷香凝正在陪云傲用午膳,若在以前,冷香凝餓了就自己吃了,今兒卻是耐住饑餓等了云傲整整一個時辰,當云傲抵達膳廳時,冷香凝整一副快餓暈的可憐樣子,這把云傲給心疼的,忙不迭地給她夾菜,只差沒喂進她嘴里了。 “香凝吃點兒羊rou,暖身子的?!痹瓢翃A了一片涮羊rou,放入她的碗中。 冷香凝淺淺一笑,夾起來送入云傲的唇中:“我聽淑妃說,女人吃rourou吃多了會長胖的,我怕胖了你就不喜歡我了,從現在開始,我多吃青菜?!?/br> 云傲嚼著鮮嫩多汁的羊rou,心里甜絲絲的,笑容更是暖人心扉:“怎么會?香凝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喜歡?!?/br> 冷香凝嬌羞地親了親他的臉,爾后咯咯一笑,用帕子擦了他臉上的油漬。 這樣的香凝,真是太迷人了!跟十八年一模一樣。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云傲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亦或是香凝恢復記憶和心智了,他握住冷香凝的手,目光灼灼道:“香凝,你想起我們以前的事了,對不對?” 冷香凝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呀!” 云傲的笑了笑,看來香凝還是孩童的心智,不過沒關系,怎樣都好,聰穎的她還是糊涂的她,他都喜歡。 “皇上,太女殿下來了?!倍喔:T陂T口輕聲通傳。 盡管云傲準了桑玥自由出入華清宮,無需通傳,但形勢比人強,華清宮再也不是她可以橫行霸道的天下了,她還是讓多福海走了形式。 云傲的眉毛擰了擰,唇角泛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喚了桑玥進來。他沒吃,她當然也是餓著的。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一同用膳?!?/br> “好?!闭Z氣里沒有半分被奪了職權的不悅或失落,只一如既往地從容。從現在起,她得把孝敬滕氏的那一套用在云傲的身上,畢竟,和“冷香凝”爭寵,難度挺高。 多福海布好餐具,桑玥坐下,冷香凝甜美地笑著,給桑玥夾了她最愛吃的脆筍:“玥兒,多吃些,你都瘦了?!?/br> 桑玥面含微笑地吃了,目光柔和地看向冷香凝,余光卻注意到她的碗里幾乎沒有葷菜,心里冷笑,冷香凝是無rou不歡,她卻是偏愛吃青菜,她柔聲道:“我瞧著母后才是清瘦了些,該多用些滋補的?!?/br> 隨后,她給云傲盛了一碗湯,用勺子去了表面的油,適才遞給云傲:“兒臣讓父皇失望了,多謝父皇的寬容?!?/br> 云傲憶起了在御書房的事,淡淡地嘆了口氣,但也沒說什么,接過湯碗,細細喝完。 用完膳后,桑玥開了口:“父皇,兒臣少了監國之職,時間就空余了許多,兒臣想為母后分憂,把后宮打理妥當。母后貴為中宮之主,但一直沒有統領后宮,起先還可以對大家說母后初回宮,需修整一段時日,久了,終究是要招人猜忌的。一國皇后不能有名無實,就讓兒臣替母后盡孝吧,兒臣是母后唯一的孩子,自然能夠代表母后,別人也就不好多說什么?!?/br> 冷香凝的手一握,神色僵了一瞬,眨巴著亮晶晶的眸子,像貓兒一般,懵懵懂懂地道:“那樣子,你會不會很累?” 桑玥溫婉地道:“母后,兒臣累一些不打緊,能讓母后和父皇多一些時間相處,以彌補十八年來的遺憾,兒臣甘之如飴?!?/br> 她不怕云傲不答應,她說的冠冕堂皇,但云傲不會聽不出話外之音,冷香凝心智不夠,不可能真的去打理后宮,他所能信任和依仗的只有她了。好在這個假皇后不能跟她公然撕破臉,否則云傲立馬就會懷疑她。 云傲的眸子里泛起意味深長的波光,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多福海,把鳳印給太女,從即日起,由太女統領后宮,淑妃……” 他頓了頓,“暫時從旁協助吧?!?/br> 冷香凝的呼吸一頓,眼底掠過一絲暗光,唇角的笑卻依舊和暖迷人。 呵,監國之權可遠沒有鳳印來得實秤,云傲尚能理朝,她這監國大多數時候都只走走過場,用處不大。但有了鳳印,這個后宮基本就是她說了算了。自此,假皇后只能更加賣力地取悅云傲、討好云傲。 那么,好戲就要上演了。 冷煜澤,你擬好了開頭,卻永遠猜不中結局。 桑玥一走,冷香凝就躺進了云傲的懷里,眸子里染了一層淚意,哽咽道:“你……你太欺負人了!什么都讓玥兒做,你……存心不讓玥兒好好陪我!存心要累著玥兒!” 云傲拍了拍她的肩膀,軟語道:“香凝,玥兒是我們的孩子,將來要繼承我的江山,累是必然的?!?/br>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因為是我們的孩子,所以才有資格繼承江山嗎?” 云傲篤定道:“是,必須我們的孩子?!?/br> “那……”冷香凝的腦海里閃過一道亮光,但唇瓣動了動,最終沒說,云傲又道:“香凝,謝謝你,給我生了個好女兒,那么多孩子里,屬她最像年輕時候的我?!?/br> 冷香凝的軟軟糯糯地道:“你是男子,她是女子,終究不一樣的,我不求我的玥兒繼承什么江山,我只要她快快樂樂的!” 云傲幽暗深邃的翦瞳里劃過一絲流彩,若細細分辨,竟是自豪:“千百男子,也不及她一人?!?/br> 冷香凝的右唇角一勾,冷意潸然。 桑玥離開華清宮后,并未回東宮,而是帶著沐傾城出宮去刑部大牢探望了銘嫣,銘嫣是特殊囚犯,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刑部后方的一個僻靜院落,桑玥和子歸抵達那兒時,她正躺在木板上午睡。 她倒是樂得清閑! “銘嫣?!?/br> 銘嫣睜開眼,沒有流露出多少詫異之色,坐直了身子:“太女殿下來這污穢骯臟的地方做什么?” 桑玥牽了牽唇角:“我只想來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要看笑話的話,恕我不奉陪了?!闭f著,銘嫣倒頭就拉過被子蓋住了身子。 桑玥在木凳上坐下:“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答也成,不答也成。你故意和姚俊明兩兄弟保持來往,為的就是有一天能離間他們的關系,是不是?” 銘嫣不語,桑玥不甚在意,接著道:“但,他們兩兄弟的關系比你想象中的要牢固許多,姚俊杰在知曉了你的意圖之后,顧及你腹中的胎兒,沒有拆穿你,而是選擇將你留給了他的哥哥,恰好那時,兩國戰亂,他遠赴沙場,你不愛姚俊明,于是裝作被南宮氏威脅,離開了京都,開始了你的第二項計劃之旅。由此我推斷,你心里真正愛的……是姚俊杰?!辈蝗?,她也不會執意要懷上姚俊杰的孩子了,或許每次和姚俊明行房之后她都喝了避子湯。 銘嫣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桑玥裝作不知,淡笑出聲:“你真是能忍,十六顛沛流離的日子,讓姚秩跟你吃盡苦頭,為了激發他內心深處的潛能和仇恨,你甚至不惜故意去往鄧鴻凌所在的縣城,當著姚秩的面被鄧鴻凌強暴,你怎么狠得下心?” 銘嫣終是忍不住辯駁出聲:“你們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姚秩將來要世襲他父親的爵位,要成為和他父親一樣強大的人,就必須在煉獄里跌打滾爬,磨出常人所沒有的心性?!?/br> 簡直是變態!不過她越激動越是證明她的心里愧對姚秩。 桑玥鄙夷地瞟了她一眼,用如此殘忍的法子去訓練一個孩童,與訓練一個工具有什么不同?在她眼里,可還有夫妻之情、母子天倫? “你背叛了姚家,讓姚秩如何自處?” 銘嫣的長睫一顫,冷冷地道:“他是胡國人,從此再也不會回大周?!?/br> 桑玥眼底的嘲諷和笑意加深:“你錯了,他是大周姚家人,骨子里流著姚家血,他終有一日會為了捍衛姚家而跟自己的生父兵戎相見,不是他殺了姚俊杰,就是姚俊杰殺了他,你一生最愛的兩個人相互廝殺,這些,都是你樂見的?” 銘嫣的神色仍是無波無瀾:“他不會,因為他是胡國人,我們胡國人和你們大周人不同,你們一點兒威逼利誘就可以背信棄義,但我們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這么說,胡人都是信守承諾的了?!鄙+h忍俊不禁地笑了,“姚秩臨走時,曾對我說,不管姚家其他人是什么態度,他會竭力擁護我,他殺的每一個敵人都是奉了我的旨意。我起初有些不信,現在么……謝謝你讓我寬心,我等他回來?!?/br> 銘嫣的面目霎時猙獰成了一片:“有烏蘇女皇看著,你別指望他能逾越國界!”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瞇了一下,烏蘇女皇?這么說,姚秩被帶回胡國帝都了。 出了關押銘嫣的房間,桑玥問向沐傾城:“看清楚了?有幾成把握?” 沐傾城再次環視四周,眸光漸漸凝重:“若傾城說七成,殿下會怎么辦?” “換人?!?/br> 沐傾城一愣,正色道:“傾城有九成把握?!?/br> 桑玥的眸光一冷:“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必須把那一成不穩定的因素給本宮掐滅了!” 此時,玉如嬌送來消息入宮,桑玥接過一看,唇角的笑意深了幾分:“去南宮府!把人帶上!” 子歸點點頭:“是!” 日暮時分,夕陽的余暉傾灑大地,照著斗拱飛檐、朱瓦紅墻,淡蒙了一片霞彩,稍染了一分暖意,天際夕陽未落,彎月卻已升空,這日月同輝之景,極為罕見,直叫人嘆為觀止。 南宮家自從娶了瑜安公主進門后,就處于一種氣氛高度緊張和詭異的狀態,公主小產,對皇上只謊稱身子虛弱所致,皇上苛責了幾句,并未重罰,這個問題好歹算是蒙混過關了。但另外一個出現了:花雨失蹤了! 原本他們怕花雨再次沖撞瑜安公主,于是把她關在了僻靜的東院,有專門的仆婦和丫鬟看管,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交由瑜安公主發落。但就在事發當晚,花雨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要知道,她肚子里還揣著南宮家的子孫,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流落民間啊。 這真是愁壞了南宮夜。 為了掩人耳目,桑玥叫上了南宮氏,混在她回娘家探親的丫鬟里,去往了南宮夜的院子,與桑玥隨行的,還有一個關鍵人物。 南宮夜和南宮城見到一身丫鬟打扮的桑玥,雙雙愣住,詫異過后,趕緊給桑玥行了一禮:“微臣參見太女殿下!” “南宮家主和南宮大人不必多禮?!?/br> 姚家出了那樣的事,南宮氏心里難受,神色也不太好,他們在正廳談事,她便去往了偏廳歇息。 桑玥沒有過多的功夫給他們兜圈子,她給子歸使了個眼色,子歸押了一名丫鬟上前,南宮夜和南宮城定睛一看,又是一驚! 花雨! 桑玥淡淡地看了花雨一眼,可就是這一眼,讓花雨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沒有忘記這些天桑玥是怎么折磨她的,不打不罵,就是不停地在她熟睡時給她挪窩,每每醒來,要么是在一堆骨骸之上,要么是在一池血水之內,要么是在上百冬眠的蛇窩之中……她以為,自己下地獄了!自己失血過多了!自己變成蛇妖了! …… 總之,她每天最害怕的事就是睡覺和醒來,但偏偏孕婦嗜睡,她又控制不住……快瘋了!再多呆一天,她就真的要瘋了! 南宮夜恭敬地問向桑玥:“太女殿下,花雨怎么會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