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姚奇滿臉暗沉地繞過疊石理水的美麗風景,回到靈棚附近:“母親,那混小子沖撞了落霞公主,被京兆尹帶走了?!?/br> 南宮氏頭腦一昏,向后倒去,姚馨予和桑玥及時扶住了她,她喘息著,難以置信地道:“他不是隨便逛逛,怎么……怎么沖撞了落霞公主?” 桑玥面無表情地扶著南宮氏,心里卻不若外表顯現的那般平靜,這個姚秩,簡直就是個火炮,一點就著。偏他絲毫不顧及姚家掩面,肆無忌憚地闖禍,興許他內心還認為看著姚家焦頭爛額的十分暢快呢。 南宮氏定了定神,道:“我去找落霞公主求個情,奇兒你趕緊去京兆府知會一聲,別讓他們對秩兒用刑?!?/br> 姚奇鄭重地點頭:“好,我這就去?!?/br> 哪怕姚秩對他們再不客氣,終究是姚家的一份子,南宮氏也好,姚奇也罷,都不會放任姚奇出事而不管不顧。 桑玥微微嘆氣,這樣的一家人,姚秩那個渾小子,竟然不好好珍惜。 南宮氏讓姚馨予和桑玥在門口等姚晟和姚豫,自己則去廂房尋到了落霞公主。 “參見落霞公主?!彼Ь吹匦辛艘欢Y。 典雅別致的廂房內,桌椅矮柜纖塵不染,多寶格內的瓷器玲瓏剔透,徐徐反射著柔和的光輝,窗臺上,一株白茉莉開得嬌艷,空氣里時不時飄蕩著馥雅的茉莉花香。 落霞公主雖未得長公主的冊封,可畢竟是皇帝的長女,這公主架子端的是比其他公主的只多不少。她悠悠地指了指一旁的雕花八角凳:“姚夫人,請坐?!?/br> 這是一副有話要講的樣子。 南宮氏的心咯噔一下,可到底是大家閨秀,面色瞧不出絲毫破綻。她不敢就坐,埋在寬袖中的手握緊了帕子,盡量語氣如常道:“犬子適才沖撞了公主,妾身代他向公主賠不是,還望公主高抬貴手,赦免了犬子的無心之失?!?/br> 落霞公主晃了晃綁著紗布的左手,厚厚的紗布隱約透著嫣紅的血痕,那觸目驚心的色彩令南宮氏的心砰然一跳,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揪緊了繡著絹花的衣襟。 傷了皇室公主,那可是要被坐斬的! 落霞公主牽了牽唇角,不怒而威道:“我聽聞姚家主和姚老夫人很是寶貝這個失散多年的孫兒,今兒是你帶著他出門的,也是你由著他四處亂跑的,本公主完全有理由懷疑,他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敢舉著刀子朝本公主沖過來,當時京兆尹可是從旁瞧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京兆尹護駕及時,本公主興許就和瑞王妃一同辦喪事了?!?/br> 舉著刀子?南宮氏的呼吸忽而就滯了一瞬,不論姚秩是不是被激怒的,用刀子刺傷公主就是一樁罪!她咽下苦水,道:“妾身沒有指使犬子行兇,犬子雖然脾氣怪異,但不是個心腸惡毒之人,其間,想必有誤會?!?/br> 最后一句話,她講得毫無底氣,皇家論事,哪里注重過程和起因?他們只看得到結果。 落霞公主喝了口茶,悠然道:“即便我信你是無辜的,姚家主和姚老夫人也不信的吧。他們會認為,你明知道一個在鄉下放養慣了的孩子不懂規矩,卻沒有盡心盡力地看管他,擺明了就是讓他闖禍,他如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名,難逃一死,這會不會是深宅大院里嫡母打擊庶子的一種手段呢?” 南宮氏身形一晃,跪在了地上,她真的沒有這個想法!她雖不待見姚秩,可她并非一副蛇蝎心腸,又怎會去殘害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可是落霞公主分析得沒錯,姚秩若是死了,她難辭其咎,更何況,當年她逼走銘嫣已經錯了一回,若是不能救出姚秩,從此在姚家,她便永遠失去了公婆和丈夫的信任。 落霞公主對她的反應甚為滿意,雙指摘了一片茉莉花瓣,放在鼻尖聞了聞,眉宇間的肅然之色仿若被這沁人心脾的幽香沖淡了不少,于是乎,她的語氣也和緩了幾分:“其實,這件事并非完全沒有轉圜的余地?!?/br> 南宮氏的眼眸一亮:“公主,您要懲罰,就懲罰我吧!我愿意代犬子受過!” 落霞公主微笑著:“只要你殺了桑玥,我便撤銷對姚秩的控訴,你不用知道我跟桑玥之間有什么仇恨,你只用照做就好,一天,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明日的這個時辰,我若聽不到桑玥的死訊,你就等著給姚秩收尸吧?!?/br> …… 當晚,因姚秩被捕入獄哭得死去活來的銘嫣收到了落霞公主的錦盒,錦盒用明黃色布條封著,有“姚秩生母親啟”六個大字。 她打開錦盒,首先看到的是一張空白蘭草紙,右下角用簪花小楷寫著:近火。 銘嫣把它放在燭火上炙烤了一番,果然,上面浮現了幾行字跡:桑玥和姚秩的命,二選一!期限:一日!落款,赫然是落霞公主的印鑒。 銘嫣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春桃聽到異響,趕忙從外間走來,拾起銘嫣身旁的紙,翻來覆去卻是空白一片,連最初的“近火”二字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春桃不明白,一張白紙怎么就把二夫人嚇成了這個樣子? ☆、庶手乾坤,誰主沉???【第二十一章】冷貴妃,蓮珠 夜深,夏風里含了一分清冷。 桑玥畏寒的毛病的確好了許多,床上已換了薄薄的蠶絲羽花被,繡著潔白的梨花,床褥是素凈的藕色,帳幔是半透明的藍,整個內室看起來清涼舒適,枕頭上散發著熟悉的男子氣息和幽香,她微閉著眼,可勁兒地呼吸著獨屬于他的味道,唇角的笑,慢慢地就迷人了起來。 蓮珠繞過屏風,看到陷入情思兀自偷笑的小姐,不由自主地心生歡喜,但一想到接下來要稟報的事,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幾分:“小姐?!?/br> 桑玥慵懶的聲音自帳幔內響起,像只饜足的貓兒:“什么事?” “銘嫣求見?!彼S小姐,直呼那人的名字。 桑玥慵懶的神色一肅,迷離的眸子忽而就流轉起精銳的波光:“服侍我更衣?!?/br> 換上一件白色撒花煙羅裙,挽了個松松的螺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桑玥在外間見到了銘嫣。 屋子里放了兩盆冰塊,加之入夜時分暑氣已散了不少,按理說,人是應該感到十分愜意的,可銘嫣卻如坐針氈,額角大顆大顆地淌著汗,桑玥穿衣只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卻覺得過了整個寒冬臘月一般良久。 “二小姐?!彼鹕?,欲給桑玥行禮。 桑玥虛手一扶,府里人敬她,那是看了兩老的面子,從根本上來講,她這個表小姐當真受不得銘嫣的禮,何況,銘嫣沒有名分,算不得府里的人。 她清冷的眸光落在銘嫣焦慮的面容上,原本燥熱的銘嫣忽而從頭皮到腳趾都染了一層冰寒:“可是為了秩兒的事?” 銘嫣毫不避諱地點頭,她可以淡泊名利,但淡泊不了母子親情,秩兒被捕入獄,她的一顆心仿佛懸在了一片刀海上,動輒落下就血rou模糊了。 她忍住喉頭的澀痛,哀求道:“二小姐,你救救秩兒吧?!?/br> 桑玥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好,蓮珠奉上兩杯花茶,給桑玥的那杯是添了蜂蜜的,沒辦法,她家小姐真是無甜不歡。 銘嫣捧著杯子的手抖了抖,淺棕色的美麗瞳仁左右攢動,似在思考,亦似在掙扎,最后,她把心一橫,放下茶杯,從寬袖里掏出落霞公主給她的錦盒,遞給了蓮珠,道:“二小姐,我思前想后,這件事還是告訴你比較妥當。我不管你和落霞公主之間到底結了什么梁子,但我不希望,秩兒成為你們相互傾軋的棋子?!?/br> 蓮珠打開錦盒,檢查了一番,拿出一個精致的鑲金四方青花瓷瓶以及一張空白的紙,跟著子歸久了,也謹慎了很多,確認沒有暗器才自顧自地喃喃道:“這是落霞公主送來的?白紙一張啊,還有一瓶什么東西?” 她打開瓶塞,瞇了一只眼往里瞧了瞧,“難不成是毒藥?” 銘嫣的面色越發蒼白了:“是鶴頂紅?!?/br> 蓮珠的嘴猛然一咧,杏眼瞪得老大:“天??!最毒婦人心!這寡婦更是毒如蛇蝎!” 桑玥淡淡地看了一眼,悠悠轉開視線,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 銘嫣不禁心頭一怔,越發緊張了,但仍然鼓足勇氣道:“我不知道要如何讓你相信我,那張紙上,的確寫了讓我在你和秩兒之間二選一的話,并且期限為一日,只不過,那些字轉眼就不見了?!?/br> 桑玥一瞬不瞬地鎖定著銘嫣淺棕色的瞳仁,確定她的眸光沒有絲毫閃躲或者飄忽,才道:“你告訴我,是何意呢?” 銘嫣低下頭,在水杯里找到了自己惶恐慘白的臉,這容顏簡直跟里面忽聚忽散的菊花一樣有氣無力,她聲線低啞道:“因為我知道,我根本殺不了你。連陸德妃都奈何不了你,我一介青樓出身的婦孺,哪兒能跟你硬碰硬?既然我殺不了你,那么,落霞公主一定會殺了秩兒,與其那樣,我倒不如提前找你想想應敵之策?!?/br> “你倒是個明白人?!鄙+h慢慢地喝了一口甜甜的蜂蜜花茶,神色瞧不出悲喜,只淡然如一張優雅的面具,“可這件事,我幫不了你,秩兒闖的禍,無人能替他承擔,如果你是想我現在就沖出去跟落霞公主拼個你死我活,那么,你錯了,我不會這么做?!?/br> 銘嫣頹然地按住頭,累極了一般,似嘆非嘆道:“我沒有那么想過,我只是希望你能救救秩兒?!?/br> 桑玥用帕子擦去唇角的水滴,頗為無可奈何地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無能為力的事,我有什么法子?” 銘嫣的情緒漸漸激動了幾分:“你能找曦王殿下開個金口嗎?不看僧面看佛面,曦王殿下的面子,落霞公主,或者皇上定是愿意給的?!?/br> 銘嫣分析得不無道理,若慕容拓以整個南越的勢力相逼,落霞公主和云傲的確會赦免了姚秩的罪,可那樣,保不齊文臣們就給姚家扣上一頂勾結他國皇室、企圖密謀造反的罪名了。 慕容拓護著她,那是因為她跟他有婚約在身,畢竟她姓桑,不姓姚,她在姚家住那么久平安無事,其間或多或少有著幾分云傲對姚鳳蘭的愧疚。 可姚秩呢?姚秩不過是姚家的一個庶子,此等身份,又確確實實做了惡,慕容拓為他出頭根本毫無道理。姚家人正是明白個中的利害關系,所以才沒有對她提這個要求,如果姚清流和陳氏親自開口,她和慕容拓絕不會拒絕,只是那樣做了的后果,他們兩個也不會承擔。 這就是銘嫣和南宮氏最大的不同,銘嫣永遠只是一個母親,而南宮氏卻是姚家的長媳,前者重情多于理,后者認理勝于情。 作為一名母親,銘嫣的哀求無可厚非,桑玥不會怪罪她,但也不能答應她:“這件事我無能為力?!?/br> 銘嫣失望的淚水奪眶而出,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華清宮。 燈火通明,檀香裊裊。 云傲聚精會神地批閱完最后一本奏折,雙指捏了捏眉心,但凡用腦過度之人,都易患上頭風,他也不例外。多年勤勉的朝政習慣,夜半就寢,破曉上朝,他又不喜午睡,日積月累之下,鐵打的身子也給熬垮了。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從不表露半分,皇宮里的人都認為他的身子硬朗得不行,除了朝陽宮的那位,便只有長女落霞對他的狀況了如指掌了。 落霞公主的蔥白纖手自鵝黃色的寬袖中探出,端起暖胃安神茶,用勺子攪拌了一圈,試喝了一口,才放下勺子,雙手呈給云傲:“父皇,您就是太累著自己了,兒臣看著,真的好心疼?!?/br> 云傲接過她手里的茶,眸光不經意地掃過她的手臂,放下茶杯,拉過她的手,捋起柔軟的衣袖,看到那綁得厚實卻滲著血絲的紗布時,眉頭皺成了一團:“怎么回事?” 落霞公主抽回手,垂眸,爾后笑了笑:“沒什么,不小心碰到了?!?/br> “當真沒事?” 落霞公主雖不敢像瑤兮公主那樣親熱地挽起云傲的胳膊,卻也握住了他寬厚的大掌:“這點小傷真的不算什么,在兒臣心里,父皇的身子最要緊,我聽聞這十數日,父皇又睡得不安穩了?!?/br> 這個女兒,終究是貼心的。 云傲拍了拍她的手,喚來多福海:“究竟是什么人沖撞了落霞公主?” 多福海是云傲身邊最得力的人,除去他打小服侍云傲的這層關系,做事是八面玲瓏,但凡京都哪兒有個風吹草動,他都能第一時間熟知于心,但云傲日理萬機,除非是特別重大或者無法處理的事,否則他不會去煩擾云傲。落霞公主只受了點兒輕傷,那罪魁禍首已被捕入獄,云傲若是不問起,這件事兒,他壓根兒不打算說。 “回皇上的話,姚家新認回來的一個孩子,在瑞王府沖撞了落霞公主,落霞公主讓他磕頭認錯,他不干,僵持不下之際,他就拔出腰間的匕首誤傷了落霞公主?!?/br> 多福海字斟句酌,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但“誤傷”兩個字還是令落霞公主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她唯有順著他的話:“是,姚家小公子性子莽撞了些,不過兒臣也有過錯,兒臣不該代替姚家教訓孩子?!?/br> 云傲抿了兩口茶,一股透心的暖意滋潤了心肺,他的語氣仿佛也不若先前那般暗沉了:“沖撞皇室公主本就是大不敬之罪,你何錯之有?” 落霞公主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順帶著拂去唇角一抹得意的笑:“父皇,依兒臣看,這件事不宜鬧大,姚家可是寶貝這個孩子,干脆赦免了他吧?!?/br> 云傲淡淡地看了落霞公主一眼,那一眼波光,如同出鞘的寶劍,盡管很快便回鞘,但那絲殘留在空氣中的冰冷和危險還是讓落霞公主好不容易滋生的一點快意頃刻間蕩然無存,她低頭,手心已泛起粘膩的薄汗。 “說說那個孩子?!边@話,顯然是對多福海吩咐的。 多福海揚了揚拂塵,娓娓道來:“那孩子名叫姚秩,年方十六,性格偏激又暴躁,時常把姚家三兄弟和姚小姐整得焦頭爛額,姚老夫人偏疼他,大家便也都讓著他,唯獨……” “唯獨什么?”茶雖好,可他卻不太愛喝,還剩大半,已難以下咽了。 多福海撿了個輕松的語氣:“唯獨桑小姐把他制得服服帖帖的,他見了桑小姐就跟見了鬼似的,繞道就走?!?/br> 云傲笑了。 落霞公主揉了揉不可置信的雙眸,她的父皇……笑了? 除了必要的應酬和社交活動之外,父皇極少露出笑臉,即便面對他最疼愛的瑤兮公主,偶爾也只給個牽強的微笑,可剛剛,她的父皇,會心地笑了。 云傲將手里的茶一飲而盡,唇角的笑和眼底的光一樣動人:“倒是個有意思的孩子?!?/br> 落霞公主心里的天枰擺了擺,有意思的孩子,指的是姚秩吧,一定是。心里悄然送了口氣,不知為何,她寧愿父皇因為喜歡姚秩而放了他,也不樂意父皇對桑玥高看一眼。 云傲放下茶杯,疲倦遣散了不少:“京兆尹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無需問朕,跪安吧?!?/br> “是!”得到了想要的保證,落霞公主不再逗留,行禮后,退出了大殿。 落霞公主一走,多福海趕緊合上了大門,踱著步子來到云傲身側,低聲道:“皇上,奴才們查了,桑小姐不是在定國公府出生的,她隨著姚小姐和桑將軍回府時已經將近四個月大了,生辰是八月初七?!?/br> 怎么會是八月初七?難道不是她? 可她的眼睛,那么像香凝。 多福海吸了口涼氣,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如實相告:“她長得胖乎乎的,比一般四個月的嬰孩要大?!?/br> 云傲的眸光一亮,眼底閃動起久違的希冀,那聲,也高亢了幾分:“接著說?!?/br> 多福海恭敬道:“是!奴才探聽到,桑小姐四歲時,姚小姐曾經滑過一次胎,那名產婆為她落胎后,得了一筆橫財,回鄉下做了地主婆,奴才們細細盤問了才知,姚小姐滑掉的是頭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