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多謝你的琴?!鄙+h的聲輕若柳絮,像一陣極微弱的風,緩緩飄進慕容錦的心。 慕容錦雙手負于身后,與桑玥并肩而立,順著她遠眺的方向,溫柔似水道:“你喜歡就好?!?/br> 桑玥偶一轉頭,瞥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挑眉一笑:“世子想說什么?” 她的臉很白很小巧,眼眸很亮很迷人,慕容錦看著她,她也看著慕容錦,最后還是慕容錦先錯開了視線,他深吸一口氣,道:“洛邑戰事吃緊,我已向父王請愿率兵北上,不滅北齊,誓不還朝?!?/br> 洛邑與北齊交界,兩國時有戰爭,已持續了數年,父親也曾率兵北上,雖然成功逼退了敵軍,但沒過多久,北齊人又卷土重來。他們是游牧名族,驍勇善戰,但物資貧乏、文明落后,這促使他們覬覦南越肥沃的土壤和多姿多彩的物質文化生活。 慕容錦想要滅掉整個北齊,基本上屬于不可能的事,即便可能,少則三、五年,多則……十數年! 桑玥清冷的眸子里流轉起意味難辨的波光:“為什么?” 慕容錦不敢直視桑玥的眼,只覺得她的眸光忽然犀利得令人無所遁形,他正色道:“為了洛邑的百姓不受顛沛流離之苦,為了南越江山的千秋萬代?!?/br> “是么?”桑玥淡淡勾了勾唇角,慕容錦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并無半分豪情壯志,相反,還帶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傷感。 他在撒謊! “何時啟程?” “十日后?!?/br> “走得……很急?!?/br> “嗯?!?/br> 難怪攝政王妃不上門來提親了,這新郎官要奔赴沙場,不知幾時能回,親事只能一拖再拖了。這樣也好,便宜慕容耀吧。 慕容錦淡淡一笑,暖人心扉:“臨走之前想聽你再彈一曲《長相思》?!?/br> 桑玥頓了頓,垂眸凝思片刻,唇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好?!?/br> 桑玥沒說什么時候彈給他聽,慕容錦也沒問。二人仿佛達成了一種默契,就那么陷入了沉默。 “玥兒!” 慕容耀打破了桑玥和慕容錦的沉默,他一襲紫衣,閑庭信步而來。他一手橫放腹前,一手負于身后,慵懶中透著尊貴、風流里淌著清高。他的五官很妖嬈,眉似墨舞,眼如星耀,嬌艷欲滴的薄唇勾起一個邪肆的笑:“玥兒不乖,不招呼客人,卻偷偷跑這里藏著?!?/br> 桑玥在心里剜了慕容耀一眼,轉身給他行了一禮:“臣女見過靖王殿下?!?/br> 慕容耀一步一步走進桑玥,淡淡的檀香晃入她輕巧的鼻尖:“玥兒,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故意跟我這么生疏?!?/br> 桑玥后退一步,靜氣道:“對臣女而言,不是外人的除了姓桑的人就只有臣女父親的妻妾,請問殿下屬于哪一種?” 慕容錦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原先以為桑玥對他已經很疏離,今日見了她對慕容耀的態度,方知桑玥待自己算很平易近人了。這么一想,心情好了不少。他對慕容耀拱手道:“見過殿下?!?/br> 慕容耀嘴角抽了抽,擺起了王爺和兄長的架子:“你倒是對定國公府很熟的樣子,從花園到這個涼亭貌似要轉七個彎、過兩座橋、途徑一片葡萄園才會到,堂弟好眼力?!?/br> 慕容錦明白他的意思,面含微笑道:“比不得殿下曾經在這里住過半年,雖時隔八、九年依然記憶猶新,殿下好腦力?!?/br> 慕容耀另有所指,恣意道:“比不得皇叔對皇宮的了解程度,他對那兒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下至宮女太監、上至皇……” “殿下!”桑玥打斷了慕容耀的話,爾后看向慕容錦,“世子,我有話單獨對靖王殿下說?!?/br> 慕容錦狹長的翦瞳凜了凜,似在思考慕容耀話里的含義,直到桑玥又催了一遍,他才帶著疑惑闊步離去。 慕容錦一走,慕容耀就開始不安分了。他拉過桑玥的手,露出一個魅惑人心的邪笑:“小玥玥,怎么不戴我送給你的首飾?” 桑玥抽回手,掏出帕子使勁兒地擦了一番,淡道:“殿下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慕容耀嘴角一勾,俯身對著她的耳朵吹氣:“我一直不想說,就是怕你忍不住會以身相許,不過既然你主動相問,我便告訴你吧?!?/br> 桑玥頭一偏,避開他惑人的氣息。 慕容耀并不氣惱,媚眼如絲道:“你以為那只貍貓是自己跑出去的還是皇帝丟出去的?” 桑玥臉色一變,除夕夜,發現了攝政王和太后jian情一事的除了她和皇上,還有慕容耀?! “小玥玥,很感激我對不對?那讓耀哥哥親一下?!?/br> 桑玥推了他一把,正色道:“殿下將這件事告訴護國公主了嗎?” “還沒,不過我正打算要告訴她?!?/br> 慕容歆表面上看冷冽如霜,實際內心熾熱如火,她做事雷厲風行,性子必然急得很。一旦讓慕容歆知道攝政王同太后的jian情,一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雙方立即就會形成魚死網破的局面。如今慕容耀根基不穩、慕容歆的封地太遠,沒有合適的理由將駐軍遷入京城,太早開戰對慕容耀不利。何況慕容錦率兵北上,手中定會握有部分兵權,屆時他的軍隊或許能與父親的分庭抗禮……不行,勝算太??! “殿下,你暫時別將這個消息告訴公主,等時機成熟時再說吧?!?/br> 慕容耀又開始耍賴,湊近桑玥的臉:“小玥玥,親一下,我就不說了?!?/br> 桑玥向左移動幾步,話鋒一轉,道:“拜托殿下以后別再人前故意裝作與我很熟的樣子?!?/br> “我們本來就很熟哦?!?/br> 桑玥神色一肅:“殿下,這種無中生有的話還請殿下休要再說。不管殿下有多迷人、外面有多少人等著給殿下自薦枕席,臣女絕不會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殿下就別老揪著臣女開玩笑了。因為,這樣的玩笑讓臣女覺得很鬧心,一鬧心就會忘記許多事,比如殿下剛剛返回朝堂,私下結交了幾名官員,里面有一個是攝政王的人,可惜臣女不記得他的名字了?!?/br> 慕容耀的笑漸漸僵硬在唇角,慕容歆請動了太師和太保聯名上書,舉薦他為此次南巡的督察使,打算借機去南方收攏民心,然后風風光光地返回朝堂。 此次南巡主要為了修建堤壩一事,他暗訪了幾名有經驗的官員,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這件事做得極為隱蔽,除了慕容歆和裴浩然,再無其他人知曉。難道……是裴浩然告訴她的? “你認識裴浩然?” 慕容耀這么一問,桑玥就猜出此事裴浩然也參與了。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殿下當真是信任裴浩然,臣女幾次三番地提醒殿下,此人可以利用但絕不能信任,殿下全把臣女的告誡拋諸腦后了嗎?” “我……” “殿下,這江山是慕容家的江山,我桑家沒必要為了慕容家的內斗肝腦涂地,可既然臣女的父親追隨了殿下,臣女身為桑家人就不能對殿下不管不顧。但是,臣女不希望自己襄助的是個忠jian不分之人!想必公主也是這般告誡殿下的吧!” 慕容耀搖了搖,不以為然道:“小玥玥,你當真對我沒信心!我不過是故意透露給裴浩然一些錯誤的信息而已?!?/br> 桑玥眉梢輕挑:“呵,殿下與裴浩然玩反間計那可是班門弄斧,臣女奉勸殿下,離他越遠越好。南越的商家不只他一家,反正三年一度的皇商甄選也快到了,殿下和公主從中動動手腳,將裴家給換下來不就是了?!?/br> 慕容耀并不覺得裴浩然是個多么大的威脅,“小玥玥,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前世裴浩然能同時得到慕容耀和攝政王的信任,說他沒點手段怎么可能? 桑玥在心里計量了一番,道:“好吧,那么這次臣女不參與,讓殿下自行解決,請殿下向臣女證明臣女低估了殿下的聰穎?!笨偟米屇饺菀渣c虧他才能真正看清裴浩然的面目。裴浩然討好人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她當初不也栽在了裴浩然的手上?如此一想,貌似她該對慕容耀多些耐心。 桑玥往花園走去,剛走了一半,蓮珠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氣喘吁吁道:“奴婢可找到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大夫人將五姨娘抓了起來?!?/br> 大夫人抓了五姨娘?她不是想對付九姨娘嗎?難道自己一直估算錯了?不,不對,她不會估算錯,一定還有什么是她忽略了。 “這次又是什么理由?” “通jian!” ☆、第六十五章 相互算計 桑玥轉身就朝長樂軒走去,“九姨娘呢?” 蓮珠跟上桑玥的步子,“九姨娘去找老爺了,留下子歸保護五姨娘,說在小姐和老爺趕過去之前不讓任何人靠近五姨娘?!?/br> 九姨娘想得周到,父親正在應酬客人,尋常人根本見不到他。而五姨娘懷有身孕,大夫人隨便使點逼供的手段就有可能危及她腹中的胎兒。有子歸在,五姨娘的安全便多了幾分保障。 大夫人封鎖了消息,并未讓前來赴宴的賓客們知曉。好在清薇閣有滕氏和桑楚沐坐鎮,花園內有桑玄夜和桑柔,倒不至于讓人瞧著失了禮數。 當桑玥趕到長樂軒時,五姨娘和紅玉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子歸持劍守在一旁,周圍站了十名侍衛,竟無一人敢上前。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臉色似乎十分不滿,但眸子里堆滿了得意風光。白蘭和畫心恭敬地立在身側,眼觀鼻、鼻觀心。 王mama不在,想必去膳房督促晚宴的菜肴了。 六姨娘坐在右側的賓位上,她的神色有些慌張,一雙眼緊盯著自己的鞋子,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桑玥這回連禮都懶得行了,直接淡淡地問:“母親,不知這一回五姨娘又是犯了什么錯?她肚子還懷著父親的孩子,您就讓她跪在地上,難道不怕父親怪罪嗎?” “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大夫人將手里的茶杯隨意往桌上一擱,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這個小賤人越來越不將她放在眼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不僅不行禮,還質問她! 杯子里溢出些許茶水,白蘭和畫心同時用帕子擦,兩手碰到一起時,二人相互瞪了對方一眼,畢竟白蘭跟大夫人的時間長些,這氣場較畫心的足。畫心心有不甘地收回手,白蘭得意一笑,擦干水漬后,又重新斟了杯茶。 桑玥不理會大夫人,親自搬來一個矮凳放在五姨娘的身旁,柔聲道:“五姨娘,你坐,父親連你的屈膝禮都免了,你怎生還跪著?” “大膽!沒有我的命令,我看誰敢拉她起來!將二小姐帶下去!” 大夫人一聲厲喝,侍衛們硬著頭皮朝桑玥撲了過去。大夫人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在混亂中打掉五姨娘的孩子才最好。 誰料,子歸腳根輕點,像鬼魅一般在五姨娘和桑玥的身側繞了一圈,眾人只看見一道青色身影飄過,還未回過神,十名侍衛已經被點了xue位,以各種姿勢僵在了原地。 大夫人發髻上的步搖劇烈地晃動著,臉上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眸子卻里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狡黠。她疾言厲色道:“翻天了都,你居然敢在我的長樂軒指手畫腳,還縱仆行兇,毆打侍衛。六姨娘,待會兒老爺來了,你可得給我做證?!?/br> 五姨娘推開桑玥的手,對大夫人懇求道:“大夫人,這不關二小姐事,還請你不要遷怒于二小姐?!?/br> “怎么了?”桑楚沐闊步而來。他穿著交領褐色華服,面料是上等的暗紋蜀錦,白色交領上規則地繡著褐色方塊,層層交疊,一如他的性格四四方方、不喜圓滑。在他身后,跟著一襲鵝黃色落地紗裙的桑柔,她面五表情,美眸中卻難掩喜色。 是桑柔將父親叫來的,不是九姨娘?桑玥屈膝給桑楚沐行了一禮:“父親?!彼囊暰€越過桑楚沐和桑柔,的確未見九姨娘,心生疑惑,正欲開口詢問,卻被大夫人搶了先。 “老爺?!贝蠓蛉似鹕硐嘤?,早在桑楚沐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她就斂起了眉宇間的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弱柳之姿。 桑楚沐在主位上做好,大夫人在右側的次位落座,六姨娘將自己的位子讓給桑柔,恭敬地立在一旁。 桑楚沐看見五姨娘和貼身丫鬟跪在地上,周圍十名侍衛被點了xue動彈不得,子歸和桑玥分列兩旁……這種局面給他的第一感覺是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他知道子歸的身手不錯,卻沒料到她的膽子更厲害!竟然與侍衛在長樂軒動起了手。而明顯的,他精心挑選的侍衛全部敗在了九姨娘身邊一個練了幾年武藝的丫鬟手里。這讓他或多或少有些難堪。 子歸單手一揮,將劍纏回腰間。 桑柔絞了絞手里絲帕,瞥見父親的臉色不怎么好,心里笑了笑,低呼出聲:“父親,這都是怎么回事?子歸跟侍衛們打了一架嗎?我方才見她……她的手里還拿著劍,她打算殺誰?” 殺誰?這個大姐的“想象力”還真豐富。 大夫人給六姨娘使了個眼色,六姨娘緊拽著裙擺,垂眸掩住左右飄忽的波光,道:“子歸進來的時候就拿著劍,大夫人唯恐她失手傷到五姨娘,好言相勸讓她把劍收起來,退到院子里去。她不聽,大夫人才叫侍衛前來將她帶走,她亦不從,便施展功夫將侍衛弄成這般摸樣了?!?/br> 桑玥心里冷笑,真是會顛倒黑白,看來六姨娘是和大夫人狼狽為jian了。 桑柔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嘆道:“父親,雖說九姨娘和五姨娘關系不錯,派子歸護著五姨娘也不是不行,但她公然忤逆母親的意思,打的可是您的臉,畢竟母親是您的正妻,這中饋之權也是您給母親的?!?/br> 后面的“她”桑柔并未指名道姓,但眾人聽出來了,她影射的含義是子歸受了九姨娘的唆使才敢對大夫人不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受了誰的指使,子歸在長樂軒出了手就一定要受罰。桑楚沐沉聲問向子歸,道:“是我動手,還是你自己動手?” 子歸面無表情,桑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父親,我方才離開花園前拜托九姨娘好生照顧五姨娘,母親不由分說地將五姨娘押至此處、并讓一個她懷了身子的人跪在地上受審,子歸只是想保護五姨娘,并沒惡意。以子歸的身手,如果剛剛真的想做什么,還有誰能活命?” 說實話,桑玥的語氣并不怎么好,并非她沒辦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而是她認為沒有必要。 桑楚沐是無論如何不忍心苛責桑玥的,他的眸光柔和了些:“既然是受了你的吩咐,想必都是誤會。你讓子歸解開他們的xue道,隨他們一起在外面守著?!?/br> 大夫人一口氣哽在喉頭,睫毛飛速眨動,臉上像戴了一張夸張的面具,笑得沒有絲毫神采。 桑玥給子歸點點頭,并打了個下壓的手勢,子歸會意,并未施展忍術,而是挨個走到侍衛的身前解了他們的xue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