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越是危險越是要沉著,桑玥并不急著為自己辯駁,而是迅速將腦海中的思緒和片段理了一遍,她抬起右手,對著烈日余輝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放在鼻尖聞了聞,嘴角一勾,原來如此?!暗钕?,其實今日接觸過汗血寶馬的人并不全在大殿之中?!闭Z畢,她看向韓天軼,輕笑道,“天軼表哥,你說是不是?” 韓天軼的面色出現了一瞬的慌亂,矢口否認:“事發過后,除了昏迷的楚小姐,其他人都隨殿下一起來了這里,難不成你懷疑楚小姐是幕后真兇?” 慕容錦心里暗嘆,還嘴硬自己過得很好?連丞相府的人都起了害她之心,她如何以一己之力對抗兩大勢力? 桑玥將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后,不疾不徐道:“事發之前呢?事發之前碰過馬匹的人難道就完全沒有嫌疑?” 蔣茹“咦”了一聲,道:“玲萱半路走掉了,說陪母親去上香,難道是她?” 韓天軼真把這個沒腦子的蔣茹拖出去亂棍打死!“蔣五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別亂給我meimei扣帽子!” 桑玥冷冷一笑:“難道就該給我亂扣帽子嗎,天軼表哥?” 韓天軼壓住火氣,沒好氣地說:“如果不是你,在場那么多人,為何獵犬單單朝你撲去?定是你碰過催狂的藥粉,身上殘留了氣味!” 桑玥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般:“呵,天軼表哥怎知是藥粉、不是藥丸或者藥膏?” “……”韓天軼語塞了幾秒,眉毛幾欲豎起來,“我只是打個比方,反正,大家親眼所見,獵犬認定你是兇手?!?/br> 桑玥笑得越發明朗了,唇紅齒白,似水蓮綻放,清雅動人:“原來獵犬認定誰、誰就是兇手。這話可是天軼表哥自己說的,待會兒獵犬查出真兇,你可別徇私枉法?!?/br> 忽而,門外傳來一陣sao動,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慕容拓擒著韓玲萱過來了,他一把將韓玲萱扔在地上,面色桀驁而冰冷:“什么上香?孫夫人今天去了攝政王府,跟我母妃在下棋!” 裴浩然的右手摸上了左手食指,和顏悅色道:“慕容公子,這里畢竟是靖王府,出了事是否應該交由靖王殿下處置比較妥當?何況,韓小姐是女子,你……” “你給我閉嘴!”慕容拓絲毫不給裴浩然和慕容耀面子,他氣得心里發堵,“慕容耀,你府里的侍衛都是干什么吃的?溜了一個大活人,你還在這兒大張旗鼓地審案?” 慕容耀嘴角抽動數下,一直暗沉的臉龐恢復了魅惑無限,柔聲道:“拓兒,別對堂兄大呼小叫,過來坐?!?/br> 慕容拓聽得頭皮一陣發麻,冷哼著撇過臉不理他。 桑玥起身一福,道:“勞煩殿下將方才那只獵犬帶過來?!?/br> 韓天軼的眸中閃過一絲慌亂,裴浩然淡淡掃了他一眼,繼續沉默。 慕容耀給侍衛打了個手勢,侍衛即刻去將那獵犬牽了過來,出了方才那一檔子差錯,這名侍衛學乖了,將圈住獵犬的細繩換上鐵鏈,并牢牢拽入掌心,不讓其落跑。 誰料,慕容拓單手一震,鐵鏈盡碎。那獵犬沒了禁錮,就像瘋了似的,朝著身旁的韓玲萱撲去。 “meimei!”韓天軼大驚失色,躍然起身,欲要出手搭救。 慕容拓卻一腳將他踹回了位子上,使其肋骨斷裂有二。他這一掌、一腳英姿颯爽、俊秀逼人,竟讓好幾名千金看癡了去。 慕容拓挑眉一笑,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堆滿嘲諷:“方才你信誓旦旦地說獵犬認定誰、誰就是兇手,本公子認為你講得很有道理,所以決定聽從你的意見,讓獵犬甄別兇手?!?/br> 一時再無人敢上前,眾人便眼睜睜地看著那條身形高大的獵犬咬住了韓玲萱的右手。 “救命啊——啊——” 一聲慘叫,她被咬掉了四根手指,頓時血光四射,血rou模糊中清晰可見森森白骨,端的是觸目驚心! 千金小姐們紛紛捂住胸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只聽得那獵犬嚼碎骨頭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蔣茹一個忍不住吐了出來。 桑柔闔上眸子的同時,思緒飄回了除夕宴上:那次,也是慕容拓幫了桑玥。這些到底是巧合……還是說,他們兩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 慕容耀并未在意慕容拓為什么這么做,他正在思索另一件事:這條獵犬性子雖狂躁,也咬傷過幾名侍衛,卻不曾貪念人rou。瞧其肚腹鼓鼓,也不像餓著它了,它為何像只野獸般吃起了人的手? 韓天軼被韓玲萱的慘狀嚇得失聲大叫:“是桑玥嫁禍給我meimei的!那毒藥肯定就在她身上!” 韓天軼的話音剛落,獵犬又一口咬住了韓玲萱的腰帶。頓時,一包白色的藥粉灑了出來。 林妙芝驚呼道:“呀!還真是藥粉!韓公子,是你料事如神呢、還是說你才是主謀?你們兄妹兩個合伙對付桑玥、對付恬郡主、對付楚小姐!” 一樁樁罪名扣下來時,韓玲萱已經痛暈了過去。韓天軼如遭雷擊,那藥粉不是應該在桑玥的袖子里嗎?他明明瞧見玲萱拉過桑玥的手時,將藥粉塞了進去,所以他才那般篤定,要用獵犬來查案。究竟哪里出了差錯? 獵犬貪婪地將藥粉舔舐完畢,慕容拓急忙叫人將它帶了下去:“行了行了!兇手找到了,趕緊拖走,看著礙眼!” 桑玥捕捉到了韓天軼神色中的難以置信,莫非藥真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摸進自己的寬袖,心中一怔,在內側的卷邊里還真有一包藥粉!韓玲萱的手好快,自己竟毫無察覺。若非當時多了個心眼,讓慕容拓去跟著韓玲萱、看她究竟是上香還是逃跑,現在自己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一念至此,她的后背滲出層層冷汗,果真是險象環生。 其實,從韓玲萱身上掉出來的藥粉并非什么毒藥,而是一包摻了油葷的面粉。慕容拓這回,辦得很漂亮! 恬郡主垂眸,埋在寬袍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漸漸插入掌心…… 慕容耀大掌一揮:“來人!將韓天軼和韓玲萱送往京兆府,讓京兆尹秉公辦理?!?/br> 桑玥行至大殿中央,對著慕容耀規矩地行了一禮,道:“請殿下饒恕天軼表哥和玲萱表姐的無心之失,他們斷沒有陷害郡主之心,至多對我有些成見??赡芪覀冎g有些誤會。既然是親戚,那么此事也可算是家事,望殿下寬恕?!?/br> 此話一出,全場驚嘆連連。大多是感慨這名庶女心胸開闊,被人陷害還替人求情。當然,也有人認為她是怕得罪丞相府,所以選擇忍氣吞聲。 桑玥看了看裴浩然,他的右手再次摸上了左手食指。與他夫妻五年,桑玥自然是明白他這個手勢代表著什么?每次事情的發展脫離他的控制,他便會做出這個小動作。 當她發現手上殘留的藥粉時,便明白今天這事,裴浩然也插了一杠子!若她記得沒錯,那種催狂藥中含了一種極其罕見的波斯香料。這種香料對獵犬具有致命的誘惑力。第一名侍衛顯然是被收買了,故意放走獵犬,好讓獵犬沖過來咬她。韓天軼要的不僅是給她扣上一樁陷害恬郡主的罪,還有她的命!被狗咬了的韓玲萱絕不只是斷了四根指頭那么簡單! 韓天軼和韓玲萱想對付她,這沒什么好奇怪的。她早知道韓天軼對她動了殺心。卻沒想裴浩然逮住了這個時機,用來挑起慕容耀和兩大勢力的矛盾。 如果她真被靖王的獵犬所傷,那么靖王難辭其咎,父親與他的關系或許就會出現裂痕,這是其一。 其二,若事情敗露,慕容耀處置了韓天軼和韓玲萱,他與丞相府的關系便會雪上加霜。 無論何種結局,對慕容耀來說都是不利的,所以她才阻止了慕容耀將韓天軼和韓玲萱送往京兆府。 只是裴浩然不曾料到,今日攪亂計劃的居然是攝政王的兒子慕容拓! 裴浩然,前一世的恩怨我還沒開始與你算。這一世,你就先舉著刀子朝我沖過來了。是不是無論我走哪一條路,都逃不開你的陰影? 一場風波就此蓋過,桑柔沒想到表哥保證說能對付桑玥的良策就是這么個爛法子!不僅沒讓桑玥受半分傷害,還為她博得一個善良孝親的美名!至于韓玲萱怎么樣了,桑柔絲毫不在意,她關心的是桑玥的名氣正在擴大,如果任由桑玥這么下去,今后別人提到定國公府,第一個想到的就該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了。 韓玲萱和韓天軼回府前,慕容錦已先一步將此事告訴了韓丞相,并希望他不要將孫子、孫女的錯加注在旁人的身上。這個旁人即是慕容拓,也是桑玥。 慕容錦走后,韓丞相狠狠地訓斥了孫氏一頓:“你不讓正奇的妾室懷孕生子倒也罷了,畢竟你生下了天軼和玲萱,可現在瞧瞧你把兩個孩子教成了什么樣子?” 孫氏無比委屈,這件事她并不知情。她是與韓珍商量了要對付桑玥,但不是這個法子??!她怎么會舍得讓自己的一雙兒女去冒險呢? 大夫人與她的想法如出一轍,所以才會瞞著桑柔,而挑唆韓天軼和韓玲萱去促成此事。 日落西山,晚霞燒紅了半邊天。靖王府門口,恬郡主叫住了正要上車的桑玥。 “桑小姐請留步?!?/br> 桑玥回頭,見恬郡主款款而來,夕陽的余暉灑在她完美的面龐上,添了片淡淡的霞彩。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晶瑩透亮,似積聚了世間所有的華光。桑玥屈膝行了一禮,道:“見過恬郡主?!?/br> 恬郡主虛手相扶,柔軟的聲線中透著一絲上位者的清高:“平身吧?!?/br> 桑玥直起身,靜靜等候這位郡主的“發落”。心里想著,難不成就因為慕容錦隨手救了她一把,就惹上一身嫉妒了? “沒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許過來,也別讓任何人靠近!”恬郡主給身后的兩名宮女打了個手勢,宮女退避三舍,她淡淡地看向桑玥:“你和拓哥哥很熟嗎?” 不是問慕容錦,而是問慕容拓?桑玥疑惑了一瞬,爾后歪曲事實道:“有過幾面之緣,談不上熟絡?!?/br> “抬起頭,看著本郡主的眼睛說話?!?/br> 桑玥應聲抬眸,對上恬郡主噙含慍色的眼,唇角勾起一抹安好的笑:“臣女與慕容公子有過幾面之緣,談不上熟絡?!?/br> 恬郡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卻被桑玥機敏地扣住了手腕。 “你騙人!拓哥哥跟我打賭,說會找到勝我之人,原先我以為那人是桑柔,如今細細想來,應該是你才對!” 桑玥笑得莞爾,語氣卻漸漸寒涼:“郡主此言差矣,我并未勝你,又怎會是慕容公子所指之人?” 恬郡主想要掙脫桑玥的禁錮,奈何桑玥抓的實在太緊,她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本郡主動粗!本郡主要稟明太后,砍了你的腦袋!” 桑玥笑得十分恭敬,那雙幽靜深邃的眸卻結了一層冰:“原本我打算放手的,可一聽郡主最后那句話,我改變主意了。我一放,郡主就要去向太后請旨砍我的腦袋,我怕死,所以不敢放?!?/br> “你……你放開!” “郡主答應不追究我的過錯,我就放開?!?/br> “你威脅本郡主?” “不敢,自保而已?!?/br> 恬郡主折騰了半響,仍是徒勞,她漸漸有些累了:“本郡主饒恕你便是,你放手!” “郡主一諾千金,臣女謝過郡主?!鄙+h放手后,急忙后退幾步,行了個禮。 而原本打算用一只手趁機扇她一耳光的恬郡主卻撲了個空。她氣得面色通紅:“本郡主警告你,離拓哥哥遠點!本郡主答應饒恕你這一回就已經用盡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恬郡主喜歡的不是慕容錦嗎?為何如此緊張慕容拓? 桑玥帶著疑惑上了馬車,靠在軟墊上,今天經歷的事情讓她有些困乏。 蓮珠用帕子為桑玥擦了擦汗,道:“小姐,今天多虧了慕容公子,及時將韓小姐抓回來,要是韓小姐回府洗個澡、換件衣服,只怕證據也沒了?!?/br> 桑玥單指按了按眉心,嘆道:“是啊,這就是為何她那般倉皇而逃了?!?/br> “小姐,丞相府會不會因此而恨上你?”蓮珠擔憂地問道。 桑玥挑起一側的簾幕,看向窗外,幽幽冉冉道:“該恨的總會恨,即便沒有這件事,有些人也見不得我好?!?/br> 蓮珠湊近桑玥,瞪大眸子:“那……小姐,你幫慕容公子得到了汗血寶馬,他以后應該不會再來找你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你怎么怕他怕成這個樣子?放心吧,他得了他想要的,不會再來找我了?!?/br> 蓮珠長吁一口氣,笑道:“那就好!” 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路,駛進一條巷子時,前方的馬車出現故障,導致桑玥她們也無法前行了。 “小姐,怎么辦?” 桑玥拿起一本書細細看了起來:“等等吧,反正不急?!?/br> 這時,一名十四歲左右的書童走了過來:“啟稟桑小姐,我家公子的馬車損壞了、堵了桑小姐的路,公子為表達歉意,想請桑小姐去附近的月賓樓用晚膳?!?/br> 桑玥素手輕抬,自縫隙中瞧了一眼,爾后搖頭,蓮珠打了簾子出去,正色道:“我家小姐就在此等候,你還是讓你家公子趕緊去修馬車吧,吃什么飯!” 那書童碰了個軟釘子,悻悻地走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書童又來,說了同樣的話,并附上一句:“我家公子姓裴?!?/br> 蓮珠直接一杯茶水潑了出去:“你家公子就算姓慕容也沒用,我家小姐不見!” 書童被淋得滿身是水,氣憤地走了。 桑玥一邊看書,一邊冷笑,裴浩然的臉皮幾乎厚到了一種無法言語的地步。他可以前一秒將刀捅進你的心窩子,下一秒就和你稱兄道弟。對于越不能駕馭的人或物,他便越是有興趣。今日她若成功被構陷了,或許裴浩然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馬車一共“修”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天空中的夕陽變成明月,夜風漸漸轉涼,裴浩然才最終疏通了這條巷子。其間書童一共跑了十七趟。 回到棠梨院時,飯菜已經反復熱了五遍。桑玥梳洗了一番,用過晚膳之后去看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如今已有接近三個月的身孕,害喜反應有所減輕,胃口也好了許多,所以桑玥帶上了許多好吃的糕點。 因桑玥是五姨娘的親生女兒,所以她去五姨娘的院子時,下人們都是無需稟報的。 她自前院穿過月亮門,一進入內院,就聽到了劇烈的爭吵,可還沒聽出個所以然,紅玉便端著熱水從廊下經過,發現了桑玥。她忙行了一禮,提高音量:“二小姐來了!快請進吧!” 里面的人聽到了紅玉的通傳,忙止住了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