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她的眸光掃視了一圈,決心一下,將慕容拓拉近了浴室,指著已無半分熱氣但飄著無數海棠花瓣的小浴池:“進去?!彼亲钅芨艚^氣息的,只有躲在水下,才不會被父親發現。 “這是你的洗澡水,臟死了,我不要!”話雖如此,他的一張俊臉卻不知何時紅成了天邊的霞彩,那顆心更是噗通噗通幾欲跳出胸腔。 桑玥哪管那么多,一腳將他踹了下去。 桑二小姐,你做了什么?將京城第一惡少踹下了水? 而蓮珠倒也不笨,趕緊往熏爐里添了一把上好的香料,并拿出墊子可勁兒地將屋里的味道往窗子外扇。也怪了,慕容公子明明是個男的,身上卻有股淡淡的清香。 “玥兒!”桑楚沐風塵仆仆而來,一見到桑玥,不待她行禮便將她擁入懷中,像摟著失而復得的至寶,連雙臂都在顫抖,“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br> “父親,”她被抱得幾乎喘不過起來,父親還穿著朝服,顯然剛從宮里回來。她心下了然,父親必是知道了桑莞的死訊,卻明知故問道:“出了什么事?” “莞兒她……死了?!?/br> …… 在南越,未及笄的孩子死后不得大辦喪事,再加上桑莞是被凌辱致死,就更不能大肆宣揚。只在后山草草火葬,挖了個小墳將骨灰埋入地下。祠堂內,不可能供有她的牌位,從此,定國公府也沒有她這號人。 七姨娘一年之內,接連遭受兩次喪子之痛,憂傷成疾,終日以淚洗面。桑楚沐起初憐惜她,在她院子里留宿了幾回,可每次她都哭得昏天暗地,漸漸地,桑楚沐的同情消耗殆盡,便再也不踏足她的院子了。 冬去春來,陽光明媚,本是萬物復蘇好時節。七姨娘難能可貴地在丫鬟寶川的陪同下到花園里逛逛,卻碰見九姨娘抱著桑玄幀在那兒賞花。 九姨娘人比花嬌,面色紅潤,眉宇間皆是幸福的意味,她摘了一朵花塞進桑玄幀緊緊握著的拳頭里,笑語盈盈:“三少爺,多摘幾朵給祖母送去,讓祖母可勁兒地疼你,好不好?” 七姨娘的視線立時模糊一片,她的手摸上小腹,如果那個胎兒不曾流產,如今已能坐能爬了吧。而她的莞兒若還在世,定摘了滿滿一捧花來孝敬她。 老爺在家,每個人都過得風生水起,聽說就連最不受寵的桑秋如今都頗得老夫人的疼愛,日日前去為老夫人烹茶。 可她呢?她的孩子們呢? ☆、第四十五章 母女合謀 九姨娘的丫鬟子歸發現了七姨娘,出言提醒了一番。九姨娘轉身,不曾料到久未出門的七姨娘也來了花園,有些詫異,但還是禮貌一笑。 那笑很美,跟大小姐的一樣美,難怪老爺那般寵她??煽丛谄咭棠锏难壑袇s似一把綿軟的針,戳得她從眼睛到心里,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她隨手抓了一把不知名的花,狠狠地揉搓著,爾后轉身離開了花園。 寶川邊追邊喊:“七姨娘,您慢點兒,等等奴婢?!痹谒砗?,是被揉碎的花瓣,一地斑駁…… 穿過曲徑深幽的小路,是一條樹蔭斑駁的回廊。陽光打在朱紅色的廊柱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暈。七姨娘瞇了瞇眼,欲改道而行,卻聽到一陣低低的抽泣聲,她定睛一看,回廊盡頭不是桑麗和嫣兒嗎? “五小姐饒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但哥哥實在……死得太慘……” 桑麗回頭,七姨娘忙將身形隱在廊柱后,聽得桑麗的聲音響起:“在府里燒紙錢可是天大的忌諱,被父親和母親發現那只有死路一條!何況我四姐因你哥而死……母親沒將你趕出府已是仁至義盡?!?/br> “五小姐,奴婢的哥哥托夢給奴婢,說他死得冤,說他和四小姐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所以……奴婢才給他燒點紙錢……希望他在底下別過得那么慘……” “行了,沒有證據就別亂嚼舌根子!今日我權當沒見過你,你趕緊收拾一番下去吧?!鄙{惒荒蜔┑卣f完,轉身消失在曲折回廊的盡頭。 “證據,我要是沒證據,哪里會夢到哥哥向我喊冤呢?”嫣兒一邊抹淚,一邊將剩余的紙錢用布包好,忽然覺得眼前一暗,急忙抬頭,看清來人后跪伏在地:“奴婢見過七姨娘?!?/br> 七姨娘像溺水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雙眼迸射出極亮的波光,她俯身拽起嫣兒的領子,咬牙道:“誰害死了四小姐和你哥哥?” 嫣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七姨娘松開手,拔了頭上的簪子就開始往她身上戳,邊戳邊喊:“你說不說?你說不說……”那模樣,似走火入魔,嚇得尾隨而至的寶川愣在了原地。 嫣兒的身上被戳出一個又一個血洞,拼命告饒了起來:“七姨娘饒命啊,我說,我在哥哥的尸體上發現了二小姐的金釵!” 桑玥? 七姨娘一路狂奔到長樂軒,未等門口的婆子通傳便強行闖了進去。 大夫人內襯淡紫色落地長裙,外穿八答暈春錦長衣,墨發挽成一個飛仙髻,斜插兩支彩鳳步搖,雍容華貴、氣質優雅,正與桑柔笑著閑聊。 王mama說的對,桑玥就是希望她們窩里斗,玄羲一過完元宵節便啟程去了江南,臨走時仍郁郁寡歡,顯然還未能走出宸楓的陰影。眼下,定國公府唯有她們母女最是親近,再不能彼此生隙了。 桑柔穿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外披對襟羽紗,頭梳瑤臺髻,簪白玉花鈿,氣質恬靜而清新,不復年前的招搖,整個人沉穩內斂了許多,越發顯得美麗典雅。即便有人談起除夕宴那晚的窘態,她也只嫣然一笑,梳云掠月,淡淡應之:“柔兒學藝不精,倒貽笑大方了?!?/br> 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談吐、這樣的姿容,漸漸淡化了眾人心中不太和諧的記憶,她仍舊是能與恬郡主并駕齊驅的第一美人。桑玥有才情,可惜容貌始終不及桑柔。俗話說的好,女子無才便是德,就算劍舞在民間被傳得沸沸揚揚,貴婦名媛們卻仍不屑嗤之,庶女,上得了臺面嗎? “大夫人!大夫人!” 二人笑談之際,七姨娘跌跌撞撞而入,小沁和白蘭喘著粗氣跟在身后,顯然為了阻攔她費了不少力,而寶川則是驚悚地立在一旁,勸也不是、走也不是。 “七姨娘,你這是怎么了?”大夫人柳眉微蹙,冷冷地問了句。 七姨娘的發髻已在奔跑的過程中散亂開來,加上滿臉淚痕,這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大夫人,奴婢想問四小姐出事當晚的經過!” 大夫人面露難色:“老爺說了,以后府里誰也不許再提莞兒,更不能談及那夜的狀況。你這叫我……” 七姨娘磕了個頭,泫然道:“大夫人,婢子聽到嫣兒說,在她哥哥身上發現了二小姐的金釵!” “???”桑柔驚呼出聲,“還真是她!”語畢,仿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垂眸端起一杯茶喝了起來。 七姨娘雙眼驟亮,看向桑柔:“大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訴婢子吧!你可憐可憐婢子,求你了,大小姐!” 七姨娘對著桑柔一個接一個地磕起了頭,很快,額頭就青紫一片,嘴里不斷說著哀求的話。桑柔親自走過去扶起她,眸中噙滿淚水,仿佛一轉就會溢出來:“七姨娘,其實……” “柔兒!你忘了你父親的話嗎?誰也不許提起這件事!搞不好,人家說你蓄意挑撥、栽贓陷害,這個罪名你背得起嗎?”大夫人果決打斷桑柔的話,將她拉到身邊,又給小沁和西紅使了個眼色。二人強行將七姨娘架起來,拖到一旁的矮凳上坐好。 桑柔掙開大夫人的手,蹙眉道:“母親!我實在是看不過去了!你拼命幫著二妹遮掩,這樣對四妹不公平!那晚明明就是她同四妹一起去如廁,事后她回來了,四妹卻不見了!隨便找個人問,都能知道是她們兩個一起出的長歡殿!” 七姨娘如遭雷擊,看向西紅和小沁,二人撇過臉,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認了。難道說,是桑玥買通了嫣兒的哥哥,讓他對莞兒下手? 桑柔泫然欲泣:“七姨娘若是不信,盡管去問大哥!那晚的宴會他也在場,看他會不會說的跟我不一樣?再不濟,你當面去找二妹問個明白,便知我有沒有撒謊!” 西紅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嘴:“大小姐,奴婢覺得二小姐待四小姐是極好的,奴婢上次還撞見她偷偷給四小姐送金銀首飾呢?!?/br> 七姨娘眨巴著眼瞼,似有頓悟:“難怪……在四小姐與她決裂之后,她仍不斷地送禮物過來,在旁人眼中,指不定認為她待四小姐多么仁厚,凡她有的,四小姐也有。原來都是假象!她早就決心害死四小姐!她的心……怎么這么毒?” 桑柔垂眸偷笑,桑玥,你做夢也想不到吧,你曾經用來離間我和桑莞關系的伎倆,變成了令七姨娘起疑的憑證! 大夫人搖搖頭,痛心疾首道:“二女兒、四女兒都是我的女兒,已經失去一個,斷然承受不住再失去一個的痛苦。何況玥兒還是老爺的心頭rou!所以,縱然她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請你看在老爺和我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你還年輕,多承幾次寵自然又有了,不像我到了這般年紀,想要再有個孩子便是癡人說夢了?!?/br> 七姨娘的心弦上被彈了幾下,兩眼似空洞還暗沉:“老爺最是疼愛桑玥,即便知曉是她陷害了莞兒,也不會把她怎么樣。我已經三十歲了,哪里還年輕?何況,老爺如今連見都不愿意見我!” 她陡然站起身,雙目如炬:“是桑玥!一定是她在老爺面前挑撥了什么,害得老爺厭惡我了!她怎么可以這樣?我不就是流產后,從棠梨院要走了幾個丫鬟嗎?至于讓她如此記恨?” 七姨娘的想象力真是豐富! 大夫人竭力忍住眸中的笑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擠出兩滴淚:“七姨娘,你別做傻事?!?/br> 七姨娘心中一怔,別做傻事?她都這樣了,還有什么不能做? 大夫人趁機火上澆油:“你要出事了,莞兒泉下有知也不心安啊?!?/br> 她的莞兒,遭人陷害、被凌辱致死,泉下何曾心安過?她若真出事,也可以去地下陪陪她可憐的莞兒。 “七姨娘,你別……七姨娘!七姨娘!” 七姨娘憤恨地走了,大夫人嫣然地笑了。 ☆、第四十六章 計中計 大夫人給小沁使了個眼色,小沁會意,趕緊追了出去。 “不過,母親,七姨娘什么都沒有,能成事嗎?” 大夫人望著熏爐上方的裊裊輕煙,眸中噙了一絲冷意:“就因為她什么都沒有,所以無牽無掛,這樣的人,要么不做,一做便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當然,我也沒指望她真的能弄死桑玥?!?/br> 桑柔睫毛微眨,似蝴蝶的羽翼在輕展,眸光卻暗淡了幾許:“母親,難道就這么放過桑玥?”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毫不掩飾眼底的恣意:“柔兒,母親既然答應你要除掉她,就一定會做到。俗話說得好,打蛇打七寸,這回,我要將刀戳進桑玥的心窩子!” 白蘭此時端了藥過來:“大夫人,該喝藥了?!?/br> 桑柔起身接過藥碗:“我來吧?!?/br> 她舀了一勺遞到大夫人唇邊,大夫人欣然一笑,很快便將一碗苦藥喝完。心里卻暗嘆,生下柔兒后落下病根,極難再孕。老爺這一月來長樂軒的次數并不少,肚子卻仍無動靜。難道,靈慧大師的藥無效? 思及此處,頭痛排山倒海而來,還伴隨著一陣心悸,她緊了緊拳頭,對白蘭道:“把香瓶拿來?!?/br> …… 卻說那日慕容拓泡了將近一刻鐘的花瓣浴,回到攝政王府香了好幾天,惹得攝政王妃和慕容錦都以為他去了什么軟玉香懷。 王妃自然是高興的,兒子“開竅”了就好,哪怕是逛青樓她也不介意。但煙花之地的女人總歸不太干凈,于是她精挑細選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鬟送去做通房,誰料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憤怒,將丫鬟們全部趕出了王府。 王妃急了,派了暗衛盯緊慕容拓的動向,想知道他每晚定時出去,究竟約見何人、所為何事?可每一名暗衛都無功而返,今天的也不例外。 月朗星稀,大殿內舒明開闊,漂浮著幾許杏花清韻,嬌艷繁花在側,本該心境雅致,攝政王妃卻郁結煩躁、如坐針氈。 黑衣人單膝跪地:“啟稟王妃,屬下無能,跟丟了?!?/br> “什么你無能?是本王妃的兒子太厲害!”王妃氣得秀臉通紅,早知道就不讓拓兒習武了。她素手輕揮,“行了,你退下吧?!?/br> 黑衣人退下后,她憂心忡忡,不停在殿內踱著步子。月光自門外透射而入,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似聚攏了心底所有陰霾般,那么暗沉。 婢女櫻桃幾欲被晃暈,斗膽道出心中所想:“王妃,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妃腳步微滯,美眸輕抬:“你說,我恕你無罪?!?/br> 語畢,繼續來回踱著步子。 櫻桃小心翼翼地上前,邊說邊與余光打量著王妃的臉色:“王妃,公子自懂事起就沒再讓丫鬟近過他的身,連收拾房間也要避開與他正面相碰……奴婢斗膽猜測,公子他……不好女色,好……” 王妃停下腳步,目光凜凜地灼著櫻桃的臉:“好什么?” 櫻桃咬咬牙,兩眼一閉:“好男風!” …… 春寒疏落,光影交錯。 桑玥靜坐椅中,捧了一卷書入神。夕陽被錦花珠簾篩碎了鋪陳滿地,似一朵朵橙紅鑲金的花兒,愈發顯得白衣素凈的她恬淡優雅。細細看去,那端麗的眉眼間竟流轉著幾許高貴的華光,仿若……有鳳來儀。 蓮珠和茉莉坐在對面的矮凳上做著繡活兒,鐘mama打了簾子進來,看到桑玥恬淡靜雅的模樣,不由心中暗嘆,誰說二小姐不如大小姐貌美?再長個三、兩年,不知該令多少好兒郎魂牽夢縈了! “二小姐,紅玉來了?!?/br> 桑玥放下手中的書,看了眼天色,夕陽灑在窗外的杜鵑花上,花紅葉綠,如渡金沙,嬌艷而不妖嬈。她淡道:“都這么晚了么……叫紅玉進來吧?!?/br> 紅玉進來時臉上還掛著幾滴淚:“二小姐,你快去看看五姨娘吧,她……她不好了!” 桑玥直起身,道:“怎么個不好?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