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她扶著鄭明珠坐下來,才叫自己的丫鬟進來,丫鬟手里捧著一卷紙,陳頤雅拿過來雙手遞給鄭明珠,有點不好意思的說:“的字不是很好,嫂嫂瞧瞧可還用得?” 鄭明珠好奇的打開來看,一色的毛邊西山玉紙上用柳體小楷工工整整的抄著孝經和女誡,看起來,大概有二三十篇。 鄭明珠張了嘴,想要說話,又閉上了,這個實心眼的孩子! 雖說驕縱任性,可是真是心眼實啊,一旦認定一個好了,待就有百般的好。 這樣看來,那位申公子還是有福氣的。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語氣,認真的說:“meimei的字比強多了,不過其實這抄經,咱們并不用放心上,無非就是當時當著外頭答應著罷了?!?/br> “???”陳頤雅睜大了眼睛:“答應過的還能不算數?” 鄭明珠覺得實很難對一個實心眼的小姑娘解釋這其中的關節,只得含糊的說:“太夫又不咱們府里,當著那些長輩的面,答應一聲,那是咱們知禮,大家都有臺階下來,也就是了?!?/br> 陳頤雅的臉有點紅:“……看嫂嫂只是駁祖母說的不許出門,并沒有說不抄經文,還以為是要抄的呢……” 說著就要拿回來,鄭明珠卻笑著放到身后去:“難得meimei一片心,既給了,自然要收下的?!?/br> 陳頤雅不好意思的說:“既然沒有用,嫂嫂留著做什么?” 鄭明珠笑道:“留著叫知道,meimei待有多好?!?/br> 陳頤雅臉越發紅了:“以前是meimei不懂事,對嫂嫂多有得罪,幸而嫂嫂寬厚,不與計較,今兒給嫂嫂陪個不是?!?/br> 說著就站起來行禮,鄭明珠忙攔住她:“自家meimei,說這些做什么,meimei好了,做嫂嫂的,只有歡喜的?!?/br> 陳頤雅又說:“姨娘得罪嫂嫂,也是為著,姨娘雖說粗糙些,也是一片心疼,還求嫂嫂也不要與姨娘計較。也代姨娘給嫂嫂陪個不是吧?!?/br> 鄭明珠拉著她坐下,笑道:“姨娘那樣疼,看著只有羨慕的,如今也有了身孕,越發能明白姨娘的心,自不會與她生氣的,只管安心?!?/br> 陳頤雅摸摸臉頰,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嫂嫂如今不抄那經文,那要是祖母問到怎么答呢?” 鄭明珠笑道:“什么要真心孝順,什么只需面子情兒,只要分清楚就知道,沒有旁的的時候,怎么答都可以?!?/br> 陳頤雅似乎若有所悟。 鄭明珠似乎自己也覺得好笑,笑了一會兒才又對陳頤雅說:“那樣子眾多親戚看著的時候,祖母有吩咐,就算是無禮呢,也得應下來,這才占理,可又不能就這樣應了,這種被拿捏的事兒,被拿住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慢慢的就矮了一截,一定得當即就駁了才好,第一回伸手就叫她燙著手了,下一回有什么事,才不敢隨意的出手。否則,被認定了好欺負,要扳回來更難上一層了?!?/br> 陳頤雅認真聽了,點點頭,又說:“嫂嫂應對那樣得體,又那樣強硬,堵的那老太婆說不出話來,換就做不到,……只會……” 鄭明珠笑道:“各有各的造化,meimei不用擔心,今后只有比更好的?!?/br> 陳頤雅本來是低嫁,娘家強硬,夫家自然敬重,且又口簡單,并不太cao心,或許她還真用不著這一套。 而且有時候,哭鬧撒潑也是利器呀! ☆、175、互述衷情 ... 熙和十一年的正月,宮里喜事不斷,正月十二,靜嬪娘娘掙扎了一日一夜后誕下雙胞胎龍子,圣上大喜,于正月十五明發詔書,晉封靜嬪為靜妃,遷入臨華宮。淑嬪娘娘有孕,晉封淑嬪為淑妃,遷入常寧殿。同旨,李貴封端嬪,許貴封通嬪。另有美晉貴等。 宮內喜事非常,越發的熱鬧,鄭明珠也隨陳夫入宮賀喜領宴,她倒只是遠遠的打量了起復重晉妃位的靜妃,雖然是月子里不能下地,可依然如嬌花照水,美麗如常。 她低頭看看自己,肚子大是正常的,問題是全身都是rou,整個胖了豈止一圈,真不明白,家生了雙胞胎還月子里呢,就比自己瘦了…… 常寧殿新晉的淑妃娘娘雖是春風得意,卻并不如何張揚,鄭明珠還是第一回見她,因才有孕,并不顯,穿著宮妃的正裝,雖是明黃的顏色,鳳釵朝珠,卻依然顯得十分淡雅,如一朵新開的淡色水芙蓉,顏色雖淡,卻越發顯得雅致。 淑妃娘娘是翰林學士顏永華嫡幼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十八歲封淑嬪,正月初診出身孕,晉封淑妃。 雖不像當初貴妃娘娘飛上枝頭的金鳳凰,倒也算的上是恩寵了。 鄭明珠自己房里一邊想著一邊吃著雞蛋奶凍,看來圣上喜歡的是瘦美,看淑妃娘娘那把細腰,看靜妃娘娘那不管是懷孕還是坐月子都依然不敢胖的樣子,鄭明珠頗覺得幸運。 她倒是不管陳頤安喜歡啥樣子的,成日里只是吃,要是吃胖了他不喜歡,不對,是已經吃胖了若是他不喜歡,無非就是不喜歡罷了。 鄭明珠很想的開,不過就算如此,她其實也不是不好奇的,尤其是進入了三月里,肚子大的很了,月份也到了,只不見動靜,鄭明珠覺得,自己單是肚子就能占了半張床了,陳頤安依然天天歇她這里。 有一天晚上,鄭明珠就忍不住問陳頤安:“覺得是不是長的太胖了?” 陳頤安手里拿著一卷書,靠床頭看著,頭也不抬,嘴里隨意敷衍:“嗯?!?/br> 鄭明珠摸摸頭,拿著鏡子琢磨自己的臉,胖了之后,皮膚飽滿的如同水蜜桃,嫩滑的留不住手指,看起來似乎還好,然后又從鏡子里看陳頤安燈光的掩映下十分俊美的面孔。 對比一下,似乎還好呀! 她對陳頤安的感覺非常的復雜,一開始只是單純的傾慕,經過這一年,她對陳頤安的感覺已經復雜的自己都理不清了,她當然不喜歡他有別的女,陳頤安也的確沒有,她喜歡和他一起,但并不會特別關注他的行蹤,她尤其喜歡和他說話,陳頤安說話雖然有種種毛病,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聽陳頤安說話很有趣,陳頤安分析事情的角度、周到、精準,幾乎是無可比擬的,讓她獲益良多,常常有豁然開朗之感。 而且陳頤安也很有趣。 越想就越覺得他優點很多。 “拿著鏡子傻乎乎的做什么呢?”陳頤安后頭問她:“還吃宵夜不?吩咐傳來,也想吃點?!?/br> 鄭明珠被他打擊到了,擱下鏡子:“不吃了?!?/br> “這倒奇了,天天都吃的,今兒怎么不吃了?可別餓著兒子?!标愵U安奇道,丟了書下床走過來,一手搭她肩上,探頭看她。 鄭明珠撇嘴:“剛才說太胖了?!?/br> “這是哪里來的冤枉?”陳頤安道:“哪有說過,別說只有一點點胖,就是真的胖了,那也是為了咱們兒子,胖點有什么不好,抱著暖和,又軟又嫩,誰愛摸骨頭呢?” 一邊說一邊又摸了兩把,笑道:“橫豎都這么多rou了,不缺這一頓宵夜的?!?/br> 說著走到門邊上,叫外頭屋里的丫鬟:“珊瑚,去廚房看看,把少夫的宵夜送來?!?/br> 鄭明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又打擊她又奚落她,偏偏她就是生不起氣來,便笑道:“早前五meimei打發送來五碗雞蛋奶凍,還放外頭桌子上呢,要吃一碗嗎?” 陳頤安點頭,一邊又笑道:“看呀,就是吃這個吃胖的?!?/br> 這是過年前后陳頤敏搞鼓出來的新玩意兒,說是就要天氣凍才做的成,不太甜,奶香濃郁,口感活似杏仁豆腐,只是比杏仁豆腐更有彈性些。 陳頤敏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第一就想著她這嫂子,不過這一回因著身孕,鄭明珠還不敢吃,后來給小蘇大嘗過了,說吃了對她有好處,鄭明珠就愛上了,天天都要吃。 陳頤敏就只得總做,每回做好幾碗送來,有時候陳頤安蹭一碗,有時候小蘇大專程過來蹭一碗,當然也會留下九制烏梅、甘草糖之類的零嘴答謝小meimei。 鄭明珠如今肚子大的厲害,走動越發艱難,要雙手捧著,只能看著丫鬟端了來給他,見他慢慢的吃起來,才終于忍不住道:“問一句話兒,若是不愿答就罷了?!?/br> 陳頤安見她這樣慎重,倒是笑道:“什么話這樣緊張,只管問?!?/br> 鄭明珠斟酌了一下,小聲說:“……嗯,上回說,不去姨娘房里,是因著不喜歡,如果……如果一直都不喜歡呢?那……” 陳頤安等了半天,等到這樣一個問題,倒是失笑:“那就一直不去唄,也值得這樣結結巴巴的?” “可是……可是對她們,就一點兒都不想?”鄭明珠的臉有點紅,她十月懷胎,陳頤安就她屋里歇足了十月,期間有兩三個月兩小心翼翼的做過幾回,因擔心肚子的孩子,自然也并不盡興,鄭明珠是知道的,大家主母懷孕的時候,都會給夫君安排通房侍妾,像他們這樣的極少。 陳頤安笑:“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與禽獸也沒什么兩樣了?!?/br> 他想了想,對鄭明珠說:“應該知道,從七歲起就恩師劉老先生跟前讀書,直到十四歲,一年約有半年都老師家里住著,老師與師娘十分恩愛,家中從無侍妾。老師與別的先生不同,是極為通達的,從來不限制的問題,但凡問的,都會耐心的與討論解答,有一次就問了,老師為什么不納妾?老師跟說,因為師娘不喜歡。很不明白,女不是應該大度才對嗎?妒忌是七出之罪,規矩就是男應該納妾?!?/br> 說到這里,陳頤安就望著鄭明珠笑,似乎是嘲笑她妒忌,鄭明珠挑挑眉,兩打一陣眉眼官司,陳頤安才接著說:“老師說,規矩應該是借口或是刀,而并非是束縛,當用規矩去約束別的時候,這就是的刀,例如如果的妻子按照規矩給安排侍妾,按照規矩不妒忌,那么那種規矩就成了她的刀,束縛住了,就是一個失敗的男。當然如果是要求她按照規矩不妒忌,那么這也就成了的刀,束縛住她。不過,這依然是一種失敗,和師娘是夫妻,并不需要針鋒相對,所以,不需要那些規矩?!?/br> 陳頤安笑道:“現也明白了,和是夫妻,也并不需要們之間有刀?!?/br>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說的太深奧了,她聽的很困難,陳頤安笑著拉起她的手,對她說:“老師是借這個問題教世間規矩如何為所用。不過后來,師娘倒是跟說,這也值得問?無非是取舍問題,覺得睡別的女比媳婦的喜歡更要緊,當然就會去睡,老師自然是覺得比其他女都要緊罷了。天下男又不是傻子,難道真以為自己媳婦會歡喜自己睡別的女?不過是意或是不意罷了。何況,女若是真不妒忌,這男該有多不中用啊?!?/br> 陳頤安說到這里,不由的哈哈的笑了兩聲:“師娘沒讀過什么書,可是說話很有趣兒,有些問題,問過了老師,總會去問師娘,老師和師娘說話不一樣,可意思往往是一樣的通明透達?!?/br> 鄭明珠笑著點頭,只覺得,這一位劉老先生,陳頤安成長的過程中,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影響。 陳頤安這個其實很有意思,生最為典型的貴族家族,且為嫡長子,但他和同樣身為貴族家族嫡長子的鄭明玉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鄭明玉從頭到尾,從里到外都是最為正統的嫡長子作為,他忠君愛君,為國盡忠,家盡孝,父親偏聽偏信偏愛,他依然謹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言,對他來說,朱氏身份不如親母,所以他會出言頂撞,嚴厲要求處置傷害了這個家庭的朱氏,但對父親的作為依然是謹守為子之道,為尊者諱,為長者諱。 作為一個家族未來的家長,他外面的作為事事以家族利益為上,家中也嚴格按照尊卑行事,尊重妻子,愛護meimei,但又并不會完全的一視同仁,親疏明顯,非常的有分寸。 從心動到心理,鄭明玉都禮法這個圈里面,從來沒有觸碰過邊緣。 鄭明珠覺得,他的每一個身份,都非常符合規矩、禮法、情道理的要求,家族責任感極強,對一個家族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合適和極其靠得住的大家長。 而陳頤安就更值得琢磨一些了。 他表現出來的很多東西或許與鄭明玉有不少相似之處,但細究起來卻完全不同,他看起來守規矩重規矩,但實際上,只是因為這些規矩是對他有利的,當這些規矩對他不利的時候,他就會想辦法找個漏洞來,好鉆一鉆。 鄭明珠笑,這是個很有趣的。 看起來很有規矩,但實際上卻是個最不守規矩的。 當帝王的安排不合他的心意的時候,他會陽奉陰違,當發現岳父偏心偏愛的時候,他會輕慢于他,不滿的給他添堵,甚至當他發現妻子愛吃醋的時候,他也沒有遵循禮法教導妻子女誡,而是遵從本心,放棄一些禮法規矩賦予他的權利。 是的,陳頤安做的一切都是遵從本心,而不是規矩,規矩是用來利用的,而不是用來束縛自己的。 身邊最親近的兩個男的這種不同,鄭明珠很早就朦朧的覺得了,可是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的知道了差別哪里。 陳頤安瞅著鄭明珠笑:“老師和師娘意趣相投,就像咱們兩個,也常常是一樣的。所以就像師娘說的那樣,覺得比別的女都要緊罷了?!?/br> 鄭明珠心中暖和的要命,可又說不出來,似乎什么話都難以回應這樣一句話似的,可是陳頤安還一臉深情的等著她回應呢,鄭明珠就越發緊張了,結巴到后來,終于沖口而出:“,一定給生個兒子!” 陳頤安頓時噴笑,鄭明珠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說,不由失笑,兩笑到了一堆。 笑過了一陣,陳頤安才攬著鄭明珠說:“所以別成日里胡思亂想,什么照著規矩要安排侍妾啊,要給丫頭開臉啊什么的,心里只有一個,別的什么都不要緊。放心?!?/br> 鄭明珠終于才說出來:“嗯,的心里也只有一個?!?/br> 這句話從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縈繞了她的心里,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認真的說了出來。 陳頤安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鄭明珠靜靜的依偎他的胸前——直到宵夜送進來。 烏魚湯小餃子,只有半寸來長,十分精致。 鄭明珠剛吃了第一個,臉上的表情就變的很奇怪,陳頤安已經吃下了兩個,并沒有覺得有問題,見她停了手不吃了,不由問她:“怎么?不好吃?” 鄭明珠表情凝固狀:“,肚子疼?!?/br> 陳頤安唬了一跳,連忙叫傳嬤嬤,鄭明珠慌的了不得,伸手抓住陳頤安:“,要是……”徹底慌亂做一團。 幸而嬤嬤們來的快,見她這樣,圍著她一通忙活,都笑道:“好了,好了,少夫別怕,這是發動了?!?/br> 啊,要生了?終于要生了? 甘蘭院的西邊耳房是早收拾下來做產房的,因早知道就這幾日了,一應東西早就備齊了,連產婆、奶媽子都準備好了,就等著鄭明珠了。 嬤嬤們忙扶著她去產房,鄭明珠心里頭亂跳,求救般的抓著陳頤安不放:“陳頤安,陳頤安……”連大爺都不叫了,又說不出什么來,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 陳頤安說:“別怕別怕,陪?!?/br> 胡嬤嬤忙笑道:“大爺說笑了,產房可不是男子漢能進的?!?/br> 陳頤安罕見的躊躇起來,可是看鄭明珠那水汪汪的眼睛,又下了決心:“不要緊,先陪進去再說?!?/br> 可到了產房門口,鄭明珠又擔心起來,怕對陳頤安不利,又怕肚子的小祖宗不好,只把陳頤安往外頭推:“外頭等好了,別進來,沒事?!?/br> 只是看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