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文家出身寒微,主母沒什么身份,家中規矩本來就不大,文大公子又有出息,他娘本來就還怕著他幾分,此時他惱怒的狠了,雖不好對他娘做什么,他娘身邊那些湊趣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讓他叫人攆了出去,又叫把打了他媳婦的嬤嬤捆了起來打一頓發賣了,文夫人見兒子為媳婦出頭,這樣強硬,也是不依,便滾在地上打滾嚎哭,罵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要去尋死之類。 閆珍珠講起故事來活靈活現:“文夫人正在嚎哭呢,得了消息的文閣老回來了,氣的渾身發抖,見老妻還在撒潑,當場就捉起來給了一個嘴巴子,把文夫人打的登時就住了聲,又叫人把文夫人押下去,祠堂里跪著去,文夫人傻了眼,實在想不通她管教兒媳婦怎么把她自己管到跪祠堂了?!?/br> 鄭明珠真是挺同情文閣老的,好容易掙下的基業,卻因為老婆這樣不懂事而危險起來。 得罪座師這種事,實在是非常的麻煩。 不過既然文閣老現在是閣老了,說明他還是渡過了那場危機。 趙老太君要親自接人,她兒子,趙大老爺自然不敢讓他娘去,便親自出馬,帶了趙大太太,兒子媳婦一起上門,文閣老父子急的都下跪了,還是沒有用,到底還是把趙大小姐接了回家。 第二日絕早,文大公子就上趙家接媳婦兼磕頭賠罪,可惜連門都沒讓進。 閆珍珠說:“那趙老太君八十歲的人了,精神還好得不得了,也不用人扶,提著龍頭拐杖親自走到自家大門口罵曾孫女婿。 老太君早到了惟所欲為的年紀,又氣的狠了,臉面什么的早不理了,她老人家身體又好,中氣十足,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看熱鬧的人圍了七八層。 虧你還有臉上門來接,我那曾孫女從小兒我養大的,什么規矩不懂?我趙家是什么人家,我家的規矩難不成還比不得你們不知道哪坑哪洞爬出來的文家?就那村婦也敢說教我們家女孩兒規矩! 文家公子哪里敢惹老太君,只在門口磕頭,老太君怒氣沖天,只說,休再提接回去的話,我家的女孩兒,雖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用不著上趕著去給人當奴作婢,就算這輩子也不嫁人了,我趙家也養得起! 口口聲聲就是要和離。 那文夫人,挨了丈夫一巴掌,又跪了一晚上祠堂,如今又見趙家人上門來拉嫁妝了,這才知道自己又干了件蠢事,上趕著去趙家賠禮,說起來,趙家那幾層妯娌,哪個是吃素的?趙大小姐又是養在老太君跟前的,老太君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她嬸嬸,郡王府的縣主嫁過去還得把趙大小姐給捧著呢,如今又占了理,哪個肯輕易放過文夫人? 文夫人在趙家挨了不少冷臉,不少擠兌,趙老太君就不說,直接一通混罵,趙夫人‘氣病’了,在床上躺著不下來——聽說其實是被自己的婆婆趙老太君罵的,趙夫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被老太君罵調唆著我兒子賣孫女這種話,也實在是下不來臺——文夫人的正經親家太太也自然沒有好臉色,只不過因婚事不是他們做父母的定的,而是忠勤伯親自定的,她倒沒有怎么挨罵,只是心疼女兒,哪里擺得出好臉色來。 磨了一天,趙家硬是沒讓文夫人把人接回去。 這事兒鬧了半個月,最終還是沒有和離,只是趙大小姐也沒回去,就住在自家陪嫁的宅子里,文家公子也跟著搬過去住著,逢年過節的,趙大小姐才隨著夫婿回老宅給公婆請次安,倒是因禍得福,誰家的兒媳婦也沒有她日子舒服呀?!?/br> 果然是奇聞啊,鄭明珠聽了一耳朵八卦,很是滿意,差點就忘了對面那小媳婦的事,倒是閆珍珠記得:“自從有了這一出,文夫人在帝都那可就有名的很了,誰家也不敢把女兒嫁給她家呀,所以他家幾個兒子雖然都是嫡出,可哪里娶得到嫡女,就算是庶女,那些要名聲的嫡母也不敢答應的,背后指指點點,苛待庶女這種名聲,好聽的很么?一給兒子提親,文夫人就后悔的哭一場,可是有什么用,他們家兒子都拖的老大了,最后才不得不娶個不知什么門戶的庶女之類,倒是可惜了文家幾個公子其實都還不錯?!?/br> 鄭明珠明白了,怪不得那女子這副模樣,卻又能坐在那個位子上。 閆珍珠說:“最慘的是文家的嫡幼子,二十了還沒成親,最后文閣老心一橫,竟然給他娶了個商家女,雖說是嫡女,陪嫁十分豐厚,可一個商家女……” 鄭明珠一怔,忙問:“這個商家女是哪家的?” 閆珍珠毫無心機,想了半天:“好像……娘家姓唐?” 唐………… 唐家嫡女…… 那只會是唐秀月! 鄭明珠只覺得嘴里發干,心中砰砰的跳,手心難以自制的刺痛起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有許多她曾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此時豁然開朗,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肆無忌憚,原來竟然是搭上了文閣老。 手心的刺痛漸漸沿著手臂放射到了脊背上,鄭明珠額上見了一層細汗,原來是真的!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他們早就謀劃長久,就要奪唐家家產! 鄭明珠緊緊的咬著牙,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就讓那些人得逞了! 那么三叔還是沒有回來?最后的安排也沒有用了嗎? 唐琪、唐玉、唐琌……這些名字此刻讓她痛恨不已,她曾經還以為這是她疑神疑鬼,也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可是此刻看來,再沒有錯的了! 唐家嫡女嫁入文閣老家! 若不是富可敵國,怎么可能? 而那些財富,自然就是當年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和她掙下的! 連她都不再是自己了,唐家長房再也沒有人了。而唯一寄予希望的三叔卻又不知為何沒有回來。 父親,我對不住您,沒有護住這個家! “明珠,明珠?你怎么了?”旁邊的閆珍珠推推她,語氣關切。 鄭明珠從痛苦中收回一絲清明,鄭明珠,我現在是鄭明珠,絕對不能露出馬腳來! 她在這樣的痛苦中,思緒依然清明,唐白月死了,可唐家對她來說,尚還有許多的謎團,需要她去弄明白,鄭明珠這個身份是她的托身之所,更是她查清真相的依仗,鄭明珠是公主之女,侯府長媳,這個身份自有這個身份的力量。 鄭明珠就像是一個溺水將斃的人,此時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比起剛剛發現自己死而復生的時候,此時的鄭明珠更加感激上蒼,雖然這個身份也是遍地荊棘,可是這是個有力量的身份。 這就足夠了! 她對閆珍珠勉強一笑:“不知怎的,我覺得心中悶的慌,不大舒服?!?/br> 閆珍珠點點頭:“說起來,這花廳雖說無門無窗,寬敞的很,可到底人多了些,或許你不大習慣這香味兒?” 鄭明珠站起來:“jiejie寬坐,我出去略走一走?!?/br> 閆珍珠笑道:“倒也是,出去透透氣,就舒服了?!?/br> 正巧鄭明珠今天跟來的大丫鬟青果和翡翠這會子都不在,鄭明珠也管不了那么多,扶著春杏的手就走了出去。 在外頭走了幾步,春杏說:“少夫人,這花廳前頭不遠有個蔚雪亭,地方僻靜,再沒什么人的,少夫人既不舒服,不如去水邊兒走走,倒清爽些?!?/br> 鄭明珠此時思緒混亂,哪里顧得了什么,胡亂點點頭,就讓春杏扶著她走過去。 大約是因為人都在花廳里的緣故,這一路上都十分清靜,鄭明珠乍聞秘辛,還沒有從震驚和悲痛中回過神來,一會兒想著父親的早逝,一會兒想著悲痛的母親,一會兒想著看似慈愛卻包藏禍心的堂叔們,又想著三叔到底是不愿意回來還是不能回來?又感念自己竟然能夠重生到這樣的權貴之家,有個極尊貴的身份。 這真是上天垂憫,鄭明珠再無懷疑。 原本當她發現自己重新活過來的時候,不免有一絲竊喜,誰不愛生,人誰愿死?能再活一世,自然是好事。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想的不過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做一世貴女。 是以許多事情她并不上心,只求省事,怎么樣解決最快,最沒有麻煩,她就怎么樣解決,無非便是覺得這是撿來的一世罷了。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鄭明珠深深吸一口氣,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護住那些她該護住的人! 就算唐白月的一生已經隨風而逝,總還有一些她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不能急!鄭明珠很清醒,她首先還是必須以鄭明珠為主,只有鄭明珠好了,一切才有希望。 越往前走,鄭明珠越覺得輕松,人一旦下定決心,再無疑慮,自然能步履輕快。 小徑上已經能見到湖邊獨有的那種蔓藤植物,纏纏繞繞,一團一團的,間或看得到一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其中,或是些鮮紅滾圓的果子,十分可愛。 蔚雪亭的琉璃瓦飛檐已經從樹梢上露了出來,鄭明珠轉過一塊大石頭,卻見這石頭后似乎也有些鮮紅的花,春杏在一邊笑道:“少夫人看那邊,那種花是什么呀,咱們府里從來沒見過呢?!?/br> 這慎王府的確有許多奇花異草,鄭明珠就順著春杏的手指看過去,春杏順勢就扶著她走了過去,那是一叢怒放的紫色花朵,花朵細小,一蓬蓬的,藤蔓纏繞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有一種攀沿而上的感覺。 鄭明珠順著石頭小徑走過去,走到離那石頭還有幾尺遠的地方,竟聽到順風吹來細碎的人聲,鄭明珠一凝,停住不動了。 這石頭后面有人在說話…… 糟糕了,鄭明珠雖然愛聽八卦,但絕對不愿意自己出現在八卦的現場,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又是躲在這石頭后面,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光明正大的聊天。 鄭明珠當機立斷就要退回去,春杏卻是一臉驚恐張口就要驚呼,鄭明珠暗叫不好,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嘴,狠狠的瞪著她。 這有什么好驚恐的! 不就是無意中闖到了人家不太光明正大的聊天現場嘛,驚恐什么,又不會死。 鄭明珠用眼神警告了春杏一番,見她依然臉色青白,但已經鎮定了下來,才緩緩放開手,但春杏依然急的不行,剛想開口說話,那石頭后面的一個聲音已經讓鄭明珠如墮冰窖了。 那是陳頤安的聲音! 春杏顯然是先前就聽出來了,才會這樣驚恐。 鄭明珠閉了閉眼,站直了不動。 石頭后面的聲音雖小,依然聽得清楚,鄭明珠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深不見底。 這一刻,她心如刀絞。 直到石頭后面窸窸窣窣的衣裙聲響起,人一前一后從另外一邊的小徑走了出去,鄭明珠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一種深沉的絕望,如同厚重的綢緞一般鋪天蓋地的掩了過來,遮蓋住鄭明珠所有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眼前一陣發花,鄭明珠后退一步,扶住石頭。 春杏嚇的忙扶著鄭明珠,連聲問:“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了?” 鄭明珠盯著春杏的臉,低聲說:“這件事,不許說出一個字去,但凡有一點風聲,我要你的命!” 春杏嚇的沒口子的應是,賭咒發誓自己什么也沒聽見。 鄭明珠終于喘出一口氣來,扶著春杏,走回馨香花廳去。 青果她們已經回來了,在席上沒找著鄭明珠,聽閆珍珠說她出去了,就在門口等著,此時接到人,連忙問:“少夫人不舒服么?” 鄭明珠不欲說話,只是搖頭。 閆珍珠果然左右逢源,正跟旁邊的一個女子聊的興高采烈,見鄭明珠走回來,倒唬了一跳:“你這是怎么的,出去一趟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白的這樣,可是吹了風了?” 鄭明珠坐下來,勉強笑道:“原是想在水邊走走,沒想到風大,就回來了?!?/br> 閆珍珠點頭說:“可不是,這倒春寒倒比前陣子冷些,你也該穿大毛兒披風出去才是?!?/br> 鄭明珠不想多說話,只是點頭稱是。 閆珍珠見她這樣,便說:“既然不舒服,不如回去歇著,來了這半日,也算盡了禮了?!?/br> 鄭明珠覺得果然很好,便站起來說:“也是,我的確弱些,這便去告辭吧?!?/br> 閆珍珠還怪同情:“meimei平日里要多保重身子才是?!?/br> 鄭明珠胡亂點點頭,便要出去,剛走到一半,便見門口一陣熱鬧起來,青果看了一眼,笑道:“太子妃過來了?!?/br> 這和鄭明珠無關,此刻她竟覺得再沒有什么值得她關心的了,剛走了兩步,她一眼瞥見眾人簇擁著的太子妃那綺麗的裙角,鄭明珠霍然轉身。 原來……原來是她! 小徑邊雖看不到人影,卻看見了一角衣裙,太子妃的衣裙,在這里絕對不會有一樣的!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她! 高貴的,明麗的太子妃! 原來是表姐表弟,原來是青梅竹馬,怪不得這樣無奈! 怪不得陳頤安是太子黨! 鄭明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一會兒恨的想要咬死陳頤安,一會兒又想起太子妃的風姿,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傻的沒邊兒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也怪不得他們,什么事都有個先來后到呀。 一路上神思恍惚,連怎么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