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只是宣紋從小就在他身邊服侍,他也不想過分給她沒臉,倒是鄭明珠這個處置,既是恩典又是警告,細想起來便覺十分妥當。 這樣過了明路的通房,既然不會賣,陳頤安也不至于把她配了人,最終還不是抬姨娘一條路,也本來是留著由主母施恩的。 這個時候提出來,簡直是神來之筆,面子里子都有了。 陳頤安倒笑了:“也好,她既然心大了,也不適合再在外書房伺候了,你給她恩典也是她的福氣?!?/br> 鄭明珠聽他這樣說,知道陳頤安是心中明白了,便說:“也是我看著她從小兒服侍你的份上,這次讓她一回罷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顧不得誰的臉面了?!?/br> 陳頤安笑道:“是,我很領你的情,那么這就叫她進來磕頭吧?!?/br> 鄭明珠笑:“誰要你領情,我很稀罕么?現在急什么,先吃了晚飯罷,你在外頭忙了一天,也餓了?!?/br> 說著便叫丫鬟擺飯,熱騰騰的野鴨鍋子擺上來,還有些當令的蔬菜,鄭明珠又叫丫鬟們也去擺一桌吃,笑道:“難得吃這樣的,要自己涮才有趣兒,你們自管吃去,大爺這有我伺候呢?!?/br> 陳頤安也點了頭,與鄭明珠對坐,又叫燙了熱熱的合歡花酒來,親自給她倒上。 陳頤安覺得近些日子來,每每見著鄭明珠就有好心情,處事妥帖,言語嬌俏,頗討人喜歡,既不一味強硬也不一味軟弱,溫婉中見剛強,且從來都把話說的明明白白,有一種夫妻間再無隱瞞的做法,很有種熨貼的感覺。 不得不說,陳頤安很吃這一套,越是躲躲閃閃瞞著他,他越是看不上,如鄭明珠這樣,事事說清楚,什么事讓我不高興了,我要怎么辦,你得讓我怎么辦,或者你得替我辦,陳頤安反而聽得進去,也樂意聽她安排。 就如同外書房這件事,陳頤安原本并沒有心這樣快交到鄭明珠手上,他想再看看鄭明珠的行事再下決定,可是今日鄭明珠這樣一來,他反而就不再考察,立刻把外書房交給鄭明珠了。 鄭明珠當然不知道陳頤安的種種心理,只不過她察言觀色的本事卻向來是高手,多少已經有點察覺了,見陳頤安這樣有興致,她也高興,兩人涮著熱鍋子,一會兒竟把一壺酒都喝完了。 鄭明珠玉一般的臉頰上飛上了紅云,連陳頤安也微微有了酒意,俊美容顏更比往日松弛,帶一分慵懶,歪在大靠枕上,鄭明珠給他遞茶,他就握住鄭明珠的手不放。 鄭明珠只得坐到他身邊,笑道:“大爺有酒了,喝杯茶歇一歇吧?!?/br> 陳頤安笑道:“這一點算什么,上回在東宮,太子賜酒,我們四個人喝了一壇子呢,太子還起身舞劍!” 說話倒還清明,只是眼睛極亮,如天上星辰。 這樣的眼睛看著鄭明珠,她有點難以自制的臉上發燙,一邊想著這是喝了酒的緣故,一邊不得不匆匆的說起話來:“那這就把宣紋叫來吩咐了,明兒一早我好帶著她回母親去?!?/br> “也罷,使個人去叫她?!标愵U安漫不經心的說,放開鄭明珠的手。 鄭明珠忙站起來,吩咐人去叫宣紋進來說話,又讓丫頭服侍著洗了臉,擰了熱手巾給陳頤安擦臉,陳頤安笑道:“好歹我們也是快兩年的夫妻了,怎么還這么害羞?!?/br> 鄭明珠啐一口,心中卻想,誰跟你兩年夫妻呢! 兩人調笑了一番才坐下來,規規矩矩的說了幾句閑話,宣紋就進來了,給鄭明珠和陳頤安磕了頭,就靜靜的站在地下,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特意打量她一眼,見她家常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素面淺黃色的褙子,白挑線裙子,頭上插著兩根金簪子,面色平靜的很。 倒是好定力,這樣還真看不出才跟主母打完擂臺當晚就被叫進正房說話的樣子,她是篤定她在陳頤安心中的地位十分穩固,還是真的十分看不起這個主母,并不擔憂? 鄭明珠在心中想了半天,也確定不了,不過,這也沒什么關系。 鄭明珠看了陳頤安一眼,陳頤安便說:“今日叫你進來,是因少夫人恩典,抬你做姨娘,明日你就隨少夫人去給夫人磕頭,搬到后頭西跨院住?!?/br> 宣紋如遭雷擊,猛的抬起頭來,難掩一臉錯愕。 而鄭明珠還看得到一些更激烈的情緒,仿佛有憤恨,有不甘,有痛楚,甚至還有絲怨毒,鄭明珠靜靜的看著,見她呆了一呆,又默默的垂下頭去。 終宣紋一生,鄭明珠只看見過她這一次這樣的情緒爆發,似乎這就已經耗盡了一生。 她無從掙扎,無從懇求,甚至連開恩這兩個字都被堵在嘴里,這是一件喜事,這是體面,這是主母賞的恩典。 宣紋動作有些遲緩的跪了下來,給陳頤安和鄭明珠各磕了三個頭:“多謝大爺、少夫人恩典?!?/br> 陳頤安又吩咐了幾句話,關于外書房事務,鄭明珠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在宣紋走出去之后,鄭明珠聽到外頭的丫頭紛紛恭喜宣紋,卻始終沒有聽到宣紋回應一句。 看來真是很不甘心啊,鄭明珠覺得自己已經夠忍讓她了,不僅沒打沒罵,反而還抬了她姨娘,怎么也該知足了才是,可是現在看來,對這個丫頭,她今后還得多警惕才行。 ☆、陳頤安的交際 什么人在什么地位該做什么事,這是被這世間的種種規則所約束的,宣紋就算心比天高,也不過覆掌之間就歸于無聲。 鄭明珠就釋然了,她多少次暗暗的抱怨著這個身份的束縛,商家女突然成為高門貴女,她覺得自己其實一直沒有真正的適應過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模仿著成為一個貴女,而她所思所想其實依然是一個商家女。 只有一點,鄭明珠覺得不管誰都是一樣,人要先自愛才能愛人,犧牲自己去討好別人,這種事,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都做不到。 所以才有她這段時間的強硬,才有今日對宣紋的處置。 宣紋自有她的可憐之處,可是想要的太多,卻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又沒有所能相配的手段,自然只是黯然收場。 鄭明珠卻從這件事上,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漸漸融入到這個身份里來了,她的所思所想更像一個貴女,而不是一個商家女。 換成以前的她,這樣子暗中給主子下絆子的奴才,輕則打重則賣,一向是雷霆手段,而如今,面子竟然成了她優先考慮的東西了。 自己的面子,陳頤安的面子,陳家的面子…… 鄭明珠笑了,在這種頂級的豪門圈,臉面才是第一要緊的! 鄭明珠深深的覺得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或許她很快就能毫無障礙的過現在這種生活了,這是一個好現象,她深覺滿意。 慎王世子的宴請在三月二十二日,一大早,鄭明珠正在梳妝,青果就來伺候了,這是一個秀氣的小姑娘,眉目清秀,十分靈動,真不愧是在外頭走動的丫頭,鄭明珠原本覺得墨煙的嘴就很甜了,沒想到這個丫頭更會說話,而且話還多,她便覺得看陳頤安外頭書房用的人,不管丫頭還是小子,一個個都精靈的很,哪像鄭明珠的丫頭,就一個玲瓏略好些,其他三個都實在不大聰明。 青果走進來,蹲身行了禮,就笑道:“奴婢來伺候少夫人出門,大爺上朝去了,吩咐請少夫人先去,大爺下了朝才得來呢?!?/br> 說著就過來幫著翡翠給她梳妝,一邊笑道:“少夫人這副頭面選的真好,又雅致又尊貴,真把少夫人襯的天仙一般,我看鐲子戴這一對珊瑚的吧,紅的鮮亮,越發顯得手白了?!?/br> 鄭明珠笑道:“你這丫頭,說起來沒有這些,我就不能看了?” 青果抿嘴笑道:“這些只是錦上添花,若不是少夫人,別的人戴了也不像啊?!?/br> 翡翠也在一邊笑道:“說起平日里跟著少夫人出門,憑是各家各戶的太太小姐們也見了不少,說起來,咱們少夫人還真是頭一份呢?!?/br> 青果笑道:“可不是,今日少夫人去了就知道了,原是圣上萬壽節,難得人都到的齊整,昨兒大爺就跟我說了大約有多少人,可就是該來的都來了,也沒一個比的了少夫人的?!?/br> 鄭明珠笑道:“一大早,你們倒拿我打趣兒,快點兒,還要去回了夫人,才出的門?!?/br> 大家有說有笑,心情倒好,細細的收拾打扮了,鏡中的容顏也的確是容光煥發,面若芙蓉,鄭明珠這才扶著兩個丫頭的手去榮安堂。 鄭明珠給陳夫人請了安,本也是報備過今日要出門去的,陳夫人就不要她伺候早飯,只笑道:“瞧你這一身這樣鮮亮,萬一濺了點什么上去,倒要再換一次,折騰晚了就不好了。你只管去你的,這邊有的是丫鬟服侍,倒是你出去,沒有長輩,雖說輕省些,自在樂一天,但也別失了分寸才是?!?/br> 鄭明珠笑著應了,又坐著說了一會兒閑話,才告辭出門。 跟車的只有青果和翡翠是大丫鬟,另外還有兩個小丫鬟并兩個mama,這是因為瑪瑙病著,玲瓏和珊瑚還在跟著墨煙辦事,出不來。 鄭明珠看了那兩個小丫頭一眼,是甘蘭院的二等丫鬟,一個□杏一個叫夏蓮,年紀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因平時極少出門,臉上很有幾分興奮。 其實鄭明珠自己也很少出門,她也挺興奮的。 以往她掌家的時候,常與外頭打交道,又要巡鋪,還因為生意上的事兒出過三五次遠門,最遠到過四川,各處風光景物見了不少,如今她卻是典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慎王府離的也不遠,今日中門大開,掛著燈籠,十分喜慶,越是勛貴之家,立世子越是件要緊事。 因是女眷,鄭明珠所坐的侯府規制的馬車由慎王府的一個小太監引著從角門進來,駛入二門后的西邊一個極大的院子,下了車就有個穿著大紅色遍地錦通袖襖兒的年輕貌美的女子上前來笑道:“外甥女來了,快進來?!?/br> 鄭明珠認得,這是慎王已經出嫁的大女兒長安郡主,世子的同胞jiejie,這樣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回府來給兄弟捧場的。 真是抑郁,這位慎王是先帝幼弟,年紀比當今圣上還小一歲,他的女兒也不過比鄭明珠大兩歲,卻是長輩,母親的堂妹,她得叫姨媽。 鄭明珠見了禮,道了恭喜,長安郡主就挽著她的手笑道:“你來的倒早,去后面坐吧,昨日父王已經請了諸位長輩并哥哥們,今日單請了小輩兒,倒是輕省,正好樂一天?!?/br> 這是鄭明珠早知道的,慎王府出動了長安郡主親自迎客,實在很給面子,鄭明珠就笑道:“姨媽雖這樣說,到底要去拜見王妃才是?!?/br> 長安郡主就笑道:“偏是不巧了,母妃如今臥病在床,太醫囑咐了,要靜靜兒的養著,就是我們侍疾,也不敢在內室呆久了,就怕擾著母妃?!?/br> 有內情!這里頭沒有貓膩誰也不信。 晉封世子的大喜日子,母妃臥病在床,一個人不見?這是撕破了臉吧。 臉面都不要了,這慎王府鬧的是有多厲害? 鄭明珠便笑道:“既如此,自然不敢去驚動,那今后王妃好了,再去給王妃磕頭罷了?!?/br> 兩人又一路說笑些閑話,便走到了慎王府的馨香花廳,這在帝都都算是一處兒名景了。當年的慎王因是先帝愛子,帝王幼弟,從小無人管束,格外跳脫放誕些,最愛到處游玩,有一次不知是去了個什么島,別的也罷了,倒是帶回來些花草異種。 其中有一種便叫馨香花。 雖然叫花,卻是一種樹,且生的極其高大奇異,最愛盤根扭結,那島上的人便愛將這花樹種成一個圈兒,待生的高大了,頂端就慢慢合攏,儼然便是一間花廳,便是下雨里頭也無礙,且這馨香花樹每年春季開花能開數十日,開出一朵朵拳頭大的雪白的花兒,花瓣如同絲絨,沉甸甸的,異香撲鼻,實在是異種。 只是帝都氣候土壤實在是與島國不同,慎王當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派人去島上運了幾船泥土回來,專門培植,才總算長成。 如今,數十棵馨香花樹結成一座寬敞花廳,又正是花季,遠遠就聞到淡雅香氣,花廳里坐了些穿紅著綠的婦人,慎王府是用這著名的馨香花廳招待女眷了。 長安郡主陪著鄭明珠進了花廳,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出去,自有別的人要接待,花廳里人還不多,趁這個時候,鄭明珠便問青果這慎王府的情形。 果然她猜的不錯,慎王府世子和長安郡主也是親母早逝,與繼母斗法成功的典范,而且慎王府中早撕破了臉,才有今日王妃稱病的事兒。 人家都贏了,就自己還沒贏! 鄭明珠頗有點郁悶,是朱氏太聰明,還是這慎王妃太笨?還有,陳太夫人也不聰明? 鄭明珠搖搖頭,看來還是鄭明珠太笨才對。 青果悄悄說:“似乎不是稱病,慎王妃聽說是送到一個別院去了?!?/br> 鄭明珠說:“為什么?” 青果見她尋根問底的,只好說:“似乎是王妃手下有個奴才給世子妃的藥里下了紅花,查出來后雖說沒有供出王妃來,可是王妃還是被送走了?!?/br> 還有這樣的秘辛! 這可比他們家來得熱鬧多了。 正欲再打聽,青果已經眼尖的看見進來的一個少婦,便對鄭明珠說:“這是宋少陽將軍的夫人,娘家姓張,比少夫人大一年,是大舅爺軍中同僚。上個月才從閩南回來?!?/br> 鄭明珠明白了,沒有提陳頤安,那就不是很親近,哥哥的同僚,則不可怠慢。 宋少夫人張氏跟附近的幾位夫人少奶奶打了招呼之后就走到了鄭明珠跟前,笑道:“好久沒見了,上回見的時候,meimei還沒出閣呢,如今我瞧著,竟是越發有福了?!?/br> 鄭明珠覺得這話聽起來怎么有點不倫不類呢,也只得笑道:“jiejie近來可好,這老遠的回來,可還習慣?” 張氏笑道:“回來才習慣呢,在福建那地方,話也聽不懂,東西也吃不慣,可吃了不少苦了,好容易回來了?!?/br> 又抱怨了許多外頭的苦處,直到另外瞧見來了人,又走開了去。 鄭明珠有點不解的看青果一眼,青果悄悄的說:“這位宋少夫人并不是帝都長大的?!?/br> 鄭明珠有點失笑,原來是這樣。 越是沒有的自然越是想要,過于強烈,多少就會流露出這種自卑的心態來。 客人漸漸的越來越多,馨香花廳里一片鶯聲燕語,因沒有長輩,都是年輕女子,都說笑隨意,鄭明珠在青果的指點下,也認識了許多人。 其中三位公爺世子夫人,兩位侯爺世子夫人,五位將軍夫人,三位總督的兒媳婦,兩個閣老的兒媳婦,幾位翰林、御史臺家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