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陳夫人也不進去看那兩口子了,看了一場好戲,心滿意足,自己帶著丫鬟走了。 ☆、追根究底的猜想 陳頤安進去一看,鄭明珠本來在中間的大桌子上鋪開了一大幅暗銀云紋白錦綢軟緞子在裁剪,見陳頤安進來,順手就把一塊才剪下來的料子沖他扔過去:“哼!” 陳頤安坐到炕上,笑道:“關我什么事,你就算生氣也不該沖我來吧?!?/br> 鄭明珠扔下剪刀,一邊叫丫鬟:“把這一塊兒熨熨我瞧?!币贿呎f:“不沖你沖誰?也不知你怎么招惹人家了,就指著你來?!?/br> 陳頤安啼笑皆非,見鄭明珠吃起醋來一臉嬌嗔,頗有點蠻不講理的任性使氣,倒不由心中一蕩,笑道:“罷了,我哪里招惹人家小姐了,要論起來,我只怕倒是被你連累的,你倒還沖我發起火來,冤枉死我了?!?/br> 這個話聽得鄭明珠莫名其妙:“人家是要賞給你做二房,又不是給我,我怎么連累你了?這樣的美妾,你心里自然歡喜的很呢,必是嫌我攔著你了,如今倒編排起我來?!?/br> 陳頤安笑了笑,轉頭就命丫鬟們下去,鄭明珠見他這樣,倒越發奇怪起來,便坐到了炕幾那邊,拿著小夾子剝著松子兒等著。 陳頤安說:“岳母今天這樣,你怎么看的?” 謝天謝地!鄭明珠第一個浮現出的念頭居然是這個,也不枉她努力了這些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到底給人看見她的轉變了。 有事情出來,陳頤安愿意先詢問她的意見了,這真是件好事。 鄭明珠自然還是一貫的坦率:“再沒有別的了,或許和我打發了陶貴家的有關?” 這院子里沒有了朱氏的人,她就把個娘家外甥女弄來?鄭明珠依稀覺得,朱氏是忌憚陳頤安的,那她這個舉動,便是她依然當自己是個糊涂人?依然想通過自己得利? 這到底是哪個關節不對呢?為什么前一次自己這樣下了狠手,弄掉了她的人,她依然覺得自己是糊涂的呢? 鄭明珠不大想得通,但她覺得自己大概還是猜對了的,看今天的事情,朱氏依然打算靠著她的慈母面目和巧舌如簧說動自己,沒什么改變。 陳頤安見她依然這樣坦率,倒笑了,反而取笑她:“怎么?如今你太太不是為了你好了?” “喂!”鄭明珠惱怒,有這樣抓著人痛腳不放的么?還是大男人呢,這樣沒肚量。 陳頤安拉過她的手來握著,語氣誠懇起來:“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反而好辦些,你說的自然是對的,只不過,我顧慮卻還多些,如今既然已經說開了,想必不會再有下次,我也就放心了?!?/br> 這是什么話! 鄭明珠最恨這種藏頭露尾的說話方式,聽得她云里霧里的,顧慮多些是什么?你既不想說清楚,為什么要說出來?真叫人著急。 她就說:“大爺還有什么顧慮?不如一發說出來,我心中明白了,今后遇事也免得慌張?!?/br> 陳頤安一臉為難:“我這也是妄自猜測,十分的不敬,不說也罷,想必岳母今后不會再這樣,也就無礙了?!?/br> 越發叫人好奇了! 鄭明珠說:“我原想著夫妻兩個,最要緊的是坦誠相待,便不管什么事,什么想法,我都一一說給大爺知道,偏大爺如今卻不說給我知道,顯見得就是沒把我當回事了!大爺既不肯說,那我也不問了,今后有什么事,我自然也是不敢說給大爺知道的?!?/br> 陳頤安見她這樣說,才松口道:“哎我真是怕了你了,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才好?!?/br> 鄭明珠點頭,還不忘說:“是你理虧,可不是我逼你的?!?/br> 陳頤安笑著擰一下她的臉頰:“真是嘴上也不肯吃一點兒虧!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一樁公案罷了?!?/br> 二十年? 鄭明珠懷疑的打量他,難道你也是重生的,怎么就二十年了? 陳頤安笑道:“這個是一個朋友的事,所以我倒是清楚,現在的□衛大統領沈容中——他家的大公子沈駿是我的好友,二十年前沈統領的家里那一場公案真是不小一場風波?!?/br> 鄭明珠對這類八卦最有興趣,連忙很是殷勤的給陳頤安倒了茶,還把剝出來的松子兒小碟遞到他跟前。 陳頤安果然笑納了,慢條斯理的吃了兩顆松子兒,才總算開了金口講了當年的那場公案。 沈容中是云陽沈氏二房的嫡長子,母親是錦城梅家的嫡女,自幼沒了生母,由繼母撫養長大,倒也還算平靜的便嫁了人,嫁的不好也不差,沈氏公子資質普通,但好歹也是大族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上,分了家也有不少資產。 梅氏夫人懷了沈容中的時候,娘家繼母把她娘家一個家道中落的侄女兒送到沈家做妾,梅氏夫人本來也要給沈老爺安排通房,又卻不過繼母的面子,便接了那位表妹進府做了二房,那位表妹性子溫順柔婉,伺候梅氏夫人也很恭敬,很守規矩,并沒有鬧出什么事來。 不久,梅氏夫人生下沈容中,沒過幾個月,梅氏夫人的娘家生父沒了,沒上一年,梅氏夫人就暴病而亡,那位做妾的表妹扶了正,做了繼室。 “怎么會?”鄭明珠訝異:“姨娘也能扶正?” 陳頤安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解釋說:“我朝律例里有一條,若是妻有子而沒,妻同意且娘家也同意由妾室撫養其子的,可以扶正這個妾室。其實這一條,也是為了保障嫡子的權利,有些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兒子由外人來養,想要自己指定人選,也是有的。只是這種事畢竟極少,尤其是略有點臉面的人家,便是繼室也要配得上的門第,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br> 鄭明珠覺得這條律例真是有點匪夷所思,不過細想倒也有一點道理,有的夫人臨終前不放心自己幼小的孩兒,生怕今后受苦,身邊又有從小兒服侍她的通房抬的姨娘,加上這樣的施恩,讓她做了正房,或許要比后來的人更善待她的孩子呢? 這樣一想,鄭明珠就豁然開朗了,不由想的更深,若是給這個姨娘灌了絕子湯,她終身無子,嫡子就是她今后的依靠,利益綁在一起,若是娶了后頭的正室夫人,生下嫡子來,沒有生母的嫡子和有生母的嫡子一比已經處于劣勢了,若是當爹的再糊涂一些,或是自己又不夠爭氣,前途堪憂。 而且就算繼室生了兒子,做妾的自然娘家不高,外家弱勢,元配嫡子的優勢自然大些。 不過……鄭明珠問道:“這樣難道不需要夫家答應?” 若是高門府第,元配夫人非要扶了身邊一個丫鬟做繼室,那也太打臉了吧? 陳頤安含笑看了鄭明珠一眼:“自然是要夫家也答應才是?!?/br> 鄭明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么這位……本事倒是不小?!彼钣X不好稱呼這位繼室,只得含糊帶過。 鄭明珠想通了這節,又催陳頤安:“后來呢?” 陳頤安便說:“后來沈大統領長大了,十四歲上就離家出走,卻被圣上——當時還是太子呢,巡視浙閩的時候撿了回去,養到了二十多歲,圣上登基,詔令設□衛,總領御前防務,沈容中領大統領之職?!?/br> “好厲害!”鄭明珠贊嘆,□衛雖說是領御前防務,但暗地里監察百官,掌理詔獄,直接對圣上負責,是圣上心腹之重,恩寵之盛無人能出其右,沈容中無家族可依靠,二十多歲就能領大統領之職,真是有非常之能。 陳頤安神情異樣了一下,說道:“沈統領伺候潛邸多年,自然是深得圣上器重的?!?/br> 鄭明珠突然覺得這話題又歪了,忙問道:“后來呢?” 陳頤安笑了笑:“第二日,沈統領就告了御狀,狀告生父繼母謀害生母?!?/br> 這么厲害? 瞧瞧,這才叫橫沖直撞呢! 連生父都告到御前去! 真不知道會熱鬧成什么樣子。 鄭明珠很看不上陳頤安這樣問一句說一句的敘事風格,忙忙的又催他:“后來呢?” 陳頤安才說:“后來各府的夫人們都絕對不會給自己的夫君納娘家的親戚做二房了?!?/br> “我是說沈統領那件事?”鄭明珠不滿。 陳頤安笑道:“我們不是在說你家表妹的事嗎?” “那可不是我表妹,你少胡說?!编嵜髦椴患偎妓鞯姆瘩g一句,見了陳頤安眼中的笑意才明白過來他在逗她,白了他一眼:“哪有說件事不說完的?” 陳頤安笑道:“沈統領在潛邸就深受圣上信任,□衛本來就是他一手創建的,只是那個時候,不敢放在明面上罷了,但太子權威之下,沈統領要查一點事簡直易如反掌,御狀一告,鐵證如山,生父判流放,繼母以妾室謀害正妻判斬立決,云陽沈家掛在正門上那塊御賜匾額被下旨收回,沈家一夜間敗落?!?/br> 這位沈統領心腸也真夠硬的,鄭明珠在心中品評了一回,若是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能夠做的到這樣絕情嗎?把整個家族都拖下水。 或許沒有真的到那種境地,就不可能知道吧。 ☆、晴香院的五小姐 然后鄭明珠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境地,突然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難道……不會吧?應該不至于吧?” 朱氏再大的膽子也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來吧?先不論別的,這種事情風險不小,一旦敗露,她應該不會為了娘家的親戚就冒著拋棄自己榮華富貴,子女前程的風險吧? 陳頤安安慰的捏捏她的手:“想必不至于?!?/br> 鄭明珠點點頭,她也不是笨人,慢慢想自然就明白了,朱氏應該還不至于在現在就起了這種心思,她想要把高家姑娘送進來做二房,一是為了給她一個出路,未來的武安侯的二房算是足夠榮華富貴了,二是甘蘭院權柄,高家姑娘容貌絕色,自然容易得男人的歡心,鄭明珠又糊涂,看在朱氏的面子上自然會待她不同,到時候便是以鄭明珠為傀儡,掌握甘蘭院的話事權,朱氏自然得利。三是等待可能有的機會,若是能深得陳頤安的寵愛,或是鄭明珠身子不好早逝,或是有機會制造早逝,高家姑娘未必沒有扶正的機會,朱氏自然樂見其成。 這樣走一步看一步,高家姑娘要做妾,當然是送到甘蘭院來是最好的選擇。 怪不得今日以朱氏之精明,竟肯冒這樣的風險,總想要鄭明珠認下這個表妹,身份抬高了,有些事才好做。 先前多少想不明白的事,此時鄭明珠總算迎刃而解了。 她沉默了半晌,終于苦笑,不能保護自己,又有身份地位財富這些令人眼紅的東西,當然人人垂涎,個個搶奪。 陳頤安又拍拍她安慰的說:“或許是我想的太多了些,本來不欲說,你便要尋根問底的,何苦來?!?/br> 有你這樣安慰人的么? 鄭明珠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只不過,回頭一想,她覺得陳頤安連這樣的可能也想得到,真不知道有多厭煩朱氏。 當然,她也很厭煩這種算計,尤其是朱氏不識時務,花樣層出不窮,好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也真不給她安生,也該主動出擊一回,給她點教訓了! 鄭明珠便問陳頤安:“我想著,這幾日回家給爹爹請安去,大爺覺得呢?” 陳頤安笑道:“去是該去的,說不得我也要陪著你去才是,只不用急,岳母想必一時半刻不會有什么動靜了,依我說,先打聽著岳父和大舅兄都在的時候再去罷?!?/br> 鄭明珠眨眨眼,陳頤安果然比她狠。 鄭明珠便說:“既如此,我叫人跟嫂嫂說一聲兒去,請嫂嫂替我回爹爹并哥哥?!?/br> 陳頤安點頭:“很好,我那里有幾支老參,回頭檢出來孝敬岳父吧,還有前兒得了些上好的虎骨,送與岳父泡酒,你就不用cao心了?!?/br> 鄭明珠點頭應了,這才吩咐叫個丫鬟去見林氏。 一直到第二天,鄭明珠還有些心情低落,午后,林世全又帶了鋪子的人進來取賬簿,鄭明珠便吩咐:“墨煙你帶著他們兩個,與林管事交接賬本子吧,翡翠隨我出去走走?!?/br> 武安侯府的格局與大部分勛貴宅子都類似,花園是在后頭的,鄭明珠穿過幾道月洞門,此時臨近入夏,繁花雖未盛開,卻也不少含苞了,也有開的早的,略開了幾朵,俏生生立在枝頭,沁出絲絲縷縷的暗香來。 鄭明珠走到花園的白石門前,便聽到幾聲脆生生的女孩子的笑聲,這是哪些丫頭在這里玩不成? 鄭明珠不以為意,剛要走,卻聽到其中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五小姐,別亂跑,就在那玩兒?!?/br> 鄭明珠一怔,停住了腳步,走了過去。 晴香院在武安侯府很靠后的地方,是花園前的三間小小屋子,不管是離正房還是離甘蘭院都不近,那里住著武安侯陳熙華的一位翠姨娘,和翠姨娘所出的五小姐陳頤敏。 這幾間房子小的可憐,又掩在花園墻里幾顆極繁茂的大樹伸出來的葉干中,鄭明珠若不是離的近,聽到了嬉笑聲,竟然還沒發覺這里有個院子。 鄭明珠繞過一叢盛放的淡色薔薇,走到了院子門口,院子門虛掩了一半,幾支枝條從院墻上垂落,落在門口,頂端一朵碩大的白色花朵,花瓣如絲絨一般,沉甸甸的垂著。 倒是好雅致的一處院子。 院子里有幾個丫鬟坐在草地上斗草,大的十三四歲,小的不過十歲的樣子,看衣裳看首飾,都不是一等丫鬟,卻是玩的很高興,嘻嘻哈哈,笑聲不斷,銀鈴一般的悅耳。 五小姐陳頤敏卻坐在草地靠近石桌子的地方,手里也扯著兩只草,呆呆的看著那群玩的高興的丫鬟。 陳頤敏只有五歲,臉上胖嘟嘟的,卻有些呆的樣子,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因為個子小,就顯得很可憐。 鄭明珠是深知道奴強主弱的時候會是個什么情形的,鄭明珠還是一個大人,就是因為性子軟弱,也一樣被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