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顧mama說:“不是夫人陪著不好,只是姨太太也來了,未免冷落了舅太太?!?/br> 姨太太?聽起來應該是陳夫人的姐妹。鄭明珠這些日子因怕露出馬腳,早在幾個丫頭嘴里不動聲色的套了許多話出來,把兩家人近些的親戚故舊都弄的清楚了,陳夫人只有一個嫡親妹子和她一樣嫁在帝都,是忠勤伯趙家嫡次子的正妻,想必就是說的她吧。 待進了梨花廳,見陳夫人旁邊那個女子容貌和陳夫人有三分相似,神態親密,便知道猜的不錯,盈盈的行下禮去,口稱姨母。 陳夫人的妹子鄧二奶奶淡淡的笑著,寒暄了兩句,鄭明珠笑道:“云meimei沒有來么?成哥兒呢?” 趙二奶奶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居長,今年才十二歲,兒子十歲,她聽了就笑道:“成哥兒如今上學了,拘的緊呢,云丫頭倒是來了,早去嫻姐兒房里說話去了?!?/br> 鄭明珠抿嘴笑:“她們姐妹倒是要好?!?/br> 說了兩句閑話,這才轉過來對著朱家舅母笑道:“難得舅母今日也來了,正好熱鬧?!?/br> 朱家舅母說:“我來得倒不是時候,外甥女忙的人影兒都不見?!?/br> 鄭明珠依然笑盈盈的說:“瞧舅母說的,怎么不是時候了,今日是難得母親有閑,又有姨母也在,便是下帖子請,也沒這么巧的,往日里來,母親都忙,話也沒好生說,今兒舅母倒要多說一陣子話才是?!?/br> 陳夫人心中自是不悅,這朱家舅母當著她的面兒說這話發作鄭明珠,倒是看不上自己陪著她似的,也不看看自己,若不是沾上是兒媳婦的親戚,憑她也配讓自己陪著坐? 鄭明珠說了這話,朱家舅母立即明白了,倒自悔失言,忙笑道:“我只想著,要是哪日侯夫人得閑,你也空,那才好呢?!?/br> 鄭明珠笑道:“我倒是日日都空,要尋著母親有閑才不容易呢?!?/br> 陳夫人笑:“哪有那樣忙,我也成日里閑的無聊,不管誰來了,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上,就拉著人家坐著?!?/br> 這話說的朱家舅母臉上緋紅起來,只不敢回話,她本就身份不如人,且又是自己先失言,說了白說。 鄭明珠心中暗笑,這些高門的夫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一點不對,說惱就惱,給面子這種事,不僅是對事,更是對人。 若是說那句話的是皇后,陳夫人自然只有恭恭敬敬的受了,可如今這樣一個人說,她自然惱得。 這朱家舅母只怕也是輕狂慣了,只想著在外甥女跟前耍威風,竟就忘了這是在哪里,這不是現成討沒臉么。 鄭明珠是小輩,自然更不能出言調和,且她也沒那個意思,只是笑著和趙二奶奶說話,趙家的長房,忠勤伯世子的嫡長子娶了郡主,正是鄭明珠的親表姐,安親王的嫡女,鄭明珠自是要問安的。 朱家舅母渾身不自在,給鄭明珠使眼色要出去,鄭明珠只裝看不見,朱家舅母無法,只得笑道:“外甥女,夫人陪著坐了半天了,只怕也有事要忙,不如我去你屋子里坐坐?!?/br> 鄭明珠笑道:“雖如此說,可姨母難得來一次,我也想和姨母說說話兒?!?/br> 陳夫人笑道:“罷了,安哥兒媳婦你就陪著舅太太過去坐吧,你姨媽來了這半日了,只怕也要回去了?!?/br> 趙二奶奶笑道:“jiejie趕我呢?!?/br> 朱家舅母巴不得這一聲兒,便就站起來,鄭明珠笑著起身行了禮,便陪著朱家舅母出去。 ☆、把柄 剛出門,朱家舅母就忍不住說:“你這婆婆好生厲害,我說不過來,你偏要全禮,還這半日也不過來,讓我在那里干坐著,仔細你太太知道?!?/br> 鄭明珠笑道:“太太便知道,也只有贊我知禮的,舅母來看我,不來給婆婆行禮,這是個什么禮數我竟不知道?!?/br> 朱家舅母被她頂的一噎,鄭明珠又占著理,她找不到話說,便冷下臉來:“那你半日不來,又是為什么?如今你大了,眼里越發沒人了?!?/br> 鄭明珠就說:“誰叫舅母來得不巧呢,我這邊剛巧辦事,橫豎是在夫人跟前,難道我還能不放心,要說眼里有人沒人,我又沒攔著不讓舅母進來,又是請長輩陪著,哪一點錯了呢?舅母就這樣說我,趕明兒我還得找太太評這個理呢?!?/br> 朱家舅母早知道鄭明珠有些著三不著兩的,見她急了,又是鬧著要去jiejie跟前,自己jiejie一向捧著她,只怕到時候還要罵自己一頓,立時便笑道:“瞧你說的,不過一兩句玩笑話,你就要鬧著找太太,莫非你舅母就一句都說不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敬長輩最有禮的,不過白說一句,可別去惹你太太心煩,你太太最掛心就是你,自你出了閣,見了我總是長吁短嘆,總想著你在家里何等的金尊玉貴,沒有半點兒不順心,做了人家的媳婦,哪里有不委屈的?可她又忙,滿心惦著你只出不來,總囑咐我,沒事多來瞧瞧你,替你排解排解,你倒好,動不動鬧著找太太,可不是招她傷心么?快別去了?!?/br> 鄭明珠這才說:“那舅母也不該這樣說我?!?/br> 朱家舅母只得笑道:“瞧你這孩子,還要舅母給你賠不是不成?!?/br> 鄭明珠見打壓下了她的氣焰,這才不提這岔了。 進了甘蘭院,鄭明珠指的三個丫頭都在西邊次間里查賬,算盤撥的啪啪的響,鄭明珠便請朱家舅母在正廳里坐了,吩咐丫頭:“給舅母上茶?!?/br> 也不問她來意,只是說著閑話。 朱家舅母坐著,顧mama站在鄭明珠身后,只顧著給她使眼色,朱家舅母便笑道:“那邊屋里這么熱鬧,是在做什么?” 鄭明珠并不遮掩,有心要看她說什么:“外頭管事把我的莊子鋪子的賬本子繳了來,叫丫頭們看呢?!?/br> 朱家舅母訝異:“外甥女這是要做什么?” “看帳呢,還能做什么?”鄭明珠倒是露出奇怪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說:“這也是你看的?快別沾這個,交給你的管事mama就行了?!?/br> 鄭明珠笑了:“這有什么看不得的,難道舅母的莊子鋪子也都不看的?” 朱家舅母一噎,她一個庶女出身,能有多少莊子鋪子?卻還是強撐著說:“我自是不看的,一概都交給管事,我們是女人家,只管貞靜賢淑就是了,這外頭經營,銀錢來往,沾了就俗氣了?!?/br> 鄭明珠掩嘴笑道:“以往我瞧著太太也看的,可是太太是最不俗的一個人,可見也沒什么沾不得的?!?/br> 這話堵的朱家舅母難受,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說,又覺得今日這個外甥女說話總是堵著她,竟不是往日里那么和順,便皺眉道:“哪有這么多說道,既然長輩叫你放開了,你聽了就是了,說一句你回十句,這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小姐?!?/br> 說不出理來,倒擺出長輩譜兒來了,鄭明珠便只是笑,并不說話,她也算是想明白了,這既是這樣的人,何必跟她多費口舌,她要說什么便答應著,和和氣氣的打發了她,回頭自己要做什么自然還是做什么,難道她還管得著?朱家舅母見她不說話了,越發說:“況且我聽說你這些日子氣性越發大了,動不動就發作你mama,管她怎么不好,她也是太太給你的人,你也該敬重才是,不然傳了出去,人家都要笑你沒有規矩,便連你太太,也沒臉?!?/br> 鄭明珠見她如同顧mama一樣,也是張口太太閉口太太的,便笑道:“舅母說的是,我都明白了?!?/br> 顧mama站在鄭明珠身后,露出得意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見她這樣說了,十分滿意,又笑道:“那日我同你說的你表哥的事,你可與外甥女婿說了?” 鄭明珠哪里知道什么事,前一個鄭明珠也并沒有同她辦什么交接,只得說:“說了?!?/br> 朱家舅母忙問:“那外甥女婿怎么說,可是答應了?” 原來竟是叫她辦什么事?鄭明珠真是個冤大頭,人家求她辦事,還能端著長輩架子訓她,若是親舅母也就罷了,這樣的人,可真叫她無語了。 而且她估摸著,鄭明珠只怕是真的說了。 鄭明珠只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大爺說難的很,我也不懂?!?/br> 朱家舅母登時就沉下臉來:“這是什么話,不過是求個三等鑾儀衛尉,外甥女婿如今是御前侍讀學士,竟就辦不下來?況且你公爹可是兼著鑾儀衛掌事,既然外甥女婿不肯辦,你就去求你公爹,必是妥當的?!?/br> 這真是要讓鄭明珠在這侯府里無立腳之地嗎?夫婿不肯辦,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挑唆著她越過夫婿去求公爹,陳頤安知道了,會怎么想?鄭明珠把人得罪了一圈兒,幫他得好處,鄭明珠在這府里有了苦處,她自是過她自己的日子,難道還能來替她出頭不成? 怪不得這少年夫妻就情分淡薄,或許并不是陳頤安不喜歡她的緣故罷。 鄭明珠想了想,很勉強的說:“那么回頭我與公爹說一說,若再不行,我也無法了?!?/br> 朱家舅母忙笑道:“你求一求你公爹,必是能行的,又不是什么要緊的地方,你表哥好了,自然一家子都好了,便是……勤哥兒也會領你的情?!?/br> 說著就窺覬鄭明珠的神色,見她沒什么反應,忍不住就壓低了聲音:“原也是你們沒緣分,你……” “舅母!”鄭明珠突然聽得這樣一句,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提到緣分二字,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著什么,她立時就截斷了朱家舅母,生怕她說出別的話來。 難道鄭明珠還有這樣的事?她真是嚇了一跳。 朱家舅母見她突然這樣出聲,便住了嘴,還露出一臉惋惜的神色來,鄭明珠只覺得頭疼,她這樣的身份,嫁這樣的人家,外頭但凡有一句閑話,就能逼死她,這個婦人…… 她是在威脅她? 鄭明珠不清楚具體情形,不由暗暗警惕,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這絕對不是示弱的時候,不管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對方目的何在,一旦示弱便難免顯得心虛,落入圈套,立時便收了笑,粉面含霜:“舅母這說的是什么話,我竟聽不懂,我難道是為了誰領我的情才辦事的么?雖說親戚遠些,我到底叫一聲表哥,莫非我就不望著他好不成,舅母真這樣不明白,這事我越發不敢去辦了,舅母倒是找個指望自家親戚領情的人去辦才是?!?/br> 朱家舅母沒想到她立時就翻臉了,說了這些話,把她先前有意說的話籠子給破了,臉上只覺得火辣辣的起來,冷笑道:“外甥女也忒多心了,我不過隨便說一句,就說這些話來,不過便是覺得我求著你了罷了,真是人大了,便再不把長輩放在眼里了?!?/br> 鄭明珠早不是當日的鄭明珠了,見這位朱家舅母沒什么別的手腕,就不過是端著個長輩的架子想要彈壓她,探究起來其實還不算正經親戚呢,正經正路的親戚只怕話還比她說的和軟,她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立時便說:“我倒是敬著長輩,只不知道這些話竟是做長輩的說出來的,舅母覺得我不敬,那現去夫人跟前評理去,到時候,我再給舅母賠罪?!?/br> 她不提太太,直接提夫人,倒是越發的光明正大來了,這朱家舅母以前這件事提過兩回,隱約含糊的口氣,都十分奏效,心中越發覺得這里頭有點把柄,這次想催著她盡心的替自己辦事,又照樣兒說出來,不知道為何她竟突然翻了臉,竟敢鬧著到自己婆婆跟前去,倒讓朱家舅母一時進退兩難的起來。 朱家舅母拿不定主意,鄭明珠也不說話,一時間場面難堪起來,立在鄭明珠后頭的顧mama暗叫不妙,忙上前賠笑道:“瞧少夫人這話說的,舅太太哪里是這個意思,不過是一時急了,話趕話說到這里,哪里就真的說是少夫人不敬呢,平日里誰不知道,少夫人對長輩最是孝順,舅太太您說是不是?”立時就把先前那句話放到了一邊,只提了不敬這兩個字。 一邊又連連的使眼色,朱家舅母本來要求鄭明珠替她說話,真的翻了臉對她有什么好處,此時不得不忍了氣,勉強說:“mama說的是,我素日里最疼外甥女的,也不過一句半句說重些,你就要鬧著回你婆婆,真叫你婆婆知道,你又有什么臉面?” 鄭明珠見她服了軟,便說:“我哪里愿意這樣鬧?難道我愿意讓人看笑話,還不是舅母說的話叫人傷心,我素日里怎么樣,舅母難道還不知道不成?” 顧mama忙笑道:“可不是,舅太太最疼少夫人,少夫人也敬重舅太太,這原就是誤會罷了?!?/br> 朱家舅母又說了兩句, 便說:“天也晚了,我便先走了,出來也這半日了?!?/br> 鄭明珠點頭,起身送她到了門口便說:“顧mama,你替我送送舅母?!?/br> ☆、查賬 顧mama殷勤的扶著朱家舅母走出門去,出了院子,看著周圍沒人了,才小聲說:“我的好太太,今兒這是怎么了,既是叫她辦鴻少爺的事兒,沒的和她置什么氣?!?/br> 朱家舅母氣還不平:“便是說她兩句又怎么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說了她,她也得替我辦事去?!?/br> 顧mama知道她這是端著架子放不下來,只說:“那也罷了,那件事畢竟沒憑沒據,要真鬧起來,反倒是您沒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著您呢?!?/br> 這可是和姑娘的名節有關,不僅是鄭明珠,連同鄭家的其他幾個女兒,在這種事上也是一體的,其中就有朱氏的兩個親女兒。 朱家舅母想到這里,就有點后悔起來,光想著拿捏鄭明珠了,竟就忘了這個,要真惹惱了jiejie,那可十分不妙。 便說:“你說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br> 顧mama見勸過來了,才笑道:“不過也是少夫人氣性大了些,憑是什么事,長輩說了聽著便是,她現就敢駁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來了,她才不敢了?!?/br> 朱家舅母來的這第一件事便是要讓鄭明珠放棄清查嫁妝這件事,聽顧mama說了,難免得意:“再怎么著,也大不過長輩,我說的,她敢不聽?” 顧mama笑著一路恭維,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門。 眼見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鄭明珠連看帳的心情都沒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進來,其他人不用進來伺候?!?/br> 帶著翡翠進了東次間,叫她關了門,劈頭就問:“這是怎么回事?!彼窃缇驮隰浯涓罢f過她病了一場忘了許多事,所以倒不怕問。 翡翠大著膽子問:“少夫人是不記得勤少爺了么?其實……奴婢覺得……也是好事?!?/br> 鄭明珠就嘆口氣,她預感這又不會是件好事。 這到底要給她多少驚喜??!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故事,豆蔻年華的天真少女和風華正茂的俊朗少年,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逾矩的舉動,在鄭明珠聽來,他們只是心有萌動,互相傾慕,而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詩詞唱和,這對兩個有著親戚關系的少男少女來說,也并不算什么。 他們的身份差別太遠,一個是國公府嫡長女,一個卻是落魄書香家庭的兒子,靠著母親的妝奩并親戚的接濟生活,他們自然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只是或許他才氣縱橫,身姿挺拔,在同齡的那些走馬斗狗的紈绔子弟中顯得與眾不同,讓養在深閨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傾慕。 這并不難理解,叫鄭明珠難以理解的是,就算他們有什么略出格的地方,這朱家舅母是怎么知道的? 她哪知道這只是被人試探出來的? 但是翡翠并不知道,她也無從得知,只不過想著縱是詩詞唱和,也不是什么憑據,更進一步想,就算有點什么表物落在人手里,大家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轉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緊的憑據,今天自己這樣強硬的表現,她必不會吞下這口氣,退讓這一步的。 這樣想著,她就放寬了心,幸而今日雖是冒險,倒也當機立斷,既表明了態度,也試探出了深淺,不然,若是叫這樣一個人握在掌心里,還不如重新死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