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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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桑攬著我的腰身,笑容邪魅,可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端臉上,他仍是溫和澹薄,藍衣翩翩,像是入了畫。 煙火氤氳,人群歡動,倒映在遠方月色中,蕩開一泓銀白。月華在他湛藍色的衣袖上撒落生輝,更襯得其人清俊萬端。 我回過神,輕輕推開云桑的胸膛,白端見我這般動作,微微抬起頭。他一向是溫和疏離而孤傲的,除了要蠱惑誰的時候,從未泄露半分感情。 此時,細不可聞地低笑一聲:“佳偶天成,可喜可賀?!?/br> 話音剛落,他將手里的糖稀棍子隨手一扔,糖稀棍子咕咚一聲掉落地上,滾了灰。 我震驚地看著白端,磕磕巴巴地說:“這、這么黏的東西,你、你就這么扔我地上了?”未免太糟蹋地板了吧。 白端神情在淡淡月華下顯得朦朧一片:“是你不需要了?!?/br> 我來不及細想他的用意,便隨著落幕一曲,被云桑帶著飛出戲臺。人群將糖稀棍子踩得粉碎,白端站起身,瞳仁映出淡淡碎影。他站了一會兒,慢慢地,撿起光禿禿的棍子。 就像一道鴻光撕開我胸膛,鉆進我心口,蕩起層層波浪。 我突然想過去,問個清楚,話還沒開口,云桑忽然將我緊緊地抱在懷里。他的動作很用力,幾乎要將我嵌入身體一般,勒得我一口氣登時緩不過來。 我想從云桑懷里探出頭,剛一動,就覺得云桑加大了力度,悶悶的道:“別動,就一會兒?!?/br> 我慢慢平復了心緒,方才覺得云桑抱著我的手臂竟有些顫抖。隔了片刻,云桑松開手臂,神情還和往常沒什么不一樣的,抬手摸了摸我的臉蛋,語調還是輕松揶揄的:“一會兒還有好戲呢?!?/br> 我晃動脖頸,再看臺下,白端的身姿早被人群遮掩住。 我說云桑:“你是不是太入戲了?!?/br> 云桑狡黠的笑:“說不定我們也活在別人的戲里?!?/br> 我咯噔,說不出話來。這場穿越,不正是一場好戲么。 也許為了救我的進退兩難,對面醉仙居突然sao動起來。一簇煙花直沖云霄,化作萬千流光,照亮尚城的上空。有清亮婉轉的琴聲緩緩響起,如明珠落玉盤,驚鴻一曲,奪人耳目。但見醉仙居最高的樓閣上,著白衣覆面紗的月娘輕挑桐木鳳尾琴,一雙輕靈的眸光望來,手下彈的卻是那首《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我倏然有了爭斗之意,云桑貼我耳邊笑道:“好戲開場了?!?/br> 月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白端身上,曲中宣泄著,傾訴著,而后默默地看向我,曲風轉換成堅定之意。我彎了彎眉眼,紅衣獵獵,內心guntang:“要戰,就戰?!?/br> 云桑挑了挑眉:“甚好?!?/br> 說完,一把將我抱緊,騰空直上,轉瞬落到入畫戲閣的樓頂。 皓月當空,萬家燈火,尚城繁華而美麗,晚風將我的紅衣和云桑的緋衣糾纏一起,我用真氣包裹聲音:“今夜是我入畫閣開業盛事,適逢四海八方新秀甄選,在下簡山滕搖,以戲投名?!?/br> 目光所及之處,人群在沸騰,醉仙居的琴聲稍有不平,接著響徹,從起初的空靈漸漸生出了戰意。 云桑睨了我一眼:“娘子,你可退?” “不退?!?/br> “那就好?!?/br> 我縱身一躍,即將墜入深淵時,使出身不縛影。他就像黑夜中的一團火焰,緊緊地包裹著我,仿佛要將一切燃燒殆盡,只為點亮我。 云桑,你到底是誰…… 他在耳邊低語:“我是誰不重要。我所要的,只有你歡喜?!?/br> 風在撕扯,我眼前蔓延了緋紅色,連同他嘴角的笑意。 一簇煙火騰空,璀璨綻放,也湮沒他的話:“從前啊……” 我推開他,有種頓悟。 驀地,人群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娘娘!” 只覺一道驚雷正劈在天靈蓋,我順著聲音找到八抬大轎里的少年:“小、小呆瓜?”一個措手不及,腹中真氣陡然抽空,從半空中跌落。 一道緋紅色的光和一道湛藍色的影同時奔來,抵不過轎子里的少年抽身飛來,穩穩接住我落空的身子。 他長高了,更結實了,和我一般高了,身姿欣長,氣質很像君盡瞳。 我腳尖剛落地,便被他熾熱的氣息擁個滿懷,少年俊朗的眉眼涌現出nongnong的哀傷,一身華美的服飾襯得他容資俊秀。 我多想抱抱他,可我不能。認了他,儺教的目光就會放在我身上,于我,于離州人,都是滅頂的災難。 小呆瓜抬眼的一瞬,婆娑的淚眼令我心中大痛。 我張開雙臂,想回抱他,卻被他輕輕推開。 儺教的人追問道:“玄子認識?” 他眼中的希冀頃刻掩蓋,眼窩還潮紅一片,硬是故作老成道:“是本君認錯人了。簡山滕仙主的徒兒,怎會是我那好吃懶做的娘娘。我的娘娘,早死在青山小筑的一片焦土里,不知化成那捧灰……” 儺教的人收起猜疑,恭敬地請他回轎子。 小呆瓜握緊拳頭,我伸手去牽他,被他不露痕跡地躲開。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如果來生能見到娘娘,我想告訴她……那那不怪她,那那很想她……” 小呆瓜被儺教的人帶回。 許久,我才聽見自己喉嚨深處,艱難地傳出幾個字:“娘娘也想你?!?/br> 轎子抬往熙熙攘攘的遠方。 白端淡道:“一年前,儺教迎回天地玄黃四位儺子,其中天子深受儺主倚重,地子被教中老臣擁簇,黃子背后有四王爺扶持。唯獨玄子處境艱難,根基薄弱,現被罰去虛碧崖取回玉牌,不然……” “不然?”我隱隱有了怒火,想追上轎子把小呆瓜奪回來。 云??闯鑫沂钩錾聿豢`影的架勢,一把拉住我的手,接著白端的話道:“儺子就像養蠱,最狠的一位才能成為儺主。他若取不回秘境至寶,便不能在以后的角斗中活下來。這是他的命?!?/br> “他的命?”我咬牙切齒的道:“別人的命我不知道,他的命確是我親手選的。我選擇保全君盡瞳,將他從懷里推了出去??扇缃?,君盡瞳生死不明,而小呆瓜明明在我眼前,我卻連認他的勇氣都沒有。我以為借由師父的東風,我已長成不可高攀的模樣,卻有了更多的重擔和忌憚。漫漫云端,我傾盡全力,何時才能到頭!這場華誕,何時才能結束!” 醉仙居的琴聲忽而昂揚,隨著傾力一撫,弦斷,喧囂戛然。 “月姑娘偶感不適,還請諸位不要見怪。今夜醉仙居暢飲,不醉不歸?!比A清一邊將月娘扶回屋,一邊命人抬來數壇美酒,人們很快忘乎所以,絲毫沒覺察到異樣。 大儺節要歡宴五天,入畫閣和醉仙居的幕后老板都是云桑,沒過兩天,兩家便合為一家。達到名動尚城的目的后,我情愿做個甩手掌柜,搓著錢袋給師姐華林他們分紅。沒想到我當老板的時間真短,心有不甘。 師姐易了容,褪了幾分清雅,平添幾分嫵媚:“既然意猶未盡,何不趁機從商,還能早日脫離打打殺殺?!?/br> “師姐啊,要是在這里太有錢,我會舍不得回去的?!蔽掖蚬?。 師姐知道我不是傾回人,又一心想回去,只得嘆口氣:“你的世界,還有留戀嗎?” 我低頭笑笑。 “娘子要去哪兒?”云桑不知從哪竄出來:“我也去?!?/br> “不許去?!边@人怎么死皮賴臉的,甩都甩不掉。 師姐朝我擠眉弄眼:“我這師妹天生好動,就喜歡到處跑。以后還要麻煩云老板照顧了?!?/br> “好說好說?!痹粕1?。 我鼓起腮幫子:“師姐怎么這么說,我好歹也是……” “是什么?” “你的老板啊……”說到后,越沒有底氣。 師姐溫柔笑:“你怕是沒睡醒,誰給你的勇氣?!?/br> 一條絲帶冷不丁地把我綁起來,師姐拍拍我的臉蛋,無視我怔楞驚愕的目光,隨手將裹成粽子的我丟給云桑:“云老板就從今晚照顧吧?!?/br> 云桑眉開眼笑道:“自當盡心盡力?!?/br> 當夜。 云桑隔著屏風洗澡,陸陸續續的水聲催人眠。我又困又餓,他還不時問我:“娘子,你在偷看我?” “沒看!” 過了一時?!拔抑滥阃悼戳??!?/br> “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罢鏇]有?” 我怒了:“就看了,怎么地!” “早說啊?!痹粕裰^發出來,將我扛起,扔進水桶里,我嗆得直撲騰,卻見他好奇地趴在桶邊,托腮望來:“沒事,我也看你洗,這樣誰都不吃虧?!?/br> 入畫閣短時間成名,少不了云桑的支持,還有滕歌和尚候的推波助瀾。 大儺節過后,世人都說簡山滕搖性情乖張,跟昔日的滕今月有得一拼,又練成了身不縛影,連儺教也對其側目瞻仰。 但滕今月似乎是朝廷和儺教的忌諱,身不縛影更是逆鱗。很快傳來四王爺和儺教左殿主來尚城的消息。 接到消息后,滕歌派人傳來師父的書信,叫我收攏鋒芒,切不可太張揚。于是我把入畫閣交給華林打點,自己藏到無上宮瀟灑度日。 按理說,身不縛影雖是滕今月所創,可她人已經死了,沒必要逮著故去之人不放。但四王爺和左殿主人還沒到尚城,手下的人早去入畫閣溜了幾趟了。我聽云桑提起這幾日的兇險,覺得小小的功法能引起如此大的動蕩,也是怪事。 再說小呆瓜自那夜后,在尚城就像消失了似的。我找了幾天都沒影子,甚至連儺教的落腳點都沒見到。 云桑也一無所獲,悄悄來到無上宮,剛進屋子就猴急地褪衣服,我啃著桃子的嘴張大:“你干嘛?” 云桑換上緋衣:“我只是覺得夜行衣不適合我,一刻都不想多穿,你想的是什么?要不要夫君成全你?” 說著伸出魔爪,我從他臂彎下鉆出來,抽抽鼻子:“你這人,在外跑一晚上,連汗味都沒有。還是不是男的了?!?/br> “怎么,有汗味才是男的?” “男子汗,懂吧?!?/br> 云桑重新解開衣服:“我是不是男人,要不要給你看仔細咯?!?/br> 我掐他腰間嫩rou,他疼得嗷了聲,正巧白端推門而入,我不知道他怎么這么巧。 我眼疾手快,拿被子擋住云桑:“你、你怎么闖我閨房!” 白端皺了皺眉,沒說話。 “我都準備寬衣睡覺了,萬一我正脫到半路呢?!?/br> 白端微微一笑:“別藏了?!?/br> 我有些泄氣,云??兄业奶易?,從我的被子里探頭,便和白端狹路相逢,兩人唇槍舌斗了一番,云桑一如既往揚言我是他娘子,白端早對這個詞不痛不癢,很是無所謂??赊D過頭,對我淡淡一笑:“是嗎?” 我看東看西,喃喃自語:“奇怪,今晚怎么這么困?!?/br> 隔天,云桑便以“合伙人需要聯絡感情”為由,死皮賴臉地搬進無上宮。本以為尚候這個猥瑣老頭定不會同意,誰曾想兩人一見如故,一口一個“尚老哥”“云老弟”,云桑還教了尚候幾招駐顏術,哄得尚候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 云桑如愿以償的住到我隔壁。 師姐感嘆:“簡山很快有喜事了?!?/br> 那邊云桑偷偷抱著枕頭鉆進我屋里,四腳朝天地躺在我床上瞌睡。我真想連人帶被子給他扔出去,奈何他睡眠很沉,我費力拉著被角,反被他壓在床上,氣得瞌睡蟲都跑了。 “云桑你王八蛋!” 從此我被尚候取笑的事生生地多了一樁。 另外一樁,便是關于白端的。 我和白端的住處不在一塊,卻也離得不算遠,原本想問他新秀甄選的事。第一次去的時候,景卻告訴我,白端去了城郊莊子。又過了兩天,景卻將記載新秀甄選的花名冊交給我,上面都是白端親筆所寫,詳細記載了對手的信息。他還說,白端研究虛碧崖的陣法,這幾天都不會出來。 我覺得奇怪,還是捧著冊子回去看。過了幾天,華林打理入畫閣回來,找六出公子議事。結果離州人在他屋子里開會,就我吃了閉門羹。 這樣三回都不見人,多半是白端故意不見。 我自問是個識時務的人,如果白端對我避而不見,離州人又對我心生忌憚,想來想去,干脆睡自己的大覺。 這樣又過了幾天,我躺在荷花池睡大覺,忽聽遠處傳來極輕極沉穩的腳步聲,聽得出是白端的腳步聲,我卻懶得和他碰面,就翻了個身,繼續睡自己的大覺。 只聽白端緩步走過來,徑自在我躺著的亭榭坐下,從池水倒映的影子來看,他確實清減了些,更顯出一股韌勁。我枕著手肘想,白端的容貌其實偏冷淡,只是眼里眉間總有那么一絲生動的笑意,讓他顯得溫和從容。 我正想得出神,忽聽白端淡淡道了聲:“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索性閉目養神。 白端笑了笑,音色低沉溫和:“快入秋了,你這樣躺著睡,也不怕著涼?!鄙焓治兆∥页嘀哪_踝。 我猛地坐起,斟字酌句的問:“你到底要怎樣?” 白端微微抬起頭,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我:“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頓了頓:“也不知該拿你如何?!?/br> “你說不說已經沒關系了?!蔽业溃骸肮?,你演過戲嗎?” “演過?!?/br> “有些戲,演著演著,人就清醒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就算看得久了,入了戲,這故事也不會慢慢變成了自己的?!蔽倚πΓ骸拔覀兌贾?,以前不是真的,就不要再糾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