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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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很大,在聽完花采子說的換瞳風險后,還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醒來有半天了,昨晚官官帶那那去睡的,所以早上醒來摸了半天,身旁的褥子空蕩蕩的,沒有熟悉的奶香味。 許久我才不情不愿地下床,院中洋溢著欣欣向榮的景色,小筑的人溫柔善良,而君盡瞳又是在我最孤苦無依時,為我遮住風霜雨雪的人,我敬佩他,親近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眼瞎……只是依花采子所說,換瞳乃是上古禁術,即便滕仙主親自cao手,也難免會有意外. 什么意外呢?大概就是筋骨俱斷,生不如死吧。 想到此,我竟毫無知覺地笑起來,大概一年的經歷使人成長,也不得不面對未知的艱險,我有時也后悔沒跟葉默去蓮城,但轉念想到君盡瞳,又覺得幸好沒去。 半掩著的窗牗遠遠瞧見一襲紫衣。 將他清雅俊逸的氣質體現得淋漓盡致,就算是長衫素衣,也會繡有一株紫竹花,從衣擺長到胸口,高貴雅致。 他本該是長在云霄上的高嶺之花,卻被命運這只無情的手撥下凡塵。 然而君盡瞳只知道他的眼睛生來無瞳,沒想到是被親生父親拿去換了一世富貴?;ú勺痈艺f起時,內心的震驚幾乎摧毀著我,他還說大儺神向來“寵溺”世人,你拿什么去交換,他就會給你什么。 多么可笑,有誰會拿未出生的骨rou去換取榮華富貴? 花采子須臾淡了笑容,有啊,上一任君候……還有他的生母也是。 只不過前者成功犧牲了骨rou換取地位,后者因為獻祭沒成功而遺棄了他。談及狠毒,沒什么區別。 他在我眼中看自己重瞳之眼,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的道:“我愿用一雙眼睛換公子看清這人心,惟愿公子有了眼睛后不再遭人蒙蔽?!?/br> 花采子的肺腑之言著實驚愕到我,以至于我現在面對君盡瞳,有著說不出的別扭,見他走近,急忙跑回床上躺好,他在外面敲了幾下門,久久沒有回應,他似乎料到我會如此,只好道:“我知道你在躲我,等你想好,我再來找你?!?/br> 離約定的換瞳之日還有一天,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怕是想不明白了。 不知不覺地睡了個回籠覺,官官把我喚醒,像平常一樣給我遞來毛巾擦臉,意外的沒見小呆瓜跟來,我問:“那那去哪兒了?” 官官沉默不語。 察覺此,我放下毛巾。她身穿淺碧色的衣衫,褪去冬天襖子的繁重贅累,顯得纖瘦而單薄,細秀的手腕上戴了塊翠玉。 官官從懷里掏出繡好的香囊,一株泡桐花搬栩栩如生。前些日子就知道她在繡香囊,沒想到是給我繡的。我欣喜的接過,她眼中有戀戀不舍:“這些日子,我和小主子多虧你照顧。如果沒有容姑娘的知遇之恩,沒有遙姑娘的關照之情,小主子也不會有現在的開心。小主子就是官官的命。他開心,我便開心。他愛你,我也愛你?!?/br> 這席話給我不好的預感:“你說這些rou麻話做什么?” “遙姑娘,小主子和我要走了?!惫俟俚穆曇粝翊巴馓澍Q的黃鸝鳥,又像一記春雷,狠狠地敲在我心田。 我以為她是被昨晚的事氣著了:“昨晚是我瞎猜忌你,我跟你道歉,你別放在心上?!?/br> 她嫣然一笑,明媚動人:“我本就是儺教的人,你經歷這么多的苦,痛恨儺教也不奇怪?!?/br> 她是第一個敢把“痛恨”跟儺教放在一起的人。 但官官和小呆瓜離開不僅僅是說說,他們去跟君盡瞳道了別,準備在換瞳后離開小筑。 我不能接受,披上外衣去找罪魁禍首花采子。 哪知他在君候的千秋殿,我登門拜訪時氣氛很不好,花采子素來嬉笑的臉像被凍僵了,君候斜睨了我一眼:“你來干什么?” 他身旁的暗衛說時遲那時快,一出手鎖鏈擊中我的腰腹,將我掀飛出去,正巧君盡瞳趕到,又見他盛怒之下的威嚴:“君策,你敢!” 叫君策的暗衛停下手,但我不是個甘愿吃虧的人,就算要做魚rou也要從對方身上撕下一塊,我捏著從體內出來的離蟲,朝他面門沖去。 君策剛有收手之勢,沒能料到我會如此果決,被離蟲襲中面門,踉蹌著身子后退幾步,待反應過來,目光毒辣:“你不過就是溫養小侯爺眼珠子的血脈,憑什么跟我叫囂?!?/br> 他緊跟來的一掌被君盡瞳擋下:“我何時說過她只是溫養我眼睛的血脈?” “小侯爺,她不就是僥幸得到鳳血的賤奴嗎?小侯爺為什么三番兩次的護著她?” 君盡瞳怒極反笑:“好啊,你倒管起我來了?!?/br> “君策不愿小侯爺被妖女所惑,君策做這些都是為了小侯爺和侯爺?!彼f得慷慨激昂,義正言辭。 我冷笑道:“那你為你家小侯爺獻眼珠子???”說的比唱的好聽,上下嘴唇一碰的事,誰還不會。 花采子抱著看好戲的態度,把位置騰出來給君策發揮:“來呀,我不跟你搶,你要真忠肝義膽,就獻吧。反正我對重瞳已經習慣了,一時間沒有還不適應呢?!?/br> 君盡瞳也冷眼旁觀。 君策漲紅了臉,將怒火傾瀉到我身上:“都怪妖言蠱惑人心,看我今天不殺了你?!?/br> 我瞧君候只是撫額,并未發話,鐵了心地把脖頸一橫:“你照這來?!?/br> “夠了?!本蚪K于聽不過去,他對花采子道:“你的眼睛我要了,下去吧?!?/br> 花采子沒再吭聲,笑著瞧了君策一眼,出了屋子。君盡瞳立在我身前,只見君候劍眉凜然,墨瞳深沉:“阿瞳,你也出去。我和她有話說?!?/br> 我瞇著眼:“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br> 君候猛地拍桌子,氣勢迫人:“你當你在小筑肆意妄為,是誰允許的!”緊接著,“六出當初就不該把你送到阿瞳身邊,你豈是個安生之人?!?/br> 我腦子一震,時隔幾月,又一次聽見“六出”二字。 “本以為他助阿瞳看見是好意,沒想到他不過想保全你?!本蛞а狼旋X道:“阿瞳才是那個被騙得團團轉的人,你在小筑作威作福,恣意張揚,過得風生水起,可曾想過這一時的安寧是誰給的?” 心里長滿荒草,快要湮沒心緒。 “后天就是換瞳之日,你若對得起阿瞳,就老老實實的。我會派君策看緊你,別想逃走?!?/br> 君候說完這話,君策陰惻惻地望了我,我渾身不寒而栗,君盡瞳攬住我的肩,似在替我說話:“不必麻煩兄長?!?/br> “只要我一日是你兄長,你就得聽我的!”君候拿出當家人的威嚴,不容君盡瞳多說,煩躁的揮手趕我們走。 君盡瞳牽著我的手離開千秋殿,聽見君策沉聲對君候道:“屬下帶人找遍了離世海附近的城鎮,哪都沒有顏容姑娘的身影,可見儺教捉捕她的消息并不是事實……” “繼續找?!本蚰笾杧ue,身形頹唐而倦怠。 我聽到細枝末節的對話,揚頭說給君盡瞳聽,他覆眼的青竹白綾微微動容,牽著我的手緊了緊,似在嘆息:“我的人也說,儺主沉迷以活人精血做鼎爐,養氣納精之法并非正道,而顏容剛好是至陰體質……也不知她現在是否落到儺教手里?!?/br> “養氣納精?那是什么?”我好奇地多問一嘴。 君盡瞳的面色有點尷尬,悄然松開握緊我的手:“就、就是采陰補陽之事?!?/br> “……”小樣兒,我都沒害羞,你害羞個什么勁。 晚上我去找小呆瓜,見他被人剝光,露出雪白的屁股蛋,當時怔住了。 君候親自上手,正給小呆瓜褪褲子,小呆瓜渾然不覺地扭頭朝我笑:“娘娘快來看?!?/br> “我看什么?”看你被老男人調戲?我真是不能忍,捋起袖子就要沖過去,但見君候給小呆瓜套了件精致的衣服,兇猛的腳步又停了下來:“是換新衣服啊……” “你以為?”君候看也不看我。 官官溫順的立在一旁,小呆瓜咯咯直笑,君候也難得笑道:“你是我和顏容的兒子,是侯府的嫡長子,以后勢必用全巽州最好的,站在最高處?!?/br> “那那怕高?!毙〈艄闲÷曕止?。 “站久了就不怕了?!?/br> “娘親呢?” “你娘親還在貪玩,我們原諒她?!?/br> 我從未見過君候露出和善的一面,此刻月色也顯得溫柔,官官拉著我出屋,給他爺倆相處的時間。 她見我滿腹心事,以為我還在為換瞳擔憂:“君候雖看似不近人情,但早已安排妥當。換瞳確實有風險,我本想昨晚帶小主子離開,可又擔心遙姑娘和小侯爺出什么事,想親眼瞧見你們安好,了去一樁心愿?!?/br> 我從不想探聽她的秘密,每個人都有保留偏執的權利,然而她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主動提起小呆瓜的來歷。 原來儺主聆聽大儺神的旨意,處理各種事,由于殫心竭慮,往往壽命像流星般短暫。 這一任的儺主年紀輕輕便繼位了,盡管用了很多藥物維持,但身體也在逐年走向衰敗,只好召集四名女官尋找天選之子。 官官就是其中一名女官,本名叫容芷。 一年前,她在一個被燒光的村子找到那那時,那那不過七歲,被親生母親緊緊護在身下。他的母親被熊熊大火燒成了焦炭,身體岣嶁彎曲的不像個人樣,卻還是死死護住嗆暈過去的那那。 官官廢了好大力氣掰開他母親的手指,將尚有余溫的那那抱了起來,清晨的陽光撒落灰敗的村莊,巨大的獻祭符文用無數村民的血繪制出詭異的紅色,有人拿數百條性命跟大儺神做了交易,而大儺神竟然應允了。 這就是血祭。 昔日繁榮和平的村莊轉眼毀于旦夕,那那目睹這一切的發生,骨子里對回儺教產生了抗拒。 起先官官沒往心里去,她生養在大儺宮,涉世未深,一生的使命就是找尋天選之子,將未來的儺主迎回大儺宮,等他長大成人,看他變成風華絕代的儺主。她對其充滿神往,對儺教更是堅定不移。 哪怕看到有人屠戮全村的百姓,為了獻祭給大儺神換取某些利益,她也只當是冰山一角,不足為奇。 后來帶著那那返回大儺宮的途中,儺教的所見所聞逐漸使她困惑,直到知曉那那即便被選為儺子,也要像蠱蟲一般被關在大儺宮和其他儺子角逐,活下來的人才能繼位儺主的那一刻起,官官動容了。 儺主聽聞她找到儺子卻久久不歸,派人前來迎接,來人正是我在山陰六宮看到的嫁娘。 她素來是個溫婉愛裝的,瞧官官十分緊張那那,只是不咸不淡的嘲諷著,儺子生來就該狠厲,哪有這般怯懦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啊,恐怕會被其他孩子給咬死吧。 這話瞬間擊中官官那顆不安的心,于是官官帶著那那連夜逃跑了。 后來的事我都知道,他們被儺教追捕,遇上顏容。彼時顏容還未嶄露頭角,卻有一副俠肝義膽,她把官官和那那藏在小筑,對外只說是君候的私生子。 誠然我剛得知官官是儺教之人時,動過歹念。 幸好及時收手了。 官官道:“如今儺教的右殿主已經找上門來,我和小主子再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君候已經為我們安排好了去處,遙姑娘也可以放寬心了?!?/br> “那就好?!蓖妻骸澳銈儾挥玫任覀儞Q瞳,趁著夜色趕緊走吧?!?/br> 官官是個執拗的人兒,說什么也要等到換瞳之后。 君候哄小呆瓜睡下,冷不丁的提提出:“明天是個踏春的好季節?!?/br> 我和官官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三月末,四月初,十里春風,確實是踏春的好季節。 一行人聲勢浩蕩的向山頂進發,只見江海山川匯聚腳下,叢云悠然,君候抱著小呆瓜俯瞰山腳,官官和裴裴張羅其他人生火做飯。 我在不遠處的竹林找到悠閑的君盡瞳。 只見竹身聳立,竹骨分明,交織投影下,形成一幅靜逸瀟灑的畫卷。 他仍是一襲紫衣,外面一層紫紗,看起來清雅極了,就這樣盤膝而坐,藏于竹林間而貴氣出塵:“步遙,過來坐?!?/br> 看著參差挺拔的竹林風骨,我枕著手躺在他一側道:“君候怎么突然要春游了?” “他以前時常來山頂,我因為眼疾,很少走動。這次兄長說山上空氣好,心情也會跟著好些。他一向沉悶笨拙,不懂得如何安慰,只好用這種方式?!?/br> 也許是從未看見俗世,他俊逸的氣質才會不惹塵埃,也正是因為從未看清世事,他才能敏銳地洞悉細微之處。 君盡瞳靜靜地坐著,仿佛與竹林青石融為一體,接著無奈道:“你這么看下去,我會受不住的?!?/br> 我伸個懶腰:“你不讓我看,我偏要看,你能拿我怎么辦?” 他啞然失笑:“如此不講理……” 我笑嘻嘻。 “跟少時的六出一樣?!?/br> 我僵硬住了,往常他總以“故人”代替,頭回聽他提及白端。 “步遙,不能忘記六出嗎?”對于喜歡壓抑隱忍的君盡瞳來說,這聲音已是那般情不自禁。 “能啊?!蔽业恍?,將白端的神態學了七分相似,平靜的道:“剔骨換血,拔除心頭刺,就能把他忘個干干凈凈?!?/br>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耳邊聽君盡瞳近乎自言自語的輕聲呢喃。那么小聲,一連不由自主的說了兩聲,才停了下來。 “昔日李燼嵐為嫁娘剔骨換血,仍不得她的青睞,要你為六出做到這個地步,又是我不忍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 他淡淡道:“你走吧?!?/br> “???” “我去拖住兄長片刻,你趁著這時候下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