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的話，也就在癱瘓這樣的病人身上，會謹慎使用，在絕大多數病人身上，能不用就不用。

    跟左局長通完電話，賀宗野也到了。

    沈畫知道他的來意。

    之前在電話里，案子的事情沒有詳細說，賀宗野說要來醫院一趟。

    “食物中毒的事件每年都有，還不止一起，但是真正致人死亡的不算多?！?/br>
    賀宗野說，“而保險公司的大部分巨額保單都會有調查員進行調查，單一公司兩年9起不同原因的食物中毒，絕對不是常見的事，而擴大到同行業其他保險公司身上，三十多起，足以引起重視?！?/br>
    “保險公司在初步調查之后就認為這些保單都是可以保單，有騙保嫌疑，正在調查當中，田雨婷的這個案子又發生了?！?/br>
    “所以當田雨婷去保險公司申請賠付時，立刻就被系統鎖定了，保險公司也立刻報警?！?/br>
    “本來田雨婷的案子已經調查完畢，警方認定為意外死亡，甚至都沒有立案，現在已經針對這些類似的食物中毒案件進行重新立案?！?/br>
    “其他案子間隔時間比較久，取證可能也會比較困難，而田雨婷這個案子才剛剛過去沒幾天，肯定要從她這邊入手?！?/br>
    賀宗野看向沈畫：“本來案子不歸我們負責，但如果真是牽涉到三十多人死亡的案件，那可就是大案要案了，就轉到我們手上?！?/br>
    沈畫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在給她解釋。

    她問：“那調查清楚了嗎？”

    賀宗野：“導致他們食物中毒的元兇是米酵菌酸，發酵和發霉變質類的淀粉制品都很容易產生米酵菌酸，還有變質的銀耳、木耳?！?/br>
    “其中還檢出了黃曲霉毒素，這也屬于正?，F象，發霉變質的谷物、花生，也的確會產生黃曲霉毒素?！?/br>
    “更不用說，他們吃的油還是在鄉下的時候自己榨了帶上來的油，榨油的花生也有霉變，再加上榨油機器的殘留物霉變，都會產生黃曲霉毒素，因此他們這一桶從鄉下帶上來的食用油里，也含有黃曲霉毒素?！?/br>
    “油是出事前幾天，田雨婷的婆婆從鄉下上來帶來的，霉變的花生也是，變質的雜糧是田雨婷很久之前買的，忘記吃了，銀耳木耳也是之前泡在冰箱里的……”

    賀宗野說：“根據田雨婷交代，她讓婆婆把那些變質的東西給丟掉，但是婆婆不肯，說太糟蹋東西了，不肯丟，還說從小到大都是這么吃過來的，小時候沒東西吃時，別說是發霉的了，就是再臟再壞的，也都搶著吃。還罵田雨婷浪費糧食?！?/br>
    沈畫點點頭。

    賀宗野道：“如果不是保險公司報案，這個案子可能真的就這么結了?！?/br>
    沈畫看他：“那現在是又發生什么新線索了嗎？”

    賀宗野：“田雨婷是長期家暴的受害者，她老公酗酒非常嚴重，全樓的人都知道她老公長期酗酒，只要一喝醉酒就肯定會毆打田雨婷，甚至多次把田雨婷打住院?！?/br>
    “但每次毆打之后，她老公就會對她道歉，甚至會當眾跪下自扇耳光給她道歉?！?/br>
    “就像惡性循環一樣，毆打道歉，再毆打?！?/br>
    “最嚴重的是去年年初，田雨婷懷孕已經7個月了，她老公又一次喝醉酒毆打她……胎兒流產，她也差點兒沒命。胎兒流產出來的時候甚至還在動?！?/br>
    “那次之后，她老公消停了差不多半年?！?/br>
    沈畫微微抿唇，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賀宗野嘆氣：“根據田雨婷的鄰居們說，前兩年田雨婷也報過警，但這種家務事，警察也就是把她老公教育一番就算了，后來情況嚴重，也找過婦聯……”

    “鄰居們是說，田雨婷心軟，每次只要她老公一給她跪下，她就忍不住原諒他。所以反反復復打打鬧鬧，最終也倆人也還是一起過了?！?/br>
    “只是這兩年，她老公工作不順利，更愛喝酒，脾氣也更加暴躁，毆打她的次數越來越多，一開始鄰居們還勸架，后來就都不管了?！?/br>
    賀宗野的語氣也有些無奈：“近些年家暴比例有所降低，但那個數字依舊觸目驚心。尤其是接觸到家暴受害者時……”

    “看著這群人，會讓你窒息?！?/br>
    沈畫有些困惑地看著賀宗野：“你到底想說什么？”

    賀宗野：“如果你同情她們，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我也同情?！?/br>
    沈畫挑眉，忽然就笑了：“賀宗野，你能不能說得再直白一點，抱歉我現在完全無法理解你的意思?！?/br>
    賀宗野看著她，笑著搖搖頭：“你不用多想。你是醫生，不是警察，你的職責是救人，我們的指責是查案，各司其職?！?/br>
    沈畫點頭：“所以呢？”

    賀宗野微笑：“所以就算你早就知道田雨婷是兇手卻什么都沒說，我也能理解，如果我不是警察，我也不會管那么多。甚至……如果我是普通人，我還會為她拍手叫好?！?/br>
    沈畫眼神淡淡的。

    賀宗野：“我來找你只是想告訴你，不用考慮那么多，也不用覺得這件事壓在心里是負擔，因為本來就不管你的事?！?/br>
    “對于真正的田雨婷來說，她就是從前那個軟弱、善良、膽小，叫人恨鐵不成鋼的女人，等待她的結局，是某一天被醉酒的老公打傷、打死?！?/br>
    “無人引導的話，那就是田雨婷的最終結局。如果在她死之前能留下一個孩子的話，她的孩子也會延續她的命運?！?/br>
    “如今，她沒能走到那一步，而是走上了另一條路?！?/br>
    “有人在篩選類似田雨婷這樣的人，篩選出她們這樣的目標之后，耐心引導、溝通，把她們從懦弱、膽小，引導走上另一個極端?！?/br>
    “現實生活太苦悶，很多個田雨婷都會上網，尋找一些安慰等等，她們就成了某些人的目標，被篩選出來?！?/br>
    “那些人會耐心引導、勸慰，最終讓田雨婷們走上那唯一的結局?！?/br>
    賀宗野長長地嘆了口氣：“有時候啊，我都不知道是原本的結局壞呢，還是現在的結局更壞？”

    沈畫：“找到證據了嗎？”

    賀宗野：“田雨婷已經認罪，但她拒不說出背后引導她犯罪的那個人?！?/br>
    沈畫點點頭：“那……會怎么判？”

    賀宗野：“等案子全部結束之后，檢方會以故意殺人罪起訴?！?/br>
    沈畫：“她是被人誘導，甚至就連犯罪手法可能都是被人教導的，你們應該找出那個教唆犯罪的人。田雨婷罪不至死?！?/br>
    賀宗野：“可她不愿意說，她把一切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看得出來她也并不想活了?！?/br>
    沈畫：“她不想活，為什么要去申請保險理賠？”

    賀宗野：“因為她想把這些錢交給那人，作為經費，讓那人去解救更多同病相憐的姐妹?！?/br>
    沈畫：“……”

    這樣的話，她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確實，在普通人看來，老公死了她或許能恢復正常生活，可對于傷害已經深入骨髓的她來說，她的生活早就毀了。

    她老公的死，也并不能拯救她于水火。

    賀宗野看向沈畫：“她讓我轉告你，謝謝你?！?/br>
    “謝我什么?！鄙虍嫙o語。

    賀宗野：“謝謝你讓她清醒過來。從腦海中冒出要殺死她老公開始，她整天整夜的，滿腦子都是各種想法，要怎么才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他？”

    “她說她想過很多辦法，比如聽說醉酒的人喝醉之后，會被嘔吐物嗆死？”

    “再比如醉酒之后，不小心摔破腦袋摔死？”

    “還有醉酒之后洗澡溺水?！?/br>
    “她說她想了很多很多辦法，也……實施過很多次……”

    “她的生活都處在一種混亂的狀態之下，好像生活目標就變成了殺人?！?/br>
    “直到這次，天時地利人和，終于成功?！?/br>
    “但她卻有些不敢相信……”

    賀宗野眼神淡淡的：“她說你告訴她，可以救她老公時，她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就仿佛從一個殺人游戲中醒過來一樣?！?/br>
    “她說，當她清醒時，她依舊不想救她老公?！?/br>
    “你跟她說，凡事都會留下痕跡，她聽懂了?！?/br>
    “如果能不被警方抓住痕跡，她就可以重獲新生?！?/br>
    “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申請保險理賠?！?/br>
    聽到這里，沈畫反倒是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她去申請保險理賠，是故意的？故意暴露自己？”

    賀宗野苦笑：“你知道對她，我覺得最難受的是什么嗎？她想殺她老公，卻又離不開他。她也不是不懂事，她也感激那個引導她殺人的人，她在保護那個人，但同時她也知道殺人是不對的……就特別矛盾?！?/br>
    沈畫搖頭：“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賀宗野嘆氣：“那就不說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就是我查了這三十多個案例，真的叫人窒息?！?/br>
    “你同情他們吧，但好像同情是多余的?！?/br>
    沈畫看向賀宗野：“你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一下?！?/br>
    賀宗野扶額：“的確累，心累。好了，胡言亂語了這么多，我現在心情好多了，多謝你啊沈醫生?！?/br>
    沈畫被氣笑了：“你把我當垃圾桶了?！?/br>
    賀宗野：“沒，把你當心理醫生?！?/br>
    沈畫懶得搭理他，心理醫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病人的情緒垃圾桶。

    賀宗野臨走時又看了她一眼：“她被抓跟你無關，就算沒有她的案子，保險公司的調查員也會報案，只是會稍微推遲一點，等他們調查出一點結果才會報案?！?/br>
    “而她正好撞在這個節點上，保險公司就順勢報案了。一報案，我們最先查的肯定就是她?！?/br>
    “她也經不起查?！?/br>
    “所以她被抓，根本沒有一點兒關系?！?/br>
    沈畫：“我也不覺得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不會去舉報她，但她被抓，也是理所應當?！?/br>
    賀宗野：“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了?！?/br>
    賀宗野離開之后，沈畫略微發呆了幾秒鐘，就把這件事情給拋在腦后了，她同情田雨婷，所以即便猜到田雨婷殺人，她也沒多說什么。

    但她也沒辦法跟田雨婷共情，田雨婷被抓，她也一點兒都不意外。

    兩個月后。

    多案并發的騙保案告破。

    用心理控制的方式引導、誘導多個田雨婷這樣的家暴受害者，先給她們的丈夫購買巨額保險，再用不同的手段殺死他們。

    其中食物中毒的手段最簡單好用。

    而且這些策劃下毒的家暴受害者們，自己本身也中毒，其中有一個還中毒瀕死，再加上這些食物中毒的東西都是普通家庭中非常常見的，因此她們往往能順利脫身，把食物中毒事件偽裝成意外。

    可以說，如果不加上騙保這個環節的話，這樣的作案手法就算稱不上是完美，也絕對是非常有效的。

    能輕松順利地把當事人摘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