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你meimei剛打電話說訓練完了，要來，你去接她一下，她沒來過這邊?！饼坢ama有氣無力，聲音很低很低。

    龍昆南點頭：“好?！?/br>
    他看了一眼沈畫，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能猜到母親想跟沈醫生說什么。

    可，能怎么辦？

    對他來說，手心手背都是rou。

    把兒子支開，龍mama聲音很弱：“沈醫生，我的情況已經很重了吧，之前的醫生其實已經跟我說過，我現在這情況就算是換腎，也不一定就能成功，大概只有一半概率。我覺得真沒有必要做手術，要是治不好，豈不是白白害了孩子？”

    沈畫沒說話。

    龍mama嘆氣：“我知道倆孩子心里怎么想的，沒配型上就不說，配型上了卻不給我，他們會愧疚，會心里過意不去?？晌疫@當媽的，又怎么舍得要孩子的腎？我家閨女游泳真的特別好，教練都說她是拿獎牌的苗子！要是能早點開始訓練，她的成績肯定比現在更好。以前就把孩子給耽誤了，現在孩子好不容易走上正道，再要了她的腎……”

    龍mama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真沒必要救我的。沈醫生，你能不能幫我勸勸孩子們，要是……要是他們非堅持給我換腎，我……我……”

    龍mama胸口劇烈起伏，情緒很激動：“我寧肯馬上去死?！?/br>
    沈畫放開手，看向龍mama：“你的情況的確比較糟糕了，換腎的成功率最多五成，我不建議換腎?！?/br>
    龍mama一愣，接著就驚喜地抓住沈畫的手：“沈醫生，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建議換腎？”

    沈畫點頭：“不建議。你這種情況，腎移植手術成功率低，且就算移植成功，你這個腎也用不了多久，就會再出問題。一個腎，有五成幾率你可能下不來手術臺，有三成幾率能讓你多活一到兩年，其他情況的概率都很低，我就不多說了。綜合來說，我的確不建議換腎?！?/br>
    龍mama笑了：“好，好。沈醫生，多謝你，多謝你！”

    沈畫拍了一下龍mama的手：“我只是實話實說?！?/br>
    龍mama連連點頭：“對對，我知道，我知道?！?/br>
    她眼淚婆娑：“以前我們村里的老醫生說過，醫生看病，看的不光是病，還有病人的心，看的是病人最需要什么。我今天才懂，沈醫生你是好醫生?！?/br>
    沈畫頗有些無奈。

    她是真實話實說，而不是順著龍mama的想法說，只是恰好，她的實話就是龍mama此刻最需要的診斷。

    還沒等她繼續說話呢，龍昆南和meimei就上來了。

    “沈醫生，這是我meimei龍少華，您叫她少華就行?！饼埨ツ辖榻B，又忙問，“沈醫生，我媽的情況怎么樣？”

    他又看了一眼meimei，抿唇：“最遲什么時候得做手術？”

    龍少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沈畫，深吸口氣：“沈醫生，我做好準備了?！?/br>
    龍mama連忙說：“沈醫生你趕緊跟他們說說啊?！?/br>
    沈畫無奈，又把剛才的話給重復了一遍。

    龍昆南的表情很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這個診斷。

    龍少華的臉色則是變了又變，聲音又冷又硬：“沈醫生，我一定要救我mama，你不用拿這種結果來糊弄我?！?/br>
    龍昆南呵斥了meimei一句，連忙跟沈畫道歉：“對不起沈醫生，我meimei她就是……心急了點。少華，不能這么沒禮貌，沈醫生是非常好的醫生！”

    龍少華抿著唇，快要哭出來：“好醫生會要我們放棄mama？我們還回之前的醫院吧，那邊的醫生說mama現在可以馬上做手術，做手術就有救！”

    沈畫倒是不生氣。

    她淡淡地笑了笑：“你們應該沒有詳細聽醫生說，你mama現在的情況，做手術成功率最多只有一半，是不是覺得一半還挺高的？那是因為這個五成的概率只是她活著下手術臺的概率。但手術之后，有兩成概率，你mama會出現嚴重的排異反應，在一個月內死亡；還有三成概率，是在一切壞結果都沒發生的情況下，這個全新健康的腎臟，也只能延長她一到兩年的生命?！?/br>
    “不可能！”

    龍少華瞪大眼睛，“不是說腎壞了，換一個好的就行了嗎？我上網查過好多資料，都說腎移植成功的話，能活好多年，基本跟正常人一樣的！”

    14歲的少女，現在非?；靵y，情緒失控。

    沈畫語氣平和：“每個人體質不同，為什么你mama會腎衰竭得尿毒癥，別人不會？因為她的體質跟別人就不一樣，她的腎臟負擔會比別人更重。即便換了新的腎臟，這一點還是無法改善，且因為她這么長時間的病程，讓她的身體變得更加糟糕，新的腎臟也撐不了多久?！?/br>
    龍少華慌了，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她焦急地看向哥哥，又看向沈畫：“那……那怎么辦？那還有沒有辦法？”

    龍昆南緊抿著唇，握緊meimei的手，一言不發。

    他甚至無法判斷，沈畫說這些是真實的，還是……還是跟mama協商好了要放棄，才說這些話來寬他們的心的。

    沈畫道：“綜合多種因素，如果我是你mama的醫生，我不會給她做腎移植?！?/br>
    龍少華擦了一把眼淚：“那我們就換醫生，不做的話，mama肯定會……做了，好歹還有一線希望，哪怕能多活一年兩年也都好?！?/br>
    “你個丫頭，犟什么??！”龍mama氣得不行，“我跟你們說，我就在這兒看病，你們要給我轉院，我就……我就一頭撞死?！?/br>
    氣氛瞬間僵住。

    劉大夫也相當緊張，忍不住頻頻看向沈畫。

    沈醫生說的做手術成功率不高，他明白，但是說后續即便腎移植成功，也只能延長一到兩年的生命？

    劉大夫這就不太懂了，按理說，腎移植成功之后怎么都不會只有一到兩年可活的啊。

    沈畫讓劉大夫拿處方來，她先開點藥。

    龍少華卻是撐不住了，哭著跑到病床跟前，握住mama的手，mama全身都嚴重水腫，手上按一下就是一個坑。

    她哭著說：“媽，你不肯手術，是要叫我一輩子都不安心嗎？是，我是喜歡游泳，我想參加比賽，參加奧運會拿獎牌，可若因此叫你沒命，我怎么可能還有心思去游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下水！”

    她吸了吸鼻子：“媽，我也不是非當運動員不可的，我可以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以后能做的工作很多很多，一個腎臟不會影響什么的。我記得從網上看到的，說人一個腎就完全夠用了！平時腎臟有九成的細胞都在閑著，所以真的別因為我就不做手術好不好？”

    龍mama也是泣不成聲。

    龍少華又看向沈畫：“沈醫生，你來說，是不是一個腎完全能滿足人體需要！”

    沈畫笑了一下：“理論上來說，是的。研究表明，一個腎臟大概有100萬個腎單位，平時只有十分之一在工作，其他十分之九都在輪休?！?/br>
    “看吧看吧，媽，這位沈醫生也這么說，所以一個腎臟完全不會影響到我的日常生活！”龍少華趕緊說。

    沈畫笑笑：“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在西醫的概念上，腎臟就是起到過濾作用，按照利用率來說一個腎臟完全夠用，甚至有一小部分人提出腎臟可有可無，只需要有腎替代即可?！?/br>
    “但從中醫上來說，腎是先天之本。為什么這么說？因為腎是人體發育最早出現的臟器，這個早，甚至要從父母構精說起?！?/br>
    “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最初的胚胎就是一個細胞，這個時候什么器官都沒有，但已經有腎了，這個腎并不是西醫上我們所熟知的腎臟，而是腎的這個概念?！?/br>
    “腎的概念從代謝開始，貫穿了人從受精卵到胚胎，以及在母體生長發育的全過程。能想象到嗎？皮膚也應該是屬于腎的分類……具體的就不跟你們多說?！?/br>
    “你們只要知道，西醫上所言的腎臟，和中醫的腎系，其實不是一個概念。中醫的腎系，范圍要遠大于腎臟這一個臟器?！?/br>
    “那么少一個腎臟，會影響到日常生活嗎？”

    “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一定會?！?/br>
    沈畫看向兄妹倆：“龍mama的問題，不單純是腎臟，而是整個腎系出了問題，她的新陳代謝從根本上出問題，這不是換一個腎就能解決的?！?/br>
    “我這么說，你們能明白嗎？”

    龍昆南和龍少華下意識點點頭。

    沈畫：“這也是我不主張換腎的原因?！?/br>
    龍昆南苦笑：“那……就只能……”

    等死嗎？

    沈畫說：“我最近會開一個課題，現代中醫腎病臨床診療，會招募一部分的腎病病患，龍mama可以成為我的第一位病人?！?/br>
    龍少華有些不明所以：“沈醫生，可我mama這樣，不換腎不是都沒救了嗎……您……”

    沈畫：“我說我不主張換腎，但從來沒說過龍mama沒救了呀?！?/br>
    龍昆南和龍少華眼睛頓時亮了：“您是說，有辦法？”

    沈畫笑笑：“我是要用來做課題研究的，目前，不能跟你們保證結果。但只要龍mama配合入院治療，一個月后，她就能下床自由活動，三個月后應該能達到出院標準，不過后續要定期過來復診。藥也要常年服用?！?/br>
    龍昆南和龍少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龍昆南聲音有些抖：“那是……能治愈嗎？”

    沈畫：“完全治愈很難，但能控制到不錯的水平?！?/br>
    這就夠了！

    龍mama自己也一臉不敢置信，她甚至不清楚沈畫到底是在安慰兩個孩子，還是真的。

    這怎么可能！

    藥送來了。

    沈畫示意龍昆南把藥喂給龍mama：“稍后我會再給你行針。劉大夫，麻煩你寫醫案記錄，記得留檔?！?/br>
    劉大夫控制不住狂喜，連忙點頭。

    這是要他跟課題的意思了！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都喂到嘴邊了。

    龍mama喝完藥，沈畫就開始給龍mama行針。

    劉大夫在跟前負責記錄。

    “腎脈郁閉，氣血不通，是以腎失主水，當攻補兼施，清熱達郁，使氣機宣暢?！?/br>
    “行針，當取腎俞、關元……以溫腎補氣，疏通經絡，以清濁利尿?！?/br>
    “另可在神闕進行臍療……”

    行針完畢。

    龍mama身上最突出的一個反應就是出汗。

    劉大夫驚奇無比。

    龍昆南和龍少華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出汗，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龍昆南有事，先行離開。

    龍少華留下守著mama，雖然沈畫說了這邊不用守著，今天護士會暫時負責，讓他們請個護工來即可，但龍少華卻說，自己今天已經跟教練請假了，還是守在這里等mama醒過來交代一聲再走。

    沈畫也不多說什么。

    不過，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畫主動問。

    小姑娘說：“對不起沈醫生，我……我一開始態度不好……我以為……總之對不起，沈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