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卦
時值中秋,寒風已厲。 神山平地而起,身處凡塵的陸淵源都能察覺端倪。 凡夫俗子人心惶惶,他們并非不知到神鬼志異,只是沉重的消息傳播太慢,相隔百里的流血漂櫓,凡人的鼻子聞不到。 逢年過節都要去廟里拜一拜的人知道平地起高山,當即奉為神跡,元慶帝金口道:“天降神恩,佑我萬民?!?/br> 陸淵源此時正望著南方那所謂的“神山”,他站在高處堪堪能望見個影子,啃了一口冷饅頭,背對神山繼續向北走。 不是沒想過冥府的北域神山和這座神山的聯系,陸淵源沒有在此間找到所謂的鬼和冥府,他并無頭緒,但朱明鏡的埋骨之地在神山,可見其兇險,在沒有確切的把握前,他不想稀里糊涂就死了。 “前面的仙友,你向北走是要去哪?” 陸淵源四下看了看,沒看到旁的人才知是在喚自己。 “仙友不必隱瞞,行走人間不可輕易暴露身份,但眼下并無外人?!?/br> 他與廿五分別已有十日,一直向北行,碰見的都是向南而去見識神山的仙人和妖。 沒錯,是仙人和妖,寥寥無幾的人。 中州地大,原十二州本就屬中州最大,后魔族聚集南淵北山,妖族與人族爭搶領地,人族回撤中州,原中州周圍青、白、涼、徐、惠,五州州界模糊,盡歸中州,如今的中州占了漢地近似一半的土地。 仙門、妖族和人族地域也各有其領地,中州東西有四大仙門名派,南北多見冰原荒野,妖族常年盤踞,此外,漢地南北之極,深淵在側,猶有魔族伺機而動,常常sao擾。 人族和妖族時常往來,恩仇不斷,中州人族的地盤接納妖族和仙門中人,入大楚之境,妖族不得隨意顯形,仙門不得隨意使用法術,換言之,仙和妖真實存在,但又活在傳說里。 同樣,大楚凡人也可前往仙山問道、南北除妖,前提是有天賦、不怕死。 人貴有自知之明,陸淵源一路過來倒是見過幾位錢財外露的,請所謂的仙門名士護送,前往東南瞻仰神山。 結合他一路走來所見,陸淵源深以為,能活著回來就是奇事了。 “仙友?” 陸淵源思緒回籠就見眼前幾人疑惑看他,便道:“不才修為低下,只為歷練?!?/br> 平白的條條大道,陸淵源孤身一人,神色疲倦,衣著干凈,趕路許多天的凡人在荒山野嶺中不定碰到些什么,哪能這般從容,所以那幾人斷定他是仙門中人。 聽他敷衍隨意回答,同行問話的三人也略顯尷尬。 陸淵源可不管前方那卓絕的兩男一女,自顧自越過他們繼續北行,他向北要找昆侖仙門。 當初游歷只知負有盛名鎮守四方的仙門名派,昆侖派、千嶺宗、靈霧山、陵陽派。 仙人以昆侖為首的四大仙門正統,再有就是沒什么身份的閑散之士。 仙門式微,陸淵源想,再怎么式微既然能修煉法術,執劍衛道,也是同“仙”占了邊兒的。 占卜、六爻、觀星……不管是什么,他得問一問才能放心。 從前不信這個,哪怕入了冥府都沒信過,逍遙散人厲害非凡都沒能留下一星半點占卜之道,陸淵源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寄希望于此。 四大仙門他唯有與昆侖弟子有過搭上話的經歷,此番向北也是問卦,哪成想還能遇到同他搭話的仙門弟子。 一問一答間錯身而過,那幾位少年子弟師承想必很厲害,竟自相說道:“……未曾遇見這樣怠慢的仙友?!?/br> 陸淵源聽到了也當做沒聽,問也問了,答也答了,萍水相逢,沒能坐下來促膝長談就叫怠慢,可沒這樣的道理。 “仙友勿怪,我等并無惡意,只是此行所見都是向南的,見仙友步履匆匆一刻不停向北,師兄妹三人才有此一問?!?/br> 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個恭謹守禮,繼而押著師弟師妹道歉后才道:“我等出身靈霧山,此行奉師門之命前往南邊探查神山,師弟師妹年紀尚小,見道友氣度非凡眉間有疑,這才打擾?!?/br> 變著法的夸人了。 陸淵源駐足,他此時再向前也顯得不知好歹。 明晃晃的把師承說出來還好心問你是不是有什么難事,陸淵源不客氣想到,昆侖派雖為仙門之首,占卜一事上也說不準哪個更好。 仙門中說,昆侖乃正氣佐以浩然,千嶺宗憑的是剛直不阿,陵陽覆鎏金自然是錢最多,相對的法器法寶也更多,靈霧山以輕靈輕巧出名,隱匿山中,非天下大事不出山門,其門下弟子實力不算強橫,規避風險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于占卜一道上,靈霧山更為精通。 陸淵源心說,那他的運氣不算差啊,往北走了八百多里,雖不到昆侖,但遇見靈霧山的弟子更好。 一開口也不能直接告知訴求,陸淵源看他三人倏然一笑。 “靈霧山門不是碰上大事不開,那不知是有何大事?” 為首的大師兄含笑不語,二師妹一知半解反問:“神山降世不算大事嗎?” 那冷臉的小師弟手中的長刀左右換了幾次,好歹沒出鞘。 陸淵源看那笑得jian詐的大師兄不攔著,登時明白過來。 倘若不是騙子,那就是說,神山降世會掀起驚濤駭浪。 “我想,這大事跟我的關系不大吧,那幾位是何緣故出聲喊我?”碰到能掐會算的人就這點不好,沒什么秘密。 靈霧山避世不出,突然間派了三個小輩下山,說他“眉間有疑”,上趕著來為他排憂解難,可真是,受寵若驚。 那師妹又道:“現在還算不出來,不過‘山’確實和你有因果線相連?!?/br> 陸淵源心中泛涼,看那少女眸光灰白有神,指尖向南而去,言之鑿鑿。 終是仔細看了看三人的陣容。 大師兄修為不高,說話間仿佛春風沐雨,小師弟黑衣勁裝,長刀緊握,眸間寒光點點,想來于刀法術法上頗有造詣,而他們此行想必都是師出同門的女子。 白的不似人樣,發絲眉毛是灰白的,就連瞳孔也是,純色近乎于無,更著一件霧灰色外袍,瘦弱的身軀包裹在袍子里,不顯分毫,巴掌大的臉縮在帷帽里,說話間平靜無波,像是個活死人。 見陸淵源眼有驚色,大師兄道:“在下名為江涵,師妹玉壺,師弟程微,同屬靈霧山,只不過師承不太一樣?!?/br> 到此時陸淵源已經能認定了,喊住他一定是這位玉壺的主意。 “陸淵源,無門無派閑散之人?!?/br> 未出聲先有三分笑的江涵正要開口,卻聽他師妹硬邦邦道:“向北的只你一人,你是去做什么?” 陸淵源也不隱瞞,道:“找仙門仙山問卦解惑?!?/br> 話音剛落就見那程微的唇角都扯出了一抹笑意,玉壺掀了掀唇角,沒有笑。 因緣際會沒有運氣好不好一說,都是必然的相逢,陸淵源懂這道理。 何況也沒有哪個無聊到假模假式算一卦,還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假扮靈霧山攔著他。 “我想知道一個人的下落?!彼σ徽f完就見那玉壺微微皺眉,陸淵源忙道:“不用具體的位置,只消有個大概的方向,我可以自己去找?!?/br> 哪料玉壺非但沒有舒展眉宇,反而愈發緊湊。 江涵見狀也不對勁,問道:“師妹,怎么了?” “算不出來,他要找的人現下應該在人間,但仍不在人間?!?/br> 程微:“拗口?!?/br> 可謂精準至極的吐槽了,陸淵源也想說,這不就是繞口令嘛! 江涵輕拍了程微的肩側示意他不要再說,卻見他灰蒙蒙的師妹緩緩笑了,還點了點頭道:“確實?!?/br> 生怕師妹的兩句話把人勸走了,江涵又道:“師妹算不出來,我們靈霧山還有掌門師叔,你要是有需要……” “不必?!庇駢夭坏人龓熜终f完就道:“陸仙友,你的‘問’無人可解,昆侖解不了,也不必問家師?!?/br> 玉壺話剛說完,程微難免心中嘀咕:師姐何時這般強勢了? 再見那剛剛還眼冒光彩的陸淵源,剎那間像遭了熾陽暴曬的幼苗,蔫了。 “不過大致的方位是有的,只是時間不一定?!?/br> 玉壺沒見過找人算出來這樣架勢的卦。 尋常找人找活物,諸如農夫丟了牛羊,多半是幾日后某時某地,而陸淵源所問,只有個大致的方位,問地不定就罷了,問此人何時出現更加玄乎。 她自知力有不及之處,但時間地點是她最拿手的,她算不出來,就算請師父也算不出來,更別提占卜之道上從不出類拔萃的昆侖。 師弟妹三人本以為陸淵源要失魂落魄離去呢,哪料他竟忽然又有了神采,追問道:“是哪個方位?” 玉壺指了指神山偏西的方向道:“大致是在那邊,但是……”你找的可是人啊,會一直走,不停移動的??! 但是之后陸淵源自行補上,“但是沒有準確的時間,只知道他會在那里出現?!?/br> 玉壺點點頭,沒錯,意味著可能是前一刻、下一瞬、一千年以后,倘若老天作對的話,還可能是你離開的那一瞬間。 太可憐了。 遠去千里的神山堪堪能望見,天際流云猶如潑墨,片刻的功夫仿佛暴雨將至。 靈霧山的三位齊齊帶著憐憫之色望向陸淵源,頃刻間斗大的雨滴落下,砸的不清醒的人清醒幾分。 陸淵源這才想起來,“你們餓不餓?” 他有一日水米未進了,當初答應廿五的話還是拋諸腦后,一時間有了星星點點的希望,周遭涼雨,腹中饑饉,料峭之中打了個噴嚏。 “此去向南二里有一家鄉間客棧,不防等雨停了再趕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