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你
冥河水自從有了安嵐血rou的滋潤,在黑夜里愈發熠熠,漸次的像巨大的黑洞。 陸淵源想著化解怨氣的辦法。 死在冥河水中的人和妖總是懷著怨恨的,即便安嵐,死前也懷抱著激怒北域、報復東區的想法。 朱明鏡以冥主之身自愿投身冥河,可消解冥河水怨。同樣,與他身份地位相當的人也可以。 冥主大人補天缺所用自身魂魄本源,還有陸淵源在其中摻合了一腳,得冥府認可的不止朱明鏡一個,他來做也是一樣的。 接著蒙蒙亮天光,陸淵源到冥河旁,除去不能離開的水君大人,空無一人。 “你這是,終于受不了朱明鏡要跳冥河了?” 于堂芝心中的冥主大人始終停留在那個幾百年前跟他一起磨胭脂,一言不合撂挑子的模樣,對他不曾開后門徇私則靈湖水族到沒什么怨恨。 只是兩人爭論裝扮最益胭脂色的時候總有分歧,水君大人總覺得冥主大人是個一意孤行的狗東西。 “我早知道,他那樣的狗脾氣早晚把人氣瘋啊?!?/br> 陸淵源對此深有體會,心下知道他和于堂芝所言不是一回事兒,哭笑不得之余心酸不已。 水君大人和冥主大人能做八百年的朋友,多少有些相像的地方,要他來說,于堂芝也是個軸性子,否則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也幸好,于堂芝瘋過之后沒有怨恨朱明鏡。 “水君大人知道我來做什么的?” “一半一半,能猜到。冥河水繼續漲,冥府怕是不行了?!?/br> 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昨天那北域的城主安嵐死相凄慘,只短暫撫慰了河中水怪,過個兩三日,必然會有更洶涌的反彈。他都打算好了,整日里等著生時最后的好友向他道別。 “朱明鏡肯讓你來我也是挺吃驚的?!彼焐线@么說著,眼底沒有絲毫波瀾,反而帶著憐憫之色。 陸淵源當然不會說他給冥主大人下藥了,從沒覺得黑夜這樣快,看著天際漸明,也不與于堂芝說廢話。 他是活人,不能直接跳進去了結此身,必得血染冥河,他身上帶著的利器只有師父給的銀月刀。 難免心有所感,師父當真是哪位絕世的能人,不知道有沒有想到自己有今日。 “陸淵源!” 他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停頓瞬間人已經離開了冥河之畔。 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聽周遭有滴滴答答的的水聲。 能在冥府之中將他移到別處的,除了冥主大人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 朱明鏡永不會傷害他,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更怕此一別再無相見。 云霧繚繞中的一座涼亭,紅楓飄落,恰如其分遮蔽他眼簾,楓葉落地,眼前才出現堪比滿山紅葉的人。 “圓圓,時間不多,你聽我說?!?/br> 陸淵源見到熟悉的身影,這才安分下來。 “我不開心,要在夢中同你道別?!敝烀麋R話音剛落,陸淵源就懂了這是什么地方,又是為何會在此處。 “你別過臉去不看我,是覺得厭煩了嗎?” “你看看我,多看看?!辈蝗贿€不知再見是何年歲。 陸淵源看他,委屈又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你為什么總這樣?”答應的從來不肯實現。 從前答應過他會等他,轉眼決絕從他的世界里剝離。 后來答應過他長久…… “抱歉?!?/br> “你許下的豪言壯志呢?” 不管是不是真話,只要朱明鏡在此時跟他說一句,“無論何時何地分散,我都會回來?!?/br> 陸淵源會想盡辦法活下去,去找帶他回來的辦法。 可朱明鏡沒有這么說,他伸手抹去了陸淵源臉頰的淚水,沉默無言。 大概是時間真的不多了,朱明鏡才開始說正事。 “我走之后,北域神山上會有下一任冥府之主走下來,冥河水和輪轉之地多勞你費心,還有南境的物妖,立于北域和東區的癡樓中人……許是我多想了,新的冥主大人會做得比我更好?!?/br> “那我呢,你可為我想好了后路?” 朱明鏡一時語塞,良久后道:“圓圓,你知道,我不是一時意氣,你活下去等待有我的將來比之我活下來等候有你的未來,前者機會更大一些?!?/br> 陸淵源不懂他怎么想的,他只是一介凡人,哪里會有比冥府之主更強的本事。 “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倒也不是朱明鏡情人眼里出西施,凡人在冥府本就是最大的變數,何況陸淵源是身世成謎的凡人。 “還有啊,你那下到酒里的藥是誰給你的,這人可真是舉世無雙的大善人?!?/br> 朱明鏡又不傻,當然知道推杯換盞間有沒有加料。 通曉人間的伎倆還要對冥府知之甚多,且對他二人之間的結果抱有極大的好奇心。 從周遭一個個排除下來,南樂他們不摻和,白朗又是那樣的丟魂落魄,剩下的只有徐令和朝朝。 “是徐令吧?!彼挚隙?,清涯先生教出來的朝朝不至于惡趣味到這地步,反倒是徐令,他在冥府的種種表現都太過奇葩。 賴著不走,認白朗做兄弟,蠱惑他養子計劃,指點朝朝爭北域城主,冥府大難之際始終保持中立立場,沒有對東區未來表現過一絲的惶恐。 朱明鏡心說,冥府這塊地臥虎藏龍,神山上的王熙,人間來的徐令,怎么一個個的都想讓他死呢。 盡管到此時他已是心甘情愿了。 他知道圓圓不會眼看他赴死,果然酒里下了藥。但他是冥府的主人,不是非要走到冥河才能以身相殉,只要他活著,只要他想,沒有人能替他去死。 圓圓不知道才會以為自己能以身相替,事實上,從一開始沒有冥主的允許,誰都代替不了。 朱明鏡在那杯酒下肚后還略有遺憾,他要用這種不作聲的方式告別,屆時不知圓圓會不會恨他。 所以竟還是多虧了酒里的藥,竟然能還他們一場道別,不過這話他不會告訴他的圓圓,左右徐令也不是惡意。 “你說過你師父是驟然離世的,圓圓,他從沒拋下過你,我也不會,等……之后,回人間去吧?!本彤敽髞頉]有再遇見過。 每一任冥主上任都會立下新的規矩,無一例外的是,這些規矩永遠都有一條。 生死異路,不得相仿。 他賭一把,下一任的冥主會將陸淵源放逐人間,甚至與冥府有關的記憶變成冥府與人間通道里的吉光片羽。 再不濟,人間百廢待興的脈脈溫情與盛世華章總能將游離在陌生世界的鬼魂拉回來。 “可我不想,朱明鏡?!?/br> “天下無有不散筵席,圓圓,珍重?!?/br> 陸淵源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冥主府上庭院正中的梨花樹上,紅日從冥河的東方冉冉而升,黑水長天,浩浩余生。 臉上冰涼的水滴被粗魯掠過,卻怎么也擦不干凈,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朱明鏡臨走時還記得將他帶回庭院來,仿佛知道哪個角度的風景最好,更像是,他還沒離開,陪在心上人身邊看日升日落,看壯美的風景。 “可真是個貼心的騙子??!” 誰說不是呢,倘或他走的決絕些,狠心拿話摧殘一下都不至于如此。 偏偏要陸淵源睜眼的時候以為他還在。 “我的愛人啊,求你一定為睜眼時看到的美麗駐足!” “我同你在一起,從不曾消失?!?/br> …… 今日過后,稍微敏感些的人和妖都自覺掛起了白幡,冥主府上再不似以往,進進出出的大人物,小妖精,反而沉寂了好多日。 倒是南樂每日里來開解陸淵源。 所謂開解,但老琵琶委實不會做好人,他自己信奉的那一套,開解一個悲痛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知道世上有比他更慘的人。 仗著他混跡人間的歲月搜刮來的都是些古往今來慘不忍睹的悲劇,幸得陶岸和烏舒相救。 “道士和鬼,人和妖精,還有君臣父子……老琵琶,你快滾!” 烏舒看了看南樂對著講的話本,再看看仿佛丟了魂的陸淵源,厲聲呵道:“干點人事兒吧,你這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陶岸在旁看他二人啼笑皆非,卻也知道,三日了。 朱明鏡離開三日了,陸淵源沒下來過那棵樹。 雖說到了冥府的人類不吃東西也不是非得一日多餐,但他到底是個人類,還是前段時間剛生過一場病的人類。 南樂在這期間無數次同他講了諸多,卻見他還是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實在沒有辦法才把人間哄小孩那一套搬過來,哭也好笑也好,總不能僵著徹徹底底成了冥府中人。 那他們如何對得起想將他送回人間的朱明鏡。 陶岸見那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互相揭地方的短,忽地想起他們來冥主府上的目的。 “南境物妖沒有冥主大人供養,不過十日就會煙消云散,圓圓,不知冥主大人可有跟你提及過什么?” 陸淵源聽了他的話仍舊沒動靜。 “冥主大人自來心軟,斷不會任由南境物妖喪生,何況冥府亦不能一日無主,只是不知下一任的冥府之主可還會待南境中妖一視同仁呢。要是冥府之主能在我們之中就好了?!?/br> 烏舒和南樂歇了手上動作,微胖的陶岸端著人間長輩那樣慈愛又溫和的笑意,見陸淵源的袖子動了動之后才道:“我們是不懂冥府之主到底有何非凡之處,但若能拿到權柄,掌握天地間未知的秘辛,也許會有通天徹地的術法逆改生死輪回?!?/br> “天理無常,信仰之神終有聽不到禱告的時候?!?/br> “圓圓,我們都知道,你是最大的變數,如果是你呢?!?/br> 陸淵源將渙散的眸子聚到一起,盯著他們道:“我要去北域,登神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