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
熾熱的光輝灑在長椅上,閉目小憩的人眼瞼輕合,安詳平靜,干凈的人仿佛自帶冷氣,仿佛不是睡在炎夏的午后。 歲月靜好的模樣,卻帶著秋日寂寥。 陸淵源是從路對面跑著過來的,額角沁出汗滴,看著這位大佬閑適自在的神情,說不出來的復雜之情。 雖然不知道冥主大人在做什么,但他心底的不安也壓下去了。 你在等的人總會回來,如果他想你,記掛這你,他一定飛快向你奔來,就算沒有記掛牽絆,有約在先,約定之時到來前他也一定會回來。 對冥主大人來說,這是件多重要的事,尤其是在這個說走就走的人打定主意不逃出他的手掌心的時候。 陸淵源初時不懂,現在明白了,多幼稚??! 堂堂冥主大人,整天不是瞎琢磨就是瞎折騰。 朱明鏡覺察到眼前的光有些昏暗,也許是等車的好心路人見他被陽光照得皺眉,但片刻他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難以自已地笑了。 “這才過了不到一刻,怎么就回來了?” “我覺得過了很久了?!?/br> 本來第一站就該下車的,但他錯過了,所以花了更多的時間回來。 “你就不怕我丟下你跑了?” “怕,但總有辦法的?!?/br> 冥府而已,跨越生死而已。 朱明鏡說:“你們經常這樣等,南樂從前說,人所做的很多事可能并沒有理由,喜怒哀樂也沒有緣由?!?/br> 陸淵源背光看椅子上睜眼說話的人不說話,聽著那潤物無聲的嗓音這樣問道:“那你這時候是什么感覺?” “口渴,想喝水?!?/br> 有人無聲嗤笑,人類總是無情又多情,父母親人有時候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的人,有時候又無以復加的怨毒刻薄,復雜到妖和神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而朱明鏡不做人類許多年了。 但陸淵源沒有父母親人,他只剩下了朱明鏡,猶如天上高懸明月一樣的冥主大人。 “坐會兒再喝?!敝烀麋R將人拉下來坐到一旁,迎著驕陽瞇眼說道:“還算識趣?!?/br> 陸淵源輕笑,只是識趣嗎? 您的神情分明在說,我很滿意。 這倆人并肩坐著,來往的車輛偶爾會停一停,也會有一兩個人上車下車,好在這公交廳建得夠大,這回兒天氣又熱,總沒占公共資源。 那誰能想到冥主大人的愿望如此樸實無華? 等到人稍稍多了起來,兩人不知何時早已離開了。 冥府的公員考核,舊制重啟,還有不少聞風而來之人。妖怪們也單純的很,都想看看年輕人何等風采。 阮離白在黃昏之時將簽筒放好,立于冥河河畔,眼瞅著天黑才見主角姍姍來遲。 陸淵源一路走來還是第一次見這等陣仗,白日里參觀冥府的時候,只癡樓的霓鴻略有異樣,此時來路的守衛各個神色莫名,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冥主大人威儀不好破壞,他只好悄無聲息退到南樂身旁低聲詢問。 “南樂大人,這些守衛是怎么回事?” 南樂鄙夷看他,四處張望后又覺得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邊沖圍觀之人打哈哈,“眾位,咱們這位考核人員第一次見這樣打的陣仗,他有些緊張,我將他帶去安慰一下?!?/br> 朱明鏡回頭警告,無言威脅,南樂不懼,只笑道:“放心,我不會害他?!?/br> 眼見朱明鏡走遠了之后,南樂上下打量陸淵源,連聲輕嘖。 恰逢周遭聲音不大的護衛們偷懶低語,“聽癡樓的人說,這是棵樹,好像還是什么佛樹圣樹?” “人家那是無憂樹!不過我還聽到了更勁爆的?!?/br> “那你快說??!” “咱們冥主大人多年前與一個凡人……你知道吧!” “這哪能不知道!大人看上的凡人沒霓鴻樓主好看就算了,是個男人就不說了,還是個心里沒他,裝了白月光的!” 說起這來,他們不敢當著冥主大人的面兒說,背地里總要八卦兩句,堂堂的冥主大人,真慘。 “噓,你小點聲兒,別被人聽到了?!蹦鞘匦l四下張望后輕道:“我聽見過那小樹妖的人說,和那個凡人至少相像七分!” “???那咱們冥主大人也挺不是個東西的,他自個兒做了別人的替身,眼下又來戲弄人家年輕人……” …… 南樂靜等陸淵源聽完這段話后的反應,頗有意趣。 “現在知道那些人對你神色各異的緣由了吧,心理感受怎么樣?” 陸淵源:毫無波瀾,還有點想笑。 “我看過前塵鏡里的往事了,還沒來得及向南樂大人道謝?!?/br> 南樂心道:那你現在這樣還挺…心機的…… “朱明鏡還不知道這事兒,你要真想向我道謝就該跟他和好?!蹦蠘芬婈憸Y源并無悔意,便意興闌珊道:“替身不替身的我倒是不明白,但你說走就走,說忘就忘還是不厚道?!?/br> “嗯,但這件事我暫時還不想告訴他?!标憸Y源出口后學了冥府作揖行禮的架勢道:“南樂大人見諒,不管前塵往事如何,陸淵源都是活在當下的人,沒辦法對失去的記憶感同身受?!?/br> 這話說出口,他就做好了被打死的準備,騙身騙心還抵死不認,換誰見了都得打死不開眼的狗東西,卻見南樂只是沉沉看他。 “那你這么堅持非要做冥府公員又有什么理由,出力不討好?!?/br> 老琵琶不解但也知道,情愛之事,非是局中人,旁人說的都不作數,故而沒有斥責陸淵源,反而“好心”提點。 “還有啊,凡人之軀踏入冥府尚有生死不越之理,但從你繼承你師父的衣缽決心修習鬼蜮伎倆的時候已經是半只腳踏進冥府的人了,不做冥府公員也不會有好下場,但做了,下場只會更慘?!?/br> 陸淵源仿佛得靈犀一點,忙追問,“凡人做冥府公員是什么下場?” “千萬年孤寂,永生不死,理通陰陽,身不留人間,魂不歸冥府?!?/br>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南樂看著方才還是渾渾噩噩無知無畏的年輕人,突然眼神里就有了光彩,迅速提步追上了朱明鏡,臨走之時還向他認真說道:“雖然不是深愛,但我想,無論哪次,初見之時就已經存有愛慕?!?/br> 可悲又幸運的是,每一次的久別重逢對他而言都是初見驚鴻。 南樂看著這人招呼不打一聲就跑,他自己只好慢悠悠跟上去,早些年對朱明鏡的憐憫可惜也變成了艷羨。 冥河畔的阮離白早已等候多時,見人來了才緩緩放開了雙袖對攏中緊握的手掌。 圍觀之人多是閑來無事的,其中癡樓的男男女女們,還有北域和南境不少的不少妖。 梨白長衫的少年公事公辦的語氣里難掩溫潤道:“陸先生,從簽筒里拿到的簽上寫著數字,數字上代表編號,你只需要找到這個人,并成功將他送上冥河就算完成考核,這里邊有一大部分人都是極為簡單的人,剩下的稍有難度,但也還不算難?!?/br> 話音剛落,不等陸淵源出聲,周遭先響起了振奮吶喊的聲音。 “小樹妖,加油??!別丟我們植物的臉!” “小妖精加油??!我們妖精可都看好你!” 陸淵源:“……謝謝大家?!?/br> 雖然他不是妖,但嚴格來說,今朝也算不上是人了,他這樣思索的時候猛然聽到南境那邊的聲音。 “粗俗的北域莽夫!”不禁吸引了許多注意,卻見那邊有涵養的物妖施施然齊聲道: “同為妖物,我等自然盼望君能得償所愿,來日多加照拂?!?/br> …… 陸淵源看著更像是南境和北域在搶人,阮離白好心解釋道:“他們沒有惡意,陸先生真身非中原本土生物,倘若能成為冥府公員必然要選擇居所,北域和南境都想搶一搶人才?!?/br> 陸淵源恍然大悟,這就好比人間古時候狀元郎還是個窮書生的時候,當官的都想率先定下女婿的身份。 妖精們只是散發善意而已,陸淵源依次道了謝,后移步上前。 看不下去的北域眾妖不少作勢欲嘔,而圍觀閑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連呸幾口。 反正哪個得了好處也不是他們東區的。 眾位屏息凝神看他木簽上的數字,猶如含羞半遮的美人撩起面紗勾得人心癢癢,只待顯露真容…… 不少提著一口氣沒上來的小妖精憋得自己現出原形,但無一例外,本來熱心熱情的妖和人都自動向后縮了一步,末了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白蘿卜精和花栗鼠,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倒是朝朝撥開人群走到陸淵源跟前,將簽子劈手奪過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揉了揉眼睛后再看。 “還是壹佰又叁?!?/br> 陸淵源疑惑問道:“這個數字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一個向他疾走過來身著條紋格體恤的男子笑。 “哈哈哈,你這手也夠臭了,不如砍了再長一個!” 若不是知道他陸大哥的的確確是人類朝朝也想附和這人的話,畢竟樹枝砍掉了集天地日月精華在長成的起碼不會這么手臭! 緊跟著男子而來的是一臉陰郁的白狼,陸淵源這才想起來,他是見過的那位死活不愿意入輪回的年輕人。 看起來白朗還是沒能成功將他渡過冥河。 “我叫徐令,昨天剛獲得了冥府永久居住的資格,這頭狼是我剛認下的弟弟?!弊苑Q徐令的男子伸出右手,似是要與他握手,陸淵源也伸出右手,剛要開口卻聽這人吊兒郎當說道:“我知道,久聞大名,陸淵源?!?/br> 白朗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死死盯著他,生氣又著急,最后只罵了句,“鬼才是你弟弟,有毛??!” 徐令是不是有毛病陸淵源不敢說,但他現在急需一個靠譜的人來給他解釋一些這個鮮紅的“壹佰又叁”是什么意思。 “你手上這根簽,是癡樓中人,考核差不多從你抽到這張簽的時候就結束了?!?/br> “癡樓的人,連咱們冥主大人也對他們無可奈何!” 好心的路人也是覺得他太可憐才好心解釋,更有過分之人將茶樓嗑瓜子看茶的人喊了過來,陸淵源依稀聽到喊話內容。 “快來看啊,稀罕事兒!百年難得一見的超級倒霉蛋!” …… 徐令笑得直拍大腿,就差沒有手舞足蹈,就連白朗在冷酷生氣的表情外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可憐之情。 而聽到是癡樓的簽的時候陸淵源就已心中有數,癡樓,癡兒??! 那里的癡人倒不見得全是情癡愛癡,只是一個個都有放不下的執念。 琴師想作出流傳千古的絕響,癡女但求一白璧無瑕十全十美的郎君,更有那不要臉的說自己想當皇帝,或者干脆讓冥主大人把位子讓給他坐算了。 換言之,這癡樓實是一處精神病院兼青樓。 妖與人都喜歡來這兒找樂子。 “你們可知這簽上寫的是癡樓的哪位?” 他這樣問的時候眾人沉寂側目。 朱明鏡才笑道:“無憂樹種類稀缺且成形不易,是我偶然遇見才將他帶來,因緣巧合之下才有了此次考核,故而他并不熟知冥府?!北娙肆巳?。 徐令搶先解釋道:“癡樓最漂亮的那個樓主霓鴻??!她就是你簽上的人 ?!?/br> 白狼看他,“你也才來了兩日怎么知道的這樣清楚?” 徐令哈哈大笑,“小爺我是冥府永久居住的合法居民,你管我!” 這年頭的二貨一個個的都是振振有詞的,雖然白朗也確實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