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麻稈問前臺沈芷定的什么房型,得知是普通大床房后,一定要給她升級為行政套房,并且囑咐前臺掛他帳上。 “你再這樣,我就換地方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真不需要?!?/br> 麻稈看沈芷堅拒,也不好再勉強。 “你要做足療的話,我讓人到你房間?!?/br> “真不用?!?/br> “老同學,何必客氣,有需要就說?;厝ビ浀眉游椅⑿??!?/br> 沈芷剛到房間沒多久,就有服務員來敲她的門,給她送果盤。不用說,一定是方朔派人送來的。 拒絕完不到十分鐘,又有人給她送鮮榨果汁。 她只好給方朔發微信請他不要再送東西。尤然當天就是在這個房間給她打的電話,但現在人還沒醒。能夠及時地撞上尤然,說明他們早就掌握了尤然住的酒店和回程時間。 白晶為了赴賀北安的飯局,臨時換了套小禮服,結果到了飯莊,賀北安臨時有事,只來了公關部的一個經理。 她提前準備的話都失了效,第二天上班也郁郁不樂的。 這之后沈芷一直都和蘇玲跑鄉鎮,王威的情況她已經摸得差不多,幾乎已經確定是采石公司的馬宇指使,但馬宇一直采訪不到,賀北安成了最大的突破口。 即使她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沈蕓給沈芷打電話時,沈芷正坐在回桉城的采訪車里,兩人約在了離電視臺不遠的茶餐廳。 這幾年沈芷和沈蕓的關系不好也不壞,因為一年也見不到一面,關系實在沒有惡化的余地。倒是她姐夫蘇信鴻很把這姐妹關系放在心上,逢年過節就給沈芷郵海鮮特產,沈芷不想占他們的便宜,自然也要禮尚往來,外人看來,很是姐妹情深。 沈芷隔著老遠見了一輛粉粉嫩的寶馬三系,知道她姐沈蕓已經到了。這車是沈蕓的嫁妝,原來是白色,后來噴成了粉色。 沈蕓在那兒翻一本時尚雜志,她穿一件白色紗制連衣裙,見沈芷過來,就合上雜志,沖著meimei笑。沈蕓師大畢業后就回到桉城的一所初中當老師,同年和相戀四年的蘇信鴻結婚,她現在的丈夫在遠安當銷售經理。蘇信鴻也是本地人,他父母都在桉城醫院工作。沈校長對蘇信鴻并不滿意,離他理想的女婿很有距離。 一見沈芷,沈蕓就掏出一個盒子,一看商標,沈芷就知道了價格。事出反常必有妖,沈蕓突然要送她大幾千的品,恐怕有大事等著她。 “我上次去香港給你帶的,一直沒時間給你?!?/br> 沈蕓電話里急得都要哭出來,等真見到面她表現得卻像沒事兒人一樣。 “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鄙蜍瓢腴_玩笑地說,“我現在是一個樸素的民族主義者,只用國貨。你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兒?” 沈蕓打量了一眼meimei,說:“沒什么急事兒,你辭職后有什么打算?不會真打算一直呆在桉城吧?!?/br> “要沒別的事兒,我就走了?!?/br> “你最近和賀北安聯系過沒?” 又是賀北安。 “沒有?!?/br> 沈蕓笑道:“爸就是個老古板,看不得人有錢,你不用理他?!?/br> “到底怎么了?” 現在沈芷和沈蕓的關系談不上多壞,但也遠沒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沈蕓這時候跟她說沈校長的壞話,不可能只是隨便說說。 “唉,就你姐夫最近不太順,他這人我早跟你說過,為了工作連生活都沒了,一天到晚撲在工作上。前幾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賀北安突然讓財務查你姐夫的報銷單,你也知道,你姐夫是做銷售的,請客戶的有些服務并不能寫得太清楚?!?/br> “要只是這樣的話,說清楚不就行了嗎?” “你姐夫是最不貪的了,別的做銷售的一個月光吃回扣就拿個幾十萬,你姐夫這事兒從來不做。但現在家里開支大,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就走了公司的帳?!?/br> 沈芷這才明白賀北安原來是查她姐夫的帳,她不知道姐夫是不是像她姐說得那樣只貪了一小點,但是蘇信鴻作為沈校長的女婿,被賀北安特殊關照的可能還是有的。 而且可能性還不低。 “既然我姐夫沒拿多少的話,那就把錢補回去?!?/br> “不只是錢的事兒,你姐夫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他當著其他領導的面,找茬兒把你姐夫訓得跟孫子似的,你姐夫正停職在家反省呢?!?/br> “有沈校長這層關系在,其實他在賀北安公司并不是個好選擇?!奔词乖诩胰嗣媲?,她也習慣稱呼沈學孔為沈校長。 沈蕓抱怨道:“他們倆關系不好,還不是因為你?” 確實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賀老三的性別篩查結果出錯,沈芷出生,沈校長不會嫉恨他這么多年,也不會恨屋及烏牽連到賀北安身上,后來她成績突飛猛進,沈校長對賀老三的恨意才有所減退。但那時她為了唱反調,總是故意說賀北安的好話,這反而讓沈校長更討厭他。后來他唆使別人舉報賀老三,也很難說不是因為當年的舊怨。 賀北安厭惡沈校長當然是因為他參與了舉報,但這舉報也不能說和沈芷沒關系。 沈蕓自知失言,又找補說:“我看賀北安也沒忘了你,上周還跟你姐夫問起過你。你姐夫停職期間給他發郵件,說你請他在悅華飯莊吃飯,他答應了,說這周五他有時間?!?/br> “您就這么代我做主了?” 這個“您”格外生硬。 沈蕓哀求道:“就是吃個飯,幫你姐夫一下?!?/br> 沈芷沒再說別的:“我倆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系,飯我可以去吃,但我起了反作用,你可別怪我?!?/br> 他可能確實沒忘過她,但那和舊情難忘是兩回事。 周五下班,沈芷的姐夫早已恭候她多時。 “你先去吧,我騎車隨后就到?!?/br> “怎么還能讓你騎車?” 沈芷不想再為此事糾纏,坐上了蘇信鴻的新車。 “你這次回家,早就想跟你聚聚,總怕你沒時間。你現在住哪兒?我家還有一套房子沒人,你要不嫌棄的話,我今天就讓人收拾出來?!?/br> “不用了?!?/br> “需要的話隨時說?!?/br> 蘇信鴻很有當下屬的自覺,離他和賀北安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他就開車帶沈芷到了飯莊。剛進包間,蘇信鴻就跟沈芷介紹衛生間在哪兒,暗示沈芷去化個妝,可沈芷一直不為所動。 她一直盯著手機看,偶爾問些遠安的事,都是很淺層的,不知怎么就問到了土石方工程是真招標還是走形式。 “有馬宇在,還能用別人的?” 蘇信鴻有一搭無一搭地回著,他覺得這個小姨子未免對自己的相貌太過自信了,衣服隨便穿穿也就罷了,頭發和臉也完全沒修飾,在外這么多年,還沒自己的妻子注重妝容。當然不難看,可現在的賀北安早就和當年不一樣,也算吃過見過,沈芷又不是傾國傾城,萬一賀北安見了覺得不過如此,他這事就難辦了。 “你姐上次旅游給你帶了好多化妝品,我這次忘了給你帶,下次拿給你?!碧K信鴻再次暗示道。 “真不用?!鄙蜍频皖^打字,拒絕新的工作邀請,都認為她在待價而沽,沒有人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工作。沈芷打出一串,又按了刪除鍵,她不想再回,愿意誤會就誤會吧。 離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個小時,賀北安還沒到,信鴻如坐針氈,一直擔心他的老板出了什么事。 沈芷倒不擔心,最大的可能是賀北安要放她的鴿子。 “小芷,你有賀總的私人手機號嗎?給他個電話?!?/br> “我現在沒有他的任何聯系方式?!?/br> 沈芷看到信鴻的臉色變得非常復雜。 “你們當年關系這么好,怎么后來就斷了聯系? “你對好的定義是什么?” 門一開,信鴻就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來迎接。 沈芷再見到賀北安,并沒她想象中的自如,上次人多不覺得什么,這次見面硬生生被信鴻搞成了兩人的見面會。 沈芷見到賀北安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比以前看上去白了?!闭f這話的時候,沈芷并沒想到雙關,更無關諷刺,只是單純地描述一個事實。他現在的膚色比以前更適合穿藏藍色襯衫。 “你要不提醒我,我都忘記我當年有多黑了?!?/br> 那時他倆站在一起,膚色對比異常地突兀,偏賀北安又喜歡曬太陽,臉一直比身體黑三個色號。 兩個人都站著,信鴻看不過眼,忙請他們坐下。對于賀北安的遲到,信鴻一點兒也不生氣,殷勤地詢問自己老板被什么公務給耽誤了。他很懂尊卑秩序,把主位留給了賀北安,沈芷被他安排在賀北安的右手邊。 信鴻很殷勤地把菜單送到老板面前,請他點菜。 “沈校長身體還好?” 信鴻趕忙說:“好得很,比我還健康,體檢報告連小毛病都沒有。他還老說要讓我向您學習?!?/br> 賀北安笑道:“沈校長讓你向我學?他都讓你向我學什么?” 信鴻一心想緩和自己岳父和老板的關系,繼續編道:“您是咱們四中的優秀學生,歷屆校友哪個有您捐款多,四中的學生哪個不佩服您?我老泰山作為校長自然也與有榮焉。我就一直說,賀總的本事哪里是我學得到的,這么多年,四中不就出了一個您?再說我更沒那魄力,太懼怕風險,只想著好好完成工作,做個優秀的執行者?!毙砒櫦瓤淞速R北安,又表明了自己沒膽子貪污,自認這番話還算說得漂亮。 “你這話我怎么不信?” 信鴻聽到老板質疑自己,茶也沒心情喝了,忙拉著沈芷證明自己的真實性:“我怎么敢騙您?不信的話,您問小芷?!?/br> 沈芷并沒為她姐夫提供人證的意思。 信鴻這才知道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蹄上,從此更加戰戰兢兢。 賀北安的眼神聚焦在沈芷的眼睛上,他問:“信鴻說,你不只一次和他提起我,我還好奇,你們父女怎么突然在這上面達成了一致?” 沈芷并沒跟信鴻提過賀北安。她和沈蕓的關系一般,和這個姐夫關系只能更一般。這些年,說過的話恐怕連二十句都沒有。沈蕓結婚,沈芷來都沒來,隨的份子倒是很大,那時沈芷才剛畢業。因為這個大份子,信鴻對沈芷的印象更加好。信鴻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沈蕓向他抱怨meimei占去了父母的疼愛,未來還可能分原本只屬于她的財產,信鴻則勸她應該感謝沈芷是個女孩兒,要是不幸有了個弟弟,以沈校長的脾性,她在父母家的待遇絕沒有現在這樣好,頂多結婚時送輛車,而絕不會負擔一半的房款。要不是他和沈蕓有感情在,信鴻是不想做沈校長的女婿的,他對自己的老校長有一種根深日久的恐懼,每次回岳父家,都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設。沈校長原本待他還行,自從他到賀北安的公司做事,就不再正眼瞧他。 也是從那時起,信鴻才從沈蕓嘴里知道沈芷和賀北安的關系。沈蕓嘴里的沈芷,叛逆極了:光明正大地和賀北安早戀;把家里的茅臺偷著拿到煙酒專賣店賣錢給賀北安當零花;沈芷生日,賀北安在cao場給她放煙花被停課,沈芷威脅沈校長,如果不給賀北安復課,她就要去舉報父親超生。沈蕓越說越氣憤,沈芷就是罪證,她還有臉去舉報。信鴻并不全然相信妻子的話,可他也不能相信這全是沈蕓自己編的。 信鴻只盼著自己的小姨子不要戳穿自己,他說的這些客套話,擱平常不會有任何風險,可他遇上了賀北安,偏要一一查證。好在沈芷只是不說話。 等菜上完,信鴻見自己的作用已起到,很識趣地找理由提前退出去。 “你要是對他不滿意,直接把他開了算了,沒必要這樣?!?/br> “我對他很滿意,而且我并不認為他想走。他不是請你當說客嗎?你這個說客可是太不合格。信鴻要知道你讓我開除他,得多寒心?!?/br> 他的聲音比以前低沉了些,速度也慢了,以前語速倒是快,稍不留神就會錯過信息。 賀北安沒動筷子,他點了一支煙,煙霧罩了他的上半邊臉,沈芷沒忍住咳嗽了幾聲,他將煙粗魯地掀滅在面前的白碟子里。沈芷再次看到了他手上的疤,長得驚心。 “在外面受欺負了?” 好些年不見,沈芷還以為賀北安早就變得她認不出了,可是他這句話又讓她回到了從前。 她愣了一下才回沒有。 “要沒人欺負你,你怎么會回來?誰欺負的你,人現在在哪兒?” “你怎么還和當年一樣?”總是好勇斗狠,跟他在一塊兒,生怕哪天他被人給結果了,也怕他把人給弄殘了去坐牢。她還記得當年,沈芷接著還要來一句你是不是怕我惹不起他,她問賀北安那要真惹不起呢,賀北安說,那只能把他套頭打一頓了,他不知道是為你打的,出氣只能出一半。不過,你要是要求的話,我也可以當著他的面打他。 “當年我什么樣,我都忘了,難為你還記著?!?/br> “沒誰欺負我,就是想回來了?!鄙蜍破^臉,對面的畫上畫著五只蝙蝠,寓意五福臨門。她來這里并不是想追憶往事,可以前那些事兒總是會不由自主爬上來。 沈芷極欲轉移話題,主動問起了麻稈,又說起了付梓川。付梓川本想著弟妹出生,父母不再管他,從此擁抱自由,自由沒多久,父親中風,他只好老老實實大學畢業,去繼承家里的小服裝廠。 賀北安笑她:“不是你請我吃飯嗎?怎么總提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