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顧國祥用的開場白是：“銘夕，你想讓爸爸回家嗎？”

    想，當然想。

    顧銘夕知道父親和母親之間是有感情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意外殘疾對顧國祥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這十幾年來，顧國祥從未從這個打擊中恢復過來，他和李涵感情上出現裂痕，和顧銘夕的重殘不無關系。

    顧銘夕本來正低著頭、腳趾夾著筷子專心吃飯，聽到顧國祥的問題后，他抬頭看他，問：“爸爸，你愿意回家嗎？”

    顧國祥點起了一支煙，又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擱在桌上，他看著桌對面的顧銘夕，他真的已經是個大小伙子了，眉眼五官長得那么精神，個子和自己都差不多高了。顧國祥揉一揉自己的眉間，說：“爸爸當然想回家，爸爸也舍不得你和你mama。只是現在……爸爸希望你能幫一個忙，回去勸一下你的mama，只要她能答應這件事，爸爸以后就會一直陪在你們身邊，從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再也不提?！?/br>
    顧銘夕疑惑地問：“什么事？”

    然后，顧國祥就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顧銘夕。

    他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生下來以后，他會給孩子的生母一筆錢，那個女人承諾永遠不會回來看孩子。顧國祥說，他會把孩子帶回家，由自己和李涵一起把ta撫養長大。孩子的戶口就落在顧國祥和李涵名下，因為他們有生二胎的指標，只要有了這個孩子，顧國祥就保證再也不會犯以前犯過的錯。

    他會回歸家庭，一心一意地對待妻子和孩子，再也不會有二心。

    作為一個快要成年的男孩子，顧銘夕一直都是個懂事的人。他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替李涵做決定，甚至于，潛意識里，他的確希望父母能夠重歸于好，并且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墒窃诼牭筋檱檎f出這些話時，顧銘夕還是寒了心。

    顧國祥居然光明正大地認為，李涵會愿意撫養他與外面的女人生的小孩，只因為他愿意回家。顧國祥覺得，他和李涵之間還有感情，在有了一個延續他血脈的健康小孩后，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既往不咎。也許這真的是男權思想在作祟，顧銘夕看著自己父親毫無愧疚的面容，他侃侃而談，口若懸河，似乎還覺得這個辦法完美又合理。

    顧銘夕問：“爸爸，為什么你要來找我，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mama呢？”

    “我以前和她提過一次，她不答應?！鳖檱樗坪蹼y以理解李涵的固執，“我和她講，孩子我是生定了，不管是和誰生，我必須要再生一個小孩。如果你mama能接受這個孩子，那我們一家四口就好好過，我也不會來虧待你，以后你要找工作、找對象，結婚需要房子，我都會幫你解決。你是我顧國祥的兒子，我不會讓你過得不好。但是你mama她就是不能接受我的提議，如果是這樣，我和她就只能離婚了，離婚對我、對她、對你，都沒有好處??！尤其是對你，銘夕，我和你mama說，她就算不為自己想，她也應該為你想，離開了我，你將來該怎么辦？”

    聽完這樣的一番話，顧銘夕只給了顧國祥這樣一個回答：“爸爸，對不起，這件事，你還是自己找mama談吧。我尊重mama的意見，她答應，我不會多一句話，她要是不答應，我絕對不會勸她?！?/br>
    聽他這樣說，顧國祥沒有再說什么，吃完飯，他開車送顧銘夕回金材大院。顧銘夕下車后，顧國祥下來幫他背上了書包，問：“最近學習忙不忙？”

    顧銘夕說：“還行?！?/br>
    “上學期期末考年級第幾？”

    顧銘夕低下頭：“12?！?/br>
    “怎么退步這么多！”顧國祥嘆了一口氣，看著兒子年輕英俊的臉龐，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br>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低頭間又看到顧銘夕身側那兩條空垂的衣袖，他仿佛被刺痛了眼，狠狠地別過了頭去。

    “爸爸走了，你和mama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闭f完以后，他上了車。

    顧銘夕站在路邊，看著父親的車匯入了街上的車流，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突然意識到，他的父親，也許再也不會回家了。

    ********

    2002年是世界杯年，這一屆杯賽在日韓舉行，中國隊創紀錄地打入了決賽圈，對球迷們來說，不用日夜顛倒看球賽，又有中國隊的比賽，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饕餮盛宴。

    世界杯在5月31日開幕，學期還遠未結束，高三生們忙著高考復習，無暇看球，高一、高二的學生就沒那么老實了。

    龐倩在球館里練球時，一直心不在焉，她的視線總是往不遠處的謝益身上瞟去。謝益穿著一身中國國家隊的白色球衣，國腳們腳雖臭，球衣倒是不難看的，穿在謝益身上真是白衣似雪，襯得他眉目如畫，俊雅無雙。

    鄭巧巧往龐倩腦門上丟了個乒乓球：“別看啦！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br>
    龐倩顛顛地跑去撿球，回來后挽著鄭巧巧的胳膊小聲說：“謝益今天好帥?！?/br>
    “謝益天天都好帥?！编嵡汕膳淖又钢笀鐾?，“喏，你家顧銘夕也好帥?！?/br>
    龐倩嘿嘿地笑：“那是，我家顧銘夕也是個大帥哥?！?/br>
    顧銘夕在等龐倩練完球一起回家，正低著頭在背英語，鄭巧巧佩服得五體投地，轉頭看看龐倩一臉無知無覺的樣子，她咬牙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br>
    龐倩不解：“你說什么？”

    “我說你碗里滿滿的rou不吃，非要盯著鍋里的肥rou?！?/br>
    龐倩奇怪地看著她：“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都聽不懂?！?/br>
    鄭巧巧懶得去理她了。

    大家伙兒練完球，謝益走到場邊收拾東西，龐倩來到顧銘夕身邊，幫他把英語書往書包里塞。謝益看看他們，突然走了過來，對龐倩說：“螃蟹，周六晚上中國打巴西，你到我家來看球啊?！?/br>
    龐倩一下子有些懵，結結巴巴地問：“幾、幾點鐘？都、都有誰??？”

    謝益報了幾個班里男女生的名字，說：“晚上8點半?！?/br>
    龐倩受寵若驚，剛想點頭答應，顧銘夕開了口：“太晚了吧，看完都快11點了，女孩子這么晚回家不安全?！?/br>
    龐倩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心里很糾結，謝益立刻說：“那顧銘夕你一起來吧，看完了，我讓我家司機送你們回家，你和螃蟹是住一個小區的吧?！?/br>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他，謝益已經背起了包，說：“那就這么說定了，螃蟹認得路，到時候早點來，我在院子里搞個燒烤派對，吃飽了晚上一起看球?！?/br>
    說完，他朝龐倩擠擠眼睛，手指甩著自行車鑰匙就愉快地跑了。

    龐倩看看顧銘夕，問：“你會去嗎？”

    顧銘夕反問：“你想去嗎？”

    龐倩臉紅了：“廢，話?！?/br>
    顧銘夕說：“那我陪你去好了，我不放心你晚上一個人回來?！?/br>
    龐倩立刻就笑了：“我就知道，顧銘夕你最好了！”

    周六下午，面對攤了一床的衣服、裙子，龐倩的腦子始終處在亢奮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