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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137 章|復前仇懷王親征 結橫索張儀搬兵

第137 章|復前仇懷王親征 結橫索張儀搬兵

楚王眼前紅人陳軫跳出來,先是百般設套,后是百般反對,因為陳軫與儀有隙,對秦王有怨,他最害怕的是楚、秦和好,他最想要的是楚、齊和好。廷辯中,陳軫提出秦王先給地,楚王后斷齊交。這怎么能成呢?儀堅決不同意。楚王急了,說,那就同時履約,如何?我說,大王圣明啊。既為契約,就該當同時履約。結果呢?儀回到咸陽,將楚女交給秦王納入后宮,專心等候楚王斷絕齊交的音訊?,F在看來,楚王根本沒有誠意,因為他又使陳軫使齊斷交。陳軫使齊,天天在臨淄吃喝玩樂,只不斷交。這邊楚王特使昭睢守儀府中,拿著契約日日催逼,儀急了,只好去求秦王,出示契約。秦王怒了,將儀一頓臭罵,親手將那契約一把火燒了!唉,儀里外不是人,無奈何中,只好對昭睢說,愿將秦王賜儀的於城六里地獻給楚王,結果呢,楚王就怒了,出重兵伐我,在敗于丹陽之后,這又舉全楚之力,再度伐我。這一戰,楚王孤注一擲,自尋死路,秦王想躲也是躲不掉,只好傳旨應戰,同時使儀約請大王并魏、齊出手,將那大熊分解吃了?!?/br>
    一席話說完,襄王、公仲再無疑惑。

    襄王當場擬旨,使猛將暴鳶將兵三萬,與秦合兵連橫,征伐楚國。

    韓人有錢,相國府宅極是氣派,府門高大,莊嚴,門前矗立的一對石獅比人高出一頭。

    張儀跳下輜車,沒有看那府門,只盯住石獸,看完這個,又看那個,更到近前撫摸幾把。

    府門開著,沒有人守護。

    俟跟班的小廝從車上抬下一只禮箱,張儀方才離開石獸,帶小廝走進府門。

    院中停著兩輛輜車,幾個仆從正在裝載行李。兩人又抬一只大箱走出來,走在后面的是府宰,見到他們,擱下行李箱,走前揖禮:“客人是——”

    “在下是公孫先生的舊友,此來拜見故知!”張儀回禮。

    府宰打量他一眼,揖道:“客人稍候,容小人稟報!”

    府宰還沒邁腿,公孫衍一手提只包裹走出,身后跟著夫人地香。地香的懷中抱個孩子,另一個大點兒的男孩跟她身后,扛著一桿木槍。

    見到張儀,公孫衍怔了下,大步走到車邊,將手中包裹擱進車里,揚手:“嘿,這不是從大秦國來的張相國嗎?別來無恙乎!”

    “公孫兄,您這是——”張儀看向院中的車乘。

    “呵呵呵,”公孫衍笑了,“此地住膩味了,這帶婆娘、娃子兜兜風去。張兄不會是專程趕來送行的吧?”

    “出在下意料了!”張儀回他個笑,“在下此來,本為謁見公孫兄,與公孫兄敘敘舊情,不想竟是趕巧了?!毕虿贿h處的小廝招手,待他們過來,指禮箱,“這是在下離咸陽時,你弟妹托在下務必捎上的,說是送給嫂夫人,在下……呵呵,不敢怠慢哪!”

    “敢問相國,是哪個弟妹所送?”公孫衍斜一眼禮箱。

    “兩個弟妹都有送呢?!?/br>
    “呵呵呵呵,”公孫衍笑了,轉對地香,指張儀,“犀角他娘,這位就是秦國相國於城君,”指箱子,“這是於城君的兩位夫人送給你的,來,致個謝!”

    地香放下孩子,款款過來,深深一揖:“謝張大人,謝二位弟妹!”

    “張儀恭賀嫂夫人喜得二子!”張儀拱手回禮,指向箱子,“兩個侄子的禮品,兩個弟妹也已備下了,盡在箱中!”

    地香再次謝過,也沒開箱驗看,帶孩子上車。

    “辰光不早了,”公孫衍轉對張儀,“兩位弟妹的大禮賤內已經收下,在下這要上路,敢問張兄還有事嗎?”

    張儀指指嘴唇:“想討一口公孫兄府上的開水潤潤嘴皮子?!?/br>
    “哈哈哈,水有什么味道,還是喝酒吧!”公孫衍伸手禮讓,“相國大人,請!”

    二人走進府堂,公孫衍尋到酒具,倒酒,張儀則四下里打量,見正堂供案上擺著一只紅綢包裹,曉得里面是相印等相關物品。

    公孫衍倒滿一壺酒,斟好兩爵,遞給張儀一爵:“未備佳肴,只好清飲了,來,張兄,為今日之見,干!”

    二人飲盡。

    “公孫兄,”張儀拿過酒壺,斟好,“不瞞您說,在下曉得您最終會走,只沒想到有這么快?!?/br>
    “在下也是遺憾,未能讓相國盡興啊?!惫珜O衍接過,一飲而盡。

    “是呀,是呀,”張儀亦飲下,“在下此來,鉚足勁兒要與公孫兄戰上幾合的,沒想到您卻……”長嘆一聲,“唉?!?/br>
    “你‘唉’個什么?”公孫衍盯住他。

    “‘唉’我自己呀?!睆垉x苦笑一下,再斟,“人生在世,知己難得。在這天下,知我者,一是蘇兄,二就是您公孫兄。蘇兄與我斗在大處,公孫兄與我斗在小處;蘇秦與我斗在明處,公孫兄與我斗在暗處。大也好,小也好,明也好,暗也好,只要能斗,就是樂趣。你我此番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卻不斗了,豈不失趣?”

    “哈哈哈,”公孫衍大笑幾聲,舉起酒爵,“來,秦相大人,為你方才對在下的高評,干!”

    二人碰過,飲盡。

    “既然你我是斗在暗處,我守在這兒不就成明的了嗎?”公孫衍持壺,斟酒。

    “呵呵,也是?!睆垉x笑了,“說說,公孫兄欲去何處斗我?”

    “張兄難道不知嗎?”

    “在下能夠想到的只有一處,魏國?!?/br>
    “為什么?”

    “因為魏國需要公孫兄?!睆垉x再出一聲長嘆,“唉?!?/br>
    “相國這又為何而嘆?”

    “為魏國?!?/br>
    “所嘆何事?”

    “曾幾何時,大魏雄視天下,而今卻成這般,天下列國,除燕室之外,竟是誰家也不如了。就這辰光,即使韓王也低瞧魏王一籌。身為曾經的魏人,在下……”張儀頓有足足一息,“這心里頭是五味雜陳哪。在下想過多次,能使魏公復興的只有一人,就是公孫兄您。方今魏王雖為草包,但草包有草包的好處。列國君侯中,先魏王仁、知、勇三者俱占,堪為能君,可大魏國恰恰也就敗在他這個能君手里?!?/br>
    “你說的是?!惫珜O衍應道。

    “不過,”張儀接道,“如果公孫兄欲驅魏國與大秦作對,怕是就要失望了?!?/br>
    “為什么呢?”

    “因為魏國不是秦國的對手?!?/br>
    “誰是?”

    “趙國?!?/br>
    “為何是趙國,而不是齊國?”

    “因為蘇秦常年住在趙國,很少住在齊國?!?/br>
    “僅是為此嗎?”公孫衍盯住他。

    “還有一個,”張儀應道,“趙國有個年輕的君王,趙雍。能使舉國之民穿胡服,行騎射,這個王就不得了!”

    “來,為趙國,干!”公孫衍舉爵。

    二人飲盡。

    “對了,公孫兄,”張儀斟酒,舉爵,盯住公孫衍,“說句題外的話。方今天下,可有您打心眼里服氣的人?”

    “有一個,可惜不是你?!惫珜O衍應道。

    “呵呵呵呵,”張儀飲盡,再斟,“聽公孫兄此話,是言不由衷??!”

    “哦?”公孫衍執爵,盯住他。

    “你服氣的人必是蘇秦,而蘇秦的對手是在下,張儀。你服氣蘇秦,卻不服氣他的對手,豈不是言不由衷嗎?”

    “呵呵呵,”公孫衍笑了,“沒想到張兄挺會衡量自己呢。順便問句,張兄可有服氣的人?”

    “在下服氣三個?!?/br>
    “厲害!能說說嗎?”

    “第一個是我師父,第二個是我師兄,第三個是我師姐?!?/br>
    “蘇秦呢?”

    “蘇兄呀,”張儀舉酒,看向遠方,若有所思,良久,輕輕咂出一口,“他是我所愛的人?!?/br>
    “哈哈哈哈,”公孫衍大笑,舉爵,“來來來,為這幾句妙對,干!”

    二人干過,公孫衍拱手:“張兄,酒喝過了,在下這要上路了?!?/br>
    “這一爵!”張儀再次斟滿,遞給公孫衍,“權為公孫兄餞行!”飲盡。

    “衍在大梁等你!”

    “儀不去大梁了,因為,大梁的事情已經搞定!”張儀淡淡一笑,目光自信。

    “你會來的,且不會很久!”公孫衍又是一笑,意味深長。

    “怎么來?”張儀曉得他的話里有話,盯住他。

    “蘇秦當年是怎么離開秦地的,張兄可問公子華!”公孫衍的眼睛瞇起,射出詭詐的光,補殺一句,“蘇子可是沒有再回秦地喲。還有在下,也不會再去了,引領三軍除外!”

    張儀閉目,良久,拱手,淡淡一笑:“真有這日,在下落魄于大梁,還會與你小斗斗的!”

    “候你!”

    公孫衍出走鄭城,韓襄王正好遂心,當日就將相府印授等交還公仲明了。秦使張儀也不著急回去,安心在驛館住下,時不時入宮與襄王飲酒作樂,偶爾議下時局。

    幾日之后,張儀驅車出城,在常駐韓地的黑雕引領下役投韓地安陵,在安陵城外一座老宅子門外停下。

    張儀下車,使人抬著禮箱,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個少婦,二十來歲,扯著一個不到三歲的女孩。

    “客人是——”女人問道,目光落在后面的禮箱上,似是從未見過這般大的箱子。

    “阿嫂,冷先生在家嗎?”張儀拱手。

    “在家,在家,”那女人迭聲應過,轉對女孩子,“去叫阿大,有客官尋他!”

    孩子進去,不一會兒,對張儀道:“阿大說了,他沒空,你走吧?!?/br>
    “呵呵呵呵,”張儀蹲下來,抱起小女孩,“告訴阿叔,你叫什么?”

    “冷鋒,冰冷的冷,刀鋒的鋒?!毙∨?。

    “嗬,你這名字太厲害了,是你阿大給起的吧?”

    “是我阿大起的?!?/br>
    “你阿大在哪兒,為阿叔帶路尋他,好嗎?”張儀回頭,朝仆從努嘴。

    御者并那黑雕仆從抬起禮箱,走進屋子。女人將二人引進客堂,安排茶點去了。

    冷鋒指路,張儀穿過兩進院落,來到第三進,見冷向躺在院中的一把竹椅上,閉著眼睛露著肚臍曬太陽??吹剿麃?,冷向沒動,眼睛也沒睜開。

    “阿大,客人進來了,他說有事,還帶個大箱子呢!”冷鋒走到椅邊,悄聲。

    “冷向沒有客人,也不待客,這在曬日頭呢?!崩湎蛱鹗?,指向大門,“來人請走吧?!?/br>
    冷鋒朝張儀作個鬼臉,指指冷向,又指向前院。

    “冷鋒,”張儀笑了,就地坐下,指向前院,“那只箱子里有你的禮物,特好玩兒,這就尋去!”

    “好哩!”冷鋒噌地去了。

    “你是——”冷向出聲了,眼皮裂出一道細縫,斜睨他一眼。

    張儀沒有答話,而是習慣性地繞著冷向的躺椅轉起圈子來,一邊轉著,一邊拿眼盯住他。

    冷向閉上眼瞼,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張儀轉完一圈,又轉一圈。

    在轉完第三圈后,張儀停下,且剛好停在他的身前,將陽光擋了個結實。

    “這位客人,你擋住我的陽光了!”冷向出聲。

    “在下張儀,有擾先生了!”張儀拱手。

    “張儀?”冷向略吃一驚,坐起來,睜開眼睛,盯住他,“可是秦相張儀?”

    “正是在下?!睆垉x淡淡一笑,又是一拱手。

    “失敬了!”冷向將衣襟緩緩拉上,扣好衣帶,坐正,拱個手,“是哪陣風兒吹你來此?”

    “儀受命而來!”

    “所受何命?”

    “一個先生并不陌生的老人的命?!?/br>
    “他是——”冷向盯住張儀。

    “尸子?!?/br>
    “尸子?”冷向精神一振,“哪一個尸子?”

    “尸佼,先生的師父?!睆垉x不動聲色,輕輕砸下一錘。

    “你——”冷向打個驚顫,盯住他,兩眼射出冷光,“何以曉得尸佼是我師父?”

    “如果在下沒有聽錯的話,冷先生是向尸佼老先生磕過頭、行過拜師禮的!”張儀加重語氣,實實地又砸一錘。

    “你聽何人所說?”冷向的聲音似從牙縫里擠出。

    “尸子?!?/br>
    “你……見過他?”冷向震驚了。

    “呵呵呵,”張儀笑出幾聲,“見過不止一次,還喝過不少酒呢。老夫子的酒量,在下服了!”

    “可是在蜀地見他的?”冷向的聲音軟下來,目光也柔和了。

    “巴地?!?/br>
    “他……老人家身體可好?”

    “這辰光應該還活著。只是下雨辰光膝蓋疼,疼起來呲牙咧嘴的,就拼命喝酒?!?/br>
    “是風濕。他不該到巴地,那兒濕氣太大?!?/br>
    “先生錯了,”張儀應道,“巴人有藥專治這病,聽尸子說,自來巴地之后,他的膝蓋骨已好許多了呢?!?/br>
    “如此倒好!”冷向回到眼前,“師父請大人捎的什么話?”

    “有天尸子喝多了,”張儀看向遠處,瞇起眼睛,“就是這般,對在下說,他這一生只收過兩個弟子,一個是衛鞅,前半程走得不錯,后半程走偏了。還有一個,就是先生您了?!鳖D住,閉目。

    “師父是怎么說我的?”冷向語氣急切。

    “尸子說,先生前半程走得謹慎,后半程或有振作?!?/br>
    冷向閉目。

    良久,冷向睜眼:“師父還說什么了?”

    “說的多了,具體到先生,當是還有一句?!睆垉x頓住。

    “怎么說?”冷向憋不住了。

    “就是如何振作?!睆垉x斜他一眼。

    “如何振作?”

    “輔秦,成就大業?!?/br>
    冷向再次閉目,又過良久,緩緩說道:“師父有所不知,冷向塵世的心已經死了?!?/br>
    “先生的心沒死?!?/br>
    “你何出此斷?”

    “冷鋒!”張儀淡淡一笑,“如果先生的心真的死了,小公主該叫冷冰才是?!?/br>
    “好吧,”冷向看向張儀,“你說,在下該當如何振作?”

    “叫嫂夫人備下酒肴,你我大喝一場,而后,先生就隨在下前往韓都,效力于韓!”

    “效力于韓?”冷向怔了。

    “你是韓人哪,能為母國做些事情,豈不更好?”

    “這……”冷向凝會兒眉頭,“師父不是說,讓在下輔秦嗎?”

    “為韓國效力,也可輔秦?!?/br>
    “怎么輔?”

    “你我合力,促進秦韓睦鄰,連橫拒縱?!?/br>
    “可韓王……”

    “韓王那兒,由在下舉薦?!?/br>
    是日,二人把盞暢飲,家國天下無不論辯,冷向已經死去的心滿血復活。次日晨起,冷向隨張儀趕赴鄭城,又三日,韓襄王將冷向迎入宮中,拜為上卿。

    公孫衍真也是到大梁去了。

    由鄭城至大梁,道直且寬,始與終不過兩百來里,駟馬之車本該一日就到的,但公孫衍似乎并不急切,走走游游,遇到水澤,時不時地還帶他們娘仨戲水半日,及至大梁,已是第三日傍黑,晚霞映照在大梁城西的十里長亭上。

    長亭旁邊停著一溜兒車,打頭一輛是王輦。

    王輦旁邊站著一人,正在翹首西望。

    公孫衍看清楚了,是魏國襄王,但沒有王服冠冕。

    襄王旁邊沒有別人,連內侍也沒有,只有一排侍衛,遠遠地站在后面。

    公孫衍沒有下車,也未理他,顧自駕車馳近。

    望到公孫衍,襄王深揖一禮:“來人可是魏人犀首?”

    這聲親切的“魏人犀首”四字顯然打動了公孫衍。

    公孫衍喝馬停車,縱身跳下,回個大禮:“魏人犀首在此!”

    “魏嗣恭候多時了!”魏嗣再次深揖,亮出大名。

    “犀首叩見魏王大駕!”公孫衍回過禮,看向王輦,故作不知,“大王這是——”

    “你,下來,”魏嗣指向王輦御手。

    御手下來。

    魏嗣指向公孫衍的輜車:“駕御這輛!”轉對公孫衍,禮讓,“公孫先生,請!”

    公孫衍怔了一下,上車。

    魏嗣不由分說,噌地跳上御位,揚鞭催馬,朝大梁方向疾馳而去。

    眾侍衛無不呆了。

    趕到魏宮,天已黑定。宴席早已備好,一邊是王后與兩個公主候在一席,接待地香并兩個孩子,一邊是魏嗣攜公孫衍之手,另室入席。

    “衍何德何能,竟然勞動大王為衍躬身駕御?”入席之后,公孫衍方才尋到機會,拱手致謝。

    “哈哈哈,什么大王呀,你就叫我魏嗣!”魏嗣笑出幾聲,“這對你講,想當年,這世上嗣所敬服的人只有二人,一個是龐大將軍,再一個就是你,犀首。今朝得為犀首駕御,是嗣大幸!”

    “這……”公孫衍怔了,“大王何以敬服衍呢?”

    “河西那場奔襲戰哪!”魏嗣豎起拇指,“河西雖敗,但那一場奔襲戰,魏嗣是真服,越想越服。原以為是張猛干的,后來才知,真正的功臣是你犀首?!?/br>
    “嘿,”公孫衍苦笑一聲,“都是往事了,不堪回首?!笨聪蛭核?,“哦,對了,衍有一疑?!?/br>
    “犀首請講?!?/br>
    “衍奔大梁,事發突然,走時更未聲張,大王何以知曉此事,提前守在那亭邊?”

    “聽秦使講的?!蔽核弥比丝炜?,“他說,犀首已辭韓相,正在趕赴大梁的路上。嗣心里那個樂呀,使人天天沿道打探,不料你犀首走走停停,急得我呀,呵呵呵?!?/br>
    公孫衍這才曉得是張儀透的風,感慨一聲,看向魏嗣:“衍為落勢之人,敢問大王為何守候?”

    “為你這個天下大才呀!”魏嗣斟酒,爆粗了,“他娘臭屁的,先王過世那辰光,魏嗣新立,欲尋個相邦,蘇秦舉薦你,嗣也視你為最佳人選,可他娘的,那個婆娘死活不允!”

    “衍曉得她!”公孫衍淡淡一笑。

    “啥?”魏嗣驚了,“我還沒說是誰呢,你哪能就曉得了?”

    “是大王的枕邊人,且是大王在征伐邯鄲時投奔去的,對不?”公孫衍又是一笑。

    “是呀,是呀,”魏嗣迭聲應道,“那個臭sao娘們,真他娘的迷人,一到床榻上,讓人是欲仙欲死哩!”

    “之后她悄悄走了,是不?”

    “是呀,來時不聲不息,走時也是,他娘的,讓我一連郁悶好幾天呢?!蔽核谜鍧M酒,遞給公孫衍,“來,喝酒,魏嗣為你犀首并夫人、孩子,接風!”

    “大王非但不必郁悶,反倒該慶幸才是!”公孫衍接過酒,與他碰一下,飲盡。

    “是哩,是哩,”魏嗣笑道,“她再不走,嗣就讓她吸干了,活不到這辰光!”

    “呵呵,”公孫衍苦笑一下,搖頭,“衍不是讓大王慶幸這個?!?/br>
    “哦?”魏嗣盯住他。

    “大王可知她是何人?”公孫衍笑問。

    “何人?”

    “天香?!?/br>
    “天香?”魏嗣瞇眼,“可是安邑眠香樓里的那個天香?”

    “正是?!?/br>
    “老天!”魏嗣摸摸下巴,自語,“怪道申哥的魂兒沒了呢,她娘的!”

    “你的申哥也正是死于她手!”

    “啥?”魏嗣又是一驚。

    “是她寫信約你申哥前往宋地,你申哥認出了她的字,趕去約會,在約會地點被人射死,又嫁禍給齊人了?!?/br>
    “老天!”魏嗣兩眼大睜,良久,瞇起來,“咦,她為何要殺我申哥?”

    “因為她不想讓你的申哥成為未來的魏王!”

    “你是說,她……想讓我當?”

    “是的,那辰光她已經守在大王身邊,將大王搞定了,認為大王才是她想要的未來魏王?!?/br>
    魏嗣聽得冷汗直冒,好半天,方才回到現實,盯住公孫衍:“你……怎么曉得這些?”

    “外面那個人,”公孫衍指向外庭,“就是賤內,想當年,她叫地香?!?/br>
    “???”魏嗣叫出一聲,瞪會兒大眼,“那……天香為何一定要讓嗣當魏王?”

    “想讓你當魏王的不是她,是另有其人?!?/br>
    “誰?”

    “秦王?!?/br>
    魏嗣目瞪口呆了。

    公孫衍端起酒爵:“衍借大王的酒,謝大王為衍御車!”

    “她……她是何人?”魏嗣仍舊沉浸在方才的語境里。

    “是秦國黑雕臺里的黑雕,這辰光當在楚國!”

    “黑雕臺?”魏嗣喃聲自語,“這名字倒是聽說過呢?!?/br>
    “是秦國培養細作的地方,設在終南山里?!?/br>
    “老天,”魏嗣摸一下自己的腦瓜子,舉爵,“來來來,為天香能夠留著魏嗣的腦袋,干!”

    二人暢飲幾爵,魏嗣捂住壺,看向公孫衍:“犀首,在喝醉之前,嗣有幾樁大事先行求教?!?/br>
    “大王請講!”公孫衍拱手。

    “楚人伐秦,秦使向嗣求助,要嗣出兵伐楚,嗣左思右想,正沒個踏實主意,你這來得好呢?!?/br>
    “大王可以許給秦人一個人情,伐楚!”公孫衍應道。

    “喲嘿,”魏嗣一拍大腿,“寡人想的也是這個。他娘臭屁哩,楚人不是東西,襄陵八邑——”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盤盞全彈起來。

    “大王可知怎么伐?”公孫衍笑問。

    “還能怎么伐?打呀,奪回襄陵八邑!”

    公孫衍搖頭。

    “那……”魏嗣盯住他。

    “伐而不戰,作壁上觀,既不得罪秦,也不得罪楚!”

    “襄陵呢?”

    “大王還在想著宋國嗎?”公孫衍問道。

    魏嗣搖頭。

    “襄陵本為宋土,大王不想宋國,襄陵就是虛地。再說,楚王視襄陵甚重,必留重兵守護。大王費力爭虛,何如輕松得個實呢?”

    “何處為實?”

    “葉城?!?/br>
    “秦使承諾,只要寡人出兵伐楚,西自葉城,東至襄陵,南到項城,秦王全部劃給寡人?!?/br>
    “秦王的話,大王能相信嗎?”公孫衍笑問。

    魏嗣吧咂幾下嘴皮子。

    “大王,”公孫衍接道,“葉城在方城之內,得葉城,即得楚國方城。得方城,可控宛城,北向制韓,南向制楚,又不至于把楚王得罪太苦?!?/br>
    “你說的是!”魏嗣略略一想,轉對候在身邊的內臣,“去,到公叔府上,將他的那個什么……相印拿來,哦,對了,傳旨于他,詔命他為……”摸會兒頭皮,“太師吧,這個位兒適合他!”

    使齊的是羋月的弟弟魏冉。因在前番的丹陽之戰中立下戰功,魏冉被秦王破格任命為五大夫,這辰光又在張儀舉薦下出任使齊的王使。

    張儀讓魏冉使齊,幾乎就是白送他一份功勞,因為讓齊王伐楚是毋須口舌的。齊王所候,無非是個時機與借口。今朝時機已到,有秦王求助,借口也算是齊了。因而,魏冉上朝并無多話,見過使臣之禮,呈上秦王國書并問聘禮物,就回館驛守候回音了。

    果然,齊王候的正是這個。秦使走后,根本沒過廷議,宣王就召田嬰、匡章、田文三人,干凈利索地封匡章為主將,田文為副將,將五都之軍六萬,擇吉日伐楚。

    從匡章口中得知伐楚是為救秦,孟夫子二話沒說,趕至齊宮,請求覲見。

    齊王宣見。

    “聽聞大王要興兵伐楚,可是真的?”孟夫子見過大禮,直入主題。

    “夫子之意是,楚國不該伐?”宣王反問。

    “伐國在義,敢問大王,伐楚之義在何處?”孟夫子幾乎是質問了。

    “楚王使臣辱罵寡人于廷,難道不該伐他嗎?”

    “楚王使臣辱罵大王于廷,是使臣之錯?!?/br>
    “夫子所言大謬也!”宣王懟上了,“使臣既為楚王所派,他的口就是楚王的口,他的身就是楚王的身!”

    “看來大王是不知使臣了!”孟夫子淡淡一笑。

    “啥?”宣王生氣了,“你說寡人不知使臣?”

    “正是?!泵戏蜃永事?,“為使之道,古今一焉,一在立信,二在傳言?!?/br>
    “此二者,可有說?”宣王凝眉。

    宣王真還不知這些。

    “作為使臣,不妄行謂之立信,不溢辭謂之傳言?!泵戏蜃淤┵┭缘?,“楚使宋遺不守使節之禮,叫罵于廷,可謂妄行?!?/br>
    “溢辭呢?”宣王好奇了。

    “溢辭就是言過其實之辭。溢辭有二,一謂溢美,一為溢惡?!?/br>
    “何為溢美?何為溢惡?”宣王倒是起興致了。

    “使臣所傳之辭當為君上所言。君上喜,多出美言,是謂溢美之辭;君上怒,多出惡言,是謂溢惡之辭。古今善使者,既不傳溢美之辭,亦不傳溢惡之辭。宋遺……”

    “別別別,”宣王攔住他,一臉納悶,“為使之人當傳君上之辭。君上喜,則傳之以喜,君上怒,則傳之以怒,這當是好使臣呀,夫子為何……”盯住孟子,目光征詢。

    “為使之道,在于表達誠意,消彌紛爭,而非搬弄是非,挑起紛爭,否則,為君者就不需要派遣使臣了,直接派三軍開戰即可。是以可知,古今使臣,既不傳溢辭,亦不傳惡辭……”孟夫子侃侃而言。

    “慢,”宣王再次止住,瞇起眼,“不傳惡辭可解,這不傳美辭,寡人就不懂了。美辭既為贊美對方,表達的正是誠意,使臣為何又不能傳呢?”

    “譬如說大王您吧,一時喜秦,說些溢美之辭,講給使臣。使臣前往傳話,前腳剛走,大王不知何處又聽來秦王有悖于大王之處,于是龍顏震怒,破口大罵秦王,大王您說這……”孟夫子頓住話頭。

    “是呀?!毙鯎项^了。

    “楚王正是這般,前番喜,使陳軫來,傳美辭。后番怒,使宋遺來,傳惡辭。于是,大王震怒,烹之于廷門?!?/br>
    “是了?!毙豕笆仲澋?,“老夫子果是博學,寡人受教矣!不過,身為使臣,既不傳美辭,又不傳惡辭,該傳何辭?”

    “常辭?!?/br>
    “何為常辭?”

    “去其矯,卸其飾,可為常辭?!?/br>
    “去其矯?卸其飾?”宣王吧咂會兒味道,看向孟子,“這就是夫子方才所說的誠意,是不?”

    “正是?!泵戏蜃討?,“不矯不飾之辭,可為不喜不怒之情,出自寬仁大義之心,是以君子邦交,不以喜,不以怒;是以善使者,不勸成,不斗巧。斗以巧者,始于成,終于??;飲以禮者,始于敬,終于亂;以美辭傳言者,始于諒,終于仇。古今邦交,例案比比皆是,以大王學識,軻就不贅述了。請大王還是回到宋遺……”

    “宋遺!”宣王一下子就來氣了,“寡人一聽到這個名字,心里就冒大火,現在想來,下鍋煮是便宜他了,該將他剮作rou醬、喂給狗吃才是!”

    “大王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的不是嗎?”孟夫子盯住他。

    “寡人有何不是?”宣王的目光直射過來。

    “兩軍陣上,且還不斬來使,何況是大國邦交?”孟夫子發飆了,“陳軫與宋遺,兩個使臣接踵而至,一人溢美,一人溢惡,實乃楚、秦斗法之果。英明之君,當透過重重迷霧,看清事物本真??纱笸跄??前聽溢美之辭,與楚立馬交好,簽睦鄰之約;后聽溢惡之辭,與楚立馬交惡,烹楚王之使。難道大王總是這般愛聽溢美之辭嗎?難道大王從未琢磨過楚王為何這般出爾反爾嗎?難道大王僅憑一人之辭,就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嗎?若有瘋犬追咬大王,難道大王就與瘋犬對咬不成?”

    一連串的雷霆之問壓得齊宣王透不出氣了,呼哧呼哧喘息一陣兒,擠出又一句出兵理由:“不說這個宋遺了,楚使伐秦,秦王求救,寡人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敢問大王救秦理由?”孟夫子氣勢如弘,二目如電。

    “這……”宣王怔了下,“魏人攻趙,先王救之;魏人攻韓,先王又救之;今朝楚人攻秦,寡人若不救之,豈不是……”

    “大王啊,”孟夫子長嘆一聲,“難道您就是這般比于先齊王嗎?難道您就是這般是非不分、善惡不論嗎?”

    “老夫子,你……”宣王氣極,手指孟夫子。

    “秦行衛鞅之法,內以苛法壓制百姓,外以強力征伐鄰邦,失道于天下,堪稱虎狼之邦,天下無人不知。蘇秦合縱六國,是為制秦。魏人伐趙,是背六國之盟,失義于天下,是以先齊王伐之;魏人伐韓,再失義于天下,是以先齊王又伐之。今楚王舉全國之力,伐虎狼之秦,是替縱親國出頭,堪稱正義之師,大王非但不去助力,反倒助秦伐楚,豈不是助紂為虐了嗎?”

    “你……”齊宣王指向他,渾身顫抖,“老夫子,說完了吧?”

    “說完了!”孟夫子朗聲應道。

    “說完了,就走吧?!毙醴餍?,大聲,“來人,送客!”

    不待來人“送客”,孟夫子噌地起身,長袖一拂,也不道別,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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