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 章|戲公主趙雍耍智 聽摯友昭陽假病
“咦?你為什么不……”娜莎瞪大眼睛,“真正疼我呢?” “我也得歡喜你才成!”趙雍兩手一攤。 “你……”娜莎驚了,“不歡喜我?” “你得問問我呀?!?/br> “你……”娜莎一臉期待,“歡喜我嗎?” “歡喜?!?/br> 娜莎一臉羞澀,將雙手伸給他:“阿哥,你……再暖暖!” 趙雍握住她的手。 “阿哥,你歡喜我了,這就真正疼我一下,好嗎?”娜莎仰臉望著他。 “你閉上眼?!?/br> 娜莎閉上眼。 趙雍攬住她,緩緩地,輕輕地,吻在她的嘴唇上。 這是一種她前所未有的刺激,娜莎渾身顫抖。 “托力沒有這樣嗎?”趙雍驚訝了,小聲問道。 “沒?!蹦壬蓺?。 “為什么呢?” “他……不敢呀……”娜莎呢喃,有頃,扳過趙雍的頭,在他耳邊,聲音極低,“雍子哥,你……愛我嗎?” “愛呀?!?/br> “愿意跟我走嗎?” “哪兒去?” “大草原?!蹦壬钢孔?,“離開這兒?!?/br> “你不喜歡這兒?” “不喜歡。這是趙人的地方,不是我的家?!?/br> “可主人不在,我走不了呀,”趙雍攤開兩手,“主人讓我看家,我得照看他的馬,得照看這兒的所有東西,還有你……” “主人讓你照看我,我要走,你就得跟著走,是不?”娜莎盯住他。 “咋走呢?” “就騎昨天的那兩匹馬?!?/br> “那是主人的馬,主人視作心肝寶貝,我們騎走了,主人尋上草原,咋辦?” “我有的是馬。他尋上來,我拿十匹好馬賠他!” “不成,不成!”趙雍連連搖頭,“你去草原是回家,我去草原做什么呢?為公主養馬嗎?” “去做草原未來的王!”娜莎語氣果決。 “???”趙雍大瞪兩眼,“我這……只是個仆從呀,我兩手空空,連人也是主人家的!” “你有我!”娜莎二目熾烈,“我是草原公主,你娶下我,就是草原未來的王了!” “草原之王愿意嗎?要是他嫌棄我呢?那辰光,草原容不得我,我的主人也容不得我,我不就無處可去了嗎?” “哎呀你,真是急人!”娜莎氣得捶他一拳,“我父王會同意的!我是他的惟一女兒,他不能沒有我,他事事順遂我,只要我樂意,他一百個同意!” “好吧!”趙雍不再扯了,吻她一下,“我賭你一次!” 翌日清晨,趙雍牽來他們騎過的馬,溜出城門,在草原上你追我趕,徑投西去,在天色黑定時一路歡暢地回到大黑水畔。 當娜莎容光煥發地現身于王帳中時,阿古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薩仁撲嗵跪地,朝大黑山方向連連告謝。 “雍子哥,來呀,快進來!”娜莎朝外叫道。 沒有人應她。 娜莎走到外面,見趙雍遠遠地站在河邊,正在向西眺望。 天空晴朗,一彎新月掛在西天,一顆亮星正在下沉。 那兒當是林胡人的地盤。 娜莎跑過來,扯住他的胳膊,將他推入帳中。 阿古拉上上下下打量他。 趙雍直直地站著,回以同樣的目光。 魁偉的身材,英俊的面孔,睿智的眼神,淡定的氣度……氣場強大的趙雍讓阿古拉內中一震。 “小伙子,你是——”阿古拉點個頭,換作笑臉。 “快拜父王!”娜莎推他。 趙雍深深一揖,拱手:“趙人雍子拜見草原之王!” “呵呵呵,”阿古拉連笑幾聲,“謝謝你送回我的女兒。我們都在尋她呢?!鞭D對里面,“薩仁,快拿酒rou,招待客人!” “父王,”娜莎款款走過去,偎在阿古拉身邊,指向趙雍,輕聲,“他不是客人!” “哦?” “他是……”娜莎附他耳邊,“是娜莎給您帶回來的新女婿!” “這……”阿古拉倒吸一口冷氣。 “父王,娜莎決定了,就嫁給他!”娜莎語氣堅定。 顯然,這個場所不適合談這大事兒,更不適合一口回絕。阿古拉反應過來,呵呵笑過幾聲,起身走到里面,不一會兒,與薩仁一道端著酒rou過來,斟好,遞給趙雍:“小伙子,來,一路辛苦了,多喝幾觴!” 趙雍謝過,飲下。 “小伙子,在趙地謀何營生呢?”阿古拉笑問。 “為主人看家護院?!?/br> “哦,你是……”阿古拉盯住他。 “是主人的臣仆!” “呵呵呵,”阿古拉干笑幾聲,“臣仆好哇,不用cao很多心。來來來,喝酒喝酒!” 二人又喝幾觴,阿古拉轉對旁側正與娜莎親熱的薩仁:“薩仁,為客人安排個宿處??腿吮甲咭惶?,要睡個好覺?!鞭D對趙雍,“小伙子,我有個小事,這要出去一下?!逼鹕?,大步出門。 阿古拉走到勒格大帳,將突發變故細述一遍,苦笑:“唉,這個娜莎,真讓人頭大!” “阿古拉,”勒格盯住他,直呼其名,“趙王的贈品我們已經分掉了,所有人都在感謝趙王。其實,那不是贈品,是趙王的聘禮。蘇秦把話全都擱明了,我們沒有其他路可走了,要么與趙人一戰,要么離開草原,要么與趙人合為一家?!?/br> 阿古拉凝眉。 “您也看清楚了,”勒格接道,“趙王處心積慮,只為此事。您能想得出嗎?整整五萬騎卒,全部壓在草原上,我們抗不過呀。趙王讓全國的人皆穿胡服,皆習騎射,獵物就是我們。我曉得趙人,他們的軍隊是專門打仗的,我們的人散在各家各戶,一年到頭照料牲口,小打小鬧可以,真正大戰,根本不是他們對手。我敢說,趙王吃下我們,下一個就是老巴圖。我處心積慮讓公主嫁給大林王子,就是因為趙人。我把什么都想到了,只未想到公主是個烈脾氣??磥?,一切皆是神意?!?/br> “明白?!?/br> 二人議論一陣,定下應策,阿古拉回到王帳。 夜深了。 趙雍已被帶到客帳休息,娜莎正對薩仁大講這些日來她的奇遇,尤其是趙雍的勇武。 “父王,”一看到他,娜莎急迎過來,“您總算回來了,我等你呢?!?/br> “娜莎,”阿古拉在毛毯上坐下,“我也有事情對你說?!?/br> “我不聽你說,我只要你同意,同意我與他的婚事!” “娜莎,”阿古拉盯住她,神色嚴肅,“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草原女兒?” “是?!?/br> “你是不是草原公主?” “是?!?/br> “你想不想聽聽,你走之后,在草原上發生的事?” 娜莎點頭。 阿古拉將草原面臨的困境及趙國五萬騎卒將所有草原男人圍困在馬喇山口,逼迫他們加入趙國,等等諸事,一一講給娜莎,末了道:“娜莎,你長大了,不能再任性了。你是草原之王的女兒,你有責任保護我們的牧場。在這世上,只有我們的神庇佑我們,是神要讓你嫁給趙王??!” 娜莎哭了。 “孩子,”阿古拉輕輕拍著娜莎,“你帶來的小伙子是個壯士,阿爸歡喜他。阿爸將他留在草原,留在身邊,收他為義子,待阿爸年紀大時,就讓他做草原之王??赡?,必須嫁給趙王,否則,我們就只有兩條路,要么與趙人決死一戰,要么離開草原,到漠北去。孩子,十幾萬人哪,老老少少,被逼到漠北去,那漠北……”長嘆一聲,頓住話頭。 娜莎哭一會兒,猛地抬頭,看向阿古拉,一字一頓:“阿爸,你讓勒格講給神,讓我嫁給趙王,可以,但神必須應下我一個條件!” “孩子,你說?!?/br> “依舊是草原規矩,他們二人公正比試,我自己來裁判,誰贏,我嫁給誰!否則,我死!” “娜莎,你……”阿古拉急了,“人家是趙王,不是大林王子!” “那怕他是天神,娜莎也是這個規矩!”娜莎重重地擱下一句,腳步沉重地離開阿古拉,走向她的寢處。 翌日,勒格不無忐忑地將草原公主的要求快馬透給趙方,當即收到蘇秦回話,趙王尊重草原規矩,愿向公主指定的選手挑戰,且若挑戰失敗,認賭服輸。雙方約定,挑戰地點定于馬喇山口,裁判只設一個,娜莎。 三日之后,阿古拉、勒格、娜莎與趙雍及不少臣僚仆從趕至馬喇山口,住進趙人為他們扎好的帳篷。蘇秦見過阿古拉并勒格,說是賽場已經備好,時間定于次日辰時,趙王將于賽前趕至。 次日凌晨,娜莎端來馬奶、烤rou等可增補力氣的食料,趙雍卻不肯吃,情緒低落。 “阿哥,你怎么了?”娜莎問道。 “娜莎,我……”趙雍回她個苦笑,“能不能不賽?” “阿哥?”娜莎急了,“你……你哪能不賽哩?” “人家是趙王,我是……趙人的臣仆,我哪能與趙王比賽呢?” “你聽著,”娜莎字字有力,“在這賽場上,他不是趙王,是個賽手,是與你一模一樣、平起平坐的賽手?!敝赶伦约罕亲?,“你看清楚,這是獎品,你比贏了,她是你的。你若輸了,她就是人家趙王的,我已對神起過誓了!” “托力與林胡,不,與大林的王子比賽時,你不是也起過誓了嗎?可結果呢?”趙雍兩手一攤,做個苦笑。 “你聽著,”娜莎盯住他,“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我裁判,看他誰敢!” “娜莎,”趙雍回視,“萬一那個趙王,我是說萬一,他在比賽中把我也……”指指自己的心,口中發出嚓的一聲,兩手一攤,“哪能辦呢?我一死,你就依舊是趙王的!” “趙雍子,”娜莎一字一頓,“你難道忘記了大林王子是怎么死的嗎?” “不一樣呀,”趙雍越發現出苦相,“大林王子未曾想到你會殺他,所以沒有提防。這事兒傳開了,趙王肯定也想到了。只要趙王有準備,你是殺不了他的!” “我殺不了他,還殺不了我自己?”娜莎指向自己的心,“他射中你的心,”拔出短刃,“這把刀就扎向這兒。你上天入地,我陪你!” “娜莎——”趙雍感動,盯住她,良久,握拳,咬牙,“你候著,看我……贏他!” 按照規矩,第一場是摔跤。 賽場比草原上的精致多了,趙人搭出臨時擂臺,周邊圍著一圈繩欄。繩欄外面,正面擺著裁判席位,坐著惟一的裁判娜莎。娜莎前面的幾案上擺著這場賽事的名義獎品,一只由純金打制的草原雄鷹。娜莎的對面是兩個席位,并肩坐著雙方的大媒,勒格與蘇秦。勒格旁邊是阿古拉,蘇秦旁邊是一身甲衣的肥義,不過,這辰光娜莎完全認不出他了,也無暇辨認。 擂臺的左右兩側,分別是趙國、樓煩兩國的啦啦隊,趙國的是趙王衛隊,樓煩的是阿古拉衛隊,人數均等,各三十名。 一陣鼓聲響過,擔任司儀的樂毅朗聲宣唱:“第一輪比賽時辰到,有請雙方賽手入場!” 隨著雨點般的鼓聲,英姿颯爽的趙雍由賽場一角跨步入場,向所有人抱拳致意。 場上人無一例外,全都歡呼起來,尤其是坐在兩側的啦啦隊,喊起整齊的號子。 三番鼓過,場上依舊只有趙雍。 見對方賽手遲遲不入場,娜莎冷蔑一笑,目光射向勒格。 勒格早就坐不住了,拿肘子頂一下坐在身邊的蘇秦,小聲:“你們的選手呢?” 蘇秦朝場中努嘴:“在那兒呀。公主的選手呢?” “啥?”勒格目瞪口呆,盯住趙雍,壓低聲音,急道,“他就是公主的選手呀!” “不,不,他是我們的選手!”蘇秦一本正經。 勒格愣怔好一陣兒,方才明白過來,急轉身,對阿古拉耳語。 阿古拉猛吸一氣,傾身,盯住趙雍,好像是第一次見他似的。 場上的趙雍,與前幾日在草原上的狀態完全不同,颯爽英姿,氣勢逼人,在場中來回走動,時不時地亮亮肌rou,展示一下他的雄性威力。 娜莎一臉欽敬地望著眼前的心上人,時不時不屑地拿眼角掃一眼趙人的啦啦隊。 鼓聲再起一輪,雙方的對手仍然不見露面,各自的啦啦隊開始交頭接耳。 待鼓聲住歇,娜莎站起,用力揮一下手,朗聲宣布:“擊鼓六輪,趙方選手怯場棄賽。本裁判宣布,今日賽事第一輪,草原方勝!” 娜莎的話音未落,蘇秦的手已經舉起:“稟報裁判,趙方抗議!” “抗議者請講!” “趙方選手早已登場,是草原選手怯場棄賽,第一輪比賽,趙方勝!” 娜莎看向賽場,眉頭凝作一團。 趙雍仍在場上游走,亮拳示威。 娜莎看向勒格。 勒格走過來,壓低聲音:“公主,我查清了,場上選手也是趙王。這次比賽,雙贏!” 娜莎懵圈了。 “神哪!”娜莎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盯一眼趙王,一臉羞紅,朝草原上撒腿飛奔。 武靈王縱身躍出繩欄,在后緊追。 就在雙方啦啦隊各各瞪眼之際,再也憋不住的肥義爆出哈哈幾聲長笑,只幾步就跨到鼓手處,拿過鼓槌,奮力敲下。 “咚咚咚咚咚……”密集的鼓點直追趙王。 趙雍與娜莎的大喜日子定在馬喇山口賽事之后的第十五日,地點就在馬喇山口。趙國的五萬騎卒在他們的婚禮上舉行了一場規模盛大的閱兵儀式,層次分明的騎步組合、整齊有序的攻防進退、技藝精湛的騎射表演、有條不紊的陣勢變幻、反應快捷的迂回包抄能力,等等等等,無不讓守在兩側山坡上觀摩的草原人瞠目結舌,尤其是那日參加過搶劫趙人糧草的青壯騎手,真正慶幸他們的大王阿古拉所做出的英明決策。 應邀觀摩的還有來自大林的大祭司哈什格。 婚禮的次日,蘇秦與勒格宴請哈什格,提及王子的婚事,稱他們二人愿意保媒,將趙王親妹平城公主嫁給大林王儲,希望哈什格玉成此事。趙王承諾,平城公主的嫁妝價值絲毫不少于趙王送給草原的聘禮,但大林的聘禮也當與草原持平,也即成為趙國屬國,大林之王由趙王冊封,大林疆土由趙國保護。 蘇秦特別說明的是,平城公主一十九歲,本已出嫁韓國公子,但其夫君在婚后半月出意外死了,沒有生育子嗣。趙王同情meimei,將她迎回邯鄲。由于meimei不喜乘車,喜歡騎馬,對大草原心向神往,趙王決定將北地平邑改作平城,封賞給她。相較于是否處女,胡人更看中的是社會地位。哈什格沒說二話,在見過趙王、得到趙王的親口承諾之后,動身回到大林,向老巴圖謀議親事。 于老巴圖來說,其實已經沒有什么好謀議的。情勢赤裸裸地擺在這兒,他幾乎沒有選擇,不能不同意這門親事,否則,有草原給力,趙王隨便尋個借口,就能將大林人置于絕境。 到這年夏季,隨著平城公主嫁給老巴圖以大河之神名義所確定的大林王儲察罕布華,林胡的所有轄地正式歸入趙國版圖。趙武靈王在林胡之地設立云中郡,在樓煩之地并雁門關之外的大片趙土合并,設立雁門郡,分別派出親信郡守,招募兩個地區的青壯年入伍,編入騎卒,由邊將統領。老巴圖、阿古拉則自降一級,各自稱侯,事務減縮為傳達趙王旨令,處理牧民日常生活與糾紛。 至此,在蘇秦的協助下,趙武靈王兵不血刃地收服了樓煩、林胡兩大胡地,拓地三千里。接后數年,趙王兌現諾言,連年撥出財力與人力,沿達蘭喀喇山脈建出一條東西兩千余里的防御城墻,設立數百烽火臺,派出邊卒鎮守,這是后話。 在趙武靈王與蘇秦忙活收服北地胡人之時,楚國郢都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又一場伐秦之戰。 八萬將士的血再一次惹怒懷王。丹陽戰后,懷王連續召到幾個親歷戰場的將軍,讓他們反復推演那天的戰斗過程,又將屈丐早前稟報他的軍情奏報翻騰出來,細細琢磨,認定屈丐從戰略到戰術均未失誤,楚人只是敗在嬴蕩三人的意外沖陣上。 按照幾位將軍的描述,嬴蕩三人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其沖陣時機與技巧更是耐人尋味。顯然,屈丐真的盡力了,可以說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不能制服這三個人,楚人是無法與秦人再戰的。 然而,如何制服呢? 懷王琢磨多日,想到不少破敵之策,但又被他一一否決,正自煩悶,景翠與王叔覲見,且正是為此而來。 “臣得一計,用網!”景翠一臉興奮。 “網?”懷王瞇起眼,“什么網?” “漁網!” “這……”懷王納悶了,怎么也想不到漁網與破敵之間有何關系。 “大王,”景翠語氣急切,“古人曰,弱勝強,柔克剛。嬴蕩三人皆為至剛之人,其器皆為至剛之器,而漁網由絲麻織成,為至柔至弱之器,正可克之?!?/br> “關鍵是,怎么克?”懷王依舊是一臉瞇瞪。 景翠看向王叔。 “稟王兄,”王叔接道,“臣弟帶來一人,可試此器?!?/br> “傳他進來!” “此地狹小,”王叔看向殿堂,“還是請王兄外面觀審?!?/br> 懷王幾人走出殿堂,來到開闊處,果見候著幾人,手執網具。懷王細看那網,卻不是漁具,而是一種特制的類似漁網的網具,網線皆有筷子粗細,純麻織成,網目有人頭大小,沒有網綱,高約兩丈許,寬約三十余丈,展開來,就像是一匹新從織機上卸下的巨幅麻布。 網具兩端各有二人,用竿子挑起麻網,拉起來,吃力地向前移動。 “這怎么能成?”懷王看一會兒,指著兩邊吃力移動的人。 “稟大王,”景翠應道,“這網巨大,尋常人是拉不動的,但馬力可以。在戰場上,我們可將兩端分別綁在戰車上,由駟馬驅動,將網張起來,沖過去,圍攏起來,任他多大力氣,在這樣的大網里只能束手就擒?!?/br> 聽到這個,懷王才算明白過來,連聲贊嘆:“好好好!”略頓,“景將軍,此事不可聲張,要悄悄的,多織幾個這樣的網,只要那太子再敢露面,就把他生擒過來!” “謹遵王命!” “走走走,我們殿里說事去!”懷王急不可待了。 三人回到殿里,懷王樂不合口,看向景翠,抱拳:“景將軍,真沒想到你生出這般奇計,哈哈哈哈,”打個響指,“我們可議如何伐秦了!” “回稟我王,”景翠拱手,“此計非臣所出!” “哦?”懷王傾身,“出于何人?” “田忌?!?/br> “此人何在?”懷王眼睛大睜。 “在王叔的轄地?!?/br> “咦,”懷王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叔,“田將軍是何時到賢弟處的?” “臣亦不知?!蓖跏蹇嘈σ宦?,“說是在紀陵澤邊住有幾年了。若不是景將軍說出來,臣弟……”搖頭。 懷王看向景翠。 “稟王上,”景翠接道,“臣確實曉得他住在那兒。從楚國出走之后,田忌就失蹤了。前幾年,末將兵敗淅水,萬念俱毀,回師路過荊門時,有個漁人尋上門,提著一簍子新打的鮮魚,為臣分析何以敗于秦人,臣受益匪淺……” “莫非他就是田忌?”懷王急切插口。 “正是?!本按鋺?,“田忌第一次來楚,投奔在臣寒舍,我二人相處甚篤。此番來楚,他沒有投臣,自去澤邊,做打漁翁了?!?/br> “哈哈哈哈,”懷王笑道,“怪道他想出漁網這個克剛之法呢!” “還有一事須稟我王,”景翠又道,“前番屈將軍伐秦,路過王叔寶地,臣讓他前往漁村拜訪田忌,他去了。若是不出臣的所料,丹陽之戰,屈將軍的應敵之策當是出自田忌之謀!” “怪道呢!”懷王深吸一口,良久,嘖嘖慨嘆,“將軍就是將軍,放得下,拿得起!” “王兄,”王叔插話,“就此番伐秦來看,我大楚勇士并不遜色于秦人。我雖戰死八萬,秦人折損也不下六萬。我大楚有民不下一千五百萬,秦人不足五百萬,我大楚有地方五千里,秦人之地,加上巴蜀,不過兩千。我大楚之地多平川,堪為漁米之鄉,秦人之地雖有蜀川、關中可供米糧,但與我大楚相比,不可同語。今若伐秦,我所缺者,非米糧軍需,非猛將銳士,而是率軍之將!今日田忌在楚,或為天賜我王!” “賢弟說的是!”懷王指向漁網,“賢弟這就使人仿照此網,織它二十只!”看向景翠,“景將軍,你速去漁村,有請田忌將軍,就說寡人誠意拜他為伐秦主將,你景翠副之,起傾國之軍,踏平秦川!” “臣這就去!” 景翠別過懷王,驅車直馳紀陵君的封地,尋到漁村。 田忌的院門是掩著的,房中無人,幾只大鵝與狗皆不在了。房門沒鎖,景翠推開房門,在堂中坐下,候等田忌。 景翠一直候到天黑,仍未見人。眼見村中人家皆在造炊,漁人多從澤中返回,景翠急了,詢問鄰人,方知他于半個月前就已離開漁村,說是出個遠門。 景翠震驚。 半個月前正是景翠得到田忌托人送來的漁網之際。顯然,那只漁網是田忌親手所織。 景翠返回田宅,打起燈籠,在房中細察,果于堂案供桌上看到一只竹筒,筒上書寫幾字,“景翠吾兄啟之”。 景翠扭開竹筒,里面是幾片竹簡,書曰:“景翠吾弟,愚翁忖知你來,特留此書訣別。愚翁早年不聰不智,爭勇斗狠,留下諸多嗟嘆。今入暮年,愚翁悔不當初,決意沉醉于江澤,遠離世間紛爭,改行做個漁翁。漁翁本為齊人,今飲楚水,食楚粟,妻楚女,捕楚魚,漁翁無以為報,特織一網饋贈楚王,或可制暴秦三蟲。吾弟保重,漁翁田忌?!?/br> 景翠帶上此書連夜返郢,此晨覲見懷王。 懷王閱畢,嗟嘆再三,問景翠道:“田將軍既然決意于江澤,就不必勉強了。若再伐秦,依你之見,當以何人為將?” “昭陽?!本按洳患偎妓?。 “嗯,”懷王點頭,“寡人也是想到他了?!笨聪騼纫?,“傳旨,召昭睢?!?/br> 陳軫在云澤岸邊一住數月,實在住膩味了,吩咐林東將各類家當搬到船上,說什么都要離開。昭陽好說歹說也挽留不住,只好餞行。 餞行酒放在昭陽邑旁邊的山頂樓閣里,場面甚大,擺下三大宴席。第一宴席設于樓閣主堂,席中僅有二人,陳軫、昭陽。第二宴席設在西廂,為女眷席,主賓依娜、桃紅,由昭陽新納的小妾作陪。第三席設在東廂,主賓林東,由邢才作陪。 酒至半酣,一名家仆匆匆上山,將一封密函遞給邢才。 邢才匆匆閱過,急至主堂,一臉興奮道:“主公,來個喜信兒!” 昭陽接過,展開,指著陳軫,長笑幾聲:“哈哈哈哈,老弟呀,看來你是走不成嘍!” “哦?”陳軫吃驚,盯向他。 “自己看吧!”昭陽不無得意地遞過來。 陳軫接過,是大楚現令尹昭睢的親筆書函,寫在一只精致的絲絹上,大意是楚王欲起用昭陽,拜他為伐秦主將,請他速回郢都,并說王使將至,他先一步透個信兒,好讓昭陽有個備。 陳軫遞回書函,將兩只小眼瞇一會兒,緩緩睜開,看向昭陽:“看來老哥是要回去嘍!” “當然回去嘍!”昭陽用力握拳,“這一日,昭某總算候到了!” 陳軫兩手鼓起,輕輕擊掌,但擊得有氣無力,幾乎聽不出啪啪聲。 “老弟?”昭陽斂住笑。 “嘖嘖嘖!”陳軫住手,嘴唇出聲。 “你甭嘖嘖了!”昭陽急了,“有屁就放!”轉對仍舊守候指令的邢才,“老邢,傳話,陳大人不走了,將所有行李全搬回來!” “遵命!” 邢才應過,轉身出門,沒走幾步,身后傳來陳軫的聲音:“慢?!?/br> 邢才住步,看回來。 “老邢,”陳軫拱手,“你回去,繼續喝酒,行李先放船上,待會兒再搬不遲!” “好咧!”邢才去了。 “老弟?”昭陽再問。 “老哥,”陳軫看向昭陽,“你真想回去?” “不能回去嗎?” “能?!?/br> “呵呵呵,”昭陽笑了,“這就是了?!?/br> “不過,這個‘能’字,得有幾個前提?!?/br> “什么前提?” “我問,你答。你都能答上來,就可以回去了?!?/br> “問吧!”昭陽端爵飲一口,放下,正襟端坐,眼睛閉起。 “第一問,老哥想死于非命且葬身無所嗎?”陳軫說完,亦端一爵,放至唇邊。 “這……”昭陽怔了,瞪大眼睛盯住他。 “第二問,”陳軫飲盡,“老哥想最終作為失敗者而記載于大楚青史嗎?” 昭陽吸一口長氣。 “第三問,”陳軫又斟一爵,“老哥還覺得上天已經給你的不夠多么?” 昭陽雙手捂臉。 “哥呀,”陳軫仰脖飲酒,發出一個夸張的‘滋——’聲,吧咂幾下嘴皮子,盯住昭陽,“你比軫年長,軫是動口的,只要嘴皮子能動彈,再老一點兒也無所謂,可你呢?是動刀動槍的,別的不說,單是那顛顛簸簸,還能受得了嗎?再說,你與秦人干仗,能打贏人家嗎?” “你——”昭陽握拳,“你以為我怕秦人?我只是聽你的,沒與他們真打!” “嘖嘖嘖,”陳軫咂出幾聲,“老哥,昭大人,不管你愛不愛聽,我說句泄氣話。真的與秦人對戰,莫說你今朝這把年紀,即使你再年輕三十年,也未必就成!” “喲嘿!”昭陽怒了,拳震幾案,“我之所以想回去,就是想試試,與秦人真干一場!” “憑什么?”陳軫盯住他。 “就憑楚王承諾的三十五萬勇士!” “唉,”陳軫長嘆一聲,“老哥呀,我一直不想傷你,可……這辰光顧不得了。反正我是要走的人,這把話說透,聽不聽在你?!?/br> “你說?!?/br> “就軫所斷,老哥的才氣,頂多能帶十萬卒,若是給你二十萬,就是一場災難。三十五萬,是更大的災難!” “你——”昭陽臉色紫脹,呼哧呼哧喘一會兒,端起酒壺,仰脖喝盡,嗵一聲摔在地上,“其他不說,單說滅越之戰,我帶多少?” “滅越之戰是老哥帶的嗎?”陳軫撕開臉面了,“大戰重在籌策,滅越之戰軫弟是全程關注了的,老哥說說,你籌的是哪個策?由頭至尾,全是人家張儀籌的。越人是張儀引來的,口袋是張儀設計的,老哥雖為主將,不過是奉命調兵而已,實為張儀的聽差!” 昭陽的嘴皮子僵住了。 “再扯扯老哥主將的其他幾戰?!标愝F接道,“扳指頭算算,大規模的無非下面幾次。兩次伐宋,第一次引兵六萬,遇到田忌救援,老哥退回來了。第二次伐宋,真正引兵也就十萬,其他兵卒皆是后備。結果如何?敗給龐涓與孫臏,折損幾萬人馬不說,還失了要塞陘山,景氏損兵折將,自此不振。之后是伐襄陵,老哥呀,這是你一生所真正打過的漂亮一仗,可憑心來說,此戰老哥是憑實力打出來的嗎?如果沒有魏國敗于馬陵這個契機,如果沒有提前安排內應,老哥……”頓住,眼睛閉起。 昭陽兩手捂臉,氣憋于胸,久久沒有呼出,似乎要把自己憋死。 “老哥呀,”陳軫斜他一眼,接著又砸,“才疏而志高者,不逮;力小而欲大者,危殆。老哥已經熬到這把年紀,聽老弟一句,就在這風水寶地安度晚年吧。夕陽再好,也是黃昏,老哥已經賭不起了?!甭灶D,“老哥今朝也毋須再賭,是不?” “老弟說的是!”昭陽的yuhuo總算是讓陳軫按下去了,美美地呼出一氣,深吸幾口,勻好,“知老哥者,老弟也;推心置腑者,亦老弟也!”起身,揀起酒壺,抱壇子倒滿,斟滿兩爵,“來,干!” 二人干了。 “身為楚民,國家有難,當責無旁貸?!闭殃柦拥?,“聽昭睢說,王使這幾日就來,我這……總不能當個縮首龜吧?老弟你說,你這個傻哥該當如何應對?” “大王召請,是器重,老哥當然不能推辭。老哥非但不能推辭,還當慨慷激昂,拖著病體登船,然后呀,你家的那個邢才,還有陪你暖腳的那個小美人,一人抱著老哥的一條腿,哭哇哭哇,老哥一定要破口大罵他們,罵著罵著,老哥就暈倒了?!?/br> “這這這……”昭陽皺眉,“我這好端端的!” “人總是可以生病的嘛,”陳軫呵呵笑道,“何況老哥這身子又不是鐵打的!” 酒足飯飽,陳軫一家還是撐船走了。 是夜,昭陽沒讓小美女陪床,獨自睡下,夜間憋尿,沒用夜壺,光身子走到室外,在寒冷的朔風里足足撒尿兩刻鐘,凍得全身打顫,背脊骨冰涼,牙齒咬得格格響,方才回到榻上,蒙起被子暖到天亮。 翌日晨起,昭陽病了,全身癱軟,高燒不退,咳嗽不止,濃痰一盅接一盅。邢才尋到醫生,把脈開方,熬出幾碗黑湯,昭陽咕嘟咕嘟連飲幾大碗,可那燒依舊不退。 燒至第三日,俟王使趕到,昭陽已經說起胡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