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 章|襲白頂王叔救女 戰丹陽三雄逞威
惠王看向公子華,苦笑一下,半是抱怨,“若無心智,空有一身蠻力又有何用?許多時候,天下并不是用蠻力打出來的!” “王兄說的是,”公子華笑道,“殿下孔武有力,身邊皆是力士。要是再多幾個像張儀那樣的謀士就更好了!” “就如公孫鞅是先君的人一樣,張儀是寡人的人,怕他用不來呢?!?/br> “應該沒事?!惫尤A又是一笑,“張儀與公孫鞅不同。公孫鞅是外人,張儀是咱自家的人,蕩兒叫他姑父呢!” “呵呵,”惠王回他個笑,輕嘆一聲,“唉,這孩子,從來就沒讓人省心過!與楚人之戰,他自己要去,寡人準允他了,可他這又……”搖頭。 “回稟我王,”內臣小聲,“就臣所知,殿下不出府門,是在候一個人!” 惠王瞇眼:“何人?” “烏獲!” 烏獲是夜交三更時才被迎入東宮的。 為迎接烏獲,東宮所有人都沒睡,包括所有宮人。當載著烏獲的大車駛到宮門時,嬴蕩、任鄙肩并肩站在最前面,數十名力士在后,組成一個龐大的迎賓陣容。 烏獲跳下車,被這陣勢嚇到了,踟躇不前。 “義弟,”任鄙揚手,“快過來,殿下候你一個多時辰了!” 烏獲遲疑一下,走過來,站在嬴蕩前面,拱手,聲音結巴:“殿……殿下……” 嬴蕩沒有回他,也沒有拱手還禮,只將兩眼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似乎站在面前的是個怪物。 亮如白晝的燈光下,嬴蕩看清楚了,烏獲長得確實像個怪物,身高丈許,體形像座塔,膚白,鼻長,眼珠泛著藍光,頭發是棕黃色的,發梢卷著,身上散出一股濃烈的羊膻味。 嬴蕩見過不少戎人,但沒見過如烏獲這般。 場面僵著,烏獲表情尷尬。 “殿下?”任鄙輕聲。 嬴蕩將他又打量一番,伸出右手。 烏獲不知他要做什么,看向任鄙。不及任鄙應話,嬴蕩伸開手掌,朝烏獲做出握手的動作。烏獲明白了,伸手握上。 嬴蕩暗暗用力。 烏獲自幼練功,而練功之人的一個神奇是,遇到外力,其力自行反彈。一觸到嬴蕩的手,烏獲就覺出一股大力襲來,幾乎是出于本能,施力相抗。 嬴蕩未露聲色,只將手中的力道越施越大,由三分加到五分,最后加到八分。 然而,嬴蕩施出的所有力道均被烏獲以對等的力缷掉。 嬴蕩暗吃一驚,狠下心,施出十成力道。 此力再次遭到相同的抗力。 二力相抗,膠著,反倒風平浪靜。無論是嬴蕩還是烏獲,雖然各出大力,但從表面上,沒有一人看得出來,只覺得他們是在久久握手。 曉得二人在角力的只有任鄙。 任鄙微微笑著,似在欣賞兩個一見面就扳手腕的頑童。 二手握有足足一刻,嬴蕩方才松開,拱手:“義弟嬴蕩見過烏獲兄!” “義弟?”烏獲震驚,看向任鄙。 “義弟,快拜殿下!”任鄙急道。 “怎么拜?”烏獲一臉懵懂。 “哈哈哈哈,”嬴蕩長笑幾聲,“是這么拜!”伸手搭在烏獲肩上,又伸一手搭住任鄙,扭轉身,與二人肩并肩,大踏步走進宮門。 是夜,東宮府燈火通明,飲宴達旦。 翌日晨起,嬴蕩帶烏獲來到練功坊,指著架在特制兵器架上的一根粗大鐵杵道:“烏兄,請你試試這玩藝兒!” 烏獲看向那鐵杵,見它足有半尺粗細,丈許長短,柄上略細,杵頭粗大,通身烏黑,手柄處裹著數層獸皮,柄頭系起一條鐵鏈,套在一只大碗粗細的圓環上。 烏獲走過去,拿起它,掂了幾掂,笑道:“此物何用?舂米?” “哈哈哈哈,”任鄙大笑,“烏兄若是用它舂米,這天下怕是沒有哪個米臼能經得住它!” “是哩,掂起來不輕?!?/br> “加上鏈環,剛好三百三十三斤!” “這好做啥?” “是殿下突發奇想,特地為義弟打造這根臼米棒,給義弟做個兵器,你試試看,順手不?” 烏獲耍弄一會兒,道:“這鏈條礙事!” “義弟可握住那環,甩出去試試!” 烏獲握住鐵環,將那鐵杵甩出。那鏈條完全伸開,長達丈許,外加杵身的長度,掄將起來,方圓四丈之內,皆在杵擊之內。 烏獲越耍越是順手,不消半個時辰,將那杵舞得忽忽生風,收放自如,方圓四丈之內,無人敢近。 烏獲收住杵,放回架上,朝嬴蕩拱手:“謝殿下賞此妙器!” “烏兄殺過人否?”嬴蕩問道。 “沒有,”烏獲搖頭,“不過,倒是拍死過幾只笨熊!” “想不想殺人?” “這……”烏獲遲疑一下,“殺誰?” “楚人!” 是日午后,嬴蕩入宮向惠王辭行,欲赴商於。 “蕩兒,”惠王看向這個壯實得如同鐵塔般的兒子,語重心長,“你去商於,寡人并不攔你,不過,寡人予你兩句話,你須記??!” “兒臣恭聽!” “第一句,作為監軍,你只能監軍,不可干預主將用兵方略;第二句,不可隨意調動三軍,因為三軍的指揮權寡人已經授予主將!” “兒臣遵旨!” “去吧,秦國的未來之王,不歷戰陣,是服不了秦人的!” “兒臣遵旨!” 秦、楚對陣,主場是於城這邊,尤其是丹、淅之間的數十里淅水谷地。 丹、淅之間,風平浪靜。在淅邑之北的淅水河谷兩側,五里之外的溝溝壑壑,大多插著楚人的旗幟,扎著楚人的營帳,五里之內,則是秦人的地盤。 魏章的中軍扎在淅邑南側約五里處,進可逼丹陽,退可靠淅邑。而淅邑周邊,皆由秦人防守,盤查極嚴。 楚軍并沒有逼向淅邑,而是在丹陽北側約五里處的河谷里傍水扎寨,河谷兩側,這辰光全為楚人控制。 從魏章的沙盤上看,在淅水河谷的丹、淅之間,兩軍主寨彼此距離近二十里,中間是空空蕩蕩的河谷,沒有一個兵卒。河谷兩側,近處是秦旗,秦軍的外面包著楚旗。如果將丹淅之間的河谷喻作一只麻袋,那么,秦軍處在袋的內層,楚人則處在袋的外層,兩層之間,往往只隔一條山谷,炊煙相交,人語相聞,彼此相望,卻兩不相犯。 然而,誰都曉得,這種平靜是暫時的,對峙雙方,每一個兵士的內心都是緊張的。 武關以東,幾乎沒有發生沖突。 沖突發生在武關西南的漫川關。 為防守此關,公子疾在這兒部署重兵五千人,設三道壁壘。大出秦人意料的是,楚人沒有直接攻關,而是沿著高山險道繞到漫川關的北側,首先切斷漫川關與商城、武關的聯絡,在險隘處建立壁壘,繼而由北向南展開猛烈攻勢。漫川關主要是防楚人,防御壁壘多在南側,楚人由北而來,秦卒就無險可據了,只能以血rou搏殺。就在秦人全力對付北側之敵時,南側楚人開始攻關,隱身在東、西兩側山地的楚人也俯沖而下。秦人四面受敵,先后支撐兩個多時辰,終因寡不敵眾,盡皆戰死。 漫川關失守。 漫川關失守之日,嬴蕩帶著他的兩個義兄、百多力士、近千侍衛剛好趕到商城。聽聞失利戰報,嬴蕩坐不住了,當下要求前往漫川關,收復失地。 “殿下萬萬不可!”公子疾急了,“漫川關的事,是臣的錯,臣竭力收回就是?!甭灶D,半是安撫,半是解釋,“殿下有所不知,漫川關原本就是楚、秦爭奪之地。當年楚宣王將商地贈我時,契約上寫的是南境至漫川關。由于漫川關位置特殊,楚、秦對此各有解釋,均不肯放棄。楚人認為,秦地南境至漫川關,是以不予交接。我受人之地,不好強爭,因而漫川關起初是在楚人手中。及至宣王崩,我不再顧及情面,就以約辭模糊為由,奪回此川。再后,楚人復奪。由于雙方之爭只在此關,且俱以契約為據,因而并未發生大規模沖突,一方勢大,另一方直接走人,遠沒有到生死相博的境界。因而,關于此關流行一個朝秦暮楚的說法,早上是秦人的,晚上就成楚人的了。日子久了,附近的商賈、百姓也都習慣了,各家各戶備上黑、紅兩面旗幟,秦人來了掛黑旗,楚人來了掛紅旗。及至商君接管,就不再與楚人扯皮,在襲占於地十五邑后,向南順手就把漫川關占了。不僅占了漫川關,他還向南拓展二十余里,連設三道壁壘,派軍駐守,把楚人氣得干瞪眼?!?/br> “哈哈哈哈,”嬴蕩聽完,大笑起來,“有此一說,本宮就不與他們計較了。疾叔,魏章那兒,戰況如何?” “尚未開打?!?/br> “沒打就好!”嬴蕩笑了,“我還怕來得遲了,趕不上耥呢!”搓搓一雙大手,“疾叔,漫川關的事交給您了,小侄這就睡個好覺,明晨趕往於城,到魏將軍那兒湊個熱鬧!” 翌日晨起,嬴蕩一行馬不停蹄地趕到於城,得知主將在淅水河谷,未作片刻停留,沿衢道直驅淅水,于天色黑定,趕到中軍大帳。 早有人報知張儀、魏章,二人擺出三軍儀仗,迎出轅門,見過大禮,入中軍大帳。 魏章讓出主將之位,讓嬴蕩坐了。 嬴蕩坐有片刻,猛地想起惠王之言,忙又站起,讓給魏章,坐在張儀對面。魏章推辭不過,于主將位坐下,吩咐羋戎安排酒宴,為殿下洗塵。 “洗塵就算了,”嬴蕩擺手止住羋戎,“本宮此來,只喝一酒,擊敗楚人的慶功酒!”看向魏章,“魏章將軍,嬴蕩性急,這就想聽聽將軍打算何時并如何擊敗楚人?” “回稟殿下,”魏章拱手,“臣等正在籌備!” “從將軍領軍迄今,少說也有兩個月,難道將軍還未完成籌備嗎?”嬴蕩嘴角撇出一笑,語氣輕蔑。 魏章吸一口冷氣,看向張儀。 張儀閉目,似是沒有聽見。 “回稟殿下,”魏章遲疑一下,幾乎是囁嚅,“臣等也差不多籌備好了!” “這才是!”嬴蕩豎個拇指,“將軍能否講講是如何籌備的?” “殿下請隨臣來!” 魏章帶嬴蕩走到沙盤邊,羋戎點燃幾盞明燈,拿出一根小木棒遞給魏章。魏章用木棒詳細解釋雙方排兵布陣的情勢。 其實,大體情勢毋須魏章解說,盡在沙盤上。望著密密麻麻的楚人小紅旗,再看向被壓縮在淅水谷地的秦人小黑旗,一切就了然于胸了。 “從這兒到那兒有多遠?”魏章根本沒睬河谷兩側的大片楚旗,只將兩眼盯住兩家中軍主力的前沿,楚人是一面紅色的大旗,秦人是一面黑色的大旗。大旗周邊,標著各自的圍柵、路障、轅門、鐵蒺藜等障礙物。 “大約二十里?!蔽赫聭?。 “請問主將,”嬴蕩的臉色變了,“嬴蕩不知戰陣,卻也讀過不少兵書。自古迄今,嬴蕩從未讀過兩軍交戰而雙方陣營相距竟在二十里之外!將軍可曾聽說過嗎?” “臣未曾聽說過?!蔽赫滦牡子腿簧鲆还珊畾?。面對這個乳臭未干的殿下,他無法講出自己與張儀的遠謀。再說,即使講出,也只能招到更多奚落。 “未曾聽說,何以這般布陣?”嬴蕩臉色沉了。 “這……”魏章遲疑一下,“兩軍相搏,因敵制宜。臣布此陣,是依據楚人情勢——” “你且說說,楚人是何情勢?” “殿下請看,”魏章拿棒子指向各地的小紅旗,上面標有將領與數量,“在這商於谷地,楚人共出兵二十六萬,而我僅有一十三萬,是楚人半數。商於東西六百里,其間山山壑壑,林木茂深,楚人若是散布于這些山壑間,我防不勝防。為今之計,臣與相國幾經謀議,方才訂下放棄山林、守護要沖、以靜制動的對陣方略……” “好了,好了,”嬴蕩擺手,盯住他,“本宮問你,你們這已靜有兩個來月,楚人動了嗎?” “目前沒有?!?/br> “我且問你,如果楚人也是如你一般想法,以靜制動呢?” “臣……”魏章生生吞下后面的話。 是的,就眼前情勢來斷,殿下或是對的,屈丐用的真也就是這般戰法。 “楚人奪占漫川關的事,將軍曉得不?”嬴蕩盯住魏章。 “臣剛得報,正與相國謀議應對,聞知殿下駕到,就——” “議出應對了嗎?”嬴蕩目光火辣,截住話頭。 “尚未議出?!?/br>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此乃古今之理,是不?”嬴蕩問道。 “是的,殿下?!?/br> “聽說前番淅水之戰,戰場好像也是在這谷里!”嬴蕩看向沙盤,“將軍能否指點一下,具體是在何處?” “就在此地?!蔽赫履冒纛^指向淅水河谷與那條不知名小河交匯的地方,前番的交戰地。 這個地方恰好位于淅邑與丹陽的正中間。 “請問將軍,”嬴蕩盯住河谷,“前番交戰,楚卒多少?” “六萬?!?/br> “將軍麾下又有多少?” “兩萬?!?/br> “前番交戰,將軍以兩萬之卒對六萬之敵,卻能直面強敵,寸步不退,終致大捷。此番交戰,將軍以十三萬之眾,對二十六萬之敵,卻又這般縮手縮腳,與敵相安于二十里開外,嬴蕩愚癡,看不懂將軍的高謀,請將軍指點!”嬴蕩語帶譏諷了。 面對這樣一個既不知兵又不依不撓的殿下,未來的秦王,魏章縱有一百張口,也是解釋不清,半是支吾,半是無奈:“臣……不是與楚人相安,是……” “魏章將軍,”嬴蕩伸手,從魏章手中要過小棒,指向商於方向,“本宮未歷戰陣,卻也讀過不少兵書,曉得輕重緩急。這兒,楚人已得漫川關,商城、武關皆在楚人兵鋒之下。我見過疾叔了,對漫川關,他是重點布守,但仍舊未能防住楚人。假設楚人在此玩弄花招,設佯兵應對將軍,主力出漫川關襲占我商城,再出荊紫關襲占我於城,而我主力受困于此,回援不及,退路被截斷,將軍可曾想過后果?” “臣……想過?!?/br> “既然想過,可有應對?” “這……”魏章遲疑一下,看向嬴蕩,“以殿下之意,該當作何應對?” “下戰書,這就與楚人決戰!”嬴蕩將棒頭指向丹陽,“就在這兒!”略頓,握拳,“先擊潰眼前之敵,拿下丹陽,再由丹陽入漢水,從背后包抄楚人,奪回漫川關!” “殿下?”魏章急了,“楚人候的正是這個!”略頓,語氣緩和,“殿下,此戰不僅關系商於,且還關系秦國的國運,臣不敢有一絲絲兒的差錯??!” “將軍這般布陣,當然不會出差錯!”嬴蕩鼻孔里哼出一聲。 魏章心底再起一個寒戰,因為哼出此聲的是未來的秦國國王! “啪啪啪!”遠處響起三聲不緊不慢的掌聲。 是張儀。 接著,張儀踱步過來。 “魏將軍,”張儀看向魏章,“殿下剛從咸陽來,代表的是王上,站得高,看得遠,決策英明,我們是該與楚人殊死一搏了!” 見張儀這般說話,魏章越發懵懂,盯他看一會兒,轉對嬴蕩:“臣謹聽殿下,這就籌備與楚決戰!” “報!”魏冉進來,見到嬴蕩,緊忙揖禮,“末將魏冉見過殿下!” 嬴蕩擺下手,算作回禮。 “稟主將,殿下并隨行將軍的軍帳已經搭好,飯食已備!” “殿下?”魏章看向嬴蕩。 “你們籌備吧,本宮這去安住下來,雜事明日再議?!辟幷f完,轉身走出。 魏章、張儀將嬴蕩恭送至其帳篷,方才折返。 “相國?”魏章看向張儀,一肚子的疑惑。 “看出來沒,”張儀盯住魏章,“殿下一臉殺氣,此來非為監軍,是要上陣廝殺的,這見我陣與楚陣相隔二十多里,自是郁悶?!?/br> “這不成??!”魏章急了,“殿下上陣廝殺,萬一出個差錯,我……當不起??!” “當不起也得當??!”張儀聳聳肩,“人家是君,你我是臣,君要作死,做臣子的能有什么辦法呢?” “相國?” “看見了吧,殿下的那身橫rou,”張儀語氣自信,“聽聞三軍里大凡有點力氣的都到東宮陪殿下了,楚人要想殺死殿下,怕也沒有那么容易!” “相國是說,與前番一樣,我們依舊與秦人擺陣對壘!” “將軍聽聞過春秋戰法嗎?”張儀笑問。 “春秋戰法?”魏章陷入沉思,良久,恍然有悟,“在下明白了,先禮后兵?!?/br> “哈哈哈哈,有意思?!睆垉x盯住他,“你且說說,如何先禮后兵?” “先向楚人下戰書,約定決戰時間,之后,嚴陣于秦楚邊界,待楚兵陣好,以交兵之禮待之,以犯境之罪責之。此番是楚人犯我,該當向我挑戰。我視敵將強弱,或讓殿下一展身手。若是殿下獲勝,皆大歡喜。若是不敵——” “你怎么能讓殿下一試身手呢?” “這……”魏章撓頭。 “要動這個,讓殿下自試身手!”張儀指一下腦袋。 當秦人的戰書呈遞過來時,屈丐喜甚。 屈丐的第一反應是,他的“拖”字戰術起作用了。漫川關收復,楚軍沿山林四下攻擊、sao擾,前鋒威逼商城與武關,想是魏章不敢再磨下去,不得不尋求決戰。 其實,這般磨下去,屈丐的壓力也是巨大。不講懷王這個急性子,幾乎天天要他奏報戰況,單是糧草,他也真的耗不下去。秋后的那場洪災實在太大,楚國其他還好,只有儲糧受損較大,許多軍糧在雨水中霉變,吃起來一股霉味。屈丐曉得,即使這樣的霉糧,怕也撐不了多久。入冬并不是捕魚的好季節,但楚國的江澤里處處可見漁船與網具,江邊、灘頭、山林、沼澤更是人影晃動。一到災年,山林與水域是楚人活命的最后寶地。 然而,秦人越是求戰,屈丐越是謹慎。 田忌那晚的聲音再一次回響在屈丐耳邊:“如果是孫臏在這兒,他會勸將軍不要輕易開戰……因為這一戰,將軍勝算不大……戰必勝者,天時、地利、人和皆宜。就眼下來看,天時、地利,楚皆不占,惟有人和,也是朝廷上下一時受張儀所欺而憋堵出來的血氣與怨氣,并非士氣……一個字,拖……不要冒進,要穩扎穩打……商於谷地狹小,道路不堪……糧食皆須由關中載入,勞財傷民,拖得久了,對秦人反而不利。那時,秦人心躁,又退不得兵,要么是急于進攻,要么是現出破綻。秦人若是進攻,將軍就得地利。秦人若是現其他破綻,將軍只要看準,一擊就可致勝?!?/br> 是的,只要秦人急于交戰,我就能得到地利。淅水之戰,景將軍敗于進攻,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不占地利。此番交戰,只要我選好地勢,布好陣形,使秦人向我進攻。如果秦人不進攻,我就與之對峙,再與他們耗下去。如果秦人進攻,我就全力守御,挫其銳氣,而后四面出山,襲占淅邑,斷其退路,將秦人圍困于淅、丹之間的廣闊谷地。那時,秦人欲回不得,欲進不能,俟所帶之糧困絕,看不活擒魏章那廝? 屈丐思索妥當,召集各部主將,先宣讀各路楚軍傳來的獲勝戰報,尤其是漫川關大捷,之后揚起魏章的戰書:“諸位將軍,秦人憋不住了,今朝下來戰書!” 諸將更是憋不住了。見各路楚軍皆有捷報,尤其是漫川關大捷,全殲守敵五千,諸將群情激奮,紛紛請戰。 “諸位將軍,”屈丐不無威嚴地掃視諸將,侃侃說道,“秦人與我對峙兩個來月,今朝突然求戰,是因為漫關川落入我左軍之手。本將已令左軍全力以赴,襲擊、sao擾自蕘關以東至武關的谷道,能斷則斷,不能斷則擾。商城周邊數邑皆為山地,我在暗處,秦人在明處。我方人多,秦卒人少。只要我不攻堅,只是絕其交通,秦人就不敢輕動,后方就不得安寧。秦人夜不安寢,關中之糧運不進來,前方之敵自然也會心神不寧。敵人心神不寧,就會慌亂。敵方慌亂,我就有機可乘。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眾將異口同聲。 “商於谷地,秦人能戰之士合計一十三萬,其中五萬布防于商城周邊要塞,包含武關。於城這邊,秦人共有八萬,除去各處要塞,在淅水與我真正對陣的不過是秦卒五萬?!鼻た聪蛑T將,“不過,不要小看這五萬秦卒,個個皆是能征善戰的銳卒,前番淅水之戰,魏章僅以兩萬就……”頓住話頭。 諸將面面相覷,未歷過淅水之戰的將領臉上現出不屑之色。 “屈將軍,”逢侯丑一拳震在幾案上,“之前是之前,今朝是今朝。說吧,我該如何打!” “諸位將軍,聽令!”屈丐不無威嚴地掃向眾將。 眾將齊聲:“末將聽令!” “射皋君,”屈丐拿出一令,看向射皋君及右軍諸將,“秦人的糧草盡皆存放于淅邑。你統領右軍五萬,伏于淅水河谷周邊山川。你須記住,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亦不動。只要主場之敵不進攻,你部就不可妄動。若是主場之敵向我發動攻擊,你部就全線出擊,不惜代價,搶占淅邑,切斷秦人糧道,鎖住淅水河谷,布好營壘,只守不攻,堵死回躥之敵,將秦人困死于淅邑與丹陽之間,讓他們只喝淅水充饑!” “末將得令!”逢侯丑接過將令,朗聲應道。 “還有祈將軍,”屈丐看向鎮守荊紫關的老將祈勝,“得知魏章被圍,於城之敵必來救援,祈將軍可引本部人馬全力襲占於城,堵死武關之敵!” “末將得令!”祈勝應過,接過將令。 “中軍諸將,”屈丐看向逢侯丑及另外幾位將軍,給出令牌,“你們跟隨本將,三日之后,在丹陽城外排兵布陣,迎戰秦人?!?/br> 中軍諸接過將令,無不激奮。 屈丐的應戰書來了,沒有答應魏章選定的戰地,只說他在楚營前面排兵布陣,恭迎秦軍。 魏章、張儀、嬴蕩來到沙盤前面,看向丹陽城外楚國大營及屈丐劃定的布陣場地。 那兒,幾乎是塊絕地。 丹陽城位于兩條水流的交匯處,向南是丹水,向東是淅水。時值冬日,淅水很小,開始結冰,但未凍實。在這冬日,涉水幾無可能,因為鞋、袍一旦浸水,經冷風一吹,這仗就沒法兒打了。 楚人在此設陣,幾乎是鎖定勝局。于楚人,背倚丹陽,進可攻擊,退可據守;于秦人,則風險巨大,一是必須涉過淅水,二是遠離淅邑,一旦被楚人斷去后路,后果不堪設想。 魏章、張儀曉得這仗是沒法兒打了。嬴蕩卻是興奮,指著那片開闊地:“好好好,正可殺他個痛快!” “殿下?”魏章急道。 “甭再講了,開戰吧?!辟幰诲N定音,轉身離去。 魏章、張儀二目相對,無不錯愕。 良久,張儀攤開兩手,苦笑一下:“魏兄,應戰吧?!?/br> “戰就戰!”魏章一咬牙,盯住張儀,“相國大人,你帶魏冉前往於城,一則防備楚人偷襲,二則你我有個呼應?!?/br> “也好?!睆垉x又是一個苦笑,“我在這兒,也確實不便!” 是日,張儀帶魏冉趕回於城,一面使人急稟惠王,一面籌集兵員,籌備防守并救援。 接后兩日,天氣驟冷,大雪于第二日夜開始飄起,至凌晨方住。雪過天晴,地上白茫茫一片,整個淅水被完全凍結。 秦軍在約戰后的第三日,拔寨起營,浩浩蕩蕩地沿衢道南進,涉過淅水,在距楚人營寨約六里處,安營扎寨。 到第四日,也即約戰之日,雙方黎明即起,各吹號角,簡單用過餐飯,開始布陣。 楚人率先布陣,出六萬銳卒,擺出的是鐮月陣,其陣形如同一把彎鐮,亦如彎月,中間構成一個內弧,兩翼伸出,包抄,闊達四里,中心厚約三里。為防不測,屈丐又在東、西二山之后,暗伏精兵各一萬。身后丹陽城中,屈丐亦備銳卒一萬,一旦開戰,就會趕到前面。這樣看來,楚人總投入達到九萬,且據主場地利。 屈丐所擺出的這種陣形,看似守御,實則充滿殺機。如果秦人沖陣,楚人就會兩翼包抄,將秦人裹在中間。此時,外圍楚人接應,身后楚人斷去歸路,前方更有楚人城邑,秦人真就后退無路,陷入絕地。 魏章探聽明白,倒吸一口寒氣。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退無可退了。 魏章忖思明白,命令秦卒將帶來的酒全部喝完,打碎酒壇,摔破酒碗,列出鷹擊陣,外形如展開翼翅、向下俯沖的獵鷹。秦陣前面,也沒有設置拒馬、連弩等防御之物,一看就是扎下了進擊與搏死的架勢。 所有秦人都明白,今天或是他們的最后一天了。 魏章卻不想決死。 不是魏章怕死,是他不想這般死,死在這般絕地。更重要的,是殿下。如果殿下真的戰死在這兒,他魏章真就沒有任何生路了。 眼下,于魏章而言,惟一的機會是,擺出進攻陣勢先鎮住楚人,再以秦秋戰法讓殿下過一把癮,之后禮貌收兵,在天黑之前撤至淅邑,之后,禮送殿下回於城,再回頭尋機與楚人決戰。 俟雙方陣勢擺好,魏章、屈丐各自登高覽過,看向刻漏。 戰書上約的是卯時。天氣晴朗,冷風習習。雙方陣地上的雪已被兵馬踐踏作泥,只有陣地中間方圓約三箭距離、行將開戰的沙場中心,空蕩蕩地覆蓋著一層被寒夜凍結的白雪。 卯時到了。 秦國主將魏章率先出車,馳至場地中間。屈丐驅車迎住。 兩位主將見過禮,相互客套幾句,再指責幾句,而后約戰,講明斗陣規則,即各出勇將一名,負方可換人挑戰,勝方守擂,直至最終決出勝負。 二人約定,各自撥馬回陣。作為約戰一方,魏章使先鋒將軍符勇挑戰,楚軍陣中亦出一將,是楚軍先鋒驍將項澤。 二人報過名姓,見過戰前禮,在雙方的鼓聲中驅車廝殺。雙方勢均力敵,在戰鼓聲中連殺六個回合,符勇漸落下風,于第七回合被項澤刺中胳膊,撥馬回陣。 楚人齊聲喝彩。 項澤揚起手中長槍,示威搦戰。 魏章瞇眼看向嬴蕩。 顯然,這場挑戰秀是有意演給嬴蕩的。 嬴蕩站在雪地上,左側是任鄙,右側是烏獲,身后是他們各自的戰車。 秦將首戰敗歸,魏章又出一將,再次敗歸。 眼見項澤連勝,楚軍陣上喝采不斷,秦陣諸將無不窩氣,紛紛求戰。 魏章充耳不聞,眼角再次瞄向嬴蕩。 此時嬴蕩出馬當是最安全的。依照戰書所約,雙方斗陣,一次只能出戰一名勇士。若是一對一,就魏章所知,楚人里面確實沒有嬴蕩的對手。嬴蕩若是出戰,一可出足風頭,建立威信,二可大長秦人士氣,泄楚人連勝的盛氣。那時他適時鳴金收兵,就算是支應過這個棘手的殿下了。 見嬴蕩視而不見,魏章略略一想,又從眾多窩氣的求戰者中指令一將。這次更慘,許是項澤得了連勝之勢,許是秦將心中犯怯,雙方只一合,秦將就被愈戰愈勇的項澤挑下戰車,當場死了。在楚人的喝采聲中,敗將御手不無尷尬地跳下戰車,將戰死秦將抱起來扔到車上,撥馬回陣。 “搦戰者,還有何人?”項澤連勝三場,氣勢愈勝,站在戰車上,聲如洪鐘。 秦陣這邊,眾將面面相覷。 魏章沒有點將,再次看向嬴蕩。 嬴蕩沒有睬他,更沒睬那楚將,退后一步,看向烏獲、任鄙,壓低聲音,指向楚陣正中的屈丐:“任兄,烏兄,看清楚那人了吧?他就是楚軍主將,屈丐!” 二人點頭。 “我察過陣勢了,”嬴蕩指向遠處的丹陽北城樓,“楚人背倚那座城池,城門是開著的。今日之戰,要想殺個痛快,就得堵住那個城門,讓楚人退無可退。我先行出戰,待宰了那廝,就前往沖陣,你二人可于此時引諸勇士沖出。我們兵分三支,我居中,任兄居左,烏兄居右,一路殺向城門,斷掉楚人歸路。其他諸事,就交給那姓魏的玩去!” “這個不妥!”任鄙接道。 “哦?”嬴蕩看向他。 “殿下,”任鄙瞄一眼那楚將,換個口氣,“殺那楚將,毋需勞動殿下!” “你不可以!”嬴蕩低聲,“我要在殺那楚人之后,即破楚人之陣,任兄不可?!?/br> “為何?” “不從軍令是殺頭之罪?!?/br> “這太險了!”任鄙震驚。 “上沙場,不險有何趣味?就這樣了!” “若此,我須陪你去!” “你們誰會駕車?”嬴蕩看向二人。 任鄙、烏獲盡皆點頭。 嬴蕩看向烏獲,目光落在他的杵上:“烏兄,你來!” 烏獲再次點頭。 “今日晚宴,你我三人,取屈丐之首者,贏頭酒!”嬴蕩指向對方陣中心戰車上的屈丐。 二人再次點頭。 嬴蕩謀議已畢,見魏章仍未點將,冷冷一笑,回身跳上自己的戰車,戴上特制的頭盔及手套,吩咐御手下來。 烏獲坐上那位置,將長杵順在車里,揚鞭催馬,疾馳而出。 嬴蕩長鏜在手,英姿颯爽地立在戰車上。那鏜重約三百斤,胳膊粗細,兩丈來長,通身錚亮,實心鍛就,鏜頭三面是鋒,頂部為蛇矛,兩面為龍角,形如鋸齒,被他稱作龍頭斷魂鏜。 秦將中,有人認出他是殿下,低聲驚呼:“天哪,是殿下!” 魏章早已瞄到烏獲并他的兵器,反倒松出一口長氣,傳令:“擂鼓!” 秦國軍陣,鼓聲大作。 “來將何人?”項澤顯然被他的氣勢震住,揚手大叫,聲音卻在打顫。 “你不配問,看鏜!”嬴蕩的戰車直沖過去。 項澤奮起精神,挺槍來迎。兩車相交,嬴蕩舉鏜,直直地搠向項澤。項澤不識深淺,本能地挺槍撥之,卻未撥動分毫,那鏜直直地搠到項澤身上,巨大的沖力將項澤的身軀撞飛,于數丈之外墜地,身軀斷為兩截,血污灑滿雪地。 整個過程疾如閃電,項澤連聲慘叫也未能發出。 就在楚人無不震恐之時,嬴蕩的戰車非但沒停,反倒斜刺里沖向楚陣,直取屈丐。 與此同時,任鄙的戰車亦從秦陣中疾沖而出,揚起一行雪塵。再后面,跟著嬴蕩的二十來輛戰車,車上站滿嬴蕩的麾下力士。 莫說是楚軍,縱使秦軍,也未料到是這攻勢。 兩邊陣上的將士全都呆了。待反應過來,嬴蕩的戰車已經沖近楚陣,楚國勁弩不及發力,楚國的弓箭手也未及準備。見來人直取主將,站在屈丐身邊的裨將軍逢侯丑大吼一聲:“主將,快去指揮塔,與秦人決戰!” 話音落處,喝令出車。 逢侯丑的戰車以冒死之速直直地沖向嬴蕩。其他幾輛戰車緊跟于后,組成一道車墻,掩護屈丐撤往他的指揮塔。 不及楚人的戰車撞上,嬴蕩已經躍身跳下,大吼一聲,掄起長鏜朝站在前排的楚人橫掃過去。烏獲也跟著跳下,cao起長杵,掄向楚陣。 楚陣前排的長槍手齊齊舉槍,迎戰那鏜,剛一碰上,無不脫手飛出。那鏜在嬴蕩手中,猶如一根奪命符咒,凡碰到者不死即傷。烏獲甩出長鏈,掄動那杵,更是厲害,方圓四丈之內,惟有趴在地上,方能逃生。 二人殺入陣中,楚陣亂作一團。屈丐調轉馬頭,沿陣中空道直馳陣尾,奔向他的指揮高車。與此同時,楚陣也迅速反應過來,長弓勁弩分別射向疾沖而來的車馬。嬴蕩看得分明,不再去追屈丐,斜刺里掃向那些弓弩手。烏獲緊跟于后,與他互為犄角,在楚陣前沿往來沖殺。楚卒不敢近身,只能遠遠地圍攏過來,將二人困在核心。 眼前一幕真真驚呆了魏章。 天哪,殿下竟然這般沖陣…… 魏章回過神來,大吼一聲:“營救殿下,進擊!”驅車挺槍,直沖過去,營救嬴蕩。 所有的戰鼓全擂起來,五萬秦軍得知沖陣的是殿下,如發瘋一般,爭先恐后地沖向楚陣。 楚國軍陣這也從震駭中驚醒,各cao兵器,堅守陣地,等候秦人沖擊。 不幸的是,缺口已被嬴蕩、烏獲打開。 楚人團團圍住二人。嬴蕩全然無懼,兩手輪換翻轉,如調皮的孩童將那柄長鏜四下亂掄,楚卒搠過來的長槍或被擊斷,或被擊飛,巨大的震力使丟槍的楚卒捂住手臂哀嚎不已。烏獲的長杵更是奪命,凡被撞到的楚卒躺倒無數。 近戰搏殺,輕易不能放箭。逢侯丑急了,抓過長弓,不顧一切地射向嬴蕩。不想嬴蕩穿的是由鐵片織成的特殊甲胄,那矢射中鐵片,冒出一團火花,矢頭折斷。 逢侯丑扔掉弓箭,cao起標槍,正要擲向嬴蕩,巨大的聲響由北而來,任鄙的戰車,向他們直沖過來。 逢侯丑顧不得嬴蕩,驅車挺槍迎上,挺槍刺向任鄙。任鄙放下一錘,見他長槍搠來,順手握住槍頭,反手一推,逢侯丑跌落車下。任鄙也不睬他,直沖過去,趕到敵陣,跳下車,cao起雙錘,一路舞將過去。 逢侯丑未及從地上爬起,秦人的后續戰車馳到,剛好從他身上輾過。逢侯丑慘叫一聲,被馬踏、車輾而死。 三大力士匯作一處,待后續十幾輛戰車馳到,將眾力士分作三路,直向楚陣中心殺去,擋者死,避者生。 與此同時,魏章與大批秦人也都從他們打開的這個缺口里掩殺過來,兩陣相交,金戈相搏。 楚人無處可避,干脆拼上了,前赴后續。 此時,屈丐已經回到他位于陣后中心位置的指揮塔上,衛士們全都聚攏來,布成陣勢。 屈丐登高望遠,看明白情勢,見秦人三路猛士無可阻擋地一路沖來,頭皮一陣發麻。此番對陣,他把所有意外都考慮到了,不想卻又冒出這個。他布的陣勢無不是應對對方沖鋒的,沒想到秦人竟然在斗陣中突然發飆,直接殺入陣來。古今陣勢,無非一個常識,排在陣前及四周的皆是猛士,戰士稍差者往往排在陣中,以壯大聲勢。雖說這五萬人皆為精銳,但精銳之中,也有個長短高低。秦人三大猛士,前沿都抵擋不住,眼見殺到陣中,真就如狼入雞群,所向披靡了。 無論如何,須先干掉這三路心腹之患,否則,情勢不堪收拾。 屈丐吩咐旗手,令城頭起烽煙。旗手搖旗,不一時,城頭烽煙燃起。周邊楚軍望到烽煙,戰鼓全響起來,全線向秦人發起攻擊。楚人的兩翼也向秦人包抄,將五萬秦人圍在核心。 嬴蕩三路秦人卻無視這些,分別向他的指揮塔沖撞過來。魏章引領的所有秦卒,也都不顧一切地沖入楚陣,一路殺向陣中,試圖接應并救出殿下。 由于事發陡然,根本沒有預案,無論是秦人還是楚人,全都失去章法,且無處可躲,惟有逮到對方,生死相搏。一時間,在丹陽城北方圓各數里的廣袤雪地上,殺聲震天,槍戈撞擊,生命將盡的慘叫聲不絕于耳。此時此刻,任何一方鳴金收兵或自行潰散,都將是災難性的。 楚人因有外援,并無懼怕。秦人因入絕境,困獸猶斗。 屈丐的緊急預備隊出來了。丹陽北門洞開,城中涌出數千楚卒,一路跑來助戰。屈丐搖旗,指揮他們抵住嬴蕩諸人,將他們團團包圍起來。 沙場上,決定勝負的永遠是力量。楚卒無論人數再多,在嬴蕩三人的神力與兵器面前,盡皆不堪一擊。雖然,楚卒的戰力也不容小覷,跟從三人的力士已戰死過半,剩下一半也是傷痕累累,氣力不支。 嬴蕩三人亦各有傷,所幸傷勢不大,且正在興奮中,被他們完全忽略了。 眼見楚人援兵越來越多,嬴蕩非但無懼,反倒性起,瞄到楚人的指揮塔,大吼一聲,直沖過去。任鄙、烏獲緊跟殿下,三人殺向楚人防守的最密集處。 楚卒莫能抵擋。眼見距高車僅有一箭之地,更多的楚卒蜂涌過來,護成一道道防護rou墻。箭矢更如飛蝗一般射向殿下他們。 任鄙性起,掄起雙錘擋住箭雨,朝指揮塔直沖過去。箭矢如雨般向他射來,紛紛扎在他的特制盔甲上,或掉落下去,或嵌進不動。烏獲望見,大吼一聲,亦沖上去。這邊嬴蕩緊趕過來,三大力士各舞兵器接近高車。 離那高塔約有三十步遠時,任鄙大吼一聲,朝高車扔出右手鐵錘。那錘重約一百八十斤,從保護主將的兵士頭頂飛過,直直地砸在高塔中間。隨著咔嚓一聲巨響,那塔轟然倒塌。指揮塔高約三丈,一切發生得太快,屈丐躲閃無處,亦不及跳下,隨著那塔轟然落地,在砸死多名楚卒之后,摔在數丈開外,身上被自家楚卒豎起的長槍捅透。 見主將戰死,守護高塔的楚卒曉得敵不住這幾人,發聲喊,斜刺里潰逃。秦卒聽聞屈丐死了,愈加奮勇,楚卒則戰心散去,尤其是從兩側山上一口氣沖下的兩萬楚卒,剛剛抵達戰場,就聽到秦人中有三個奪命惡煞及屈丐被殺的事,轉身逃命。嬴蕩三人松過氣來,回身去搶丹陽城門,見護城河上的木橋已經吊起。 嬴蕩三人未能盡興,返身殺回陣中。 慘烈的搏殺又歷小半個時辰方才結束。見嬴蕩多處受傷卻無大礙,魏章長舒一氣,傳令返師,救援淅邑。圍攻淅邑的楚人得知丹陽大敗,主將戰死,無心再戰,紛紛撤走。魏章再度回師,邀楚人共同打掃戰場,至晚間雙方檢出結果,戰況慘烈,楚卒戰死逾六萬,秦人戰死近四萬,參與搏殺之卒沒有一人不掛傷的。外加漫川關、於城、淅邑等地戰況,傷者不計,單是死國之士,秦人合計在六萬左右,楚卒死國者約八萬眾。 這場因懷王一怒而起的伐秦大戰,以楚軍戰敗、雙方死國將士合計一十四萬的慘重代價暫時劃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