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鐵嘴稷下戰群英 光頭大梁偷瘋人
那人不是瘋了嗎?” 蘇秦淡淡一笑:“有時不瘋?!?/br> 田嬰豁然明白過來,忽地站起,在廳中來回踱步,有頃,頓步說道:“蘇子,說吧,如何能夠讓他來齊?” “偷?!?/br> “偷?”田嬰又是一怔,“何人去偷?” 蘇秦將頭緩緩扭過去,一點一點地轉向淳于髡。 田嬰的目光也跟著轉過去,盯在淳于髡的光頭上。 淳于髡初時不明所以,此時倒是聽出味了,又驚又詫:“什么?要老朽去做小偷?偷人?”遂將油光油光的腦袋搖得如同貨郎鼓似的,“不干!不干!老朽死也不干!” 蘇秦長嘆一聲:“唉!” 淳于髡將頭轉過來:“咦,你嘆什么氣?” 蘇秦又嘆一聲:“晚生是在為前輩惋惜!” “老朽不做小偷,你惋何惜?” 蘇秦緩緩說道:“人生在世,無非活個瀟灑,活個刺激,活個驚世駭俗!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森嚴壁壘的大梁城中,在魏王的眼皮底下,巧設機謀,偷出一個兩腿皆不能動的瘋子,且這瘋子是春秋兵圣孫武子的嫡傳后人,是當今列國無人企及的一代兵家,請問前輩,方今世上,還有什么能比此偷更富刺激呢?還有,”微微一笑,“這段佳話,史家會怎么寫?” “這??”淳于髡凝緊眉頭。 “前輩若是不樂意,晚生只好另求他人了?!碧K秦作勢欲走。 “哎哎哎,”淳于髡急急攔住,晃晃光腦袋,“不瞞二位,老朽也曾偷人,是夜里偷,偷女人,不過,老朽不說偷人,只說偷香。蘇子提議在光天化日偷男人,于老朽倒是新鮮,想必刺激,容老朽再想想不遲?!北阕ザ鷵先?,裝模作樣地陷入苦想。 看著他的滑稽樣子,蘇秦、田嬰皆笑起來。 半月之后,齊威王詔命淳于髡載食鹽五十車使魏,向魏示好,齊、魏縱親。飛刀鄒夾在使團中,隨侍淳于髡。蘇秦亦在稷宮住下,或從雍門周習《韶》,或與稷下諸先生、學子及齊國朝臣商討在天下縱親的框架內,如何實現聯邦共治、天道貫通之道。 光陰如箭,又是一年,黑雕臺迎來一年一度的晉升考核。 所有雛按雄雌、入臺批次等被分為若干小組。雄雛的主考是車衛國,雌雛的主考是天香。除主考之外,各有五名鷲級別的資深黑雕為副考官,采用分別打分制,最高打五分,最低零分。 考核項目分為五項,分別是飛檐走壁、短兵器、飛鏢、易容術、列國習俗。這五個項目為基本科,雄雌不分。之后雄雌分別再考兩項,一項為必考,一項為自選。雄雛的必考項是騎射,雌雛的必考項是柔術。無論是基本項還是自選項,都由五個副主考擔任評審,給每位雛雕的每一個單項打分,五分為滿分,三分以下為不合格。無論是基礎項還是自選項,凡一項不合格者,可留臺復練一年,來年復考。任兩項不及格,就會被立刻除名,發送三軍服役,自己及全家的黑雕待遇也相應被取締或更換,這是每一個雛都不想面對的極丟顏面的結局,正因為此,雛沒通過考核而自殺的事時有發生。 如果各科全部合格,雛就可進入最后兩個也是最驚心動魄的科目,由主考人考評。這兩關若過,被考核者就由雛正式升為第二級—梟。一旦成為梟,他/她就可以被單獨指派任務,為國家也為自家建功立業。 秋果與同期到來的十個女孩被分在雌雛第七組。每一組的考核時間為一天,由凌晨到中午為基礎科,午后是自選科與最后兩關。 由于訓練刻苦,秋果所在組的十個雛雕基礎科目與自選項目全獲通過。 在自選項目,秋果所選的是廚藝,且是由主考天香特別指定的。早在幾個月前,秋果“榮幸地”被選中服侍“獵鷹”天香,二人同居一室,她的任何訓練就都聽由“獵鷹”的吩咐。 就這兩個科目來說,秋果也最喜歡廚藝。秋果自幼愛做飯,五歲時就跟她娘學習種菜、收菜、采菇、采薇等,八歲能掌勺,十歲就能獨立做出一桌下酒菜肴。但在這兒,她要考的卻不是她擅長的秦國菜,而是周菜。天香為她專門配了一個從洛陽來的廚師,花了一個月,教會她幾十道地道的洛陽菜肴。自到黑雕臺之后,過去的一切于秋果來說很是遙遠了,甚至連她爺爺與阿大的面孔也漸漸模糊。然而,只要站在灶臺前,只要炒起周菜,她就能想到蘇秦,那個差點兒凍死在她家門口、她差點兒跟著走的周人。 將近申時,于秋果等十個姑娘來說,真正考驗她們的那個時辰終于到了。 姑娘們齊刷刷地站在考場上。 所謂考場,不過是一塊空地,且空地就在她們所住的草廬旁邊。 頭上插著四根雕翎的主考天香款款走來,站在隊前。 姑娘們屏息凝神,十雙眼睛不無緊張地迎向天香如獵鷹一般的目光,因為她們中誰也不曉得這一次要考什么。 “姑娘們,”天香逐一掃視她們,臉上浮出笑,“在考核之前,我命令你們各回各舍,將你們最最喜歡的東西拿出來!聽清楚,是最最喜歡的東西!” 十個姑娘各回各舍,不一會兒,陸續抱著她們最喜歡的東西回到場地。 天香打眼望去,果然都是姑娘們的平日所愛,有香囊,有貓,有狗,有錦繡肚兜,有玳瑁發瓚,有劍,還有一個姑娘提著一只小箱子,上著鎖。 天香逐一檢查,詢問這些愛物的來歷,姑娘們一一作答。 天香看向擁有小箱子的姑娘:“開鎖!” 姑娘遲疑一下,打開銅鎖,掀開箱蓋,里面空空蕩蕩,只有十幾片竹簡,每片竹簡上畫著不同的圖案。 “是誰送你的?”天香問道。 “鄰??鄰村的阿強哥??”姑娘臉色紅漲。 “他為什么寫給你這些?” “他??他說他??喜歡我??”姑娘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了。 天香給她個笑,點頭,走向排頭,也是最后一人—秋果。 秋果面前沒有一物。 “你最喜歡的東西呢?”天香盯住她。 “我沒有最喜歡的東西?!鼻锕麘?。 “再想想,有什么是你舍不得的?”天香啟發她。 “我舍不得我大、我娘、我爺爺、我弟妹,可他們都不在這兒?!鼻锕麘?。 “你不是有只獾子嗎?” “可??它是一只野獾,它??” “去吧,帶它過來!”天香給她個笑。 秋果跑到一片林子里,沖山嶺打聲尖哨。一只野獾跑出來,蹭在她身上。秋果抱著野獾,走到場地上。 “尋根繩子,把它拴住?!碧煜忝?。 秋果尋根繩子,拴在獾子的脖子上。 “你們都去,抱干柴?!碧煜忝?。 眾女各抱一捆干柴,堆作一個大堆。 “秋果,燃起來?!碧煜忝?。 秋果點燃柴堆,火焰熊熊。 天香看向帶玳瑁瓚、香囊、肚兜等物品的姑娘:“把你們的寶貝扔進去?!?/br> 幾個姑娘互看一眼,將手中寶物扔進火中。 天香看向帶箱子的:“扔進去吧,從今天起,你不能擁有它們了!” 姑娘將箱子扔進去。 天香看向帶劍的姑娘,朝一塊石頭努嘴。 姑娘走到石頭邊,將劍高高舉起,以劍身砸向石頭。 劍被震斷,一分為三。 “該你仨了!”天香看向秋果及兩個抱貓狗的。 三個姑娘面面相覷。 “把它們的腿綁起來?!?/br> 兩位姑娘含淚用繩子拴上她們各自的貓狗。 唯秋果不動。 “秋果?”天香叫道。 “它不是我最喜歡的!”秋果應道。 “綁起來?!碧煜懵曇艏又?。 秋果輕撫獾子,用繩子綁起它的四條腿。 “扔進火里!”天香命令。 兩位姑娘抱起各自的貓狗,扔進火里。 貓、狗慘叫,掙扎。 秋果的獾子嚇壞了,發出絕望的叫,掙扎欲逃。 “扔進去吧,秋果?!碧煜憧聪蚯锕?。 “鷹姐,”秋果跪下,淚水流出,“它真的不是我最喜歡的,也不是我最舍不得的,求求你放過它吧?!?/br> “不是你最喜歡的,你為什么為它下跪呢?為什么為它流淚呢?” “我??我??它冤呢!” “扔進去吧,它不冤!”天香淡淡說道,“我曉得你一直在乎它,它一天不來你就著急。在乎就是喜歡,一天不見就為之憂心,就是最最喜歡!” “我??”秋果說不出來,哭起來。 “扔進去吧,秋果,它值了。幾個月前它掉進獵人的陷阱里,是你救了它的命,是你為它養的傷。它欠你一條命,今天不過是還給你而已!” “秋果,扔進去吧?!彼泄媚稞R聲勸道。 秋果的手在抖,秋果的心在泣。 “秋果?”天香的聲音又響起來,語氣稍稍嚴厲。 “秋果!”眾姑娘齊聲叫道。 秋果抱起獾子。 獾子拼命掙脫。 “扔進去!”天香命令,語氣威嚴。 秋果顫了一下身子,閉起眼睛,將獾子扔進火中。 獾子尖叫一聲,在火中拼命撲騰。 繩子燒斷了,渾身是火的獾子嗵地跳出火堆,向外飛逃。 天香揚手,一道白光閃過,獾子慘叫一聲,倒地。 一枚飛鏢牢牢地插進它的脖子里。 “秋果,它不疼了。撿它過來,扔進火里吧?!碧煜愕f道。 秋果走過去,抱起獾子,不顧污血與焦熱,輕輕拍打著它,扔進火堆。 天香鼓掌。 眾姑娘鼓掌。 秋果悲哭。 “姑娘們,請隨我來,你們還有最后一關,祝成功!”天香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不遠處的訓練大廳。 秋果與姑娘們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后。除了秋果,所有姑娘無不一身輕松,因為,在剛剛過去的小半個時辰里,她們已經放棄了她們最最喜歡的東西。從今以后,沒有什么是她們舍不得的了。 走進廳中,眾姑娘在廳中站下。 一個黑雕走過來,抱著十支圓滑的木棒。 “姑娘們,每人一根!”天香命令。 眾姑娘每人拿起一根。 “撩起裙裾,將它插進你們的寶器!”天香命令。 眾姑娘驚駭,面面相覷。 “還記得你們的誓言嗎?”天香面孔冷凝,緩緩說道,“你們既已許給國家,你們的身與心就不再是你們的了。你們的寶器,不再屬于任何男人,只屬于天。上天將其賦予你們,你們的第一次就交給上天吧!” 姑娘們曉得這一關不得不過,紛紛蹲下,撩起裙裾。 秋果也蹲下去。 “秋果站起!” 秋果打個驚怔,站起來。 “出列?!?/br> 秋果出列。 天香看向其他姑娘:“插吧?!?/br> 眾姑娘閉起眼睛,咬牙插進木棒。 天香吩咐執法雌雕逐個查驗完,指向一道黑門:“你們九人跟著她,進入那道門,與雄雕合體,完成最后的成雕儀式!” 九個姑娘站作一隊,絡繹走進那道黑門。 秋果打個寒噤。她聽明白了天香的話音,曉得等在門后的是什么了。 “謝謝您,鷹姐!”待她們全部進門,秋果向天香深鞠一躬。 “要謝你就謝蘇秦吧!”天香淡淡一笑,“金雕有令,你的第一次是屬于他的!” 翌日晨起,天香將一只雛雕交給秋果:“秋果,昨日的考核你順利通過,你正式成為黑雕臺的在冊黑雕了。這是一只雛雕,八個月大,正是認人的年齡,從今日起,它歸你飼養、訓練。你給它起個名字吧?!?/br> “我想叫它歡歡!” “好吧?!碧煜憧嘈σ幌?,給她個鬼臉,“看來你實在是舍不下那只獾了!” 秋果回她個笑,剛要回話,身邊的雛雕受驚尖叫,四處躲藏。 天香看向天空。 一只大鳥正在頭頂盤旋,發出叫聲。 大鳥徐徐落在迎雕臺上。 是公子華的金雕。 不一會兒,司雕帶著金雕來到天香住處。 天香安撫金雕,賞它一只雞,從它腿根取下一只綁縛牢固的軟囊,拆開,現出一塊絲帛。 是公子華要她即刻趕赴大梁的密令。 時下春節早過,天氣回溫,春暖花開,大梁人開始他們最重要的戶外活動—放風箏。魏惠王童心大起,使毗人做出一個巨大的鷹狀風箏,在御花園里親手放飛。望著風箏漸起漸高,惠王的心境亦如這風箏一般,隨暖風飄升。 “王上,”毗人將手掌搭在眼上,遙望高高在上的風箏,“都成小黑點了。即使真的蒼鷹,怕也飛不了這么高?!?/br> “呵呵呵,”魏惠王松了兩圈手中的絲線,“看這勁頭,它還要升呢!” “王上,”毗人笑道,“幾年大治,大魏的國勢就如這鷹,直上九霄了!” “說得好!”惠王眉開眼笑,“它飛得越高,向下俯沖的力量就越大。聽說嬴駟養了幾只黑雕,寡人倒想看看,是他的黑雕厲害,還是寡人的蒼鷹厲害?!?/br> “王上又要伐秦了?”毗人輕聲問道。 “這還用說,”惠王朗聲說道,“河西在寡人手里失去,自也要在寡人手里奪回來。若是不然,百年之后,叫寡人何以面見列祖列宗?” “王上的這個愿很快就可實現了,”毗人興奮道,“齊國已入縱親,若是楚國亦入,山東列國真就被蘇子合成一體,秦國縱有銅墻鐵壁,怕也頂不住半年哩?!?/br> “是呀,不過,”惠王緊了幾下風箏線,“縱使列國沒有縱親,寡人也要伐秦。寡人勵精圖治數年,今已庫糧充棟,武卒復興,賢臣盈朝,更有龐將軍威服列國,虎賁之師無人可敵,寡人怕誰來著?”略略一頓,“不過,話說回來,蘇子合縱,六國縱親,是好上加好,可謂是天助我也!” 二人正在閑話,值事內臣引朱威疾步走來。 “啟奏我王,”朱威拱手,“燕使來朝,送我王千里馬一匹、良駒五十匹;趙使來朝,送我王謳伎一人、舞伎十人、樂伎十人;齊使來朝,贈精鹽五十車,以賀縱親!” “呵呵呵,”惠王喜不自禁,“列國縱親,好事連連哪!”略略一頓,“田因齊使何人來了?” “淳于髡?!?/br> “呵呵呵,是老夫子呀,”惠王笑起來,“他不是在邯鄲嗎,何時去臨淄了?” “稷宮祭酒彭蒙謝世,淳于髡趕去追悼,齊王就差他來了?!?/br> “好好好,”惠王又笑兩下,轉對毗人,“得道多助??!列國使臣紛紛來朝,寡人不能慢待,你排個日程,寡人分別召見?!?/br> “臣領旨?!?/br> 惠王會客多安排在下午,客少時會一個,客多時會見兩個??v親國使臣畢至,惠王皆要接見,毗人依例安排每日二人。 眾使臣中,淳于髡滑稽多智,惠王最是喜愛,特別叮囑毗人把他排在后場,以便留足辰光暢聊。 翌日后晌,毗人先安排燕使覲見,然后是淳于髡。燕使好馬,自比伯樂?;萃趼勓源笙?,順口向他討教識馬之道,相談甚篤,竟然忘了時間。 毗人急了,稟報齊使淳于髡已至,在殿外候見。 燕使告退,毗人引淳于髡覲見。 淳于髡叩見已畢,惠王請他坐下,心中卻在回想方才的識馬之道,表情恍惚。 淳于髡凝視惠王,有頃,起身叩道:“王上,草民告退?!?/br> “哦,”惠王怔了下,點頭,“好好好,那就明日后晌吧?!?/br> 第二日后晌,淳于髡依約再至,叩見之時,見惠王仍在恍惚,迅即叩道:“王上,草民告退?!辈患盎萃跽f話,再次起身退去。 惠王打個驚愣,不無尷尬地掃一眼毗人。 毗人追上,不無抱歉地對淳于髡道:“先生,明日后晌復來如何?” 第三日后晌,淳于髡如約叩見。 惠王起身,親手扶他坐下。 淳于髡落席,再次凝視惠王,見其精神氣色已與前兩日判若兩人,便拱手揖道:“王上,草民又來打擾了!” “呵呵呵,”惠王擺擺手,“淳于先生,不說這個了,寡人存有一事,甚想問你?!?/br> “王上請講?!?/br> “先生兩番覲見寡人,皆是未發一言,起身即走,是寡人不足與語呢,還是另有緣故?” “非王上不足與語,實乃王上心猿意馬,無意會見草民?!?/br> “哦?”惠王大奇,“你且說說,寡人怎么心猿意馬了?” “回稟王上,”淳于髡拱手說道,“髡前日求見,王上意在馳騁;髡昨日求見,王上意在音聲,草民是以告退?!?/br> “嘖嘖嘖,”惠王震駭,油然贊道,“先生神了!不瞞先生,前日先生來,碰巧燕使獻千里馬,寡人好馬,雖見先生,心實系之;昨日先生來,碰巧趙使獻謳伎,寡人聞其聲美,未及試聽,雖見先生,心實系之?!庇洲D對毗人呵呵笑出幾聲,“看見沒,淳于子就像鉆進寡人心里的蟲子一樣,連寡人想啥,他都知道!” 毗人亦笑起來,轉對淳于髡,隨口問道:“先生既是王上心里的蟲子,可否說出,王上這辰光在想什么?” “呵呵呵呵,”淳于髡笑出幾聲,“待草民試試!” 淳于髡面對惠王,二目緊閉,煞有介事地提精運氣,似乎真要將他的元神鉆進惠王心里。 惠王陡然一震,如臨大敵,全神貫注地緊緊盯住淳于髡。 約過三息(一呼一吸為一息),淳于髡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惠王既緊張,又好奇,兩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淳于髡:“先生,寡人在想什么?” 淳于髡晃幾晃光光的大腦殼子:“王上在想,這個老禿頭,難道他還真能變成一條蟲子,鉆進寡人的心窩子里不成?” “神了!神了!”惠王不可置信,連聲驚呼,“寡人方才真就是這么想的!” “哈哈哈哈??”淳于髡大笑起來。 毗人已經看出淳于髡是在故弄玄虛,佯作嘆服,稱贊幾句。 惠王興致大起,與淳于髡海闊天空,從天下大事到養生之道,從治民方略到御女之術,暢談兩個時辰。 見天已昏黑,淳于髡起身叩道:“王上,辰光不早了,草民告退?!?/br> 魏惠王似也累了,拱手:“與先生說話,真是快意。近些年來,田因齊處處事事與寡人作對,順寡人心思的,推來算去,唯此一事,就是選派先生來使?!?/br> 淳于髡叩道:“謝王上抬愛?!?/br> “來而不往,非禮也!”惠王轉對毗人,“田因齊贈送寡人鹽巴五十車,寡人回贈他干菇四十車、春茶十車,免得他空車回去,取笑寡人。至于先生,賞安車一輛、寶珠十枚。金子就免了,反正先生也不稀奇?!?/br> “王上說笑了?!贝居邝展笆?,“莫說是金子,王上即使賞賜一根青草,草民亦會視為珍寶!” “呵呵呵,”惠王樂了,眼珠子一轉,“先生既有此說,就加賜青草一根?!?/br> 在魏國方言里,青草的“青”字與“金”字發音接近,魏惠王本是戲言,豈料話音剛落,淳于髡即叩首于地,咬字清楚:“草民謝王上金草!” 青草于眨眼間變成金草,惠王眼睛眨巴幾下,大笑:“哈哈哈哈,先生真是急智呀?!彼旆愿琅?,“傳旨金匠,化五十兩足金,鑄金草一株,賞賜先生?!?/br> “臣領旨!” 秦氏皮貨行里,瑞蓮陪著瑞梅在選皮貨,龐蔥坐在那兒品茶,公子華陪著。 瑞梅選中兩件,皮褂子與皮袍,拿出一把軟尺子在袖口、肩、臂、腰身等處比量尺寸。比量一陣,瑞梅顯然比較滿意,將之疊好,放到一邊,又從貨架上拿下一雙皮靴。 “梅姐,”瑞蓮遲疑一下,小聲,“這都春天了,馬上就得熱起來?!?/br> “我得買!”瑞梅固執應道,“前天見他,腳跟上都有裂口了!” “可這皮袍??”瑞蓮拿過皮袍,壓低聲,“是其他人穿的,孫將軍他??他一直是坐在地上??” “嗯,是哩?!比鹈反騻€靈醒,眼珠子轉幾下,向龐蔥招手。 龐蔥趕過來。 “麻煩家宰對店家講講,能否把這皮袍改改?!?/br> “咋改哩?” “改成裹在身上與腿上,就跟這褂子差不多?!?/br> 公子華已經聽明白了,走過來,從貨架高處取下一套緊身皮具:“二位夫人,看看這個,成不?” 聽到也稱她“夫人”,瑞梅紅了臉,轉過頭。 “呵呵呵,”龐蔥審看一遍,笑得合不攏口,“成成成!”在身上比試一下,轉對瑞梅,“公??”后面的“主”字沒叫出來,急急改口,“梅姐,我覺得這套好。這是北方胡人穿的,騎馬方便,還耐磨哩,正適合他!” 瑞梅笑了,將這一套裝進一個袋里,轉對瑞蓮:“蓮妹,走,我們這就到南街,給孫將軍穿上,起北風了,老天不定又要冷哩,去年三月份還下了一場大雪!” 龐蔥付錢,公子華收個整數,將零錢送了人情,送他們出去。 送客人出門時,又有兩個公子哥兒沖店里走來。 二人佩著劍,英姿瀟灑。 公子華覺得面熟,卻又想不起是誰,正自猜測,為首一人走過來,在他肩上輕拍一下:“秦大哥,認不出你的田老弟嘍!” “天哪,是你!”公子華這才認出天香,一把抓住她的手,扯她進店,直入后院廳中,掩上房門,轉望另一公子,“你是??” “秋果拜見金雕!”秋果叩首。 “喲嘿,”公子華大是驚訝,“長結實了喲!” “秋果剛剛晉級,我帶她來是見見世面!”天香夸道。 “祝賀你!”公子華豎起拇指夸贊一句,指向旁邊一個偏房,“秋果,你到那兒暫先歇息一時,我們議個事兒!” 秋果應聲諾,快步走出。 天香掩上房門,回身,緊緊摟住公子華,媚眼流動,聲如鶯語:“想死你了!” 公子華與她溫存了一會兒,松開手:“瞧你急的,現在不是纏綿的時候!” “啥人與你纏綿了?”天香白他一眼,走到陪位坐下,“不過是輕輕勾你一下,試試功力!” “好好好,”公子華笑了,“功力入夜再試!” 天香拋他個媚眼,盯住他:“金雕急召,是有大事嘍!” “剛才門口的那幾個人你看到沒?” “買貨的?” “是的,其中有兩個女人,皆為魏室公主,其中一人,叫蓮公主,是武安君夫人,另一人叫梅公主,是孫臏的人?!?/br> “曉得她倆,她們怎么了?” “梅公主幾乎每天都要去看孫臏,為他吹簫,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哦?”天香怔了。 “是這樣,齊使來了,如果不出所料,齊人此來當是渡走孫臏的。我們必須趕在齊人動手之前,將孫臏劫走!” “孫臏若不同意,怎么劫?” “辦法我想到一個,只是那個癡心公主幾乎是天天都來望他,是個大麻煩哩?!?/br> “說吧,要我做什么?” “能夠阻止梅公主的只有一個人,太子申!” “明白了?!碧煜阈Φ?,“以什么身份為好?” “依舊是虞國公主。約他出來,圓個謊解釋一下眠香樓的事,再以宮女身份進東宮府,窩在太子身邊。待我搞定孫臏,魏國的事就交給你了!據君上所斷,只要龐涓活著,魏國就將是重中之重,尤其是未來幾年?!?/br> “得令!” 翌日后晌,一身小廝打扮的秋果來到東宮府門,將一封私函并一個小金塊遞給門尉。門尉袖起金子,審視一眼秋果,持函進去。 太子申拆看,見上面是一行娟秀的文字,寫著一行字:“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甭淇钍怯莨?。 這是《詩》中邶風的一首,也是他第一次逛眠香樓時吟給天香的,函中的虞公子該當就是天香了。 太子申心里一緊,抬頭:“何人送來的?” “是個小廝,這辰光在偏廳候回函呢?!?/br> “叫他進來!” 門尉出去,帶秋果進來。 因為進過秦宮,見過大場面,更在黑雕臺歷練過,秋果沒有懼怕,表情泰然。 “這封信函是哪兒來的?”太子申急問。 “我家主人讓小人送來的?!?/br> “你家主人現在何處?” “在客棧里?!?/br> “哪家客棧?” “離此處不遠?!?/br> 太子申略略一想,換過一身衣服,與秋果直奔客棧。 秋果將他引入一套雅院,斟上茶水,退出,順手關上房門,到院中閂上院門,守在偏廳里。 客廳暗下來。 起身相迎的是個風流公子,一身紫衣。 “你是??”太子申盯住他,既激動,又錯愕,“虞公子?” 天香沒有應聲,回視,目光如火。 二人相互凝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 天香輕吟:“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太子申跟吟:“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天香慢慢脫下紫色的公子外套,摘下冠及飾,現出女兒裝。 “果然是你,天香!”太子申激動了。 “申哥??”天香撲過來,撲進太子申懷里。 二人相擁。 良久,太子申松開天香,小聲:“天香,你??快說,這幾年哪兒去了,想得我好苦!” “申哥,”天香淚出,“那天晚上,我正在熟睡,突然闖進幾個人來,拿著刀劍,我嚇傻了,更不敢叫。為首的見我貌美,把我綁起來,怕我叫喊,嘴里塞了絲絹,裝進一只麻袋里,扛到一輛車上,不知運到哪兒去了?!薄昂髞砟??”太子申急道?!八麄冏吡艘徽?,不知來到什么地方,很荒涼,有不少房子,他們就住下來,開始吃飯、喝酒,有人把我放出來,松開我的手,給我飯吃?!?/br> “后來呢?”太子申目光焦急。 “吃過飯,我見那伙人喝多了,便悄悄溜到馬棚里,縮在馬槽下面。那些人發現我不見了,便四處尋找,馬棚里也找了,可就是沒朝馬槽下面看。后來,天快亮時,他們不找了,也都累了,全都睡了。我溜出馬槽,朝荒野里狂跑,一直跑到天大亮,看到遠處有個小村子,就進村去,來到一戶人家,見一個大娘在燒早飯,就跪在她面前,說是有人搶我,大娘見我可憐,就把我藏起來了。我不敢出門,在她家住有十幾天,覺得沒有動靜,才穿上大娘送我的衣服,扮作村姑,走了?!?/br> “你沒問問是哪兒?” “問了,大娘說,她們是韓國上黨?!?/br> “上黨?”太子申怔了,沉思良久,“既然逃掉了,為什么不來找我?” “我不敢哪!” “哦?” “一路上,我聽他們在說話,提到好多人,也提到申哥,我??” “???”太子申驚道,“他們提到什么人?” “有陳上卿,有安國君,有秦使,還有一個什么公孫衍??” “公孫衍?說他什么了?” “說陳上卿早該當相國了,可公孫衍不識相,敢來爭,還說申哥幫他,這次算是給他點顏色看看。為首的那個還說申哥喜歡我,說是等到地方了,要點亮燈,扒光我衣服,好好看看申哥是為啥喜歡我哩??”天香悲泣起來,摟緊太子申,“我??我嚇壞了,我??申哥??” “畜生!”太子申一拳震在幾案上,面孔猙獰。 “申哥呀,我??差一點兒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天香嚶嚶嚀嚀,哭得傷心。 “這些年,你躲哪兒去了?”太子申關切道。 “我流落到宜陽,住在一個堂哥家,他在宜陽一個大戶人家做賬房,聽他說,魏國把都城搬大梁了,說是公孫衍因為眠香樓的事跑到秦國了,陳軫也沒如愿當上相國,當相國的是惠施,還說陳軫也跑到秦國了,真不曉得,他把公孫衍害那么慘,他倆在秦國咋辦哩?眠香樓的事雖說不好,可對我反而是個好事,至少我成自由人了。我堂哥要給我尋戶人家嫁人,我死活不肯,堂哥問我為啥,我說我只愛一個人,就是申哥,堂哥說這怎么能成哩,身份不配呀,因為虞國已經不在了,我們都是落難人,我哭了。堂哥見我執意不肯,也就沒再勉強我。去年,堂哥攢了一些錢,盤下一個烏金爐子,賺了不少錢,就資助我來尋申哥了?!?/br> “天香,讓你受苦了?!碧由晷奶燮饋?,“走吧,這就跟我回府!” “申哥呀,你不能再叫我天香了!還有,我怎么才能走進你家的府門哪?我??” “嗯,是哩?!碧由挈c頭,沉思有頃,“這樣如何,你不是自稱虞公子嗎,就做一個虞公子,我給你錢,你在這附近尋個僻靜房子住下?!?/br> “這個不成呀,我若尋個房子,申哥若是總來,別人就會起疑。申哥是太子,怎么能輕易常來私家走動呢?” “這??” “這樣如何,”天香出主意道,“你領我進府,叫我芷兒,就說我是新進的宮人,把我留在你身邊,為你斟茶、磨墨、捶背、洗腳??” “這這這??”太子申連連擺手,“這太委屈你了!” “申哥,”天香在他懷里動了一下,貼個踏實,“只要能在申哥身邊,早晚能夠看到申哥,芷兒什么都愿做,什么苦都愿吃!” 太子申大為感動,緊緊摟住她:“終有一天,魏申會報答你的!” 二人擁抱一時,天香拉他走進寢處,動作輕柔地解開他的衣服,將臉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柔聲:“叫我芷兒!” “芷兒??”太子申將她一把攬起,放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