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輸才藝龐涓生心 受陷害孫臏遭刑
陰沉,垂頭泣道:“回王上的話,先父是衛國平陽郡守孫cao?!?/br> 魏惠王震驚,怔有半晌,方才說道:“這么說,令尊他??戰死于平陽了?” 孫臏淚出,沉重地點頭。 想到“殺父之仇,臏不敢有一日忘懷”之句,魏惠王長吸一口冷氣,又頓半晌,方才干笑一聲:“孫愛卿,這些事情,都成過去了。愛卿但有空暇,可回平陽一趟,將先考靈位移回鄄城,也好讓他魂歸故里?!?/br> 孫臏跪地泣拜:“臣謝王上隆恩!” “愛卿請起,”魏惠王的臉上浮出一笑,“天色已遲,愛卿且先回去,寡人擇日另召愛卿懇談!” 孫臏再拜:“臣告退?!?/br> 看到孫臏退出門外,魏惠王又怔一時,從幾案下面摸出那封密信,反復驗看,臉色漸趨陰沉。 在王宮附近的列國驛館門前,身著華服的公子華跳下軺車,大步走進秦館。 公子疾迎上,急問:“有動靜沒?” 公子華搖頭:“眼下孫、龐關系融洽,幾日前尚在一起對弈。昨日魏王約見惠相國,說是要他為孫臏保媒。今日太子申前往孫臏府,之后魏王又召見孫臏,看那勢頭,想必是這門親事定了?!?/br> 公子疾皺眉:“君上說,孫、龐近日必有一爭,為何不見動靜?難道??” “依在下之見,”公子華建議,“我們不妨直接求見孫臏?!?/br> “這樣也好?!惫蛹颤c頭,“我們要為龐涓創造一點兒口實!” 翌日晨起,公子華算好朝會散朝時間,驅車直往孫臏府上,遞上名帖。 孫臏迎出,抱拳道:“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公子華抱拳還禮道:“在下義兄甚愛對弈,聞將軍棋藝高超,甚想與將軍手談,特設棋局,要在下持帖相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孫臏將公子華上下打量幾眼,又看一眼手中名帖:“請問秦先生人在何處?” “前街望春樓?!?/br> 孫臏本是厚道之人,不好推托,思忖有頃,點頭:“好吧,既然秦先生如此盛情,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孫臏回府脫掉朝服,換一身尋常服飾穿上,登上公子華的軺車,徑至前街望春樓,隨公子華登上二樓一間雅室。 剛至門口,一身棋士服的公子疾起身迎住,長揖至地:“秦矢見過孫將軍!” 孫臏回揖:“孫臏見過秦先生!” “孫將軍,請!” “秦先生,請!” 二人走進雅室,一刻鐘過后,里面傳出擺棋落子的聲音。 是日傍黑,龐蔥走進龐涓書房,將望春樓里發生之事小聲稟過。 龐涓凝眉有頃,望向龐蔥:“你敢肯定那個秦先生就是秦使公子疾?” 龐蔥鄭重點頭:“我問過掌柜了,掌柜說,那間雅室是一個姓秦的包了,說是叫什么秦矢。還有去請孫臏的那位男子,我也使人查過,是秦國副使公子華?!?/br> 龐涓起身,在廳中連踱幾個來回,輕嘆一聲,轉對龐蔥:“今日看來,孫兄謀逆之事當是真的。唉,孫兄也是,王上待他不薄,我這個當師弟的對他也是仁至義盡,可他??唉,偏是記恨家仇,定要朝死胡同里走,叫大哥如何是好?蔥弟,依你之見,下一步大哥該怎么走?” 龐蔥略一思忖:“大哥當去稟報王上,由王上定奪?!?/br> 龐涓略想一下,點頭:“就依蔥弟!備車!” 龐蔥備好車馬,龐涓跳上,直驅魏宮。 雖是人定時分,魏惠王仍舊坐在書房批閱奏章。宮中甚靜,候立于側的毗人遠遠聽到腳步聲,緊忙走出,見是龐涓,回身稟過魏王,引他覲見。 龐涓拜畢,魏惠王指指旁邊的席位,見龐涓面色陰沉,輕聲問道:“賢婿這么晚來,是有大事了?” “回稟父王,”龐涓拿袖子朝眼上抹了一把,哽咽道,“仍是孫兄之事?!?/br> 魏惠王早已有數,緩緩說道:“說吧!” “眼下看來,孫臏真是有鬼。近幾日來,兒臣明察暗訪,發現孫臏不僅與齊人勾結,還與秦人暗有接觸?!?/br> “哦?”魏惠王驚道,“他與秦人也有瓜葛?” “是哩?!饼嬩更c頭,“今日后晌,一輛神秘馬車將他載至望春樓,孫臏跟隨來人走進一個雅院,與一位姓秦的先生密談三個時辰,黃昏時分方才走出。臨出門之際,聽到秦先生說:‘孫將軍棋高一籌,在下佩服?!瘜O臏應道:‘秦先生承讓?!叵壬终f:‘孫將軍每走一手,都是妙著?!瘜O臏應道:‘孫臏慚愧?!?/br> “嗯,”魏惠王捋須有頃,“他們是在對弈?!?/br> “的確是在對弈,”龐涓應道,“關鍵是與何人對弈。兒臣盤問望春樓的樓主,得知那個所謂的秦先生,名叫秦矢。再查下去,這秦矢不是別人,竟是秦國使臣,上大夫嬴疾。嬴疾為秦公之弟,是以姓秦,至于矢字,當是疾字的拆分。還有那個前去接他的人,兒臣也查明了,是秦國副使公子華,秦公叔父嬴虔之子?!?/br> 魏惠王震驚,沉思半晌,方才說道:“這個嬴疾,真還是無事不登門哪!兩年前此人來過大梁,說的也是睦鄰。結果鄰未謀成,公孫衍卻被他謀到秦國,做了秦人的大良造。今番此人又來睦鄰,難道??”打住話頭,陷入沉思。 “父王圣明!”龐涓接道,“兒臣思慮多時了,若是孫臏果有二心,兒臣一定與他割袍斷義!” “唉,”魏惠王輕嘆一聲,“也怪寡人多事。天以賢婿賜予寡人,寡人卻不知足,仍然貪戀孫臏才學??磥?,美物不可多得,良材不可貪求。秦得一商鞅,國即大治。寡人已得賢婿,復何求哉?” 龐涓起身叩地,涕泣:“父王如此知涓兒,涓兒縱死萬次,又有何憾?” 魏惠王又怔一時,抬眼問道:“依賢婿之見,寡人該當如何處置孫臏?” “回稟父王,”龐涓早有準備,“若是孫臏心懷二志,父王當早作決斷。遲誤越久,危害越大。兒臣以為,放走此人,就是放虎歸山。就涓所知,孫臏如果叛國,絕對不會奔秦,只會走齊。孫臏才學不在兒臣之下。齊有孫臏,必報黃池之仇。兒臣倒也不懼孫臏,但要勝他,卻也并無十分把握?!?/br> “嗯,”魏惠王臉色漸漸陰沉,“寡人已知如何處置。明日大朝,賢婿且請回避!” 龐涓叩道:“父王所慮甚是周全,涓兒只在府中稱病就是?!?/br> 翌日大朝,魏惠王端坐主位,除龐涓之外,文武百官皆列于朝。 魏惠王掃視眾臣,朗聲問道:“諸位愛卿可有奏本?” 司農、司馬、御史等幾個朝臣各自稟事,魏惠王逐一回過。因龐涓沒來,朝廷里最為緊要的冬訓大事,竟是無人稟報。 看到眾臣奏畢,朱威跨前一步:“啟稟王上,秦使請求開通關貿,通商互利,臣已擬出具體綱要,請我王御批!”說畢將奏本呈上。 毗人接過,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看也不看,擲于幾上,冷笑一聲:“什么開通關貿?既來通商,又何必鬼鬼祟祟,更姓換名呢?” 看到魏惠王突然發怒,眾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覷。 魏惠王轉過頭來,目光射向孫臏:“孫愛卿!” 孫臏出列,應道:“臣在!” “寡人問你,昨日后晌,你何處去了?” 孫臏略怔一下,緩緩說道:“回稟陛下,臣前往望春樓去了?!?/br> “嗯,”魏惠王夸張地點頭,“所言不錯。不過,愛卿一向潔身自好,為何突然前往望春樓那樣的地方去呢?” “這??”孫臏略怔一下,“臣受人所請,與人對弈?!?/br> 魏惠王再次點頭:“請問愛卿與何人對弈?” “秦先生?!?/br> “哼!”魏惠王再爆一聲冷笑,“那人可叫秦矢?” 孫臏震驚,點頭應道:“是叫秦矢,王上如何知道?” “寡人不僅知道他叫秦矢,且還知道他的另一個名字!孫愛卿,你難道不知嗎?” 孫臏蒙了,不知所措地望著魏惠王。 “好吧,”魏惠王盯住他,緩緩說道,“你既然裝作不知,寡人這就告訴你。這個名叫秦矢的人,就是方才朱愛卿奏報的那個欲來開通關貿的秦國使臣嬴疾,秦公嬴駟之弟!” 滿朝文武皆吃一驚?;菔?、太子、朱威、白虎俱是變了臉色,面面相覷。太子申額上汗出,拂袖拭之。 “孫先生,”魏惠王改了稱呼,聲音發寒,“你能告訴寡人,你與秦先生是如何對弈的嗎?” 孫臏埋下頭去。此時,無論說什么都是無用了。 “孫先生,”魏惠王聲色俱厲,“寡人知你有才,對你器重有加,可你呢,恩將仇報,心懷二志,圖謀不軌,是何道理?” “王上,”孫臏叩首,“臏絕無此心!” 魏惠王從袖中摸出那捆竹簡,“啪”的一聲擲于孫臏面前,冷笑一聲:“哼,既無此心,此為何物?” 孫臏撿起,展開,目瞪口呆。 “此書可是孫先生所寫?”魏惠王不依不饒。 孫臏似也從懵懂中醒過神來,連連叩首:“是??是臣所寫,可??可??不是這樣的!” “哼,”魏惠王再爆一聲冷笑,“好一個孫臏,你貌似忠厚,內中狡詐,面對鐵證,竟然還能抵賴!來人,將此逆賊拿下!” 侍衛沖入,拿住孫臏。 魏惠王轉對白虎:“白司徒聽旨!” 白虎應道:“臣在!” “即刻查抄逆賊孫臏府宅,搜尋證物!” “臣遵旨!” “將逆賊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眾侍衛押住孫臏,推向殿外。 孫臏走至門口,扭頭大叫:“王上明察,臣實冤枉??!” 魏惠王冷笑一聲:“退朝!”起身,拂袖而去。 許是事發突然,魏惠王早已走出偏門,惠施、太子申、朱威及眾朝臣仍如豎槍一般呆立殿中,竟無一人退朝。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朱威。他凝眉有頃,緩緩走至孫臏叩拜處,從地上撿起魏惠王扔下的物證,細審幾眼,納入袖中。 白虎點起幾名捕卒趕到監軍府。孫臏既無家室,又無財物,府中一應物事,皆是魏王所賜,不消片刻,就已查抄完畢。 軍尉手持幾片竹簡徑走過來:“報,府中并無可疑之物,唯有書信一封,或是證物!” 白虎接過,正是龐涓偽造的栗平書函。 白虎閱之,眉頭緊皺,問道:“此書是在何處查到的?” “回稟司徒,就在書房的幾案上擺著?!?/br> “看看去!” 二人走進書房,軍尉指幾案道:“就在這張幾上!”又從白虎手中拿過竹簡,依原樣擺好。 白虎若有所思,收起書信,剛剛走出書房,一車疾馳而來,竟是龐涓。 龐涓跳下軺車,匆匆進院,大聲叫道:“司徒大人何在?” 白虎急走出來,不無驚喜道:“大哥,小弟正要尋你!” 龐涓滿臉焦急,一把抓牢白虎之手,大叫:“告訴大哥,怎么回事?” 白虎神色黯然,搖頭道:“小弟也是不知。今日大朝,王上突然宣布孫將軍謀逆,叫小弟前來查抄!” “哦?”龐涓急問,“你可查到證據?” 白虎點頭,將查到的書信從袖中拿出,遞給龐涓:“這是小弟剛剛查到的書函,王上那兒還有一封孫將軍親筆書寫的回函?!?/br> 龐涓細讀一遍,跺腳大叫:“這怎么可能呢?昨日大哥偶感風寒,只此一日沒有上朝,竟出此等大事,怎么可能呢?”略頓一頓,轉對白虎,“孫兄何在?” “王上已將孫兄打入死牢!” “白兄弟,”龐涓急道,“他人不敢說,若說孫兄謀逆,大哥絕對不信!孫兄那么實誠之人,怎么可能謀逆呢?” “嗯,”白虎點頭,“小弟也有疑惑。孫將軍若是存心謀逆,當會將此密函藏于隱蔽之處,不可能明擺在幾案上面!” 龐涓似也冷靜下來,點頭:“嗯,小弟所言在理。無風不起浪,王上突然雷霆震怒,必有原因。大哥與孫兄之間,不說小弟也是明白。孫兄遭此飛來橫禍,匪夷所思!孫兄暫先托付于你,莫使他在獄中受苦。大哥求見我王,探明原委。小弟亦當細心查訪,若是有人栽贓陷害,大哥定不饒他!” 白虎點頭:“大哥放心,此為小弟應做之事?!?/br> 龐涓將書信交給白虎:“這個物證,你可收好。大哥這就進宮?!?/br> 白虎接過書信,袖中藏好。 龐涓跳上車,疾馳一程,又馳回來,對白虎道:“大哥與孫兄私交過近,王上或不肯聽。你可速去相國府,若是相國出面,或可救下孫兄一命!” 白虎回到府中,思忖一時,驅車趕到相國府。 朱威已經坐在惠施對面,神色焦慮。 惠施雙目閉合,眼前幾案上擺著朱威從地上撿起來的那封書信。白虎本欲說話,見惠施正入冥思,就在一側站定。 惠施微微睜開眼睛,望一眼白虎:“白司徒,你可抄到證物?” 白虎從袖中摸出書信,雙手呈遞:“回相國的話,除此書信之外,監軍府中并無可疑之物?!?/br> 惠施接過,掃一眼,緩緩置于幾上,與朱威拿過來的書信并列擺在一起,瞇眼審視。 “下官查抄時,此書就擺在孫將軍書房的幾案上,并無一絲兒遮掩?!卑谆⒀a充一句。 惠施沒有睬他,瞇眼望一會兒書信,冷不丁問道:“龐將軍今日為何沒有上朝?” “回相國的話,”白虎稟道,“方才見到龐將軍,他說昨日偶感風寒,今日未能上朝。龐將軍正在家中養病,陡聞此事,急至孫監軍府中,見我正在查抄,他問明情況,就又趕到宮中,向王上求情去了?!?/br> 朱威急問:“龐將軍沒說什么?” “龐將軍走有一程,又折回來,叫下官來求相國。龐將軍說,如果惠相國出面,或可救孫將軍一命?!?/br> 朱威將頭轉向惠施。 惠施再閉雙目,許久,睜開眼睛,輕嘆一聲:“老朽救不了他!” “惠相國,”朱威急道,“就下官所知,孫將軍斷不是謀逆之人,此案定有蹊蹺,孫將軍或是受人陷害了!” “唉,”惠施搖搖頭,再出一聲長嘆,“天要下雨,老朽如何擋得???” 御書房里,太子申五體投地,叩拜于地,正在苦求。魏惠王神色黯然,不看太子申一眼。 毗人躡手躡腳地走進,小聲稟道:“王上,武安君求見!” 魏惠王眼皮不抬,沉聲:“宣!” 龐涓走入,見太子申跪在這里,心中一凜,疾步趨前,跪于太子申右側,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魏惠王冷冷說道:“龐愛卿,你這么著急趕來,必也是為孫臏求情來的!” 龐涓再拜:“正是!” 魏惠王堵上話口:“此事不必說了!人各有志,孫臏眼高,看不上寡人,看不上魏國,寡人并不怪他。寡人不能容忍的是,此人表面裝出君子之樣,背后盡行小人之事!什么‘殺父之仇,臏不敢忘卻’,什么‘臏已知魏’,什么‘臏欲趁此良機,在魏有所布置??不至于兩手空空’。你們聽見沒?這是赤裸裸的謀逆!寡人早晚想起來,后脊骨都是涼的!” 龐涓叩首:“父王說得是,只是??” 魏惠王不耐煩地連連擺手:“好了,好了,你們二人誰也不要說了。孫臏一事,寡人自有處置,告退吧!” 見惠王是這態度,太子申、龐涓知道已無回旋余地,齊叩:“父王保重,兒臣告退!” 從相國府中出來,白虎思忖有頃,驅車徑至刑獄,讓司刑領他前往死囚牢中看望孫臏。 尚未走到,白虎就已望見孫臏身著重銬,席坐于地,兩眼閉合,似入冥思。白虎讓陪他前來的司刑打開牢門,擺手讓他退去。 孫臏聽得聲響,睜眼,見是白虎,拱手道:“孫臏見過白司徒?!?/br> 白虎在他對面并膝坐下,拱手還禮,聲音略顯哽咽:“孫將軍,讓你受苦了!” 孫臏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白虎從袖中掏出朱威帶出來的書信,擺在孫臏面前:“孫將軍,你再看看,此信可是將軍親筆所寫?” “是在下寫的,”孫臏細看一遍,“從開頭到‘赴身事魏’,再就是落款。其余部分,讓人調換了!” 聽孫臏這么一說,白虎急看竹簡,細細審過,點頭:“嗯,孫將軍所言甚是,穿竹簡的繩子,在此果有接頭。筆跡雖說很像,但形似神不似,是有不同!”沉思有頃,“孫將軍,此信你交予何人了?” “就是送信之人。他自稱是栗將軍的侍從,名喚劉清?!?/br> “將軍此前見過他否?” 孫臏搖頭。 “此人相貌如何?” “三十來歲,中等個子,眼睛不大,甚是壯碩,對,左腮邊有處刀疤?!?/br> “孫將軍能否畫出此人?” 孫臏點頭。 白虎喚人取來筆墨和一塊木板,孫臏閉目有頃,用筆描出一個頭像。 白虎看過,道:“孫將軍,暫先委屈你了。待在下查明真相,定還將軍一個公道!” 孫臏拱手:“謝司徒了!” 白虎回到司徒府,招來幾個經驗豐富、專事擒拿的捕卒,指著幾案上孫臏所畫頭像,吩咐道:“你們全力查訪此人,三十來歲,中等個頭,小眼睛,頗為壯實,左腮上有刀疤?!?/br> 眾捕卒圍攏過來,拿過木板,反復盯視上面的畫像。 眾捕卒看有一時,白虎問道:“記牢了嗎?” 眾人點頭。 “記牢就好!”白虎吩咐,“早晚見到此人,立即捉拿!另外,此事關系重大,任他何人,不得透露一絲兒風聲!” 眾捕卒再次點頭,領命而去。 見眾人走遠,白虎使人招來府尉,吩咐他道:“你馬上趕赴衛地楚丘,求見栗將軍,問他是否使人送信于孫監軍,送信人是否叫劉清。若有此人,帶他回來!” 府尉應道:“下官遵命!” “你親自去,除栗將軍外,對誰也不可講出半字,十日之內爭取回來!” 府尉急急出去。 然而,莫說是十日,縱使三日,魏惠王也未等及。 剛過兩日,本是小朝,魏惠王卻詔令中大夫以上朝臣悉數上朝。 魏惠王不無威嚴地掃視眾臣,目光落在白虎身上:“白司徒!” 白虎跨前奏道:“臣在!” “查抄逆賊,可有結果?” 白虎奏道:“臣奉旨查抄,孫臏府中并無貴重之物,唯有數十金,乃是王上所賜?!庇謴膽阎腥〕鲋窈?,雙手呈上,“臣在孫臏書房查到書函一封,就在幾案上擺著,請王上御覽!” 毗人接過,雙手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匆匆一閱,點頭道:“眼下看來,孫臏謀逆之事,鐵證如山了。白司徒!” “臣在!” “按照大魏律例,謀逆之罪,當處何刑?” 白虎遲疑一下:“誅殺九族!” “誅殺九族!”魏惠王陰陰一笑,掃視眾人,“諸位愛卿,自孫臏下山,寡人對其甚是器重,聘以上禮,贈以房產,賜以重金,委以大任。孫臏卻心念私仇,心懷二志,暗結齊、秦,欲壞寡人社稷!”略頓一下,聲色俱厲,“諸位愛卿,身為人臣,忠君為第一職分。孫臏謀逆叛國,十惡之首,罪在不赦。鑒于此賊在魏并無親人,寡人免誅九族,只判斬刑,明日午時三刻行刑!另外,詔告天下,凡下大夫以上官員,明日午時,皆赴刑場觀斬!” 眾臣皆驚。君上一言,駟馬難追。魏惠王一旦判斬,即使錯判,也難翻了。 朱威等臣不約而同地看向惠施。 惠施二目微閉,似乎沒有聽見。 朱威急了,再將目光投向龐涓。 龐涓跨出,叩拜于地:“王上,容臣一言!” 魏惠王眉頭微皺,掃他一眼:“愛卿有何話說?” “王上,”龐涓淚下如雨,聲聲哽咽,“孫臏謀逆,罪在不赦。臣不敢為他求情,但求我王允準一事,亦賜臣斬刑!” 龐涓竟然亦求斬刑,倒是大出魏惠王意料。 愣怔有頃,魏惠王方道:“龐愛卿為何求刑?” 龐涓泣道:“臣與孫臏有八拜之交,親如手足,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王上若是定要處斬孫臏,臣有諾在先,不愿獨活!” “龐愛卿,你??”魏惠王蒙了,眉頭急皺,目光掃向眾臣。 太子申亦出列跪下:“兒臣懇求父王收回金言,寬赦孫臏!” 朱威等臣見龐涓、太子皆已出面,亦都紛紛跪下。 魏惠王抬眼一看,朝堂下面,黑壓壓地跪倒一片,唯惠施一人立于其位,微閉雙目,似無所見,大是驚奇,目光轉向他:“惠愛卿,你為何不替孫臏求情?” 惠施睜開眼睛,跨前一步,拱手奏道:“回稟王上,王上并無誅殺孫臏之心,惠施何必求情?” “哦?”魏惠王身子趨前,“你怎知寡人不殺孫臏?” 惠施再次回道:“王上若殺孫臏,前日即可殺之,何必候至今日?再說,王上向以寬仁治國,禮賢下士,莫說孫臏謀逆之事尚未查實,縱使查實,王上也絕不會如此識淺,先聘后斬,落下殺士之名,使列國士子聞風不敢赴魏?!?/br> 惠施短短數語,一是指明斬殺孫臏的嚴重后果,二是說明此事有待查證,三也為他如何下臺搬來梯子。 魏惠王眼珠兒一轉,掃一眼眾臣,輕嘆一聲:“唉,知我者,惠子也。諸位愛卿,你們都起來吧!” 龐涓叩道:“臣代孫兄叩謝我王不殺之恩!” 眾臣亦叩:“謝王上寬仁!” 魏惠王朗聲說道:“念在眾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暫且饒過逆賊一命。不過,死罪可饒,活罪難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個‘臏’字嗎?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額上黥字,嗯,就黥這個‘臏’字!”轉對白虎,“即時行刑,白司徒,監刑去吧!” 白虎再拜,正欲進言,魏惠王大手一擺:“退朝!” 公子華得到急報,匆匆回到驛館,稟報公子疾:“魏王初判孫臏斬刑,后因龐涓、太子申及眾臣求情,改判臏刑,面上黥字?!?/br> “臏刑?”公子疾震驚,良久,捂臉說道,“這正合了他的名字!”略頓一下,“看來,這個魏王也夠陰的!” “陰在何處?” “列國慣例,刑余之人不能為仕。孫臏身為武將,此刑等于向列國宣稱他是一個廢人,同時宣稱,這個人才,既然我不能用,你們也不可用?!?/br> “龐涓既害孫臏,為何又會冒死為他求情?” “這正是龐涓的狡詐之處!”公子疾大加稱贊,“太子申、惠相國、朱上卿皆與孫臏交厚,如果處死孫臏,三人必疑龐涓,龐涓以后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再說,龐涓與孫臏并無冤仇,害孫臏只是出于嫉妒。魏王判處臏刑,等于絕了孫臏的仕途,龐涓又何必做絕呢?” 公子華點頭。 “唉,”公子疾長嘆一聲,“如此大才,竟然斷送于龐涓之手,著實令人可嘆!” “疾哥,”公子華目光急切,“趁現在尚未行刑,我們設法劫獄,救他出來?” “不可!”公子疾搖頭,“魏王、龐涓已對我起疑,如果劫獄,非但救不出孫子,反倒害了他。再說,此事鬧不好就會引起邦交爭端,刀兵相見。無備而戰,君上斷不肯為。我們這么做,豈不是為君上添亂?” 公子華咂下舌頭:“這??下一步該做什么?” “照會魏人,回國?!惫蛹矓嗳徽f道,“我們得馬上稟明君上,孫臏既已受刑,無論如何,秦國必須留用蘇秦!” “華弟這就去辦!” 司刑領龐涓、白虎快步走至孫臏牢房,打開房門,解下孫臏的腳銬。 龐涓疾趨幾步,撲通跪地,號啕大哭:“孫兄??” 孫臏端坐于地,看他一眼,靜靜地說:“賢弟??” 龐涓泣道:“愚弟??無能??!” 孫臏以為判他極刑,心中一凜,繼而更加沉靜:“賢弟,不過一死而已?!?/br> 白虎跨前一步:“孫臏接旨!” 孫臏翻身跪下,叩道:“罪臣聽旨!” 白虎宣道:“王上口諭,念在眾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暫且饒過孫臏一命。不過,死罪可饒,活罪難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個‘臏’字嗎?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額上黥字,就黥這個‘臏’字!” 聽到“臏刑”二字,孫臏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一下子明白先生為何要為他改過一字。 想到此為天意,孫臏反而泰然受之,輕叩于地:“罪臣叩謝王上不殺之恩!” “孫兄,”龐涓泣道,“是愚弟害了你??!” 孫臏慢慢抬頭,望向龐涓:“賢弟何說此話?” 龐涓叩首于地,泣不成聲:“若不是愚弟邀兄至魏,孫兄何有此難?” 孫臏伸出兩手,慢慢扶起龐涓,長嘆一聲:“唉,是臏當有此難,與賢弟何干?”又將頭轉向白虎,“白司徒,用刑吧!” 白虎慢慢跪地,叩道:“孫將軍,小弟??委屈你了!” 孫臏緩緩閉上眼去。 白虎起身:“來人,帶孫臏!” 幾名獄卒走入,將孫臏帶至刑室。孫臏自己上前,坐在行刑臺上,兩個劊子手走來,將他的四肢分開綁縛,使膝部以下裸露,拿好刑具,目視白虎。 龐涓看得真切,飛身撲至孫臏身上,悲泣:“孫??兄??” 孫臏閉上雙眼,沉默好一陣兒,淚水流出:“賢弟,你??出去吧!” 龐涓陡然站起,沖兩個劊子手厲聲說道:“你??你二人聽著,動作要麻利,若是委屈孫將軍半點,本將讓你們??死無葬身之所!”說罷揮淚大步走出。 劊子手嚇得打個哆嗦,再次看向白虎。 白虎轉身走向門外,在門口送回一個顫音:“行刑!” 一個劊子手拿出早已備好的棉花,塞進孫臏口中,跪下說道:“孫將軍,請咬住這個!” 孫臏閉上雙目。 龐涓跪在行刑室門外不遠處,聽到室中傳出模糊不清的慘叫聲,繼而再無聲息,龐涓抱頭悲泣:“孫兄??” 白虎噙著淚水走至龐涓跟前,在他對面跪下:“大哥??” 龐涓一把抱住白虎,號啕大哭。 在場獄卒莫不落淚。 孫臏醒來時,隱約聽到有人說話,欲活動,動彈不得;欲說話,喊不出聲。 過有一時,孫臏的心智越來越清楚,聽清是龐涓的聲音:“你們三人輪流守值,不得離開孫將軍半步。若有一絲兒差錯,定叫你們腦袋搬家!” 幾個仆從唯唯諾諾。 孫臏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室內還生有炭火,溫度適宜。龐涓站在榻前,三個仆從跪在地上,兩個是男仆,一個是女仆。 孫臏推知,這兒不是刑獄,定是行完刑后,龐涓將他接入自己府中了。常言道,患難見知交。自己雖遭飛來橫禍,兄弟之情倒也驗實了。孫臏知道,按照刑律,謀逆是不赦之罪,自己能保一命,亦必得力于賢弟。如今自己已是刑余之人,換言之,就是一個廢物,賢弟不離不棄不說,還如此這般呵護有加,真正讓他感動。 孫臏淚水涌出,哽咽道:“賢弟??” 聽到聲音,龐涓扭身,見孫臏醒來,忙趨至榻邊跪下,輕輕捉住他的手,一句話不說,只將頭埋在榻沿,一聲接一聲地悲泣。 孫臏越發感動,又叫一聲:“賢弟!” 龐涓抬頭,拿袖子擦一把淚眼,哽咽道:“孫兄,太好了,你醒過來,實在太好了!”又從榻邊幾案上端起一碗湯藥,拿出湯匙,親口品嘗一下,又舀一匙送至孫臏唇邊,“孫兄,來,此藥是愚弟托宮中御醫開的方子,愚弟親自調配,弟妹親手熬煮,已熱過三次了,這陣兒剛好溫熱,請孫兄喝下!” 孫臏的兩行淚水順眼角緩緩流下,滴落于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