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黑氣西殺孝公危 多方角力秦宮亂
天光說沒就沒了。 在眾人的驚詫聲中,商鞅走出書房,來到院中開闊處,觀看上天異象。 望著被地母一點點吞去的月亮,商鞅眉頭皺起。 冷向走過來,小聲道:“君上!” 商鞅收回目光,看向冷向:“召天官!” 沒過多久,天官趕至。 商鞅劈頭問道:“方才的天象你可看到了?” 天官應道:“下官看到了?!?/br> “是吉是兇?” “大兇!” 商鞅吸一口氣:“是何大兇?” 天官略作遲疑:“這是天機,下官不知?!?/br> 商鞅盯住他:“你是不知呢,還是不肯說?” 天官聲音微顫:“是??天降殺氣!” “殺氣?”商鞅沉思一時,擺手,“去吧,不可亂講!” 送走天官,商鞅吩咐冷向:“問下宮中的人,看有什么事沒?” 冷向應一聲,急急而去。 一個時辰后,商鞅正自伏案疾書,冷向走進,悄聲道:“問過了,宮中一切尚好?!?/br> “君上呢?” “仍是老樣子,只是咳得更厲害了。后晌看會兒奏折,黃昏時入榻?!?/br> 商鞅噓出一口氣,再問:“殿下呢?” “殿下與幾個公子在斗蛐蛐,從后晌一直斗到天黑。殿下搞到一只特別厲害的,已經咬死幾個對手了,興致高得很,沒準這辰光仍在斗呢?!?/br> “司馬錯從商於回來沒?” “回來了?!?/br> “有請。另外,請疾公子也來?!?/br> 府宰看向天空,驚愕道:“這辰光?” “擺宴!” 不消一刻,司馬錯、公子疾急如星火地走進府門,被冷向請進商君府的后院。 院中央燈火輝煌,正中擺著四個幾案,案上擺滿酒肴,商鞅端坐于主位。 看到這個場面,司馬錯、公子疾皆是一震,對視一眼,看向商鞅。 商鞅手指席位:“請!” 二人入席。 商鞅淡淡一笑,指天道:“今宵月明星稀,天地清爽,鞅興致忽來,又不愿獨賞,特請二位小酌?!?/br> 司馬錯、公子疾各自噓出一口氣。 “呵呵呵,”司馬錯咧嘴笑了,“末將已經睡下,忽聞商君有召,還以為有啥好事了呢!” 商鞅指他笑了下:“你呀,是不是又想打仗了?” 司馬錯拱手道:“生錯者父母,知錯者商君!”說罷端爵,“來來來,既然商君有此雅興,我們就不啰唆了,先為這天上明月,干!” 場面喜慶,三人舉爵。 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后,秦孝公精神怠倦,面色蠟黃,全身似無一絲氣力。 內臣憂心道:“君上?” 秦孝公剛喘幾下,又咳起來。這一次咳得更加猛烈,咳畢,捂嘴的手帕上是一層厚厚的帶血的濃痰。 內臣看得真切,換過新手帕,急道:“君上,臣召太醫來!” “太醫?”秦孝公苦笑一聲,“他們已經診治幾年了!” “可這??”內臣遲疑一下,“聽咳聲,今晚有點兒不一樣!” “是嗎?”秦孝公再次苦笑,“對了,有幾天沒有看到駟兒了,他在忙什么呢?” “跟一個叫趙良的演習禮樂?!?/br> 秦孝公眉頭微皺:“禮樂?趙良?在哪兒演習?” “在太夫人宮里。聽說趙良是個不錯的儒者,甚得太夫人看重呢?!?/br> “糊涂!”秦孝公急了,“禮樂豈能治秦?” 內臣嘴巴動了下,又止住了。 秦孝公的語氣恢復平靜:“難道他不斗蛐蛐了?” “后晌還在斗呢?!?/br> “和誰斗?” “華公子、厘公子、文公子幾個,偶爾還有紫云?!?/br> “還是過去的斗法嗎?” “有點兒變化。后晌是諸公子各選一只蛐蛐,捉對兒廝殺!” “駟兒的蛐蛐叫何名字?” “殿下的所有蛐蛐都叫黑雕!” “其他人的呢?” “有熊有豹有虎有雁有鳳,還有狐貍與大象呢?!?/br> 孝公臉色和緩,輕嘆一聲:“唉,這個駟兒,一天到晚只跟一幫娃娃子廝混,何時才知cao心國事呢?” “臣以為,殿下斷非等閑之輩,只要擔子擱他肩上,準能挑起來!” “那件事兒,你可辦妥了?” “依君上吩咐,全辦妥了!” “召駟兒吧!” 內臣拱下手,轉身,退出。 東宮的正殿里燈火輝煌,嬴駟與公子華、公子厘等公子哥兒目不轉睛地盯住兩只蛐蛐,心揪著。 斗盤里,嬴駟的黑雕與公子厘的黃熊互相撕咬在一起,你死我活,激戰正酣。 嬴駟跳腳叫道:“咬哇,咬哇,小黑雕,飛起來咬哇,咬死大笨熊,快咬哇!” 人與蟲正在盡興,嬴虔陰沉著臉走進來。 公子華瞥見,背過臉去。 公子厘用手肘碰下嬴駟,悄聲道:“駟哥,叔父來了!” 嬴駟扭身一看,揖禮:“駟兒見過叔父!” 嬴虔白公子華幾個一眼,朝外努嘴:“你們出去一下,我和殿下說個事兒!” 公子華吐下舌頭,與公子厘幾個溜出宮門。 “駟兒,”嬴虔掃一眼盤中的蛐蛐,“你就這么一天到晚斗蛐蛐兒?” “呵呵呵,”嬴駟嬉皮笑臉道,“斗蛐蛐太好玩了!”指向仍在決戰的兩只蛐蛐兒,“叔父你看,這只小黑雕,個頭雖小,咬起架來絕不含糊,前日咬死兩只,昨兒咬死一只,今兒咬死三只!這只大塊頭叫黃熊,是厘弟的看家寶,這已斗有半個時辰了,嘿,真叫個對手!” “唉!”嬴虔苦嘆一聲。 “駟兒打算擇個良辰吉日,修建一個黑雕臺,像這樣的小黑雕,駟兒養它一群,到那時,不是吹的,駟兒保管打遍列國!” “駟兒,打遍列國不能僅靠幾只小蛐蛐兒呀!” 嬴駟兩手一攤:“不靠它們,我能靠誰?” 嬴虔一時語塞,沉默少頃:“駟兒,你是殿下,你該??” 嬴駟擺手打斷他:“已經入夜了,叔父該當早點兒歇息才是!” “駟兒,叔父此來,是想說,你??你該干點兒正事才是!” “正事兒?什么是正事兒?” “就是國事呀!” “國事有公父和商君在,家事有叔父你在,何事需要駟兒cao心?” “唉,”嬴虔又是一嘆,“殿下若是這么想,大秦江山,遲早會是那個外姓人的!” 嬴駟夸張地打個哈欠:“只要公父樂意,讓他拿去就是!” 嬴虔急了:“殿下?” “叔父,你到駟兒這兒,沒有別的事吧?” “唉,殿下,叔父憂心哪!” “叔父何憂?” 嬴虔湊近,壓低聲音:“君上咳得越來越厲害,叔父后晌前去探望,君上氣色不好,叔父問太醫,太醫說,君上這病??” 嬴駟不以為然:“不就是咳嗽嗎?” “是癆??!” “???”嬴駟吃一驚,“這么大的病,公父他??曉得不?” “曉得?!?/br> “可??” “君上誰也不讓講,叔父也是后晌才聽說?!?/br> 嬴駟吸一口長氣。 “聽太醫說,癆病是不治之癥。君上能撐這么久,已經相當不易了!殿下呀,你該當家立事了!” “依叔父之見,駟兒該當如何立事?” “從明天始,甭再斗蛐蛐了,得空就守在君上身邊,一是盡孝,二是防個萬一!” 嬴駟沉思有頃,點頭:“駟兒曉得了?!?/br> 一陣腳步聲急。 傳旨宮人趨進,朗聲宣道:“君上有旨,宣殿下復興殿覲見!” 嬴駟一怔,看向嬴虔。 嬴虔急切地指著復興殿方向:“殿下,快!” 途中,傳旨宮人在前,走得很快。嬴駟大步跟上,小聲問道:“喂,大半夜的,公父尋我,可有急事?” 傳旨宮人應道:“臣不曉得。臣就是個傳旨的!” “有誰來過嗎?” “沒有?!?/br> 嬴駟吸一口長氣。 孝公咳得上不來氣,內臣輕輕捶背。 孝公咳完,顯然想起什么,坐直身子,緩緩下榻。 內臣遲疑一下:“君上?” 孝公就如沒有聽見,一步一挪地走出寢宮,走到正殿。 內臣大叫:“掌燈!” 幾名宮人各執燈具,急走過來,將殿中照得通亮。 大殿一角擺著一只巨大的木架,架上是塊拼接起來的木板,板上烙著列國形勢圖。 孝公湊近地圖,凝神細看。有頃,孝公拿出朱筆,飽蘸墨水,將商於谷地的十五邑全部圈起,在“商”字旁邊,寫下一個更大的“秦”字。 秦孝公勉強寫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內臣上前,輕輕敲背。 孝公止住咳,目光上移,漸漸落在河西,用朱筆沿河水從北至南畫出一道線,一直畫到陰晉附近,也寫一個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后退幾步,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道紅線。 這是秦、魏的時下邊界。 遠處傳來打更聲,秦孝公側耳傾聽。 內臣湊近,小聲稟道:“入二更了,君上!” 孝公擺手:“搬只腳凳!” 內臣搬來一只腳凳,孝公踏上凳子,湊近地圖,目光凝聚在函谷通道上。 孝公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額頭滲出汗珠,握朱筆的右手微微顫抖。 有頃,孝公左腿打個趔趄,身子一晃。 內臣扶住,關切道:“君上?” 秦孝公穩住身子,強自忍住,從陰晉起筆,沿河水南岸的函谷通道畫過去,一直畫到函谷關、崤關等處,將朱筆重重地圈在函谷關、崤關上。 孝公尚未圈完,兩眼一黑,兩腿一軟,龐大的軀體劇烈晃動一下,從凳上跌下。內臣未能扶住,孝公龐大的軀體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內臣急將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孝公牙關緊咬,嘴角流出污血,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一陣腳步聲急,嬴駟剛好走進,急沖上來:“公父?” 許是事情過于突然,內臣、宮人無不傻了,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公父!公父—”嬴駟一把抱過孝公,轉對內臣,“快,傳太醫!” 內臣轉身出去。 嬴駟叫住他:“還有??” 內臣頓住。 “叫叔父來,還有公子華幾個,他們都在我的殿里!” 嬴虔幾人趕到時,孝公已經躺回榻上,神志不醒。先一步趕到的幾個太醫輪番把脈,面色嚴峻。 嬴虔將年紀最長的太醫拉到一側,叫來嬴駟:“君上這??怎么突然就??”頓住。 老太醫淚出。 嬴虔看向嬴駟。 嬴駟問老太醫:“可有救治?” 太醫哽咽道:“殿下,能用的方子我們都用了,”抹淚,“君上能撐到今日,已是??奇跡!” 嬴駟遲疑一下,問道:“公父患的只是癆???” “單是癆病倒是還能撐些時日?!?/br> 嬴駟驚愕:“你是說,公父他??還有其他???” “癆病把精氣神耗盡了,其他病魔就跟著來了,眼下當是中風?!?/br> “那??”嬴駟吸一口長氣,“公父還能醒過來否?” “臣不曉得,臣盡力!” 嬴駟急了:“快去,抓緊救治!” 太醫拱手:“臣遵旨!”便匆匆進去。 嬴駟看向嬴虔。 嬴虔凝會兒眉,果斷說道:“駟兒,宮禁!” 嬴駟略一沉思,點頭:“有請內宰!” 嬴虔叫來內宰。 嬴駟看向內宰,朗聲道:“宣旨,今宵子夜始,宮禁!” 內宰拱手:“臣領旨!” “還有,免禁衛軍都尉鄭欣桐職,由嬴華接替!” “臣領旨!” 內宰帶嬴華諸人疾步趕至宮城禁衛軍都尉府,都尉鄭欣桐倉皇出迎。 內宰徑至廳中,朗聲宣旨:“君上有旨!” 鄭欣桐叩拜:“末將聽旨!” “君上口諭,自今日起,禁衛軍都尉鄭欣桐歸家候旨,另有任命!” 鄭欣桐驚呆了。 內宰提高聲音:“鄭欣桐?” 鄭欣桐叩首:“末將??領旨!” “嬴華聽旨!” 嬴華叩拜:“嬴華候旨!” “君上口諭,自今日起,禁衛軍都尉由嬴華統領,暫行宮禁,沒有旨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門!” “嬴華接旨!” 子夜,一隊甲士奔至秦宮正門,分兩列立于門口。 宮門緊閉。 大半夜被突然解職,鄭欣桐震驚之余,奔至商君府,倚在門框上,大口喘會兒氣,拍門。 冷向聞訊趕出,詫異地看著他。 鄭欣桐大口喘氣:“快,稟??稟商君??” 冷向問明所以,疾入后院,見商君與司馬錯、公子疾喝得正興,遲疑一下,遠遠向商鞅招手。商鞅瞥見,舉爵又飲。 冷向急了,直走進來,耳語一番。 商鞅震驚,酒爵咣當一聲落地。 司馬錯、公子疾皆是一怔,看過來。 商鞅回過神來,賠笑,拾起酒爵,斟上,又給司馬錯、公子疾分別斟滿。 二人皆盯住他。 商鞅舉爵,感慨道:“司馬錯,公子疾,你二人皆是衛鞅的最愛,更是秦國的未來!” 司馬錯、公子疾驚愕,似乎也猜出有事情,著急地望著他。 商鞅把話說明:“鞅叫你們來,一為盡興,二也是想問你們一句話!” 司馬錯、公子疾異口同聲:“商君請講!” “十數年來,鞅在秦嘔心瀝血,只為樹立新法。鞅想問你們的是,從心底里說,新法如何?” 司馬錯不假思索:“這還用問,沒有新法,就沒有我大秦國的今日!” 商鞅看向公子疾。 公子疾點頭:“疾贊成新法?!?/br> 商鞅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如果有人反對新法,如果有人圖謀廢除新法,你們會如何做?” 司馬錯一拳震幾:“誰敢這么做,誰就是秦國的敵人,看我宰了他!” 商鞅看向公子疾。 公子疾尷尬一笑:“不會有人這么做吧?” 商鞅鄭重說道:“鞅是說如果?!?/br> 公子疾搖頭:“在疾看來,不會有這個如果?!?/br> “哦?”商鞅驚愕了,“為何不會?” “新法在秦已深入人心,是秦人就不會自廢武功,而外人又很難插手秦人的事?!?/br> 商鞅緩緩搖頭,給他一個苦笑:“秦人會不會自廢武功,外人能不能插手,公子皆言早了?!?/br> 公子疾怔了。 商鞅舉爵:“時辰不早了,今天的酒就喝到這兒,來,最后一爵,為公子的‘沒有如果’,干!” 公子疾、司馬錯的心里皆是咯噔一響,互看一眼,舉爵飲下。 翌日晨起,東方欲白。 秦宮卻宮門緊閉,門外站著兩排持戟軍士。趕來早朝的文武百官皆聚門外,面面相覷。 商鞅一步一步地走上臺階。 文武百官齊看過來。 商鞅掃一眼眾人,佯作不知:“咦,怎么都站這兒了?” 有人朝宮門努嘴。 商鞅走到宮門前面,被軍尉攔住。 商鞅震怒,喝道:“叫都尉出來!” 旁門開啟,公子華走出,沖商鞅揖個大禮:“商君,禁衛軍新任都尉嬴華有禮了!” 商鞅假作一怔,還他一禮:“請問都尉,”朝宮門努嘴,“怎么回事兒?” “君上于昨夜子時傳旨宮禁,今日不朝!” “哦,是這樣?!鄙眺鞭D對百官,拱手,朗聲說道,“諸位同僚,君上有旨,今日不朝,請大家各回各府,各司其職,候旨上朝!” 眾臣不便多議,各自下階。 商鞅孤零零地站在臺階上,顯然是在等待什么。 公子華視若不見,顧自轉身進門。 望著旁門哐地關閉,商鞅若有所失,悵然下階。 魏國使館陳軫庭院里,陳軫邊哼小調,邊聽戚光稟報,指節有節奏地敲打幾案。 戚光聲音興奮:“??說是交子夜時開始宮禁的,今晨的早朝也取締了,連商鞅都不讓進宮門。還有太傅,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在宮里,依老奴看,八成是??” 陳軫閉起眼睛,指節更響地敲打起節奏,輕聲哼唱:“噫吁兮,山陵崩,噫吁兮,與君絕??” 戚光不解:“山陵崩?與君絕?” “呵呵呵,”陳軫笑道,“無知了吧?就是說,秦國的主子這就薨天了!” 戚光倒吸一口氣:“主公,”壓低聲,“不會吧?” “會與不會,你小子等著瞧好了!” 戚光咂舌道:“真要是薨了,商鞅的死期豈不就到了嗎?” “到是到了,可他該是怎么個死法呢?你且說說看!” “這這這??”戚光撓撓頭皮,“主公,奴才想的只是叫那廝死,可這??死有萬千扇門,他該走進哪一道門,叫老奴如何猜得出?” “呵呵呵,猜得出,猜得出!” 戚光一拍腦門:“殿下一即位就抓他下獄,安他個罪,殺他就是!” 陳軫撇嘴:“太簡易嘍!” “老太師糾集舊黨,誅殺商鞅!” 陳軫搖頭:“太粗暴嘍!” 戚光眼睛連眨幾眨:“老奴蠢笨,實在猜不出了!” 陳軫指節輕彈幾案,哼唱道:“噫兮,吁兮,噫吁兮,要走那九曲羊腸,要越那火海滾漿,要受那霹靂冰雹,要進那天羅地網,噫兮,吁兮,噫吁兮??” “這這這??”戚光撓頭,“主公呀,你這越噫兮,奴才咋就越糊涂了呢?” “哈哈哈哈,”陳軫指他大笑,“你呀,噫兮,吁兮,噫吁兮??” 商鞅焦躁地在廳中來回踱步。 車希賢、公子疾、司馬錯匆匆走進。 商鞅頓住步子,將一封密函遞給司馬錯:“司馬錯,你這就進山,親入寒泉谷,將此信呈送寒泉子前輩!” 司馬錯接過信,轉身急出。 車希賢輕聲問道:“商君,宮里出啥事了?” 商鞅語氣沉重:“君上危矣!” 車希賢、公子疾皆是一怔。 “征河西時,鞅就察出君上不時咳嗽。河西戰后,鞅每見君上,這咳嗽就沒絕過。鞅疑君上所患為癆??!” 車希賢、公子疾俱是震驚:“???” “昨夜突然宮禁,如果不出所料,當是君上病危!” 車希賢一臉憂急道:“這該怎么辦?” 公子疾急了:“疾這就進宮看望公父!”說罷轉身欲走。 商鞅揚手喝止:“不可!” 公子疾頓住,不解地問道:“為何不可?” “君上病情再重,也不會宣旨宮禁!” 公子疾怔了:“這??” 商鞅苦笑:“能夠宣旨的只能是殿下?!?/br> “殿下?”公子疾驚道,“殿下為何要宮禁?” “為防不測?!?/br> 車希賢納悶了:“朗朗乾坤,還能有何不測?” 商鞅一字一頓:“不測就是我商鞅,”目光依次掃過二人,“還有你二人!” 車希賢、公子疾相視,驚愕。 秦國后宮,太夫人的院子正中搭起一個祭壇,壇上擺著香案,案上是各色供品,案后供著一個形容古怪的布人,是假想的病魔。 大巫祝登壇作法,口中念咒。太夫人、秦公夫人、紫云等公主、宮妃依序跪后,皆在為孝公祈禱。 正作法間,一陣烏云襲來,狂風吹起,太陽瞬間被遮沒。 大巫祝急急念咒,傳令火燒病魔。 火剛燒起,一聲驚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火苗被照頭澆滅。 大巫祝驚呆。 太夫人以頭搶地,在大雨中叩首悲呼:“蒼天哪—” 眾人皆哭。 復興殿孝公的病榻邊,幾個太醫跪候在孝公身邊,孝公的腿上、頭上扎著數根銀針。然而,無論太醫們如何折騰,孝公仍舊昏睡不醒,呼吸微細。 嬴駟指向眾太醫,一臉焦躁地責道:“已經三天了,你??你們??” 眾太醫跪叩:“我等??請罪??” 嬴駟拂袖出去,走到正殿。殿中跪著嬴虔及十幾個公室直系男性,公子疾赫然在列。他們明在為孝公祈禱,實則守候孝公醒來,聽他遺言。 嬴駟走到最前面,在屬于他的席位上跪下。 公子華急急進來,徑至嬴駟跟前,低聲道:“商君求見!” 嬴駟煩躁道:“不見?!?/br> “他帶來了終南山的林仙姑,就是給周王后診病的那個女人!” 嬴駟眼睛一亮,看向嬴虔。 “林仙姑?”嬴虔凝眉,“聽說寒泉子有個弟子叫什么仙姑,傳聞不少,是不是她?” “正是?!辟嘃c頭,“在洛陽時見過她,貌似有些神通?!?/br> 嬴虔微微點頭。 嬴駟看向公子華:“讓他們進來?!?/br> 不一會兒,內臣引領商鞅進殿。 嬴駟迎上去。 商鞅躬身深揖,低聲道:“臣鞅叩見殿下!” 嬴駟回一揖,聲音沙?。骸肮冈陂?,駟不敢遠迎,請商君見諒!” “敢問殿下,”商鞅關切道,“君上龍體??好些了吧?” 嬴駟指向孝公的寢室:“一直在昏睡?!?/br> “前日不朝,臣忖知或是君上龍體有恙,甚為憂心,即使司馬錯赴終南山請來林仙姑。仙姑醫術想必殿下已經曉得,臣叩請殿下,允準仙姑為君上診治!” “謝商君cao心。有請仙姑!” 商鞅走出,陪林仙姑進殿。 嬴駟迎上,拱手道:“嬴駟見過仙姑!” 林仙姑鞠躬:“民女叩見殿下!” 嬴駟伸手禮讓:“有勞仙姑為公父診治!” “民女盡力!” 嬴駟吩咐內臣:“請仙姑入內!” 內臣引仙姑徑至孝公榻前,幾位太醫退后,候立于側。林仙姑距孝公一步處,閉目發功有頃,收功,款款走出。 這樣就算是診過了,幾位太醫看得目瞪口呆。 內臣引林仙姑走到殿中一間靜室,室中只有二人,商鞅與嬴駟。見仙姑進來,嬴駟迎前,拱手:“請問仙姑,公父他??”頓住。 林仙姑還禮:“恕民女不敬,君上已是油盡燈枯!” 商鞅面色煞白,看向嬴駟。 嬴駟沒有睬他,仍舊盯住林仙姑,淡淡說道:“還請仙姑施展神功,只要能治好公父,秦國不惜代價!” 林仙姑語重心長:“葉落歸根,人去飛天,與代價無關?!?/br> 嬴駟出淚,掩袖哽咽。 商鞅轉對林仙姑,問道:“請問仙姑,君上他??還能醒過來否?” 林仙姑看向他,點頭:“小女子或可一試!” 商鞅看向嬴駟。 嬴駟對林仙姑重重拱手:“有勞仙姑!”禮讓,“仙姑,請!” 林仙姑遲疑一下:“請殿下屏退雜人!” 嬴駟轉對內臣,吩咐道:“叫他們全都出來!” 內臣請出幾個太醫,帶林仙姑入內。仙姑拔下孝公身上的所有銀針,扎下架勢,面對孝公,微閉雙目,運神發功。有頃,仙姑額上汗出,熱氣蒸騰。孝公面色漸轉紅潤,呼吸漸漸均勻,加重。又過一時,秦孝公的眉頭和眼皮分別能動了。 林仙姑收住功,從袖中摸出一粒藥丸,轉對內臣道:“拿水來!” 內臣端來水,稍稍抬起孝公的頭。林仙姑撥開孝公的嘴,將藥塞進。內臣喂水,讓孝公就水服下丹藥,再扶他躺下。 林仙姑轉身,款款走出,來到靜室。 嬴駟迎上:“怎么樣?” 林仙姑應道:“半個時辰后,君上當可醒來。只是??那粒丹藥只可使君上延緩三日,至于三日之后,民女??”頓住了。 嬴駟深揖:“嬴駟謝仙姑了!”轉對走出來的內臣,“為仙姑安置雅室,好生款待!” 內臣轉對仙姑,禮讓道:“仙姑,請!” 仙姑跟在內臣后面款款走出。 約過半個時辰,孝公果然悠悠醒轉,眼睛眨巴幾下,繼而閉合,頭也微微扭動。 內臣喜極而泣:“君上??” 孝公吃力地問道:“寡人這??怎么了?” 內臣抹淚道:“君上已昏睡三天,這??總算是醒過來了!” “哦,是嗎?水?!?/br> 內臣伺候他喝水。 孝公輕啜幾口:“真舒服!” 內臣淚水又出:“君上??” “駟兒他們??可在?” 內臣指向外面:“都在殿里候著呢!” “商君可在?” “在。正是商君請的仙姑診好君上的!” “是嗎?謝謝仙姑了。有請商君!” 內臣拱手:“臣這就去!” 內臣疾步走到正殿,對眾公子道:“殿下,諸位公子,君上醒過來了!” 嬴駟、嬴虔等皆出一口長氣,叩首于地。 內臣清清嗓子,朗聲道:“君上有旨,宣商君覲見!” 孝公醒來,第一個要見的竟是商君,所有公子,包括嬴虔、嬴駟心頭無不一震。有頃,嬴駟緩過神,扭頭對公子疾道:“快,商君就在殿外,請他覲見!” 公子疾走出,引商鞅進來。 內臣引他直入孝公寢處。 商鞅趨進榻前,撲通跪地,泣不成聲:“君上??” 孝公慢慢伸手,商鞅也忙伸手。兩只大手緊緊相握,孝公眼中出淚。 良久,孝公顫聲道:“寡人這要走了!” 商鞅涕泣:“君上??” “臨走前能見愛卿一面,于愿足矣!” “君上龍體??好著呢!” “呵,”孝公苦笑一下,“好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