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魏卬兵敗葫蘆谷 犀首夜驚公孫鞅
哈哈哈哈,”公子卬長笑幾聲,“你不是眼花,是眼瞎!左邊一員,是本將夫人。右邊一員,是大魏上卿。夫人喜食蛇rou,上卿樂觀蛇舞,聽聞本將今日戲蛇,皆來湊趣!” 公孫鞅故作尷尬之色,拱手:“若是此說,是衛鞅誤會了!衛鞅長蛇已成,請上將軍戲之!”說畢掉轉車頭,徑回本陣。 公子卬也轉回車頭,回歸原處。 兩軍陣上,軍旗獵獵,戈戟閃耀,劍拔弩張。 空氣壓抑,凝重。 紫云凝視著秦軍的陣列,緊張不已。 公子卬槍頭一指,大喝:“何人愿奪頭功?” 一將驅車至前,朗聲道:“末將愿往!” 公子卬視之,乃龍賈之子龍豹。 公子卬大喝:“擂鼓!” 一通鼓響,龍豹驅車沖到陣前,挺槍沖秦陣大叫:“大魏虎將龍豹在此,何人前來受死!” 話音未落,秦軍陣上,一車沖出,秦鼓響起。 車中一將槍指龍豹,大喝道:“大秦虎將杜憲前來斬你!” 雙方鼓聲大作,戰車交錯沖過,只一回合,秦將杜憲倒在車下。 龍豹轉到陣中,揚起槍,大叫:“還有何人前來受死!” 話音未落,秦陣沖出一將,又是一回合,被龍豹刺下戰車。 秦將面面相覷。 公子疾驅車沖出。 連斬兩名敵將,龍豹豪氣沖天,挺槍驅車相迎。二車絞在一處,龍豹將一桿銀槍舞得上下飛轉,公子疾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秦陣靜默,魏陣喝彩。 雙方戰有十余合,公子疾的長槍被龍豹挑掉,斜刺里退往本陣。龍豹哪里肯放,槍指公子疾大喝:“哪里逃?”遂驅車緊追不舍。 魏陣的喝彩聲響徹云霄。 眼見士氣大振,公子卬振臂大呼:“擂鼓,鷹擊長空!” 戰鼓齊鳴,旗手揮動令旗,無數戰車猶如三只利爪,分別刺向秦陣的兩端及中腰。中間利爪在將近中腰時,突然分出一支,徑直沖向蛇頭下面的一段,七寸。 秦陣驚懼,蛇的七寸后縮。 公孫鞅急令:“快,鳴金!” 秦陣鳴金,后陣作前陣,爭先恐后地逃進谷中。 谷口完全敞開,秦軍戰車紛紛掉頭,退往谷里。 眼見敵軍潰退,公子卬挺槍舞向空中:“擂鼓,進擊!”驅車率先追去。 戰鼓齊鳴。 見主將奮勇,眾將無不爭先恐后。葫蘆谷中,車馬奔馳,金戈撞擊,揚塵滾滾。 秦人如蟻般潰逃,途中分作兩部,步卒逃進樹林,淹沒在林海里,戰車遇路即分流,目標也是山谷兩側的山嶺。 魏卒也自動分開,步卒追入林中,重車分流追趕。走在最后的秦卒扭頭截住魏人廝殺,殺不過時又逃。戰車亦是如此。 遠遠望去,偌大的戰場呈現出一面倒的態勢,前面在逃,后面在追,幾乎沒有玩命的搏殺。秦兵中跑得慢的,或被魏卒刺死,或聚作一堆死拼。 東山林中,二十幾個重甲武卒手持長槍,腰掛利劍,肩背硬弓,負重數十斤,但動作依然敏捷,將十幾名秦卒困在一塊空地上。 秦卒皆是輕裝,左躲右閃,死命還擊。幾名秦卒倒下,余下秦卒合力突向一個方向,刺死一名魏卒,突圍而出。 眾魏卒緊追不舍。 秦卒逃至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下,又被魏卒追上。秦卒背依樹干,布成圓陣。魏卒四面沖擊,與秦卒rou搏。 雙方正在酣戰,只聽“嗖嗖”聲響,幾支冷箭從樹冠里射下,貫穿三名魏武卒的頭盔。三名武卒應聲倒下。 一名武卒大驚,抬頭往上看,剛好一支冷箭射下,扎在他暴露出來的脖頸上,倒地立死。余下武卒驚懼后退,秦卒反追上去。 更多武卒跑過來,秦卒再度被圍。更多秦卒亦跑過來助戰,雙方絞作一團。樹上不時有冷箭射下,魏武卒亦向樹上回射,有箭手中箭,一人從濃密的樹冠里摔到地上,另一人掛在樹枝上,撲騰幾下,不再動了。 在另一片樹林里,兩名秦卒與兩名武卒捉對廝殺。武卒長槍舞動,秦卒左右騰挪。一名魏卒的長槍被樹枝掛住,收不回來。秦卒欺前,持刀刺他。武卒扔掉槍,拔出劍,格開。 雙方陷入僵斗。 另一處山坡林中,一大群秦卒在前狂逃,成倍的魏武卒在后追趕。追進樹林深處,秦卒忽然不見,魏卒納悶,四散尋找。 谷底道路上,幾輛秦車在山道上狂奔,幾輛魏車緊追不舍。路越走越窄,前路沒了,盡是樹叢。車上秦卒棄車入林。魏車追至,見敵方棄車,魏卒望林遲疑。 環視一番后,魏卒下車,將棄下的秦車聚攏來,掉轉車頭,往回驅趕。 葫蘆谷是個絕谷,谷底有兩個山峰,一左一右將山谷鎖住,形成一段閉弧。一條高約丈余的城墻由西邊山峰蜿蜒前伸,越過一道險峻山埡,伸向東側山峰。 谷底是一片開闊地,站在谷底往上望,西山峰頂上一棵老松樹清晰可見。 公孫鞅引領十余戰車并近千秦卒一路逃至此處,下令道:“布陣,一字長蛇陣!” 秦車選好有利地勢,掉轉車頭,再次擺下一字長蛇陣,車頭迎向魏車。 公孫鞅穩居中央。兩側伏好弓弩手。 魏車并魏卒陸續追到,公子卬的主將車亦趕了過來。 公子卬揚槍指向公孫鞅:“公孫鞅,看你還往哪兒逃?” “有死而已!”公孫鞅伸手,“拿槍來!” 一名侍衛遞給他一桿長槍。 “哈哈哈哈,”公子卬仰天爆出一聲長笑,豎起拇指,“有種!”又朝左右命令:“擂鼓!” 魏鼓擂響。 公子卬晃動長槍,一車前沖。 公孫鞅的戰車一動不動,公孫鞅持槍挺立車中,靜靜地望著公子卬的戰車直馳過來。 公子卬沖到半途,箭矢如蝗。 公子卬舞槍撥箭,震怒:“公孫鞅,怎么成狗熊了?” “哈哈哈哈,”公孫鞅仰天長笑,“狗熊怎么能與狗打架呢?”將槍一扔:“鳴金!” 秦陣鳴金,公孫鞅及秦卒棄車上山。 公子卬揚槍大喝:“進攻,拿住公孫鞅!” 魏卒爭先恐后,棄車追上。 櫟陽城外兵營中,到處是燒焦的魏軍車馬與武卒。 不少秦人在清理戰場。 一排幾十輛戰車列好陣勢,司馬錯站在第一輛戰車前。 秦孝公由隊首走向隊尾,又轉回來,對司馬錯道:“司馬將軍,你可以走了!” “末將領旨!”司馬錯拱手致禮,躍上戰車,疾馳而去。 通往徵城的衢道上,從郃陽出發的兩萬七千魏卒無不滿頭是汗,拖不動步子了。 副將走到龍賈的戰車邊,拱手稟報道:“將軍,再有三十里就到徵城了!” 龍賈看向他:“斥候回來沒?” “回來一批,說是我大軍在追擊秦人,全都進谷了!” “主將何在?” “也進谷了!” “傳令,加快行軍速度!” 副將面露難色:“將士們急行近二百里,實在??走不動了!” 長途急行乃兵家大忌,故兵法有云:“百里而爭利,則擒上將軍?!卑倮锷星胰绱?,何況是二百里,更何況這些軍士不是大魏武卒,而是剛剛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 “唉!”龍賈長嘆一聲,看看將士們,意識到自己急昏頭了,“傳令,就地休整半個時辰!” 就在龍賈右軍就地休整之時,徵城西方,塵土飛揚,戰車在前,大隊秦卒跑步跟后,直插葫蘆谷口。 塵煙滾滾中,一面黑色旗幟揚在最前列,現出一個大大的“車”字。 葫蘆谷一處山坡上,經歷了幾個時辰的殊死搏斗后,一群魏武卒汗水淋漓。其中一個武卒從腰中掏出干癟的水囊,解開囊口,口朝下,嘴接上,卻無一滴水滴下,便氣惱地將水囊狠狠摔在地上。 不遠處傳來叫聲:“這兒有水!” 眾武卒不顧一切,朝聲音處奔去。 林深處果然有個小水池。眾武卒奔至池邊,紛紛舀水喝,有人拿水囊裝水。眾人如獲重生,笑逐顏開,方才戰斗的緊張感于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一個武卒捂肚子蹲下,接著滾在地上,另一武卒急叫:“別再喝了,別再喝了,水里有毒!” 話音剛落,一名武卒用槍桿擂向另一名正在喝水的戰友的肚子,那戰友瞬間將毒水吐出。已經喝下的武卒紛紛用手摳嗓子,竭力將水吐出。 魏國長城從少梁始,沿西梁山的主峰南下,經葫蘆谷兩側的山嶺再向南,隨山勢直通大荔關,過洛水后又向南,直達陰晉,構成一道直逼秦境的防線。經過苦戰,魏軍主力逐漸攻上葫蘆谷底部的一段長城,秦卒沿山道及長城且戰且退。 公子卬、陳軫在貼身短兵的護衛下意氣風發地登上城垛。 一登上城垛,公子卬就急不可耐地放眼南望,但見南方天際冒出無數道煙柱,在藍天上形成一朵朵黑云。 公子卬候的就是這個,指著那些黑煙不無興奮地對陳軫道:“上卿請看!” 陳軫順著他的手勢望過去:“咦,怎么那么多煙呀?”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聲大笑,“如果不出意外,那些濃煙當是裴將軍放的!” “裴將軍?”陳軫大為吃驚,“怪道今日沒見他的面呢?!?/br> “不瞞上卿,”公子卬不無得意道,“昨晚人定時分,本將密令裴英引銳卒兩萬,重車三百乘,星夜馳奔大荔關,于黎明時分直搗秦境??磥砼釋④娺@是得手了,那些煙云當是秦人的糧草基地,若是運氣足夠好,裴將軍還能捉到秦公呢!” “嘖嘖嘖,”陳軫咂舌,“將軍真乃用兵如神哪!” “報,”左參將疾走上來,拱手道,“公孫鞅一伙沿長城逃向了那個山頭!”說著指向斜對面的老松樹。 “哼,”公子卬鼻孔里哼出一聲,“我就曉得他要逃往那兒去!傳令,全力進攻,記住,要活的,不要死的!” “末將得令!”左參將快步離去。 “呵呵呵,”公子卬指向遠處的老松樹,對陳軫道,“陳上卿,看到那棵大樹了嗎?” 陳軫看向大樹:“怎么了?” “十六年前,老秦公就是在那棵樹下薨天的!”公子卬長笑數聲,“哈哈哈哈,老秦公死也不會料到,十六年后,他的相國公孫鞅,還有他的八萬大軍,包括他的孫子,竟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我追殺呢!” 陳軫跟著笑幾聲,猛又想起什么,斂住笑:“哦,對了,尊夫人何在?” “哦,我讓她候在谷口聽捷報呢?!?/br> “呵呵呵,這么好的景致,將軍何不請夫人也來賞看呢?一來緬懷一下她的先祖公,二來觀賞將軍如何活捉公孫鞅,替她一家出口怨氣!” “嗯,是了!”公子卬轉對右參將,“接夫人來此!” 右參將拱手:“末將得令!” 秦、魏兩軍皆在葫蘆谷兩側的山梁子里搏殺,谷底倒是人少,只有清理道路及運輸輜重的魏人車輛。右參將帶著十幾個短兵避避讓讓,一路趕去,轉過一個葫蘆肚,就要接近谷口時,忽見遠處揚塵遮天,魏卒都在向谷里奔逃,谷底開闊地帶,清一色全是潰退的魏卒,谷底道路全被堵死。 右參將大吃一驚,逮到一個潰兵厲聲質問:“怎么回事?” 軍尉急道:“報,大批秦人襲擊谷口,將谷口封了!” “看到旗號沒?” “看到了,是個‘車’字!” “夫人何在?” “我??我也不曉得!” 望著塵煙滾滾的谷口,右參將驚怔片刻,匆匆掉轉車頭,朝葫蘆谷底疾馳。 葫蘆谷口,煙塵翻滾處,一名魏將及一群魏卒保護著紫云公主沿谷道飛馳,三輛秦車緊追不舍,追在最前面的是太子嬴駟。幾十名黑衣衛士守護在三輛戰車兩側。 紫云戰車后面的魏卒追趕不上,為躲避秦車碾軋,紛紛躥向路邊。秦卒也不追趕,直追紫云的戰車。 魏將站在車上,轉身,拉弓,引箭,欲射嬴駟。一直坐在紫云身邊的公子華突然發力,從側后一膀子撞向魏將,魏將猝不及防,翻下戰車。公子華一步跳到御手后面,用短刀刺中御手后心,將他掀翻車下。 公子華控制住戰車,放緩速度。 秦車逼近,將公子華的戰車圍護起來。 嬴駟跳下車,飛步上前,激動地叫道:“云妹??” 紫云縱身跳下,一頭撲入嬴駟懷里,嚶嚶哭泣。 嬴駟將她抱起,縱身躍上秦國戰車,在眾短兵的護衛下,掉頭回馳。 車希賢率領一萬秦卒突然襲占谷口,擊潰魏人后也不追趕,只將戰車沿谷口呈一字橫向擺開,戰馬卸套,使這些戰車構成一道防御工事,再將鐵蒺藜等阻擋物安放于戰車陣前。 車希賢正在忙活布陣,遠遠望見嬴駟的戰車回來,車上載著紫云公主,他急迎上去,脫下頭盔,朝紫云鞠躬。所有將士紛紛脫下頭盔,朝紫云行鞠躬大禮。 紫云喜極而泣。 “殿下,”車希賢道,“您帶公主速走,這兒交給臣就是!” “好!”嬴駟恨道,“狠狠打,不要放走一個魏人!” 車希賢拱手:“臣遵旨!” 嬴駟朝黑衣人揚手,引三輛戰車馳去。 老松樹所在的山脊處,峰雖不高,但卻是葫蘆谷中最險的一段。魏卒沿山脊長城如蟻般進攻。秦卒前赴后繼,死戰不退。 在正對老松樹的一塊巨石上,公子卬、陳軫對坐于一處緩坡上悠然喝茶。右參將跌跌撞撞地跑上來,聲音因急切、慌張而哆嗦:“主??主將??” 公子卬看向他,悠然問道:“怎么了?” 右參將大口喘氣:“不??不好了,秦人??封??封住谷??谷口了!” 公子卬忽地起身:“你說什么?” “秦??秦人??”右參將喘幾下氣,“大量戰??戰車從??從背后殺來,封??封死谷口,打的是‘車’字旗,當是車希賢!” 公子卬目瞪口呆。 陳軫臉色蒼白:“這??這??這??” 見主將發呆,一旁的左參將急道:“主將,快,鳴金,奪回谷口!” 公子卬這也醒悟過來,朗聲道:“傳令,鳴金,奪回谷口!”說完撿起長槍,不顧一切地沖下山坡。 聽到魏人的鳴金聲,公子疾急進城堡,向公孫鞅稟報道:“報主將,魏人鳴金!” “傳令,擊鼓進擊!”公孫鞅站起來,精神抖擻地走出城堡。 魏人的鳴金聲與秦人的擊鼓聲在葫蘆谷中交相回響。魏人聞聽后路被斷,無心戀戰,心急如焚地從兩側的山梁上紛紛退向山谷,秦人則將這些日來憋的所有氣盡皆釋放,如猛虎出山,四處截殺、屠戕。 陳軫坐在公子卬的戰車上,緊跟十幾輛戰車向谷口沖擊。公子卬挺槍指向前方,大叫:“傳令,穩住陣腳,穩住隊伍,沖出此谷!” 看到主將的大旗,魏卒穩定下來,開始聚攏,形成隊伍,退向谷口。 谷底里站滿嘴巴干渴、又疲又累的魏卒,越來越多的魏卒仍在向谷口涌來。 魏卒開始向谷口沖擊,但秦人箭矢如雨,地下布滿障礙物。 秦卒紛紛從山上壓下來,組織嚴整,士氣高昂,殺聲震天,魏卒則失去建制,完全亂套,將尋不到兵,兵找不到將,軍心渙散,或垂死抵抗,或掉頭逃命,但四面都是秦人,又無處可逃。 十幾名魏卒被幾十名秦卒圍住,一個魏卒跪下來,繳槍投降,秦卒過來照他胸部就是一槍,順手割下他的左耳。其他魏卒看得真切,沒有人再降,拼死力戰。 雙方在開闊地帶互相拼殺,死傷加劇。 徵城東郊,右軍將士東倒西歪,各呈睡相。 道邊一塊空場上,龍賈與幾個將軍蹲在地上,正在指圖謀議,一馬疾馳過來,一名斥候翻身下馬,急道:“報,葫蘆谷口被秦人封死,谷中鼓聲震天,我軍危矣!” 龍賈忽地站起:“秦將何人?” “打著‘車’字旗!” “諸位將軍,”龍賈朗聲道,“不必再議了,開赴戰場!”又轉對副將,“湯將軍,你引軍一萬,控制徵城,嚴密布防,密切監視秦軍動向,即使雷霆萬鈞,也須守住陣腳,直至本將歸來!”轉對眾將:“其他諸將,隨本將葫蘆谷救人!”言畢拿起長槍,跳上戰車,率先馳去。 右軍二萬余卒揉著睡眼爬起來,跟從龍賈朝葫蘆口狂奔。 葫蘆口處,公子卬親自擂鼓,魏卒前赴后繼,向谷口拼死突破。車希賢身先士卒,率秦人死戰不退。 陳軫萬念俱灰,長嘆一聲:“天喪吾矣!” 就在此時,谷口外面,一路塵土越揚越近。 緊跟著,殺聲震天。 車希賢部背后受敵,防御不及,不少秦卒被斬殺。魏卒看到有人接應,紛紛沖出。兩面夾擊之下,秦陣被撕開一道缺口。 缺口逐漸加大,魏卒開始搬移路障。 谷中被困魏卒如潮水般涌出。 煙塵滾滾中,左參將看到旗號,又驚又喜:“報,是龍將軍!” 公子卬松下一口氣,吩咐他道:“快去,務必請龍將軍穩住陣腳,營救谷中將士,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左參將拱手:“末將得令!”便朝龍將軍奔去。 公子卬轉對陳軫拱手,語氣悲壯:“陳上卿,請下車!” 陳軫不知所以,下車。 “請轉告父王,就說卬兒不能盡孝了!”公子卬說完,轉對御手:“掉頭,回馳!”掂起槍,昂首佇立。 戰車掉頭,回馳。 然而,谷中是越來越多的潰退魏卒,公子卬的戰車根本走不動。 陳軫這才明白了公子卬的用意,急切叫道:“公子??”飛步追上,躍上戰車。 “公子,”陳軫使出渾身力氣拉住公子卬的長槍,帶著哭腔道,“使不得呀,萬萬使不得呀!”又轉對御手,厲聲:“愣著干什么,趕快掉頭,帶主將突圍!” 御手掉轉車頭,戰車跟隨潮涌的魏卒涌向谷外。 陰晉守將張猛站在北城門的門樓上,極目遠眺。遙遠的西北方,幾團濃煙滾滾升騰,在高空形成一大團黑云。 張猛正自詫異,城下的馳道上,一騎一車由遠而近,馳向城門。 騎快于車。城門守尉見是刺探消息的斥候,急令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斥候進門,得知張猛就在城門樓上,快步上來,跪叩于地,語氣悲壯:“報,我左軍主將裴英將軍率車三百乘、武卒兩萬,于今日凌晨奔襲秦境兵營與糧庫,中敵埋伏,全員殉國!” “什么?”張猛震驚,“你再說一遍!” “我左軍兩萬銳卒于今晨奔襲秦境,全部殉國!” 張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是親眼所見?” 斥候搖頭:“秦人奔走相告,皆在慶賀,說是今朝大捷,在櫟陽城外斬殺裴將軍并兩萬魏卒,焚毀戰車三百輛!” “櫟陽城外?”張猛難以置信,“不可能!裴將軍在徵城,今朝與秦人??” “聽秦人說,裴將軍引大軍于凌晨之前出大荔關,分散襲擊秦國的糧庫與兵營,結果被秦公識破天機,設下埋伏,我兩萬將士全部戰死,沒有走脫一人!” 張猛長吸一口氣,眉頭擰作一團,正納悶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軍士聽著,我是公孫衍,有要事求見張將軍,請開門!”聽聲音是在城樓下面。 張猛聽個真切,急站起來,走到一處城垛,朝下俯視,見城門樓下,果然是公孫衍一人一車。 張猛大喜,搖手大叫:“犀首兄,張猛在此!”又對軍尉,“快,開城門!”說完匆匆走向樓梯,朝城門下面奔去。 張猛迎上公孫衍,緊緊握住他的手。 公孫衍掙脫開,做個滑稽的苦臉:“張猛將軍,快弄水來,渴死我矣!” 張猛朝軍尉揚手:“快,拿水來!”扯住他,并肩走上樓梯。 一名軍尉趕上來,遞過來一碗涼開水。 公孫衍接過碗,“咕咕咕”一氣飲下,抿下嘴道:“過癮!” 二人走到樓臺上,在幾案前坐下。 張猛急切道:“犀首,事情不妙了!” 公孫衍淡淡應道:“怎么了?” “裴英兩萬人襲擊秦境,中了埋伏,全部陣亡!” 公孫衍依舊淡淡道:“我早知道了?!?/br> “咦,”張猛愕然,“你怎么知道?” 公孫衍指指樓下城門:“將軍把城門守得這么牢,當然不會知道了!” 張猛一臉尷尬:“這這這??” “這還不是最糟的!” “哦?” 公孫衍指向更遙遠的北方,一臉憂憤道:“如果不出在下所料,就這辰光,秦人恐怕正在葫蘆谷里大肆屠殺呢!” “這這這??”張猛倒吸一口氣,“犀首兄,我們該做些什么?” “將軍想做什么?” “我??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將士任人屠戕吧!” “唉!”公孫衍應道,“有什么辦法呢?屠戕魏卒的不是秦人,而是我們的王上和他的寶貝公子??!” 張猛打個寒噤:“將軍此來,只是想讓末將保住陰晉嗎?” “眼下秦人還顧不上陰晉!” “那??公孫兄不辭勞苦,一路趕來,總該圖個什么吧?” “欲借將軍之力,走步險棋!” “什么險棋?” “請將軍挑選五千精壯,再調一員虎將,全體輕裝,皆著黑衣,帶上弓箭與短兵器!”公孫衍摸出龍賈的令箭,“這是龍將軍的令箭!” 張猛朗聲應道:“末將麾下,沒有不精壯的!至于虎將??”拍拍胸脯:“末將如何?” 公孫衍盯住他,重重點頭:“要的就是你!讓將士們吃飽喝足,日落前待命!” 張猛拱手:“末將得令!” “還有,每人備白巾一條,帶一日干糧!” “末將得令!” 向晚時分,夜幕降臨。 因葫蘆谷中戾氣太重,公孫鞅命令三軍屯扎于谷口之外。 經過一日苦戰,將士們全都累了,顧不上慶功,早早歇息。 中軍大帳里,火燭燃起。車希賢興沖沖地走進來,將一個賬冊呈給公孫鞅:“稟報主將,戰果統計出來了!” 公孫鞅沒有接,淡淡道:“說吧?!?/br> 車希賢看向賬冊,朗聲稟道:“就眼前統計,葫蘆谷內,計左耳45213,俘4120,葫蘆谷外,計左耳3433,俘3519,司馬錯處尚未報來,約計耳二萬,合計,左耳68646,俘7639,所獲輜重尚難計數,徹底清掃戰場要到明日。我方陣亡17980,傷逾兩萬,司馬將軍那兒尚未報來,估計陣亡數字逾兩萬!” “說是紫云公主已被救出,人呢?” “殿下親自護送她走了,估計已到秦境,當與君上骨rou團聚呢!” “這就好!”公孫鞅噓出一口氣,略略一頓,“魏人動向如何?” “龍賈救出公子卬殘部,退往臨晉關方向,我郃陽右軍得知龍賈西進,已南移截擊!” “令他們不要截了,休息一宿,明晨北進少梁,拔下這顆釘子!” “好咧!” “窮寇莫追,先讓將士們就地屯扎,明日晨起打掃戰場,掩埋尸體。待休整幾日,養足精神,再慢慢收拾河西各邑!” “好咧!” 天色黑定,嬴駟載著紫云回到了櫟陽別宮。打掃完戰場的孝公聽聞消息,跌跌撞撞地走進宮門:“云兒,云兒??” 紫云公主飛迎出來:“公父??”大叫一聲,撲入他懷里,放聲大哭。 孝公抱起她,就地坐下,不停地撫摸她的臉,兩行老淚“吧嗒吧嗒”地滴在她的臉上。 “公父,”紫云緊緊偎在他懷里,“云兒??云兒總算見到您了!” “云兒,秦國委屈你了!” “云兒愿意!” “云兒,”孝公強忍住嗓子里的奇癢,輕輕拍著她,“是你救了秦國,是你擊敗了魏國,公父??咳咳??為你??記功!” 紫云哽咽:“公父??” 三更時分,葫蘆谷外的秦國中軍營區里,軍帳一個挨一個,連成一片。四周沒有任何防護柵欄,勝利使秦軍過于大意了,疲勞又使秦卒睡得太熟了。 整個營區死一般寂靜。 一個秦軍帳篷里,小秦村的秦大川、二川、三川等十幾個同村秦卒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夜光中,隱約可見帳篷四周掛著一串又一串的魏卒耳朵。 二川腿腳亂踹,睡他身邊的大川被他踹醒。大川一看,原來是幾條腿壓在二川身上,遂將它們一一挪開。 二川夢囈,聲音興奮:“哥,哥,我又割了三只耳朵,快看??” 大川輕嘆一聲,側過身去。 瞭望塔上,秦軍的守值軍卒無不睡成死豬。 星光朗照,野蟲啁啾。 附近葫蘆山的密林中,夜風吹拂樹葉,發出沙沙聲響。五千魏卒嚴陣以待,潛伏于密林中,將這片安逸恬靜的氛圍平添了不少肅殺之氣。 從這兒望下去,是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秦軍營帳。 公孫衍拿出白布,綁上左臂。 張猛亦綁上白布。眾軍士紛紛效仿,在左臂綁上白布。 公孫衍吐掉銜在口中的草葉,對身邊軍尉附耳低語:“你帶鼓手守在林里,東方一亮就擊鼓,直至將士們完全歸來!” 四名鼓手不約而同地取下口中銜著的草葉,拱手道:“得令!” 公孫衍低吼:“出擊!”便率先沖出林子。 眾魏卒個個如離弦之箭,尾隨公孫衍射向秦營。 一條條黑影深入秦軍營區,沖進帳篷。緊接著,殺聲貫耳,慘叫聲聲,秦營一片大亂,到處都是人影在晃。那些從帳里受驚逃出的秦卒皆無甲衣保護,紛紛成為魏國弓弩手的目標。 黑暗中,魏卒全是黑衣,看起來與穿黑衣的秦卒差不多,秦卒分不清敵我,即使拿起兵器,也是見人就砍。魏卒則分得清楚,只揀沒有白巾的殺。 秦大川的帳篷里,三個魏卒摸進來,一手摸頭,一劍抹脖子。秦卒掙扎呼叫,帳內大亂,復仇心切的魏卒亂砍起來。 二川驚醒,正要彈起,胸口被一劍貫胸,倒地而死。睡在他身邊的秦大川陡然醒來,見一道白光朝他脖子上橫來,順手一擋,咔,整條胳膊被切斷。大川顧不得疼,本能地順勢滾向帳篷角落,朝外猛撞。帳篷一角被他拉倒,反而將他裹起。 三名魏卒顧不上追殺他,轉身沖出,殺向另外的帳篷。 中軍大帳里,公孫鞅睡夢正酣,遠處喊殺聲起。公孫鞅打個激靈,翻身坐起,正自迷糊,車希賢匆匆跑進,急切說道:“快,魏人偷襲!” 公孫鞅順手抄起榻旁的寶劍,與車希賢沖出營帳。 此時的營區,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晃動的黑影和閃耀的白刃,乍看上去,簡直像極了那從地獄中跑來凡間索命的黑白無常。 公孫鞅、車希賢根本不知朝哪個方向逃,只能胡沖亂撞?;艁y之間,車希賢腳下一滑,跌進一條深溝。 車希賢大喜,低聲叫道:“快,快跳下!” 公孫鞅忙跳下去。 二人沿溝急奔。 跑有一段,車希賢尋到隱蔽處,拉公孫鞅伏下。二人屏氣凝神,眼睜睜地看著秦軍在屠戕中四處潰逃。 不遠處傳來張猛的聲音:“犀首,中軍帳在此!” 公孫衍的聲音接續而來:“將士們,公孫鞅在這兒!” 話音落處,附近魏卒皆奔過去,闖進帳中,卻空無一人。 附近秦兵聽到叫聲,紛紛趕來營救。一時間,中軍帳四周人影晃動,殺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雙方搏殺約有一個時辰,東方現出魚肚白,葫蘆山上突然響起戰鼓聲。由于四個戰鼓分布在四個地方,加之鼓點密集,在這黎明前的夜空里,聽起來就如千百個戰鼓在響。 這是大舉攻擊的鼓聲,秦卒愈加慌亂。魏卒也不戀戰,從秦營的各個角落朝鼓聲方向一路殺去。 不消一刻,鼓聲停息,四周陡然安靜。 公孫鞅、車希賢從溝里爬出,但見尸橫遍野,慘狀滿目。 公孫鞅雙手捂臉,不無痛苦地蹲下。 天色大亮,公孫鞅、車希賢與眾秦卒趕到山林察看,只見一地白巾,不少白巾還被用來包扎傷口了,上面滿是血跡。 眾人正自懊惱,遠處塵土遮天,不一會兒,公子疾引司馬錯疾步趕到。 司馬錯跪叩:“主將,末將來遲了!” 公孫鞅朝他苦笑一下,再次看向一地白巾,耳邊響起受襲辰光張猛的聲音:“犀首,中軍帳在此!” 公孫鞅喃喃道:“犀首??” 司馬錯一怔:“公孫衍?” 車希賢點頭:“嗯,是他干的,還有張猛!” “張猛?”司馬錯又是一怔,“他不是在陰晉嗎?莫非是長了翅膀?” “唉,”車希賢嘆口氣,“是呀,誰也不曾料到這個!” 司馬錯咬牙道:“主將,我這就攻打陰晉去!”說完轉身就走。 公孫鞅喝道:“站??!” 司馬錯頓步,回頭,一臉不甘地看著他。 公孫鞅一字一頓:“拿下你的家鄉—少梁!” 司馬錯朗聲應道:“末將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