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偷學藝蘇秦背劍 爭上風張儀賭師
張儀手指蘇秦:“他在窗外偷藝斷非一日,我留心他好幾日了!” 琴師急了:“是我請他來聽的!” “先生,你憑什么請他?” 紅衣學子跟著附和:“對呀,你憑什么請他?” 琴師手哆嗦著指向眾人:“你??你們這群朽木??自己不讀書,連別人窗外聽一聽也不讓嗎?” “先生,”張儀陰陰一笑,“你講過不止一次,君子要堂堂正正,先生既然請他來聽講,就該讓他堂堂正正地坐到教室里,似這般躲在墻外,不是小偷,又是哪般?” 琴師語塞:“你??” 紅衣學子拍拍張儀肩膀:“我說張兄,甭與先生扯嘴皮了,來個痛快的!”說著“唰”地叉開兩腿,“窮小子,愛學習好呀,本公子成全你,只要你肯從我這襠下鉆過去,本公子就替你交足學費,讓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學堂里!” “鉆哪,臭小子!”一黑衣學子走到紅衣學子身后,也叉開腿,從囊中摸出一塊金子,“連我這襠一道鉆了,這塊金子就白送你!” 眾學子紛紛站作一排,叉開腿,只有張儀原地站著,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場熱鬧。 蘇秦出身卑微卻志向高遠,顯然受不了這等侮辱,呼呼直喘氣,額上青筋暴出,頭低得更低了。 青衣學子見他不買賬,掃一眼眾人:“臭小子不肯賞臉,怎么辦呢?” 黑衣學子恨恨道:“揍他!不花錢就想聽琴,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眾學子齊圍過來,紛紛作勢要打蘇秦。琴師氣得胡子亂顫,手指他們:“爾等豎子,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雪公主抱著琴盒,雨公主背著琴,在后宮的小徑上急匆匆地走著。將到靖安宮時,雪公主突然放慢腳步。走在前面的雨公主察覺到了,回過頭:“怎么了,阿姐?” “阿姐有點兒擔心!” “你擔心什么?” “阿姐琴藝不精,若是彈誤了,母后豈不更傷心?” “這??”雨公主略略一怔,“有了,我們去請先生來,由先生彈奏!” “阿姐正是此意!” 姐妹二人拐向宮門,剛剛步入太學的大門,就聽見里面隱約傳來一陣大似一陣的喧囂聲。 “阿姐,是先生的琴房!”雨公主細細一聽,急道。 姐妹二人加快腳步,繼而飛跑起來。 將近琴房時,姐妹二人眼前赫然現出嚇人的一幕:眾學子各自叉腿,站作一排,蘇秦龜縮在地,一動不動。 紅衣學子拉長腔:“一二三,鉆鉆鉆!” 眾學子合聲:“臭小子,鉆鉆鉆!” 黑衣學子拍手打著節拍:“四五六,襠下走!” 眾學子附和:“偷藝賊,襠下走!” 青衣學子用腳跺著打節拍:“七八九,不鉆是只狗!” 眾學子附和:“不鉆是只狗!” ???? 張儀似乎覺得他們玩得過分了,大手一揚:“諸位,諸位,且聽在下一句!” 眾學子停下,目光射向他。 張儀手指蘇秦:“此人是個呆子,看在先生面上,暫且饒他這次吧!” “咦,張兄呀,”紅衣學子納悶道,“好不容易有個樂子,你掃什么興呢?今兒不讓這小偷鉆一個,本公子就讓你鉆一個!”將腿叉得更開,眾學子發出更強烈的哄笑。 蘇秦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嘴唇哆嗦,羞怒懼卑交加,佝僂著身子縮在地上。 張儀的目光落在蘇秦屁股下的木劍上,靈機一動,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抽。 蘇秦沒有提防,劍被抽走。 張儀拔劍出鞘:“諸位請看,這是個什么物件兒?” 眾學子一看,無不哄笑,紛紛扔下蘇秦,賞起劍來。 黑衣學子從張儀手中搶過木劍,隨手舞幾下:“好玩,好玩,真是好玩!” 紅衣學子接過來,掂在手中閃了幾閃,大笑道:“哈哈哈哈,這也叫劍?就這根破木棍兒,在下一扭就斷!諸位看好了!”作勢折劍。 眼見紅衣學子就要折劍,蘇秦陡然躥起,餓狼撲食般沖上去,將他撞倒在地,反手一把奪回木劍。紅衣學子惱羞成怒,打了個滾,翻身爬起,“呀呀”吼叫著一頭撞向蘇秦。蘇秦不及躲閃,被他撞倒在地,眾學子一哄而上,將他牢牢壓在身下。 好虎架不住群狼,不消一時,蘇秦就被他們七手八腳地扭個結實。紅衣學子奪回木劍,氣喘吁吁地狠踢了蘇秦一腳:“你個臭種地的,竟敢在本公子面前耍橫?諸位學兄,既然他不肯鉆,我們就來個硬的!”說著又“唰”地叉開腿:“來,大家幫他鉆!” 眾學子紛紛手指蘇秦:“對對,不鉆也得鉆!” 眾學子拿住蘇秦,將他按倒在地,眼見就要推他鉆過去,張儀擺手道:“諸位諸位,鉆襠沒什么趣味,瞧我來個新鮮的!” 黑衣學子來勁了:“張兄快說,是啥新鮮的?” 張儀轉對紅衣學子:“仁兄,借他木劍一用!” 那學子將木劍遞給他。 張儀接過,晃了幾晃:“就是這把劍了!這小子不是視作寶貝嗎?我們就給他來一個小子背劍!” 眾學子齊聲道:“好咧!” 幾個學子扭牢蘇秦,張儀解下身上腰帶,將木劍插在蘇秦背后,再將他的兩手用腰帶反綁在木劍上。 蘇秦疼得額頭滲汗,狼狽不堪,緊咬牙關,只不作聲,怒視張儀。 張儀陰陰一笑:“諸位站作一個圈!” 眾學子站作一圈。 張儀發聲喊,陡地將蘇秦推向對面學子。對方再發聲喊,將蘇秦推向下一學子。蘇秦就這樣被他們推來搡去,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 望著他這狼狽樣,眾學子狂笑連連。 被晾在一邊的琴師,急得不停跺腳:“爾等豎子,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不遠處的大樹下,鬼谷子閉目而坐,置若罔聞。 童子轉對鬼谷子,急道:“先生,他們在欺負那個怪人呢!” 鬼谷子似已入定。 童子扯他衣襟:“先生?” 鬼谷子眼皮都沒睜:“做什么?” “去救救他呀!” 鬼谷子故意打起呼嚕。 童子正自惶急,一陣腳步聲近,雪公主、雨公主飛跑過來,在離他們不遠處站下,一邊嬌喘,一邊看向琴室外的喧鬧。 一陣芳香襲來。童子揉下鼻子,看向二位公主。 鬼谷子眼角微睜,瞟向二女。 看到不是欺負先生,二位公主噓出一口氣,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琴室外,眾學子仍在推搡蘇秦,邊推邊數:“??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七??” 二位公主走到張儀、琴師的背后,站在離他們僅有幾步遠的地方。 陡然看到兩位公主,紅衣學子就像見貓的耗子似的,悄悄離開圈子,溜向一側。 眾學子回頭一看,無不如中邪一般,紛紛溜過去,湊作一個堆兒。 蘇秦被他們推搡得頭暈眼花,突然失去推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見學子們撒手,張儀起初不解,繼而覺得身后有異,回頭一看,整個兒成了只呆鳥。 琴師這也看到了,迎上去,躬身深揖:“老朽見過二位公—” 姬雪截住他,回一揖:“弟子見過先生!” 琴師明白了,再揖:“老朽見過雪姑娘!” 姬雨原本冷傲,此時生了氣,俏臉虎起,不怒自威,手指蘇秦,兩道目光劍一般掃向眾人,厲聲道:“誰干的?” 眾學子面面相覷。 紅衣學子看向獨立一側的張儀,眾學子也都紛紛看他。 姬雨走向張儀,冷若冰霜,一字一頓:“是你嗎?” 張儀舌頭竟是僵了,退后幾步,囁嚅:“我??我??” 姬雨杏眉冷豎:“還不快將這位公子解開?” 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張儀急到蘇秦身邊,為他松綁。 姬雨掃視眾人,呵斥道:“瞧瞧你們這副德行,像是太學的學子嗎?滾回琴房去!” 眾學子個個就如觸電似的,灰溜溜地走回琴室。 張儀解開蘇秦,傻愣愣地站在蘇秦身邊,惶惶不知所措。 姬雨瞪他一眼:“還有你呢!” 張儀打個驚愣,這才明白是在責備他,急急溜向琴室。 姬雪轉向琴師,問道:“請問先生,為何鬧成這樣?” “唉,是老朽無能!”琴師手指蘇秦,“這位學子家貧好學,以抄書為生,老朽見他用心,就讓他旁聽學業,豈料他自忖身賤,只在窗外聽講,不想卻被這些學子??唉!” 姬雪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動,凝視蘇秦一眼,徑直走過去,對蘇秦深深一揖,語氣溫柔、祥和:“這位公子,莫與這幫紈绔子弟一般見識!”回轉身子,兩只如水的眼睛望向琴師:“先生,自明日始,就讓這位公子坐進教室聽課,一應費用由弟子支出!” 琴師深鞠一躬:“老朽謹聽吩咐!” 蘇秦翻身爬起,兩膝跪地,叩首:“蘇??蘇??蘇秦謝??謝??謝??” “蘇公子不必言謝!”姬雪聽他口吃,輕聲問道,“敢問蘇公子家居何處?” “城??城??城東軒??軒??軒??里??” “蘇秦!”姬雪念叨一聲,又喃喃重復幾遍,似要記牢這個名字,又似不是,“蘇秦??蘇秦??” 蘇秦仰臉凝視姬雪,似要記牢恩人的容貌。 蘇秦再叩:“敢問姑??姑??姑娘芳??芳??芳??芳名?他日若??若是得??得??得意,蘇??蘇??蘇秦定??定??定??定有厚??厚??厚??” 已到這步境地,還在想著回報,姬雪不由再次望他一眼,見他眉目端正,賤而不卑,更有一身傲氣,心中一動,眼光落在被張儀解下后棄在一邊的木劍上,走過去,彎腰拾起,端詳有頃,看向蘇秦:“此劍可是你的?” 見她在意這把木劍,蘇秦滿臉羞紅,低下頭去,有頃,微微點頭。 “是你自己做的?” 蘇秦再次點頭。 姬雪將劍抽出,再審一時,插入劍鞘,贊道:“真是一柄好劍!精誠之作??!”款步走到蘇秦跟前,雙手將劍遞給蘇秦,報出名字:“姬雪敬重蘇公子勤奮上進之心,望蘇公子在此好好習讀,早日出人頭地,成就功名!” 蘇秦抱劍于懷,淚水奪眶而出,連連叩拜:“蘇??蘇秦謝??謝??謝??” 見蘇秦流淚,姬雪輕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塊絲絹,彎腰為他擦拭。 蘇秦不相信這一切竟是真的,緊閉兩眼,淚水更如斷線的珠子,越發不可止落。 姬雨顯然覺得姬雪過分了,過來扯住她的胳膊:“阿姐??” 許是看到蘇秦的窘迫、不屈、感恩和淚珠,許是聯想到自己受人擺布、無法掌控的命運一如面前這個口吃,姬雪心中一酸,不僅沒有走開,眼中反倒滾出淚來。 姬雪的淚水如珠子般滴落下來,砸在蘇秦的額頭上。 蘇秦覺得有異,伸手一摸,抬頭一看,見是姬雪在落淚,以為那淚水是為他流的,不由分說,將頭一下接一下地重重磕在草坪上,放聲悲泣:“姬??姬??姬姑娘??” 姬雪欲哭不能,欲忍不住,一個轉身,捂臉快步跑開。那塊絲絹飄落下來,不偏不倚,剛好掉在蘇秦懷中。 姬雨急叫:“阿姐—” 姬雪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姬雨怔了下,走到琴師跟前,拱手,悄聲:“先生,我和阿姐是來求請先生為母??母親奏曲!” 琴師拱手:“老朽從命!” 姬雨禮讓:“先生,請!” 琴師、姬雨扔下蘇秦,匆匆離去。 張儀與眾學子躲在琴室里,或隱在門邊,或擠在窗臺上,無不踮著腳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緊盯草地上發生的這幕??吹角賻?、姬雨漸去漸遠,眾學子總算緩過神來,七嘴八舌道: “乖乖,簡直就是天仙下凡!那臭小子真有艷福!” “大家評評看,她們二人,哪個更美?” “這還用說,當然是那個沒罵人的!你們知道她是誰嗎?” “對呀,她是何人?” “沒見過世面了吧?她就是當今天下第一美女,大周天子的長公主,人稱雪公主,秦、魏、燕三國爭聘的,就是她!” 一語驚煞眾學子,所有人都呆了。 琴室里靜得出奇,所有人似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黑衣學子咂舌:“嘖嘖嘖,怪道方才在下丟了魂呢!那??另外一個呢?” 紅衣學子不無得意道:“雪公主之妹,大周天子的二公主姬雨,人稱雨公主!” 黑衣學子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環視左右:“不瞞諸位,本公子來此,名為學藝,其實就想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風采!哈哈哈哈,不想今日得償夙愿矣!” 青衣學子擊掌道:“太是了,在下來此,也為一睹芳容。挨這頓罵,值!” 紅衣學子手指窗外:“看,那個口吃!” 眾人這才想起蘇秦,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地。 草地上,蘇秦緩緩站起,將姬雪的絲絹納入袖中,將地上的竹簡一捆接一捆地撿起來,挑在肩上,如同換了個人似的,倒背木劍,精神抖擻地大步而去。 紫衣學子盯住蘇秦:“諸位看清楚沒?方才雪公主落淚了,是為這小子!” 紅衣學子醋意橫生,罵道:“他娘的,便宜這叫花子了!我說諸位,咱們這就出去,追他回來,揍他一頓,出出這口惡氣!” 黑衣學子長嘆一聲:“唉,要去你去吧,本公子這得回房睡一好覺,不定能夢見兩個小美人兒呢!”見張儀仍盯著姬雨消失的方向:“咦,張兄,人都沒影兒了,你還發啥癔癥哩?” 張儀緩過神來,沒睬他們,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張儀跑過鬼谷子師徒所在的那棵大樹,不一刻兒,就消失在拐彎處。 童子指向拐彎處:“先生,他在追人家呢!” 鬼谷子緩緩起身:“走嘍!” “先生,哪兒去?” “為你掙枚銅板呀!” 姬雨、琴師一前一后,快步走向王城偏門。 張儀尾隨于后,緊追不舍,直到二人走進宮門。 張儀悵然若失。 自發病以來,王后在床榻上一躺半月,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若不是體內尚存溫熱,鼻孔尚有氣息,整個就如死人一般。 眼見王后日日沉睡,周顯王茶飯不思,日日責成御醫查出病情,抓緊診治。宮中御醫,有能耐的早到他國謀生去了,留下來的多是庸醫,遇到這種怪病,根本無從下手,莫說是瞧出病因,即使脈象,也無一人摸出。當姬雨引領琴師走進靖安宮時,幾個御醫仍在宮外合議,個個神色茫然,人人愁容滿面。 姬雨與琴師走進大門,在珠簾外面擺開琴架。宮正見狀,怦然心動,傳令眾御醫暫回太醫院討論,又拐回宮里,安排眾宮女守在宮里,吩咐琴師起奏。 人海茫茫,知音難覓。對于琴師來說,王后不僅是衣食之源,更是難得的知音。但凡有事,無論是喜是憂,王后總要使人請琴師彈奏,且每次必點俞伯牙的《高山》《流水》。這兩支曲子,莫說是姬雪和姬雨,即使宮人,也多聽得熟了,因而,只要琴聲響起,只要是這兩支曲子,大家準知是琴師到了。 此刻,面對知他用他、不久前還曾有說有笑、而今卻渾然無覺的高貴王后,琴師百感交集,兩手撫琴,將《高山》《流水》彈奏得淋漓盡致,于清幽中加一絲悲涼,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聽者無不動容。 簾后,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緊母親之手,側耳貼在母后胸上,傾聽她的緩慢心跳。在琴師快要彈完時,姬雨聽到王后心跳加劇,強而有力,當即激動萬分,顫聲叫道:“先生,母后有反應了!” 得知王后竟有反應,琴師更是激動,抖擻精神,兩手鼓琴,從《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將曲子又彈一遍?!读魉凡患皬椡?,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顫動。姬雨更緊地握住王后,將臉貼在王后臉上,輕聲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連叫數聲,王后終于從長睡中緩緩醒來,費力地睜開眼睛。 姬雨熱淚盈眶,哽咽:“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終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合上眼皮。 宮正喜不自禁,急切地吩咐宮人:“快,奏報王上,娘娘醒了!”略頓:“慢,我去奏報!”說完撒腿跑出。 琴聲歡快,流水聲聲,琴師似入忘我狀態。 王后睜眼,對姬雨吃力一笑:“雨兒!” 姬雨顫聲叫道:“母后??” “雨兒,母后??母后這是在哪兒?” “在宮中呀,您看??”姬雨邊說邊四處指給她看。 “是嗎?”王后環視左右,“是哩??磥?,方才所歷,皆是虛境!” “母后,您已經昏睡半個月了!” “是嗎?”王后閉目少頃,漸漸回到現實中,長嘆一聲,“唉!” 姬雨指向珠簾之后的琴師:“母后,是先生彈琴,將您召回來了!” 王后微微一笑:“雨兒,代母后謝謝先生!” 姬雨“嗯”了一聲,側耳聽了一會兒,小聲道:“母后您聽,琴聲多么歡暢,先生太高興了!” 王后側耳聽琴,琴師正入佳境,兩眼閉合,十指翻飛,完全忘我。 王后聽有一時,猛地想起什么:“宮正呢?” “在呢??吹侥负笮蚜?,宮正親去稟報父王。父王無時不在掛念母后,剛剛還在這兒!” “母后知道?!蓖鹾髧u出一口氣,笑道,“雨兒,母后有件急事,你馬上去辦!” “雨兒謹聽母后!” “你到街上走走,為母后尋訪一人。母后估算,他該來了!” “尋訪何人?” “一個白眉毛的老丈,眉毛有這么長!”王后拿手比畫了個長度。 姬雨吃一大驚:“這么長呀?” 王后點頭。 “若是見到他,雨兒要請他入宮嗎?” “不用。你什么也不必說,只要見到他在就成!” 姬雨點下頭,欲走,卻又戀戀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雨兒,這事兒要緊,不要對任何人講!” 姬雨點頭,在王后額頭輕吻一下,疾步出宮,遠遠看到周顯王、宮正、內臣三人從御書房匆匆趕來。另一條道上,姬雪及幾個御醫也趕過來。姬雨放下心來,拐向另一條小徑,撒腿跑去。跑有一段,姬雨似是想到什么,拐向自己的閨房。 姬雨匆匆跑進,對侍女道:“春梅,快,拿衣飾來!” 春梅看向他:“小姐,什么衣飾?” 姬雨白她一眼:“你笨哪,我要出宮!” 見是出宮,春梅一臉興奮:“好咧!”便麻利地拿出一套商女服飾,為她穿上,自己也換了一套平民的侍女服。 洛陽市集一角,人聲鼎沸,到處是攤位與鋪面。 張儀、小順兒悠然閑逛。正走間,一陣幽香襲來。順兒夸張地連吸幾口氣,抬頭一看,是姬雨二人腳步匆匆地從他們身旁走過。 張儀在他頭上敲一下,一努嘴,腳步加快。 順兒緊跟其后。 姬雨頭戴遮陽斗笠,肩披紗巾,腰懸寶劍,沿大街一路走去,兩眼不停搜索。 姬雨二人轉過街角至另一街道,春梅驚道:“公??”捂嘴:“快看那人!” 姬雨順手勢看去,是在學宮里遭人羞辱的蘇秦。蘇秦挑著竹簡緩緩走著,木劍倒背,兩眼不停地瞄向街道,顯然在尋一塊適合他擺攤抄書的攤位。 春梅盯住那把木劍,低聲道:“瞧那人的劍,是倒著背的!” 姬雨瞄過去,撲哧笑了,遂放慢腳步,將斗笠拉下一點點兒,免得被他認出。 蘇秦走到十字路口,停下來若有所思。站有一會兒,他從袖中摸出姬雪的絲絹,放在掌心審看一時,又放在胸口處,閉眼喃喃幾句,似在祈禱。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折好,納入袖中,抬頭走去。 前面一處顯眼位置擺著個算命攤位,招幡正在風中飄。童子筆直地站著,鬼谷子端坐于地,兩眼微閉,似在打盹。行人來來往往,有的直走過去,有的掃視招幡一眼,沒有一人停下看相。 童子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實在憋不住了,低下頭去,輕聲對鬼谷子說道:“先生,童子的肚子叫得越來越歡實了!” 鬼谷子瞥到蘇秦走過來,嘴一努:“呵呵呵,你小子運氣好,看,送銅板的來了!” 童子看向蘇秦,做個苦臉:“啊,他呀!” “站直,打起精神,熱情接客!” 童子站直身子,打起精神。 蘇秦認出二人,見他們旁邊有塊空場,遂放下擔子,擠出個笑,朝鬼谷子揖個禮,指指旁邊空地,希望能在這兒擺上攤位。 鬼谷子似是沒有感覺。 童子得了鬼谷子的話,以為他是為占卦來的,熱情說道:“喂,這位大哥,是算命還是打卦?” 蘇秦看向童子:“我??我??我??”指指旁邊空位,“想??想??” 童子將招幡晃幾下,發出“嚓嚓”的聲音:“客人,請看招幡!” 蘇秦看向招幡,見上面書著一副對聯:“遠觀萬里鵬程,近判旦夕禍福?!?/br> “這位大哥,”童子一心想做這筆生意,“就占一卦吧,我家先生的卦靈著呢!” “我??我??”蘇秦再次看向旁邊空位。 姬雨的眼睛早已瞟見鬼谷子的兩道白眉,壓住狂喜,急走過來,在蘇秦后側幾步外站定??吹接腥怂忝?,路人也有停下來的,不一會兒,蘇秦身邊圍起七八個人。張儀趕到,專門站在姬雨身側,卻又不敢靠她太近。 童子不看別人,只盯蘇秦:“大哥,占一卦吧,不定鵬程萬里呢!” 許是“鵬程萬里”四字刺激了蘇秦,蘇秦朝鬼谷子鞠一躬,蹲下:“先??先??先??” 鬼谷子眼睛未睜,聲音卻出來了:“年輕人,欲求何卦?” 許是周遭人多了起來,蘇秦愈見緊張:“我??我??” “遠可觀過去未來,近可求旦夕禍福,大可問人生機運,小可見婚喪嫁娶!年輕人,你欲卦什么?” “就??就??就??就請先??先??先生卦??卦??此生機??機??機??” 蘇秦“機”不出來,眾人哄笑起來,圍觀的人更多了。 鬼谷子不由分說:“年輕人,請付卦金!” 蘇秦伸手入袖,邊摸邊問:“請??請問先??先生,多??多少卦??卦??卦??” “人生機運,一金;婚喪嫁娶,十銅!” 蘇秦掏錢的手僵住了。 “年輕人,欲占什么?” 蘇秦尷尬不已:“我??我??” 更多的行人圍攏來,張儀引小順兒擠到了最前面。 “先??先生??我??”蘇秦愈見窘迫,轉身欲逃。 鬼谷子沉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年輕人,觀你是來求問人生機運的,伸出手來!” 鬼谷子的聲音如有一股神力,蘇秦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鬼谷子搭到蘇秦脈搏上,微閉兩眼,似在診病。 這般看相別具一格,眾人七嘴八舌起來: “咦,大家快看,打的是看相的幡,干的是把脈的活!” “各位各位,有誰見過把脈算命的?算命先生瞬時變郎中,哈哈哈哈!” 眾人跟著哄笑。 張儀早忘了站在一側的姬雨,兩眼圓睜,緊盯鬼谷子搭脈的手。 “診”有一時,鬼谷子松手,微閉雙眼,朗聲道:“年輕人,你天賦異稟,貴至卿相,老朽恭賀你了!” 眾人無不愕然。 有人手指蘇秦,譏笑道:“就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貴至卿相?哈哈哈哈,瞧瞧這個鄉巴佬吧,還是個口吃,哈哈哈哈,哪位見過口吃卿相?”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認出蘇秦來了,揶揄道:“咦,這不是軒里蘇家的二小子嗎?什么貴至卿相呀,他是個出了名的浪蕩子兒,不肯種田,一到農忙就逃,他的阿大差點兒讓他氣死了!” 不知是誰接口道:“沒幾下子,怎能叫作天賦異稟呢?” 眾人的哄笑聲更大了。 蘇秦不羞不惱,朝鬼谷子緩緩跪下,連拜三拜:“謝??謝??謝先生??吉??吉言!可晚??晚??晚生沒??沒??沒有一金??”摸出一枚銅板,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只??只此一枚銅??銅幣,不??不??不足以酬??酬先??先??” 鬼谷子微微睜眼,瞥他一下,復又閉上:“年輕人,老朽要的就是你的這枚銅板,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時,再付不遲!” 蘇秦叩首:“晚??晚??晚生謝??謝??謝??” 人群中猛地爆出一聲冷笑,眾人視之,是張儀。 姬雨也認出張儀,吃一大驚,忙將斗笠斜在臉上。 張儀顯然也早認出姬雨,刻意瞥她一眼,沖鬼谷子略一抱拳,朗聲說道:“看相的,你這話講得也忒大了點吧!” 鬼谷子眼睛未睜,淡淡說道:“年輕人何出此言?” 張儀手指旗幡:“那招幡上寫的是,‘遠觀萬里鵬程,近判旦夕禍?!?。鵬程萬里一時無法驗實,誰都可以胡謅。晚生敢問,旦夕禍福,先生可能算準?” “當然!” 張儀眼睛一眨:“若說旦夕,晚生有點為難先生。晚生且問,一月之內,在下可有福禍?” 鬼谷子微微睜眼,看下張儀,復又閉上:“一月之內,倒是無事,有事只在一月之后?!?/br> “之后多久?” “從命相上看,是三十日!” “你是說,我兩個月之內有事?” “命相如此?!?/br> “什么事兒?” “人生大悲!” “你??”張儀勃然震怒,“一派胡言!好吧,我再問你,依你所說的這位貴至卿相的年輕人,一個月之內可有福禍?” “沒有?!?/br> “兩個月呢?” “人生大喜!” 張儀徹底震怒:“什么?我是大悲,他卻大喜,”又看向眾人:“諸位說說,天下可有這等巧事兒?” 眾人皆是不信,七嘴八舌。 “不可能!” “一聽就是胡諂!” “哈哈哈哈,這般算命,我也會!” ???? 張儀冷笑一聲:“老先生,觀你眉毛,想也有把年紀了,這般信口胡諂,卻為哪般?”目光瞥向地上的那枚銅幣:“哈哈哈哈,在下明白了,想是為了那枚銅幣吧!” 童子顯然被他最后一句激怒了,二目圓睜,氣呼呼道:“哼,誰稀罕那枚臭幣!” 張儀看向童子:“你小子,不為臭幣,又為什么?命尚未算,先讓掏錢,天底下可有這般做生意的?” “我們就是這么做的。對了,你的命已經算過了,掏錢!” “哈哈哈哈,”張儀長笑幾聲,“掏錢?我的命是算過了,可我這鼻子眼兒全不信哪,我沒有信,你又怎么讓我掏錢呢?” 鬼谷子睜眼又看張儀一眼,再次閉上,語氣肯定:“命數如此,信與不信,年輕人自便!” “算命的且慢閉眼!我再問你,六十日之內,如果先生所言并不靈驗,該當如何?” 鬼谷子沒有睬他,依舊閉目。 “哈哈哈哈,”張儀再次大笑,“我就曉得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話,為何不敢接話?” “年輕人,老朽在此候你六十日就是!” “好!”張儀重重點頭,轉向眾人,左右拱手,“諸位看客,你們權且做個見證。六十日之內,若是靈驗,在下向這位老先生磕三個響頭,付卦金一鎰!若是不靈驗??”瞟一眼童子身邊的招幡兒:“你的這個小招幡兒,在下可就扯下來了!” 童子瞪他一眼:“你敢!” 觀眾再爆哄笑。 鬼谷子聲音沉沉道:“年輕人,待到那時,怕是你就沒了這份兒心氣!” “哈哈哈哈,”張儀仰天一陣狂笑,又像變戲法似的瞬間止住,冷眼直逼鬼谷子,“君子一言!屆滿六十日,此時此地,晚生敬候先生!” 張儀出足風頭,轉身一看,卻是傻了,身邊佳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不見蹤影了。 “鬧劇”結束,人群漸散。鬼谷子緩緩站起,顯然早已明白蘇秦所為何事,呵呵笑道:“年輕人,這塊地兒讓給你了!”轉對童子:“小子,撿起你的銅幣,買餅吃去!” “好咧!”童子應一聲,撿起銅幣,收起招幡。 鬼谷子在前,童子在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一條街道。 蘇秦看看鬼谷子留下的地兒,又看向鬼谷子二人遠去的背影,眼前浮現出軒轅廟中的情景:三人同住一殿,雄雞啼曉,鬼谷子依舊不睡,只在那兒坐著。 蘇秦忖出鬼谷子是個奇人,不再擺攤了,挑起擔子,緊追鬼谷子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張儀守在原地,望著姬雨可能離去的方向,悵然若失。 小順兒小聲道:“主人,人都走了!” 張儀回過神,抬眼望去,見蘇秦挑擔走開,心中一動,努下嘴,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