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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4冊)在線閱讀 - 第007章| 屠平陽魏人失義 守弱邦孫門盡忠

第007章| 屠平陽魏人失義 守弱邦孫門盡忠

!”

    望著孫cao傷痕累累的尸體,衛成公張口結舌。

    孫賓再叩:“平陽郡守孫cao、末將孫賓叩見君上!”

    衛成公回過神,指向孫cao,手指哆嗦:“孫??孫將軍??”

    “稟報君上,”孫賓因過分傷悲而聲音微顫,“平陽郡守孫cao、平陽司馬孫安秉承君上旨意,率領將士萬千余眾與數萬魏寇血戰五日,盡皆殉國!魏人屠城,平陽老幼三萬余口??”掩面涕泣,“盡??盡遭魏人??”再也說不下去了。

    聽到平陽三萬軍民以身殉國,又聽到“屠城”二字,眾臣無不目瞪口呆。

    站在臣首位置的孫機踉蹌幾步,撲倒在孫cao尸體上。孫賓扶住他,祖孫二人雙雙跪著。孫機伸出兩只布滿青筋的老手,輕輕拭去愛子臉上的血污,兩滴濁淚緩緩滾出眼瞼。

    孫賓抹去淚水,無聲地凝視父親早已冷凝的軀體。

    衛成公緩緩起身,走到孫cao的遺體前面,緩緩跪下。

    眾臣見狀,紛紛下跪,無不啜泣。

    衛成公顯然被激怒了,眼睛噴火,扯著嗓子吼道:“畜生,畜生,一幫畜生!”猛地抬頭,轉向帝丘司馬栗平,“栗將軍,這幫畜生現在何處?”

    “回稟君上,”栗平朗聲奏道,“據斥候所報,魏人主力扎在平陽城北五十里,若是不出末將所料,目標是楚丘和帝丘!”

    衛成公一字一頓,字字如錘:“栗平聽命!”

    栗平拱手:“末將在!”

    “命栗平為楚丘守丞,攝平陽郡守,引兵五千,馳援楚丘?!?/br>
    “末將領命!”

    “還有,”衛成公掃射眾臣一眼,盯視栗平,“詔告楚丘臣民,他們面對的不是人,是一幫畜生!詔告臣民,寡人與他們同在,告訴他們,要像孫cao將軍、孫安將軍及以身殉國的所有平陽臣民一樣,活,要活出膽氣,死,要死出豪氣!”

    眾臣激情澎湃,義憤填膺。

    栗將軍叩拜,聲音幾乎是嗚咽:“末將領命!末將誓與楚丘共存亡!”

    衛成公將目光移向內臣。內臣會意,拿出虎符。

    衛成公接過,將虎符鄭重交給栗平:“栗將軍,點兵去吧,衛室宗廟、社稷皆在楚丘,寡人全都托給將軍了!”

    栗平涕泣:“末將??領命!”拜過虎符,雙手接過,轉身出宮。

    “太廟令,”衛成公轉向太廟令,“在太廟里為平陽所有死難將士、百姓設置靈位,以上卿之禮厚葬孫cao將軍!”

    “臣領旨!”太廟令拱手。

    “諸位愛卿,”衛成公再次掃視眾臣,聲音緩慢而沉重,“沒有退路了,各司其職去吧!退朝!”轉對老太師、孫機、御史三人,“三位愛卿留步!”

    三人隨衛成公來到偏殿,分主仆坐下。

    衛成公臉色難看,久久不語。

    三臣勾頭,氣氛死寂。

    “三位愛卿,”衛成公打破沉寂,語氣沉重而憤怒,“魏人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你們也都看見了。這些年來,寡人的氣也受夠了。河水兩岸,濮、濟之間,西至朝歌,南至黃池,大片土地本來都是我們衛人的,而今全被魏人拿去。寡人自繼位始,小心翼翼,左右奉承,委屈不過是為求全。沒想到他魏罃得寸進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稱王謀逆,且要寡人為他擊缶鼓琴!這是當著天下人的面掌摑寡人的臉,掌摑所有老衛人的臉,也掌摑諸位愛卿你們的臉!”

    三位臣子無不長嘆。

    “孫愛卿說得好,是禍躲不過。既然躲不過,終歸有個解決。魏罃稱王,也是在打天下人的臉。魏罃伐我,也是在伐天下人。然而,迄今為止,魏罃如此行兇,列國卻無動于衷,唯有一個解釋,就是他們在爭禮,他們在要寡人去求!”

    “是哩?!崩咸珟熤刂攸c頭,“我們不請,人家出師無名!”

    衛成公掏出三封書信擺在幾案上,看向老太師:“公叔,您老使韓,”轉向孫機,“老相國,您請使齊,”轉向御史,“賢弟,你就使趙吧!”將三封書信分別遞上。

    三人拱手作禮,接過書信,納入袖中。

    “見到幾位公侯后,如何說辭,諸位愛卿可有分寸?”衛成公話中有話。

    三人看向成公,目光征詢。

    “不必啰唆,”衛成公聲如重錘,“只曉諭他們,衛室君臣愿為天下公義,玉石俱焚!”

    老太師不無擔心道:“我們去求人,語氣還這么硬,這??怕不合適吧?”

    “就這么講!”衛成公打斷他,“抓緊辰光,動身!”

    三人叩道:“臣遵旨!”起身,退走。

    “老相國留步!”身后傳出衛成公的聲音。

    已經走到門口的孫機停住步子,踅回來,目光詫異。

    “宣孫賓覲見!”衛成公轉對內臣道。

    孫賓趨進,叩拜。

    “老愛卿,”衛成公看向孫機,“您年歲大了,路上顛簸,得有個貼心的人照顧,就讓孫賓陪你吧!”

    孫賓吸一口氣,看向孫機:“爺爺?”

    “還有,”衛成公沒理孫賓,顧自說道,“老愛卿為衛室cao勞多年,寡人卻未絲毫酬報。前些日,寡人使人前往齊都臨淄,在稷山腳下為愛卿購置了一處莊園。此番出使,見過齊公后,老愛卿就??就不必再回來了,留在那兒和孫子頤養天年吧!”

    孫機緩緩跪地,連拜三拜,老淚流出:“臣叩謝君上隆恩!眼下國家危難,正是用人之際,臣懇請君上收回成命,容留賓兒為國盡力!”

    “君上,”孫賓叩首,言語堅定,“末將愿意留在帝丘,抗御魏人,為國盡忠,懇請君上恩準!”

    “將軍請起!”衛成公起身,走前一步,親手扶起孫機、孫賓,返回來,看向這爺孫二人,淚水溢出,拿袖抹去,“寡人??何德何能,竟得你們孫氏滿門忠貞哪!”

    孫機、孫賓雙雙跪地,涕泣:“君上??”

    衛成公目視孫賓:“孫賓聽旨!”

    孫賓拱手:“末將候旨!”

    “封孫賓為帝丘司馬,代栗平之職,統領全城臣民,包括寡人,誓死抗御魏寇!”

    孫賓泣拜,朗聲應道:“末將領命!”

    雖說禮壞樂崩,但在戰場上仍舊講究道義,尤其是對一個想當真正將軍的人來說。

    早有人將平陽城里的慘狀稟報中軍帳,公子卬驚呆了,將裴英等將召進中軍帳,指著他的鼻子厲聲質問:“裴英,聽說你把平陽的百姓全殺光了,可有此事?”

    “末將冤枉!”裴英急辯。

    公子卬兩眼逼視裴英:“說,本將怎么冤枉你了?”

    “末將謹遵上將軍命令,殺的全是抗拒的人!”

    “婦女兒童也抗拒嗎?”

    “她??”裴英一咬牙關,“她們抗拒!”

    “哼,”公子卬喘著粗氣,“我曉得她們抗拒什么,你??你們??”氣得手指顫抖,挨個指著眾將的鼻子,“你們這群龜孫子,這是把本將朝火坑里推呀!”

    眾將皆跪下來。

    “末將不敢!末將??”裴英連連叩首,“末將只想效忠上將軍,為上將軍赴湯蹈火??可??平陽百姓婦孺皆戰,使我傷亡近萬,這口氣將士們實難咽下,所以才??”

    “唉,”公子卬閉目有頃,長嘆一聲,“也怪本將,下令時考慮不周,方有此亂!”

    裴英等重重磕頭,泣道:“末將??”

    “裴英呀,”公子卬語重心長,“還有你們,諸位將軍,你們無不是我的愛將,可正因為是我的愛將,你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將記在我的頭上!你們婦孺皆屠,做下種種惡事,勢必傳揚列國,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如何看待你們,又如何看待我大魏武卒?”

    裴英顯然曉得錯了,叩首,涕泣:“末將??錯了,請上將軍責罰!”

    眾將這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紛紛懊悔,叩首請罪:“末將知錯,請上將軍責罰!”

    “責罰?”公子卬恨道,“殺都殺了,還怎么責罰?不過,平陽之事,你們必須視作奇恥!從今日起,你們必須記住,戰爭是戰爭,婦孺是婦孺,大魏武卒只許槍對槍,刀對刀,戰死疆場不回頭,再不許屠戕、污辱手無寸鐵的婦孺!”

    眾將齊道:“末將謹記!”

    “下一步,”公子卬攤開軍情圖,“鑒于平陽教訓,本將決定不再攻城掠地,而是直取要害,槍挑七寸!”指圖,“這兒是楚丘,這兒是帝丘,”看向裴英,“裴將軍—”

    裴英拱手:“末將在!”

    “你引軍一萬,佯攻楚丘!”

    “末將得令!”

    公子卬掃向眾將:“其余諸位,隨本將攻打帝丘,請出衛公!”

    眾將一齊拱手:“末將得令!”

    血洗平陽時,秦國使團全員仍舊住在逢澤行轅里,等候上將軍凱旋與公主“完婚”。

    公子疾匆匆走進秦國行轅,小聲稟道:“殿下,大良造,魏卒破城,大肆屠戕,平陽男女老少三萬余口幾無幸免!”

    太子駟震驚:“哦?”

    公孫鞅苦笑一聲,搖頭:“上將軍果是神勇!”

    “是裴英干的?!惫蛹埠薜?,“裴英血戰五日,死傷近萬,估計氣紅眼了,下令不留活口!”

    “無論是誰干的,”公孫鞅接道,“賬都會記在上將軍頭上,而上將軍是魏王愛子,因而又會轉嫁到魏王頭上,魏罃縱有一百張口也是解說不清了!”

    “是哩!”公子疾點頭,“大良造,下一步該做什么?”

    “取黑雕來!”

    公子疾將寫有魏人屠城及衛國形勢的情報綁在一只黑雕身上,交給紫云公主,讓她親手放飛。

    黑雕升空,在頭頂盤旋一會兒后,掉頭西飛。

    目送黑雕遠去,公孫鞅轉對太子駟拱手道:“啟奏殿下,我們也該起程了!”

    太子駟拱手應道:“謹聽大良造吩咐!”

    公孫鞅轉對公子疾,吩咐道:“我陪殿下明晨起程,你保護公主,待上將軍凱旋,侍候公主與上將軍完婚!”

    公子疾拱手:“遵命!”

    衛國雖小,財力卻厚,換作平常,使團隊伍談不上興師動眾,但也絕不寒酸。

    然而,國難當頭,出使齊國的使團只有一輛老舊軺車,一匹馬,且車上插著好幾桿旗子,分別寫著“衛、“使”“孫”等字。

    如此老車瘦馬,孫機卻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老家宰:“能不能再快點兒!”

    老家宰揚鞭打馬,馬兒沒快幾步,就又慢下來。

    “主公呀,”老家宰苦笑一聲,“不是老奴抱怨,是??這么遠的路,一定得匹好馬才能走下來。主公將好馬全都留下,硬讓這匹老齒上路,怎能走得快哩!守城雖說緊要,可咱無論如何打不過人家,向人求救更重要??!”

    “唉,”孫機長嘆一聲,回他一個苦笑,“你說得是。到齊境沒?”

    “我數了堠記,”老家宰指向前方,“再有三個堠就是關卡了。要是匹快馬,也就是吃頓飯的工夫,可這匹老齒,至少還得一個時辰?!?/br>
    “一到齊境,就進驛站換車換馬!”

    隨巢子等一行十余墨者腳踏草鞋,神情陰郁,腳步匆匆地走進空無一人的城門。

    平陽城頭,殘陽如血,廢墟片片,煙柱無數。幾處明火仍在燃燒,滾滾濃煙從城門洞里竄出。一群烏鴉落在城門樓上,顯然吃飽了,“呱呱”地叫著。更多的烏鴉及禿鷲從各個方向飛來,撲落進這座死城。

    許是楚丘、帝丘更為重要,許是工程太大,魏人沒有顧及毀尸滅跡就撤走了。街道上到處可見橫七豎八的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四處流淌的污血多已凝固,紫紅的血色在五月晚霞的映襯下越發紫紅,森然可怖。

    四周靜得出奇,一切皆已死寂。

    眾墨者在尸體堆中穿行,沒有一人說話,像是一群啞巴。

    隨巢子越走越慢,將近城中心時,終于停下腳步,緩緩閉上眼睛,兩滴老淚盈出,滑落。

    眾墨者四散搜尋生存者。不多一時,宋趼疾步趕來:“稟報巨子,郡守府里有個活人!”

    “快!”隨巢子拔腿奔去。

    隨巢子等匆匆趕至府中,無不震驚。

    院子里橫七豎八全是尸體,死狀各異,赫然在目的是兩個孩子。兩個孩子旁邊,一溜兒躺著十數具女尸,個個衣衫不整,顯然在被屠殺前遭到集體jian污。

    正對她們的是一個拿著銅鑼的老人。

    老人一動不動地跪在那兒,像是一尊泥塑。沒有哭泣,沒有表情,也沒有淚水,如血的殘陽余暉映在他那似是被刀刻過的額頭上。

    面對令人發指的獸行場面,所有墨者全都呆在那兒,一如眼前敲鑼的老人。此時,莫說是憤怒,即使悲傷也是多余的。隨巢子長嘆一聲,再次閉目。告子解下斗篷,蓋在一個女人身上。眾墨者紛紛解下斗篷,為她們蓋上羞處。

    告子走向老人,小聲喊道:“老丈!”

    老人一動不動。

    告子復喊一聲:“老丈!”

    老人依然不動。

    告子心頭一顫,伸手試下鼻息,仍有呼吸,遂從腰中解下水囊,雙手呈上:“老丈,來,喝口水!”

    老人似是沒有聽見,也似沒有看見。

    告子看向隨巢子。

    隨巢子在老人跟前蹲下,直視他的眼睛。

    老人突然動了一下,緩緩站起,拿起銅鑼,揚起槌子,“哐—”一聲敲響。

    老人連敲三下,張口喊話。

    然而,老人的嘴唇早已干裂,嗓子完全沙啞,只見嘴唇在動,卻無聲音發出,猶如被人割去舌頭一般。

    老人對眼前的這群褐衣人視而不見,敲著鑼,喊著話,邁著僵直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府門,時不時地被橫七豎八的尸體絆倒,再站起來,敲鑼,喊話。

    眾墨者面面相覷。

    宋趼悄問告子:“聽出他喊什么了嗎?”

    告子搖頭,看向隨巢子。

    隨巢子緩緩說道:“他喊的是:‘君上有旨,舍生取義,人在城在??’”

    眾墨者皆為所動。

    老人走出院子,越走越遠。眾墨者皆跟出去。

    老人機械地揚槌敲鑼,狀如僵尸。

    告子似乎想到什么,拔腿追去。

    隨巢子止住他:“讓他去吧!”

    告子止步,不解地看向隨巢子:“巨子,老人他??”

    隨巢子聲音沉重:“他已經瘋了!”

    一陣更長的沉寂。

    眾墨者像釘子一樣戳在地上,目送敲鑼老人漸去漸遠。

    城中巡視一周,隨巢子等開始尋找車輛,將尸體拉到郊外掩埋。

    隨巢子推著運尸車緩緩走著。

    隨巢子越走越慢。

    隨巢子停下,對趕車的告子道:“告子!”

    告子將韁繩交給一個墨者,走過來:“巨子?”

    “附近墨者幾時可到?”

    “百里之內的墨者今夜可到,百里之外至兩百里內,明晨可到,超過二百里應該不會遲過后日?!?/br>
    “僅有墨者不夠,還要組織民眾,抓緊處理。天氣炎熱,尸體極易腐爛,處理若不及時,引發瘟病就更糟了!”

    “弟子明白!”

    “待他們趕到,可選派善于守御者趕往楚丘和帝丘,輔助衛人守城!魏人失去理智了!”

    “好哩?!备孀铀剖窍氲绞裁?,“巨子,您布置這些,是要??”

    “事急矣,為師不得不趕往安邑?!?/br>
    告子驚愕:“安邑?”

    隨巢子掃一眼車上的尸體:“種種跡象表明,這兒的一切只是開始!”

    “???”告子震驚,不可置信地看向隨巢子,“巨子,弟子愚癡,敢問??”頓住話頭,盯住隨巢子。

    “天下事就如金工結鏈,彼此連環,一環套著一環?!?/br>
    告子扭頭看向城門:“平陽這兒,什么環呢?”

    “禍亂天下之環!”

    告子長吸一口氣。

    “自春秋以降,大國不過是稱霸。稱霸就是尊周,只要尊周,天下再亂也還不至于失序,因為畢竟有個約束。然而,逢澤之會,魏侯稱王,卻是壞了這個序,打破了這個約束。無序則亂,無德則亡,魏侯打開的是地獄,放出的是厲鬼,天下行將陷入劇烈動蕩!”

    告子吸一口長氣:“可魏侯他??肯聽巨子的嗎?”

    隨巢子苦笑:“聽也好,不聽也好,為師都得走一趟!這兒的雜事,就交給你了?!鞭D向宋趼,“宋趼,你隨我去?!?/br>
    平陽屠城事件很快揚名列國。

    “唉,”韓相申不害連連嘆氣,“魏侯這??稱王、伐弱、屠城,三大不義一氣呵成,哪里像個王天下的主??!”

    “哼,他魏罃想王天下,”韓昭侯拔出寶劍,削去幾案一角,“也得先問問我韓武這把劍答應不答應!”

    “唉,”申不害盯著韓昭侯手中的寶劍,再嘆一聲,“好端端的生意就這么讓他攪黃了??”

    申不害感嘆,宮尉趨進,跪叩道:“報,衛國使臣到!”呈上使節及國書。

    申不害接過國書,拆開:“君上,是衛國太師!”

    “他來得正好!”韓昭侯揚手急召,“宣衛使覲見!”略頓,“慢!”轉對申不害,“老愛卿,走,隨寡人出迎衛使!”

    帝丘城下,魏兵四面圍城,營帳連片。

    城墻上,衛兵嚴陣以待,眾志成城。

    主城樓下,一輛魏軍戰車馳至城外護城河處,一個軍尉朝城頭射出一箭。箭矢落下,有軍卒撿起,交給孫賓。是支無頭矢,孫賓拆開,取出一信,寫在絲絹上。

    “啟稟君上,”孫賓持信趕至衛宮,向衛成公稟道,“魏軍主將送來勸降書!”

    “不必看了,”衛成公擺手,“原書射回,寡人再送他兩個字—‘禽獸’!”

    孫賓將書信納入袖中,拱手道:“末將領旨!”

    公子卬眼中冒火,目光死死地盯住回書上的“禽獸”二字,似要將它看穿。

    良久,公子卬的拳頭重重砸在幾案上,聲音幾乎是吼:“來人!”

    裴英聞聲進帳。

    公子卬一字一頓:“傳令,攻城!”

    從帝丘到臨淄約八百里路程,快馬兩天就可趕到。孫機主仆馬不停蹄,緊趕慢趕,進臨淄的西稷門時已是第三日凌晨。

    這日適逢小朝,只有幾個朝中重臣入宮議事,議的自也是魏、衛戰爭。在場的有太子田辟疆、相國鄒忌、上大夫田嬰、上將軍田忌及太師、司徒六位重臣。

    稟報此事的是上大夫田嬰,拱手奏道:“不出君上所料,魏罃以衛公未去赴會、蔑視大魏為由,使上將軍公子卬率兵五萬,于數日前侵衛!衛公詔令臣民殊死抗御,公子卬五萬大軍正在攻打衛國邊城平陽!”

    顯然,他們還不曉得平陽城破及屠城的事。

    “奇怪!”田辟疆撓頭道,“衛公一向膽小如鼠,樹葉飄落,他也要閃閃身子!前番孟津之會,魏罃的大嗓門一吼,此人竟就魂飛魄散,連酒爵也碰翻在地!可??”

    齊威公面呈微笑,望著辟疆,鼓勵他說下去。

    “此番逢澤之會,此公卻判若兩人,非但不去赴會,且在大敵壓境之時,竟然獨自撐著,至今未向大國求救,真讓人??”

    話未說完,內臣趨進,稟道:“啟稟君上,衛國使臣孫機覲見!”

    “呵呵呵,”齊威公望著太子笑道,“疆兒,話說早了吧?”轉對內臣,“宣衛使覲見!”

    一身麻服的孫機邁著顫巍巍的步子走進殿中,叩拜道:“衛使孫機叩見齊公!”

    齊威公揚手:“衛使免禮!”

    孫機出示使節,呈上國書:“因緊急國事,孫機特奉衛公使命,問聘齊公!”

    齊威公故作詫異:“是何緊急國事,寡人能聽聞嗎?”

    “魏侯詔令天下諸侯赴逢澤之會,南面稱尊。衛公以為魏侯此舉有違禮制,是大不逆,拒絕赴會,魏侯震怒,悍然出兵,入犯衛境,衛公特使老朽知會齊公,衛室君臣愿為天下大義,玉石俱焚!”孫機從袖中掏出衛公親書,“此為衛公手書,敬呈齊公御覽!”

    內臣上前,接過書信,正欲呈上,齊威公擺手:“宣!”

    內臣朗聲宣讀:“魏罃恃強犯上,先借朝見周室之名調戲天子于孟津,后又自立為王,挑釁天下諸侯于逢澤,今又兵犯吾境,陷我平陽,屠我一城百姓,婦孺無一幸免!如此野蠻行徑,禽獸亦不忍為!衛室雖弱,志不可奪,衛室君臣已抱死國之志,以身殉義,與魏寇血戰到底!大周子民衛室二十三世君姬速泣血以告!”

    眾臣聽畢,無不肅然。

    齊威公沉吟有頃,抬頭望向孫機:“孫相國為何身披麻衣?”

    “回稟齊公,”孫機拱手,聲音哽咽,“老朽長子孫cao、次子孫安鎮守衛國邊城平陽,于四日前殉義!”

    齊威公陡然一震:“平陽呢?”

    孫機聲音低沉:“平陽臣民誓死御敵五日,魏人有所傷亡,上將軍公子卬惱羞成怒,下令屠城,平陽三萬臣民,包括婦孺,盡遭屠戕!”

    “屠夫!”齊威公一拳震在幾上,略略一頓,恢復常態,“老相國旅途勞頓,暫回館驛安歇幾日?!鞭D對田嬰,“田愛卿,送孫相國去驛館!”

    “謝齊公美意!”孫機拱手道,“衛國一片火海,朽人豈能獨安?”轉對田嬰,“老朽之身,就不勞上大夫了!”起身,緩緩退出。

    望著孫機顫巍巍的身影退出大殿,齊威公緩緩站起,在后恭送。

    眾臣紛紛站起,跟在后面。

    孫機步出宮門,走下臺階。

    老家宰迎上,扶他登上輜車,輕聲問道:“主公,這下去哪兒?”

    孫機朝前一指:“帝丘!”

    “主公,您??”望著他蒼老疲憊的臉,老家宰泣道,“總得歇息一宵呀!”

    孫機緩緩閉目:“車上歇吧!”

    “齊公他??”老家宰擦下淚,小聲問道,“答應出兵了?”

    孫機眼睛未睜,聲音雖小,語氣卻是斷然:“他會出的!”

    “好咧!”老家宰催動轅馬,車輛緩緩離去。

    齊威公送出宮門,朝遠去的輜車深深一揖,不無感慨道:“滿門忠烈,不愧為孫武子之后??!”

    田辟疆愕然:“孫武子之后?”

    “是哩。如果寡人沒有記錯,孫機當是春秋兵家孫武子的四世孫,若是追宗尋根,他當是寡人的子民哪!”轉個身,徑回宮中。

    “公父—”太子辟疆一路追上,小聲叫道。

    “疆兒?”齊威公扭頭,給他個笑。

    “此番魏、衛之戰,兒臣有惑!”

    “你有何惑,說來聽聽!”

    “前番孟津之會,衛公唯唯諾諾,溫如柔兔,此番大兵壓境,他卻扛起捍衛周室的大旗,誓死不降,猛若斗雞,前后變化之大,令兒臣瞠目!”

    齊威公示意他說下去。

    “是兒臣錯看衛公了?!碧锉俳榫w激動,“兒臣總以為他是個懦夫,看來,兔子急了也咬人,在義與利面前,衛公取舍可歌可泣,讓人敬服!”

    齊威公仍舊微笑著,鼓勵他暢所欲言。

    “孟津會上,公父與楚王都未到場,魏罃那廝獨占鰲頭,目無天子不說,還將兒臣及諸侯視作低他一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魏氏算什么?八十年前,不過是晉公的一條狗,是恃力篡上的亂臣逆賊而已!”

    聽到“亂臣逆賊”,齊威公本能地皺下眉頭,橫他一眼。

    田辟疆顯然意識到說走嘴了,閉嘴不語。是哩,若照此說,在四十多年前,他們田氏也不過是姜氏之齊的一條狗。

    “唉,”齊威公輕嘆一聲,“疆兒呀,看來你還缺少歷練??!”

    “兒臣不才,請公父賜教!”

    “什么天下大義?狗屁!天下早已失義,大義只是虛名。他姬速心里頭拐了多少彎道道,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為父!魏罃稱王是徹底顛覆周室,身為周室嫡親,衛公不去赴會,自是正理。然而,這個正理再足,也不過是表面文章?!?/br>
    田辟疆不解了:“不為天下大義,又為什么呢?”

    “泗上諸國,論富庶莫過于宋、衛。換言之,與宋一樣,衛國也是一塊肥rou,誰都想吃。魏罃他想一口獨吞,怎么可能呢?”

    田辟疆吸口長氣。

    “你想想,姬速生在弱衛,夾在大國中間,問鼎天下,于他來說是個夢,除此之外,他還能為自己爭取點兒什么呢?”

    田辟疆苦笑一下:“這??”

    “自平王東遷以來,列國公侯無非是強者恃強爭霸,弱者示弱圖存。魏罃恃強稱霸,諸公侯尚能忍受,因他無論如何鬧騰,仍舊是一列侯,大家在名義上仍舊是平起平坐。魏罃稱王,情勢就變了,因他此時是以王者自居,是要凌駕于諸侯之上。楚王早就是王了,不屑一顧,但韓、趙不同,侯與王之間隔著個公,差了不止一輩,寡人更不會買他的賬。魏罃心知肚明,此番伐衛就是做給我們看的!”

    田辟疆微微點頭:“嗯,衛公認定我們會去救他!”

    “不僅是認定,他是成心要拖我們入局??!”

    “是了,是了!”田辟疆恍然大悟,“衛公的籌劃是,他先扛住,做出為天下赴義的樣子,坐等我們去救。待我三國合兵擊敗強魏,衛公就會成為天下公義的捍衛者,周室的拯救者,被天下所有人敬仰!”

    “是呀,”齊威公苦笑,“這個姬速,不僅不是膽小鬼,反倒是個人精哪!”

    “只是,這步棋對衛公來說,也是太險了。萬一我們不出兵,魏罃滅了他呢?”

    “呵呵呵,”齊威公笑道,“這就是個賭了。人這一生,總不免要賭幾場,是不?”

    田辟疆拱手道:“兒臣受教了!”

    齊威公看向遠處:“疆兒,說起此事,為父問你,如果你是秦公,該當如何?”

    “這還用說,偷襲河西呀!”田辟疆不假思索,“魏罃以一敵三,要想與我三個大國爭雄,必調河西之兵,河西空虛,秦必乘虛襲之,以報六十年前的血仇,這是小兒都能推出的!”

    “哈哈哈哈,”齊威公笑道,“疆兒呀,如果小兒都能推出,秦公還能叫秦公,魏罃還能叫魏罃嗎?”

    田辟疆怔住了:“公父?”

    “你想想,孟津之會,魏侯叫囂伐秦,為什么不伐了?難道就因為公孫鞅的一番蠱惑嗎?不。是他不能伐,是他伐不得。魏有老本,秦是新富,魏侯、秦公皆是人精,皆知強強相搏,必將兩傷。秦、魏兩傷對誰有利?只對兩家有利,一家是熊楚,另一家就是我田齊!”

    田辟疆不無嘆服:“是哩是哩,還是公父看得深遠!”

    “疆兒,天下險惡,我們都是坐在刀口上的人,看不遠能成嗎?”

    “兒臣受教!請問公父,既然如此,我是出兵還是不出兵?”

    齊威公果斷回道:“出而不戰!”

    田辟疆嘆服道:“出兵是義,不戰,是不予魏、秦口實!”

    “呵呵呵,你能明白就好!”

    楚丘原有兵馬四千,加上栗將軍的五千援軍,共有將士九千。兵力雖弱,但有平陽屠城的前案,楚丘軍民反而鐵成一團,寧可戰死,也不愿在赤手空拳時任人屠宰。帝丘亦然。因而,魏武卒雖然驍勇,但在人數眾多、毫無退路的衛國百姓面前,寸功難得。公子卬原計劃五日破城,結果連攻八日,兩座城池依舊挺立。

    堂堂大魏鐵軍,連不堪一擊的弱衛城池也奈何不得,公子卬掛不住面子了,責令部將立下軍令狀,限期三日,要么克城,要么提頭來見。

    第九日凌晨,天剛破曉,魏軍再度發起猛攻,戰斗異常慘烈,雙方兵士均似殺紅了眼。

    楚丘城下,戰鼓咚咚,喊聲震天,大魏武卒一波接一波地瘋狂攻城。城上衛兵卻無任何聲響,甚至連鼓也不敲,所有軍士、百姓皆將力氣省下,默無聲息地將箭矢、磚石、滾木等所有能夠傷人的東西砸下城墻。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自動補上。栗將軍渾身是血,左臂中箭也顧不上去拔,挺槍直搠登上城墻的魏兵。

    帝丘城下,公子卬親自擂鼓,眾魏兵奮勇爭先。城門樓上,衛成公全身披掛,手持長矛,冒著矢雨沿城墻巡視。四名力士抬著一口黑漆棺材跟在后面。守城將士看到國君抬棺巡視,無不拭淚殺敵!

    戰至黃昏,魏人無一處突破,只得鳴金收兵。

    天色黑定,在一段較為隱蔽的城墻下面,幾個黑衣人輕聲向城上喊話。城上兵士急報孫賓。孫賓問過,知是墨家弟子,當即垂下繩索。

    墨家弟子攀繩而上。

    墨家弟子以善于守御聞名列國,見到他們,衛成公、孫賓等就如吃下一劑定心丸,當下使孫賓陪同他們視察各處城防,按墨家弟子所畫圖紙,組織城內木工趕制守城器械,同時比照帝丘城門的尺寸,造出多輛專守城門的兵車。

    兵車造好之后,衛成公帶朝臣觀看演示。兵車的前面和上面均安裝有利刃和矛尖,后面接在一個旋轉的裝置上。墨家弟子在車后轉動輪盤,前面的兵刃立即活動,或旋動,或刺擊,尋常人等休想靠近。即使城門被人撞開,只需將此車塞上,便如銅墻鐵壁。

    衛成公大喜過望,當即傳令安于四門之內,命兵士晝夜守候。城上將士見無城門之憂,心中大定,只將全力放在城垛上面。

    三日限期已過,楚丘、帝丘二城依舊是固若金湯。

    第三日傍黑,公子卬鳴金收兵,眾將像是斗敗了的公雞,一個個臉色黑喪,耷拉著腦袋走至中軍帳,排成一溜跪在公子卬面前,齊道:“末將無能,聽憑上將軍處置!”

    法不責眾,何況是三軍的所有將官!公子卬鐵青著臉掃諸將一眼,敲著幾案道:“看看看,就你們這副熊樣兒,哪一個像是我大魏將軍?”

    眾將互望一眼,果見人人灰頭土臉,身上甲衣沒有一個完整的。更有兩個掛上彩頭,一個傷在額頭上,另一個傷在胳膊上,好在傷勢不重,隨軍醫師草草包扎,立即趕至大帳復命。若是戰勝,負傷是件榮譽之事,眼下戰敗,在這中軍帳里,兩塊白紗就顯得分外扎眼。

    公子卬掃了二人一眼,手指帳外:“滾滾滾,全都給我滾!”

    眾將一個跟一個灰溜溜地走出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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