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秦公主為國舍身 魏惠王殺雞儆猴
,孫賓光著膀子,揮汗如雨地在場地上耍弄長槍。兵器架上是一十八般兵器。 孫機靜靜地站在門口欣賞。 孫賓運氣收勢,將槍放回兵器架,走過來,打一揖道:“賓兒見過爺爺!” “賓兒,你速去平陽,告訴你父親,就說敵寇不日將至,準備迎敵!” 孫賓遲疑有頃,似乎不相信:“爺爺?” “去吧?!睂O機語氣決絕,“平陽首當其沖,最是緊要,讓他放棄周遭各邑,將所有蒼頭集中在平陽,婦孺老弱能疏散的就疏散,不能疏散的全部集中!” “這??”孫賓急了,“冬麥熟了,各邑都在緊張收割呢!” “唉,”孫機捋須長嘆,“去吧,賓兒,大敵當前,粟米已經不重要了!” 孫賓依照爺爺吩咐,匆匆趕至平陽郡守府向孫cao告急。孫cao迅速召集孫安等幾個將軍于府內正廳謀議,氣氛莊嚴。 孫安盯住孫賓,略作遲疑:“賓兒,有這么嚴重嗎?” 孫賓應道:“爺爺這么吩咐!” “可??”孫安急了,“今年雨水順,收成好,各家各戶都在割麥呢,讓他們入城??”看向孫cao。 一個將軍插道:“孫兄說的是,麥子熟了,不讓收割,沒人肯聽,再說,我們又沒招惹魏人,他們憑什么??”下意識地頓住,看向孫cao。 “諸位將軍,”孫cao決斷道,“相國既有吩咐,就不必多議了,婦孺老弱盡快疏散,青壯蒼頭白天收割,夜晚入城!邊境加派斥候,軍卒晝夜戒備,加修城池,違令者斬!” 眾將齊拱手道:“得令!” 秦魏官道上,秦旗招搖,鑼鼓喧天。秦國使魏人馬浩浩蕩蕩,氣勢壯觀。隊伍前面是旗手和吹鼓手,跟后是一長列嫁妝車,再后是兵勇、宮女、舞姬。 一輛裝飾精美的送親車內,紫云一臉肅然,沒有眼淚,沒有怯弱,儼然一個行將上戰場的勇士。五大夫公子疾與左庶長司馬錯一左一右,護衛在公主車側。 前面一輛軺車里,公孫鞅雙目微閉。后面一輛戰車上,嬴駟身披長弓,腰挎利劍,眉宇間充滿剛武之氣。在他身邊,是一臉稚氣的堂弟公子華。 大隊人馬行至韓境,將過鄭城時,公孫鞅看看天色,下令造炊。 嬴駟與紫云公主坐在位置最好的一塊草坪上用餐。紫云神色靜穆,有意無意地用尖刀扎著一塊烤鹿rou。再遠處,公孫鞅獨坐樹下,啃著鹿rou,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河水。 公子疾快步走到公孫鞅跟前,拱手道:“大良造,斥候來報,魏王已到大梁,提早整整五日,興致頗高,上將軍公子卬率五萬銳卒護駕!” 公孫鞅看向他:“列國可有音訊?” “未出大良造意料,除我之外,莫說是大國不見響應,即便是泗上小國,也有不給面子的!” “是哪家?” “衛室?!?/br> “衛室?”公孫鞅吃一驚,半是自語,“公兄怎么敢??”苦笑一下,搖頭,看向公子疾,“對了,還有幾日行程?” “我們是昨天辰時入的韓境,若是不出意外,三日當可抵達逢澤,誤不了!” “附近可有好玩的地方?” “有個白鷺澤,離此地約有七八里?!?/br> 公孫鞅看向仍在用刀扎rou的紫云,微微一笑:“公主悶了,讓她射只白鷺,開開心!” 一連兩日,嬴駟、公子華等天天陪護公主前往白鷺澤射獵,公孫鞅、公子疾等則戴起斗笠,在白鷺澤上靜靜垂釣。 眼見時辰逼近,公孫鞅卻沒有要動的跡象,公子疾急了,半是提醒道:“只剩兩天了,再不走怕就來不及哩!” 公孫鞅沒有看他,眼睛盯住魚線:“來的都是哪幾家?” “截至目前,除了我們,只有宋、中山、義渠三君?!?/br> 公孫鞅“啪”地扔下釣竿:“走吧,看戲去!” “看戲?”公子疾若有所悟,扔掉釣竿,追上,“是衛公嗎?” “傳令,即刻起程,加快腳力。你算準時辰,我們踏點趕到!” “得令!”公子疾應一句,急急走了。 向晚時分,逢澤魏國行轅里,魏惠王神色焦灼,眼睛微閉,耳朵卻在豎著,似在傾聽什么。帳中寂靜如死,只有水漏時不時地發出滴答聲。毗人的兩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水漏,幾個隨行朝臣也都看向水漏,似乎魏國的未來就懸在這個漏上了。 漏中的水只剩一格了,似乎再有幾滴就可滴完。 一陣腳步聲急,陳軫匆匆趨進。 魏惠王坐直身子,二目大睜。 陳軫跪地,叩道:“王上—” 魏惠王急切地問道:“諸侯可來齊了?” 陳軫搖頭。 魏惠王似是心知肚明,故作氣定神閑:“都是哪家來了?” “仍舊是宋公、中山君和義渠君,全都覲見過了!” 聽到只有三個小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魏惠王眉頭緊擰,眼睛半閉,呼吸加重,臉色陰沉。眾臣面面相覷,無一人接話,生怕魏惠王的雷霆之怒遷到自己頭上。 良久,魏惠王緩緩道:“衛公呢?他幾時到?” 這么多諸侯均未趕來,魏惠王卻單單提出衛公,倒是出乎陳軫的意料。他先是一怔,繼而領會:“衛公仍在帝丘,說是在開慶豐宴呢?!?/br> 魏惠王臉色更黑了:“他慶什么豐?” “今年風調雨順,衛國夏糧豐收,衛公—” 魏惠王陡然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 行轅里鴉雀無聲,一片陰森。 魏惠王止住笑聲,朝幾案上猛擊一掌:“反了,連這條狗也敢抗命!” 陳軫手扶下巴,沉聲應道:“以臣推測,衛公敢抗命不來,想是有大國撐腰!” 魏惠王鼻孔冷哼一聲:“什么大國?不就是田因齊嘛!” “我王圣明!據臣所知,最近兩年,衛公年年使人問聘齊國,向田齊納貢!” 魏惠王字字如錘:“孟津大會,田因齊托病不來,打發一個毛頭娃娃搪塞寡人。寡人念他還算有心,未曾與他計較。不想此公真還是老母豬拱籬笆,順桿子拱上來哩!” 陳軫嘴角浮出一絲黠笑:“依臣愚見,我王或可拿衛公祭刀,殺雞儆猴!” 站在一旁的公子卬早已憋得難受,跨前一步:“兒臣請纓伐衛,十日之內定將姬速生擒,交父王治罪!” 魏惠王閉目不語,有頃,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睜眼看向陳軫:“秦公呢?” 陳軫耳朵一豎,朝外努嘴。 遠處隱隱傳來車馬聲。 不一會兒,一名軍尉急急走進,叩道:“報,秦國太子嬴駟、大良造公孫鞅駕到!” 眾人皆喜。 魏惠王眼睛睜開,精神微振:“宣!” 毗人剛要唱宣,魏惠王又急擺手。 毗人略怔,看向他。 魏惠王轉對陳軫,嘴角冷蔑一笑:“嬴渠梁是果真不來了!” “這??”陳軫也是詫異,小聲應道,“想必是有啥緣由吧?” 魏惠王臉色再度黑起,緩緩站起身子,聲音冷酷:“起樂,恭迎秦國太子并大良造!”將王冠故意撥歪,大踏步走向轅門。 天已入黑,盟會行轅區火把明亮。嬴駟、公孫鞅正自并肩齊行,遠遠看到魏惠王迎著他們走來,后面跟著宋公、義渠君和中山君,再后是陳軫、公子卬、毗人等臣子。 二人相視一眼,撲地跪下,叩拜。 嬴駟朗聲道:“大魏公國秦太子嬴駟叩見我王,恭祝我王龍體安康,萬壽無疆!” 公孫鞅朗聲接道:“大魏公國秦大良造公孫鞅叩見我王,恭祝我王威服四海,江山永固!” “呵呵呵,”魏惠王干笑幾聲,大步走過來,一手拉起一個,“二位愛卿,請起!” 嬴駟、公孫鞅起身,齊揖道:“謝王隆恩!” 魏惠王伸手禮讓:“請!” 嬴駟、公孫鞅再揖,愈加卑恭道:“臣子不敢,我王先請!” 見二人這般謙卑,魏惠王的心情略略好些,也不客氣,在迎賓樂聲中頭前入帳,嬴駟、公孫鞅一邊一個,后面跟著三君及公子卬、陳軫等,絡繹趨入。 回到行轅,魏惠王端坐主位,幾位君主與臣子分別落席。 魏惠王目光慢慢轉向嬴駟,話中有話:“秦公可好?” 嬴駟起身,走至惠王前面,叩首:“嬴駟謝王垂詢!公父一意朝王,不想cao勞過度,臨行之際感了風寒,臥榻數日,高熱不退,難以起行。公父深以為憾,叮囑嬴駟向我王請罪!” 魏惠王故作驚訝:“哦?”身體略略后仰,眉頭向上微挑,頭歪向一側,一手托住下巴,眼睛盯視過來,“你的公父貴體欠安,不宜勞動,何罪之有?回去后轉告他,就說他的心意,寡人領受了!” 嬴駟再叩:“嬴駟代公父叩謝我王不罪之恩!” 魏惠王擺手:“免禮!” 嬴駟謝過,起身,回原位坐下。公子卬心中有事,二目眨也不眨地盯住公孫鞅。公孫鞅心中有數,回他個笑,轉向魏惠王,拱手道:“臣鞅有奏!” 魏惠王揚手:“請講!” “前番歸秦,鞅將我王聘娶紫云公主一事奏報秦公,秦公不勝歡喜,感謝王恩,第二天就為公主挑選嫁妝。因事事親力親為,秦公cao勞過度,受風著涼。臨行之際,秦公不顧病軀走出宮門,揮淚送公主上車?!惫珜O鞅說著從袖中摸出禮單,“這是秦公為公主親手置辦的嫁妝清單,請王上驗看!”雙手呈上。 公子卬面現喜色,急切地看向魏惠王。 魏惠王笑逐顏開,抬手將王冠正過,示意毗人。毗人走過去,接過禮單,雙手呈上。 禮單密密麻麻,寫滿幾片絲帛。魏惠王瞇眼粗粗瀏覽一遍,放下禮單,環視左右,不無感慨道:“今日看來,實意擁戴我魏罃的,唯有秦公??!” “呵呵呵,”宋公偃不失時機地拱手,“我王不可偏心哪,宋偃是第一個趕來朝賀的!” 義渠君、中山君亦不甘示弱,紛紛拱手:“是哩是哩,我等皆是實意!” 魏惠王連朝三人拱手,賠笑道:“呵呵呵,是魏罃言辭不周,還望諸君海涵!” 趁著惠王興頭,公孫鞅提起聘親之事:“紫云公主早聞上將軍威儀,一路朝思暮盼,喜樂不盡,殿下本欲將她送往安邑,待此地大典完畢,再由我王主婚,不想公主思慕上將軍心切,定要隨行前來逢澤,早見如意郎君。由于路途漫漫,天氣也不湊巧,臣擔心誤下時辰,就把腳程促得緊些,結果公主嬌體不勝,后半晌已在車輦中睡去,只好待她歇過一日,明晨再來覲見我王?!?/br> 魏惠王樂得合不攏口:“好哇好哇,讓她好好休息幾日,再來覲見不遲!” 公孫鞅拱手道:“臣有一請?!?/br> “請講?!?/br> 公孫鞅趁熱打鐵:“秦人性急,公主更是一路期盼,臣請我王早定吉日,讓上將軍與紫云公主早日完婚,秦魏再結百年之好!” 魏惠王疑慮盡消,滿意地捋須道:“好哇好哇,”看向陳軫,“陳上卿,這事兒交給你了,卜個吉日,了卻好事!” 陳軫出列,拱手笑道:“王上,臣讓人看過了,明日適合慶典,后日適合婚嫁,正是喜日子!” 魏惠王拍下大腿:“好!”轉對公子卬,“上將軍,后日既為喜日,寡人就為你二人主婚,你可愿意?” 公子卬出列,單膝跪地:“謝父王成全!父王,秦、魏結親,看天下列國能奈我何?” 公孫鞅連忙附和道:“上將軍所言極是!王上,秦公有言托臣代奏!” 魏惠王轉向他:“請講!” 公孫鞅緩緩說道:“將行之際,秦公執鞅手道:‘公孫愛卿,請轉呈親家,秦、魏既已結親,就是一家人,就是生死盟友,魏王早晚征伐,無論要人要糧,秦必竭力,甘為馬前走卒!’” 魏惠王不無感慨道:“秦公如此識大體,寡人幸甚,幸甚!” “公主不勝長途驅馳,鞅等未能早到逢澤為王效力,甚是抱歉。明日即行大典,列國公侯若是到齊了,臣鞅請求陪同殿下前往拜見,與諸君謀議慶典大事,免出差錯!” 眾人面面相覷,皆不作聲。 魏惠王斂起笑,一字一頓:“他們會到齊的!” 公孫鞅看向宋公偃,故作驚詫:“咦,宋、衛皆為大魏友鄰,宋公既來,怎么不見衛公呢?”故意轉向魏惠王,“不會是我王沒給衛公發請柬吧?” 公子卬半是嘟噥,半是撒氣:“早就給了,是人家投了新主子,我們請不動!” 陳軫嘴角浮出一絲黠笑:“一請不來,可以二請嘛!方今天下,相信沒有我王請不到的客人!”說著將目光移向魏惠王。 魏惠王火氣被撩上來,怒目轉向公子卬,聲音似從牙縫里擠出:“上將軍!” 公子卬跨前一步,朗聲道:“兒臣在!” “依陳上卿所奏,點三軍五萬,二請衛公!” 公子卬聲如洪鐘:“兒臣領命!”跨前,“兒臣請求父王恩準一事!” “講!” “待兒臣請到衛公,另卜吉日完婚!” 陳軫陡然一震,瞪了公子卬一眼,轉對魏惠王道:“王上?” 魏惠王會意,向公子卬擺下手,笑道:“呵呵呵,卬兒,請客歸請客,喜事歸喜事,二者可以并舉嘛!” 公子卬知錯,連忙拱手:“兒臣遵旨!” 一場精心準備的稱王大典變成一場結親喜慶,一連三日,盟會現場無不籠罩在喜慶的氛圍里。 婚宴于第二日申時開始,將近子時方才結束。身著新郎服的公子卬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走進洞房。紫云公主一身新娘裝,坐在婚榻上。 “呵呵呵,夫人哪,讓你久等了!”公子卬一身酒氣,滿臉堆笑,腳步踉蹌地走到她跟前,張開雙臂就要抱她親熱。 紫云起身,躲開。 公子卬跟過來,又要動手。 紫云低聲喝道:“別動!” 紫云聲音冰冷,臉色嚴肅,公子卬的酒一下子醒了,盯住她:“夫人?” 紫云轉過臉色,嫣然一笑,聲音放軟,嗲道:“夫君甭急,紫云不是不肯,而是??不想現在就與夫君??”頓住,故作嬌羞狀。 “咦,”公子卬不解道,“你我明媒正娶,今日是喜日,今宵是良宵,你我該當??”有些猴急,伸手又要摸她。 紫云再次躲開:“紫云還想候個吉時!” “什么吉時?” “聽聞將軍行將征衛,紫云的吉時就是將軍凱旋之時!” 公子卬有些為難:“這??” 紫云又是一笑:“將軍不會是??心中沒底吧?” 受此一激,公子卬怒上心頭:“什么?本將心中沒底?”捏拳,“哼,小小弱衛,在本將眼里不過是一攤爛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紫云連鼓數掌,笑道:“紫云敬慕的就是將軍這個氣勢!敢問將軍,能為紫云約個時辰嗎?” 公子卬應道:“旬日如何?” “旬日?”紫云故作驚愕,“將軍不會是妄言吧?” 公子卬拍拍胸脯:“你隨便問問,本將可曾妄言過?” 紫云再次鼓掌。 公子卬朝帳外大喊:“來人!” 在外面待命的參將走進。 公子卬看向他,朗聲道:“傳令,三軍諸將,中軍帳聽令!” 盡管上將軍深夜急召,眾將卻因早知有大戰在即,爭功心切,先前于宴會上攝入的酒精似乎因功名之心而于頃刻間化解。 中軍帳里,眾將摩拳擦掌,一片肅殺之氣。 公子卬威嚴地掃視眾將:“諸位將軍,知道此戰怎么打嗎?” 眾將面面相覷。 公子卬目光再一次掃過眾將,似要等人發言。 裴英吸口氣,跨前一步,拱手道:“請上將軍指點!” “我王南面稱尊,約諸侯相會于逢澤,共商天下大事,然而,列國諸侯就如商定好一般,一個不來。大國不來也就罷了,連小小的衛國也敢抗命!這是公然蔑視我王,公然蔑視我大魏,公然蔑視我大魏武卒!” 眾將恨道:“滅了它!” “哈哈哈哈,”公子卬笑道,“說得好!不過,衛國就如我們囊中的栗子,早晚跑不了它。所以,此番伐衛,我意不在衛,在天下列國!我們是殺雞給猴看!給哪只猴子看呢?這就要看哪只猴子先蹦跶出來!所以,此番伐衛,本將給出三個字,一個是快,一個是準,一個是狠。我們要用這三個字把衛人打怕,讓衛人喊疼,讓衛公,也讓天下列國,看看不聽王命是何后果!” 眾將齊喊:“請上將軍下令!” “這三個字怎么落實呢?”公子卬說著伸出三根手指頭,“落在三個戰上!”將放在身旁的地圖擺在案上。 眾將齊圍過來,公子卬指著圖:“第一戰,這兒,平陽!第二戰,楚丘!第三戰,帝丘!”抬頭,環視眾將,“何人愿領先鋒,接第一戰,取首功?” 裴英拱手,聲如洪鐘:“末將愿往!” 公子卬看向裴英,目光征詢:“裴將軍,你拿什么來領先鋒、取首功呢?” 裴英指向自己的頭顱:“三日之內拿不下平陽,末將愿獻項上人頭!” “好!”公子卬一拍幾案,“啪”地亮出令箭,“平陽有五千守軍,加上蒼頭,不過一萬,本將予你一萬五千銳士,許你三日破城,如何?” 裴英伸手接過令箭,朗聲道:“末將領命!” 公子卬環視諸將:“其余諸將,各帶本部人馬,分取平陽周遭各邑,迎擊平陽援軍,待平陽城破,即攻楚丘,下帝丘,看他衛公撐到幾時!” 眾將異口同聲道:“末將得令!” 時下正值麥收,又恰是豐年,衛國田野里一片金黃,無數農人趁著早上天氣涼爽,喜氣洋洋地忙碌收割。遠遠望去,在朝霞的輝映下,隨處可見人影晃動,割倒的麥子一捆一捆地豎在田里。 魏衛邊境的一片農田,忙碌一宵的青壯農人都在忙不迭地裝載搬運收獲,揮汗如雨。其中一褐衣農人抬頭,指向遠處,吃驚道:“鄉親們,快看!” 眾衛人抬頭望去,不遠處,一堆烽火沖天而起。 另一著黑衣的農人大是不解,撓頭喃喃道:“不會是誰家燒秸稈吧?” “燒你個頭呀!”褐衣農人戧他道,“回家問問你爺,秸稈都燒了,你家牲口冬天吃啥?”指向冒煙地方,“那是邊關的烽火臺,秸稈能在那兒燒嗎?” 皂衣農人將肩上一捆麥子“啪”地扔到地上,驚呼:“天哪,孫守丞的告示應驗了,快跑呀!” 褐衣農人邊跑邊叫:“父老鄉親們,魏人打過來了,快去平陽守城??!” 眾農人跟著狂呼,三五成伙地朝平陽方向狂奔。 魏衛邊境處,黑壓壓的大魏武卒方陣,一片又一片,似乎望不到盡頭。方陣的最前端,一排戰車橫在邊界線上,十幾個將軍昂立車中,十幾張渴望殺戮和鮮血、急于建功立業的面孔輝映在黎明的晨曦里。 公子卬站在主將高車上,冷酷的目光越過眼前的麥田,一直望向遠在二十里開外的平陽城方向。良久,公子卬右手伸向腰中,按在劍柄上,將長劍拔出,向前猛地一揮。 先鋒裴英一車當先,沖在最前面。 車輪滾滾,卷向衛國的金黃色田野。 衢道上,馬車牛車人力車等組成絡繹不絕的送糧隊伍,龐涓夾雜其中。龐涓頭戴斗笠,腰掛利劍,手搭在牛車上,時不時地助一把力。 平陽城內,警鐘長鳴。 衛國將士手持兵器,從各個方向涌向城墻,有條不紊。 天色大亮,日出東方。平陽西城門主樓上,郡守孫cao目光冷峻地望著田野、村落相繼燃起的滾滾煙火,濃眉緊鎖。 遠處一大團煙塵漸漸滾近,如蟻般的大魏武卒顯現在越來越強的日光里,數不盡的閃亮槍頭在陽光下閃爍。 孫賓一身戎裝,手持長槍,靜靜地站在父親右邊。許是第一次經歷戰陣,孫賓握槍的手微微顫動。孫cao左邊,站著孫cao的弟弟孫安。 幾人看有一時,孫cao轉對孫安:“安弟,這兒我來主陣,你速去東門,那兒地勢偏低,利攻不利守,甚是緊要,不可有失!” 孫安轉向他,拱手道:“末將得令!”轉身快步走下樓梯,策馬馳向東門。 孫cao轉對參軍:“寫,平陽急報??” 參軍飛快書寫。 待參軍寫完,孫cao在擬好的急報上署上名字,蓋上璽印,交給孫賓,囑咐道:“賓兒,魏卒犯境,兵馬數以萬計,情勢危急,你速去帝丘,將此急報呈送君上!” 孫賓激動道:“我??我想和父親一起守城!” 孫cao臉色一虎:“聽命!” 孫賓站直身子,拱手道:“末將遵命!”接過急報,急奔下樓,跳上戰車,徑馳東門,箭一般馳向帝丘。 接到戰報,衛宮一片慌亂,眾臣皆呈驚懼之態,目光紛紛射向衛成公。 衛成公甚是鎮靜,抬眼逐一掃過眾臣,輕咳一聲,緩緩道:“大敵當前,諸位愛卿可有御敵之策?” 眾臣面面相覷,幾乎又不約而同地看向排在左側首位的當朝老太師—衛成公的公叔。老太師深吸一口氣,跨前,朗聲奏道:“啟奏君上,老臣以為,魏人勢大,我不宜硬抗!” 衛成公也將目光移向他:“以公叔之計,當如何退敵?” “古人云,不可戰,則降!我雖為公國,但百年來國運衰微,內困于治,外受制于列強,非一日所能圖強。今強魏壓境,弱不敵強,我之上策當是洞開城門,納表請降!” 眾臣皆跨前一步,朗聲附和:“君上,我等贊同老太師所言,為今之計,納表請降是上上之策!” “君上,”老太師力諫道,“我勢單力孤,不可以卵擊石??!” 群情洶洶。 衛成公神色凝重,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將目光緩緩轉向太廟令:“太師奏請降順魏人,愛卿以為如何?” “稟君上,”太廟令跨前一步,“旬日之前,臣夜觀天象,有彗星西掛,彗尾橫掃長庚,直沖西南。彗星掃庚為不祥之兆。臣使巫祝設壇作法,觀以心眼,果見西南戾氣上沖,平陽、楚丘殺機伏藏。臣誠惶誠恐,已在數日前表奏過君上了!” 衛成公點頭道:“愛卿所奏,寡人看過了??磥砦嚎芊妇?,或是天意。方才太師奏請弱不敵強,要寡人納表請降,愛卿以為如何?” 太廟令應道:“天降殺機,不可硬抗,臣贊同太師所奏!” 衛成公陷入沉思,臉色漸轉陰沉。 朝堂靜寂得可怕,所有目光全都落在衛成公的臉上。 衛成公緩緩抬頭,轉向排在右首的老相國孫機:“老愛卿,您為何不說話?” 孫機拱手道:“老臣的話早就說過了!” “唉,”衛成公長嘆一聲,“情勢果如老愛卿所言,魏罃是在殺雞儆猴了!眼下魏人兵臨城下,是戰是降,老愛卿可有定見?” “臣以為,如果要降,就不是在今天?!睂O機應道。 “天降殺機,不可不降??!”老太師急了。 “既然是天降殺機,又怎么能躲呢?”孫機看向太師,盯住他道。 “這??”老太師反被戧住了。 “君上,”孫機轉向衛成公,“既然執意不去逢澤,就要準備打這一仗。今戰事來了,君上已無退路,唯有一戰!” 老相國一席話擲地有聲,鋒芒直指請降的太師及眾臣。 眾人面面相覷,大殿里鴉雀無聲。 衛成公身子趨前,不無贊賞地凝視孫機。 孫賓跨前一步:“啟奏君上,末將孫賓愿引敢死之士與魏人決戰!” 衛成公臉色漸趨剛毅,眉頭松開,目光掃過群臣,緩緩落在老太師身上,慷慨激昂,拳頭捏緊,朗聲道:“衛室系大周姬氏血脈,始祖康叔是武王胞弟,衛國更是先祖武王親封公國,迄今已歷七百春秋,二十三世,三十三君!而他魏氏,二百年前不過是晉室家奴,后因忤逆犯上,篡得侯位。方今魏罃再現猖獗,前番孟津欺主,今又逢澤稱王,淪為大周國賊,我衛室君臣不行征討,反來納表請降,百年之后,叫寡人以何顏面叩見列祖列宗于黃泉之下?” 見衛成公將話講到這個份上,老太師面色窘迫,白頭緩緩勾下。 “衛國雖弱,志不可奪!”衛成公聲音鏗鏘有力,字字如錘,“寡人意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自今日始,衛室上下決不言降!諸位中有誰心存二志,寡人也不勉強,愿意出城者,現在可以出城,我們自此君臣義絕,各奔東西!”言迄,朝門外擺手,做出請的動作。 所有朝臣包括太師、太廟令及言降諸臣在內,一齊跪拜道:“我等誓死追隨君上,與衛國共存亡!” 衛成公掃眾臣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朗聲唱宣:“御史大夫聽旨!” 御史大夫跨前一步:“臣在!” “詔告全國臣民,人在城在,誓與魏寇血戰到底!” 御史大夫走到一邊,埋頭起草詔書。 衛成公眼望孫賓:“孫將軍!” 孫賓應聲而出:“末將在!” “引兵士三千,戰車三十乘,馳援平陽!” 孫賓拱手道:“末將遵旨!” 孫賓的話音剛落,御史已將詔書擬好,呈上。衛成公接過,看完一長卷詔文,眉頭一皺,將詔書扔到一邊,要過筆墨,在絲帛上親筆寫下一行字,親手加璽,交給孫賓。 激烈的攻防戰開始了。 離平陽城門不遠處,站成三列長排的魏步卒,中間隔出一人間距,接連不斷地拿長弓朝天空放箭。飛至高空的利矢落下箭雨,淋向在高處城頭的守城衛卒:三排執弓武卒同時搭箭在弦對著天空,第一排射完后立即退到第三排,抓緊時間緩氣并重新上箭。第二排射完再與退到第三排的人交換下位置,做同樣動作,然后第三排再射,以此類推。 飛箭如蝗,萬千箭雨落向平陽城頭,可憐守城將士只得用盾牌遮擋住身體。韓國造的利矢時不時透過盾牌的縫隙扎進衛卒的身體,城垛上不時有衛人倒下。 緊接著,一道道云梯附在城墻上,魏武卒如蟻般上攀。大量檑木滾石從城垛上砸下,武卒哀號著滾下。熱油潑向梯子,火把扔下,梯子燃起,武卒身上著火,紛紛跳梯摔地。 武卒亦不是吃素的,他們配合長弓兵,時不時有武卒抓住衛卒舉盾的時間差,趁機奮力爬上城頭,然而,往往是剛上城頭,就被衛卒挑落墻下。 就在魏人奮力攻城之時,孫賓引領的三千援軍趕到。 距平陽約十里處,孫賓看到一片密林,傳令止步,讓所有人馬隱入林中,僅帶一名衛將悄悄趕至平陽東郊的一處墓區。 墓中雜樹混生,孫賓與衛將隱于枝杈中,極目遠眺。遠處是魏軍營帳,再遠處是平陽城墻。東城門處,魏人攻勢正勁,殺聲、鼓聲隱隱傳來,不絕于耳。 衛將盯著平陽城方向,急切道:“殺進去吧!” 孫賓搖頭:“不可!” “孫將軍,平陽危矣!” “我們是來守城的,不是來與魏人決戰的。眼下魏勢正猛,強行殺進傷亡必大。再候一個時辰,待日暮時其氣必竭!” 衛將連連點頭。 二人退出大墓,沿林子快步走去。 然而,讓二人始料不及的是,就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樹叢里,悄然伏著另一個身影。 見二人走遠,伏著的身影動了一下,斗笠拉開。 是龐涓。 龐涓到大梁后,連續打問多日,叔父龐青下落不明,所幸手頭闊綽,衣食無虞,也就由著性子在大梁住下,沒想到趕上了這場戰事。 龐涓自幼嗜武如命,夢中也想加入武卒,成為征戰八方的將軍。但龐涓是龐家獨子,而魏國征兵規則是獨子不征,龐衡更是舍不得他離開,一心要把他培養成縫人,在這亂世里平平安安地靠手藝吃飯。豈料陰差陽錯,龐衡竟因一手絕活蒙難,龐涓這又隨著輜重車隊來到了首戰之地—平陽,免不得心花怒放,尋個空兒離開輜重隊,守在附近林里正要尋找時機投軍,這又意外撞到了前來偵察的孫賓二人,將他們的對話聽個清楚。 為確保信息準確,龐涓悄悄跟在孫賓二人身后,一直跟有十余里,見他們隱入一片更大的林中,湊近一看,大吃一驚,密密麻麻數千人,外加三十輛戰車,皆在休整。 身為魏人,龐涓不敢怠慢,急急趕到魏軍營帳,再無顧忌,舉起雙手直入轅門。 帶劍野人突然闖入,守衛武卒以為是jian細,一擁而上,將龐涓牢牢扭住。 “我要見將軍!”龐涓既不掙脫,也不反抗,沖兵士們淡淡說道。 “你是何人?見哪位將軍?見將軍何事?”一名軍尉審道。 “在下姓龍名水,有重大軍情求見主將,再遲怕就來不及了!”龐涓的語氣依舊平靜。 軍尉思考一時,點頭應允,帶他直入裴英大帳。 攻城兩日而毫無所得,主將裴英急了,召來幾個將軍研究下一輪進攻方案。幾人正在議事,軍尉帶龐涓走進:“報,我們抓到一個細作!” 龐涓大聲辯道:“我不是細作,我是來報信的!” “報信?”裴英將龐涓上下打量,“你報什么信?” 龐涓指向遠處:“那片林子里隱藏了大批衛卒!” 眾將皆是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龐涓手指的方向。 裴英看向墓地的林子,努嘴:“是那片嗎?” “不是,再過去!” “再過去是衛水!” “衛水再過去!” “什么過去,再過去的!”裴英眉頭擰起,不耐煩地掃龐涓一眼,“說吧,多少衛人?” “我沒細數,反正很多,成千上萬!” “成千上萬?”一名旅帥瞇眼道,“衛卒既然來了,躲在林子里做啥?” “他們要—” 龐涓話未說完,旅帥擺手止住,冷冷說道:“你是何人,從哪兒來,報上名字!” “我??我叫龍水,是趙人,從邯鄲來!”龐涓遲疑一下,編謊道。 “龍水?趙人?從邯鄲來?”旅帥猛地一怔,看向裴英,“看他樣子,想是趙國斥候,來探我虛實的!” “押下去!”裴英轉對軍尉,“待本將攻克平陽,再作處置!” 軍尉將龐涓押走。 “諸位,”裴英起身,對幾員愛將道,“本將已在上將軍跟前立下軍令狀,三日之內拿下平陽,今天已是第二日,諸位有誰能在天黑之前登上平陽城頭,本將記你們首功!” 諸將齊拱手:“末將得令!” 黃昏時分,夕陽如血,照在平陽城門樓上。 裴英親擂戰鼓,魏武卒伴隨著主將的鼓聲前呼后擁,如蟻般攻城。城頭箭矢如蝗,磚石砸下,不少魏武卒倒地。魏卒爭功心切,奮勇向前,在長弓手的箭雨掩護下沿眾多云梯三三兩兩地爬上城頭。 雙方rou搏,平陽危急。 就在雙方死傷慘重,戰況呈膠著狀態時,一隊彪悍衛卒從魏軍陣后掩殺過來。三十輛戰車在前,三千衛卒在后,旗幟翻飛,聲震九天,煙塵滾滾,氣勢如虹,如洪水般滾向城門。 正在攻城的魏人猝不及防,腹背受敵,紛紛避讓,潰不成軍。 衛國戰車在夜色中四處追殺。 一輛戰車直馳城門,孫賓沖城頭大叫:“我是孫賓,快開城門!” 城門打開,步卒在前,戰車守護,三千援兵井然有序地擁入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