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太后張了張嘴，反駁不了，強辯道：“你還……，還敢怨我？”

    蕭鐸實在不想再說下去了，“蔣家的人犯了錯，論罪，攀誣皇后少說也得在大牢里呆著，重則掉了腦袋。兒子看在他們是母后的娘家人份上，遣送外省，且不是寒苦之地，已經是額外開恩?！彼曇敉钢v，“若是兒子這樣做，母后還不滿意，那蔣家的人就只好論罪處罰，該坐牢的坐牢，該砍頭的砍頭了?！?/br>
    “你瘋了？”蔣太后氣得發抖，“你……，你眼里還有我這個母親嗎？！”

    “母后眼里，好像也并沒有兒子吧?！笔掕I傷心道：“母后若是眼里有兒子，為何明知道兒子身體不適，還要讓兒子煩心？明知道眼疾對于皇帝有多大的威脅，還要弄得滿世界知道？是嫌兒子的帝位太穩固了，要松一松土嗎？母后就不想一想，兒子的皇位坐不穩了，又哪有太后的立足之地？！”

    是啊，沒有皇帝，哪兒來的太后？蔣太后愣住了。

    “算是兒子懇求母后?！笔掕I站起身來，他身量高大頎長，繼承了皇室蕭家的優良血脈，臉上盡是威儀，“請母后為兒子身體著想，為兒子的江山著想，更為母后自己的太后之位著想，不要再鬧事。否則……”語氣一頓，“兒子若是心煩起來，不小心下錯了旨，殺了蔣家的人，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br>
    蔣太后一心只想著要扳倒鳳鸞，卻還真的沒仔細想過，眼疾風波會對兒子的皇位有多大影響，聽他反復提起，才覺得的確是很不妥。

    蕭鐸又道：“到底起先是誰在母后耳邊嚼舌根的，兒子要帶走審訊?！?/br>
    審訊的結果卻有點出人意外，又似乎……，應該在意料之中。

    鳳鸞靜默了好一陣，才道：“皇上不必為難，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彼溃骸傍P太妃是我的姑姑沒錯，但……，皇上是我的丈夫，是我一輩子依靠的人。姑姑想要傷害我的丈夫，甚至牽連到我，已然不把我當侄女看待。既如此，我的眼里自然也沒有她這個姑姑?！?/br>
    蕭鐸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休養，聽她說話，才睜開眼睛，“你別往心里面去，就是告訴你，讓你知道而已?！迸牧伺乃氖?，“鳳太妃那邊朕已經讓人看著了，不著急，這會兒鬧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回頭悄悄處置便是?！?/br>
    鳳鸞卻道：“我沒事，皇上不要往心里去才好?！?/br>
    蕭鐸微微一笑，“我知道的，不動氣?！庇值溃骸澳阆然厝バT?！?/br>
    ******

    到了下午，王詡依舊每天按時按點過來，替皇帝運功排除毒素，因為已經熟悉流程，兩人根本就不用多說一句話，各自坐好，然后便是開始了。

    這段時間，蕭鐸一直在琢磨，王詡這個運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每次他運功的時候，都感覺到己身體里某種氣流，伴著細微血液，被他牽動，涌向眼部，然后一點一點的向外涌出，然后到了xue位被扎破的地方，有血絲滲出。

    但是王詡扎破他的手指做什么？

    似乎……，不對。

    仔細想想，與其說是毒素被逼了出去，還不如說是被王詡用內勁吸了出去。

    他這是……，打算將自己身體里的毒素吸走？這份內功的確駭人聽聞，但若是真的能把毒素吸他的手里，還能再擠出來？他就不怕毒素順著血液回流，毒素入身，甚至流至心肺內臟？忍不住開口道：“王詡，你這是……”

    “皇上，不要分神?！蓖踉偞驍嗟溃骸胺駝t氣脈運行錯亂，我們兩個人都容易心血亂流，岔了氣，也就是所謂的走火入魔?！?/br>
    蕭鐸至少暫且不提。

    等運功完畢，兩人都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蕭鐸緩緩睜開眼睛，感覺視線似乎更清晰了一些，甚至好過之前的看不清，或許完全康復重見光明，已經指日可待了。

    王詡躬身道：“奴才先行告退?！?/br>
    “等等?！笔掕I叫住了他，“讓朕看看你的手掌?！?/br>
    王詡遲疑了一下，還是攤開了雙手，掌心里，各自一團淡淡的烏青顏色。

    蕭鐸雖然視力不是很好，但還是分辨的出，他掌心中間的顏色要比周圍深一點，不由沉吟道：“你跟朕說實話，你這不是在運功逼出毒素罷?！?/br>
    “不是?！蓖踉偟痛寡酆?，“皇上的傷不是小腿那種地方，遠離心臟和頭顱，而是就在眼周，且中毒時間太長，毒入肌膚很深。這種時候，若是隨便運功逼出毒素，反而可能讓毒血亂流，情況更糟。奴才并非神仙，做不到隨心所欲的控制，只能以自己的內勁以一點點吸走的辦法，來減輕皇上的癥狀?！?/br>
    “那你……”

    王詡神色淡淡，“皇上的毒素在眼周，所以癥狀厲害，奴才便是有些影響，在手上問題也不大，且奴才回去以后，也會運功盡力清除毒素的?！?/br>
    蕭鐸一陣沉默，此時此刻，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合適。

    就算他是忠仆，自己也不是他的良主。

    “皇上?！蓖踉偟溃骸斑€請不要和皇后娘娘提起此事?！彪m然覺得這話是多余，對方多半不會說的，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你怎知朕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蕭鐸忽然問道：“萬一不是，你就不怕，治好了朕的眼睛以后，朕還是會殺了你？”

    王詡回道：“皇上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哦?！笔掕I笑了，“假話無非是朕心胸寬大云云，不聽也罷?！?/br>
    “那奴才就說真話?！?/br>
    “你說?！?/br>
    “奴才救過娘娘幾次性命，娘娘又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皇上殺了奴才，只會讓她一輩子記得救命恩人死于非命。而皇上給奴才一條生路，娘娘自然會感激皇上的寬容大度，不再擔心奴才，早晚忘了有奴才這么一個人?！蓖踉偪聪蚧实?，“所以，皇上自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br>
    蕭鐸嘴角微翹，你這話雖然讓朕聽著很生氣，但是道理不錯，照這么說，朕的確不應該殺了你，而是應該放了你?！?/br>
    王詡欠身，“多謝皇上寬宏大量，奴才謝恩?！?/br>
    “哈哈……”蕭鐸大笑起來，“朕倒是忘了，皇帝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容反悔。你能言善辯，誘使朕開了口，你又謝了恩……”他笑道：“你還真不怕激怒朕啊?！?/br>
    王詡回道：“皇上眼疾未愈，不宜動怒，不該為奴才損了龍體?！?/br>
    “罷了?！笔掕I勾起嘴角一笑，說道：“你終歸是讓朕復明的恩人，朕豈能恩將仇報？你也別太小看朕了?！彼雌鹱旖?，“朕坐擁江山，富有天下，將來你想去哪處便去哪處，自不敢有人難為你?！?/br>
    “奴才謝恩?！蓖踉傂辛舜蠖Y，然后起身，“皇上的所謂作為，足見皇上對娘娘之珍愛重視，如若不然，皇上何須對奴才這種人讓步？”他微笑道：“奴才愿皇上和娘娘舉案齊眉，恩愛百年永不移?！?/br>
    “你這就要走？”

    “是的?！蓖踉偦氐溃骸盎噬仙眢w里的毒素已經清除，眼睛雖未痊愈，只是因為長久的病癥所致，往后不需要奴才再運功，只要好生靜養便是了?！?/br>
    蕭鐸沉默了一陣，糾結了一陣，最后道：“既如此，那你就去皇后辭行罷?！辈幌朐谝粋€太監面前輸了氣量，“算是……，朕的旨意?！?/br>
    王詡笑道：“奴才謝過皇上恩典?！?/br>
    他往后退了三步，轉身之際，看見皇帝眼里一閃而過的緊張和后悔，不由笑了。出門看著湛藍無云的天空，晴空萬里，想著皇帝眼睛好了以后，和她相伴花前月下，恩愛纏綿的緊，就算是……，替自己圓滿了人生罷。

    最終，王詡并沒有讓皇帝太過緊張，只在坤寧宮前靜靜站了一會兒，讓人進去通報了皇后，沒有進去，沒等皇后的人出來傳召，便已經走了。

    ******

    半個月后，鳳鸞收到了王詡寄來的平安信，展開細看，上面只有八個字，“惠州風光好，一切安?！眳s是沒有詳細的地址，無法回信。

    又一個月，王詡來信，“嘉州吃食繁多，紅塵碌碌，不勝欣喜?！?/br>
    再一個月……

    好幾個月過去……

    直到次年春暖花開之際，鳳鸞又收到了王詡的來信，“此地風光明媚，桃樹成林，桃花盛開之際猶如一片花海，且民風淳樸，生活簡單，亦居，亦長住，在此世外桃源安享一生，不勝美哉?！?/br>
    這是他寫給鳳鸞最長的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

    并且附送了一對小小的金手鐲。

    鳳鸞拿起那金手鐲在手里細看，陽光下，赤金光芒閃耀，黃澄澄的小金手鐲上刻著記憶里面的花紋，清脆的童聲在耳邊回蕩……

    “叮鈴”兩聲脆響，一對小巧的金鐲子掉在地上，年幼的自己從車窗里探頭出來，甜甜笑道：“喂！送給你啦?！?/br>
    那時的他跪在地上，小小一團兒，灰衣撲撲，只剩下一雙眼睛烏黑而明亮。

    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忘了他母親的長相，甚至不記得年幼的他長什么樣子，但還清楚的記得那雙眼睛，好似水洗過后的黑寶石一般，在明媚陽光下，爍爍生輝。

    原來是他。

    ☆、第227章 紅塵紛擾

    鳳鸞把信放到了小匣子里,發了會兒呆,金鐲子也放了進去。

    蕭鐸穿過珠簾進來,笑道：“做什么呢？”

    鳳鸞抬頭道：“收到王詡的信,說是到了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沒說是哪兒,他打算在那兒定居下去，想來是一個不錯的落腳處?！?/br>
    蕭鐸一怔，“哦?！崩^而笑道：“他倒是挺會享受的?！?/br>
    兩人雖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談及王詡,但也不適合多說。畢竟是曾經的雷區，誰都不想說錯什么,因而一掠而過，又聊起了一起家常話。眼下正是早長鶯飛、桃紅柳綠的時節,不免說起打獵、踏青等等。

    “我倒是可去可不去?！兵P鸞微笑，“只不過，孩子們天天都盼著，婥姐兒從去年叨叨到今年，我的耳朵都要聽起繭子了?；噬系每?，安排一個時間去獵場，讓孩子們散散心也好?！?/br>
    “好，朕會安排的?！笔掕I斜躺在旁邊看著她，有過失明的經歷，方才更加懂得光明的珍貴，盡量待在她的身邊，看她，陪她，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珍貴的，日日夜夜在一起也不膩味兒。

    “哎呀！”婥姐兒跑了進來，一身水紫色小小宮裝紗衫，好似紫色小鳥，表情明媚而靈動，正在門口掩了小嘴兒笑，“我什么都沒看見，沒看見……”一轉身，又跑了出去。

    昊哥兒在外面道：“咱們不進去了？”

    “不了?！眿C姐兒樂呵呵的，低聲道：“父皇和母后在說悄悄話呢?！?/br>
    很快，兄妹兩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出去玩兒了。

    “這丫頭，沒法沒天的?！兵P鸞笑笑，側目看著蕭鐸癡纏的目光，不由嗔道：“皇上總盯著我看做什么？臉上都給你看出洞了?！?/br>
    “那我閉眼躺著，你替我念一念今兒的奏折?！?/br>
    這是從蕭鐸登基時養成的習慣，那時候是因為眼疾不能看奏折，漸漸的，變成一種享受的樂趣。佳人相伴，她的聲音清澈似水，朝堂大事從她的嘴里念出來，也變成了有韻味兒的曲調。

    所謂后宮嬪妃不予干政，不過用來限制一些覬覦權力的后妃罷了。

    鳳鸞天生就是比較嬌氣的小女人，對朝政沒有興趣，鳳家也不需要她趁機提拔，因而念奏折就是念奏折，并無其他，從來都沒有參與過任何政事。沒有那個女人，不希望丈夫多陪自己一些，何樂而不為呢？既然蕭鐸喜歡這樣，那就念咯。

    不過今兒打開第三個奏折時，卻沒有念。

    蕭鐸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不聞聲音，不由睜開眼睛，詫異道：“有什么不好的大事？怎么不念了?！?/br>
    鳳鸞嘴角彎彎，目光意味深長的很，“好事兒，挺好的事兒?！?/br>
    “不信?！笔掕I翻身爬起來，伸手拿了明黃色的奏折，一看，才知道她為什么不念了。原來是奏請選秀的奏折，今年算是新的一朝開元元年，按規矩的確是可以廣選秀女，用以充實后宮的。

    “恭喜皇上了?！兵P鸞笑道。

    “喜什么喜，朕不準！”蕭鐸起身下來找朱筆已批，寫下一行鮮紅小字，“朕為先帝守孝三年，不充后宮，駁回?！比缓筮f給她，“放心了吧?！?/br>
    “原來是緩兵之計?！兵P鸞將奏折合上，問道：“三年后呢？皇上打算又找什么借口？還是不找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好似天上的星星一般閃耀，“難道皇上三年就駁回一次？”

    “有何不可？”蕭鐸回道。

    鳳鸞莞爾一笑，“可?！睕]有哪個女人，愿意和別人一起分享丈夫，自己不去主動找苗婕妤她們的事兒，但也不希望蕭鐸再添新人了。

    ******

    “皇上駁回了？”蔣太后一臉震驚，和對兒子的深深不理解，“今年不選秀？皇上要為先帝守孝三年？呸！”她啐了一口，“這算是狗屁倒灶的借口！沒聽說，死了老子，就不再找女人生兒子的?！?/br>
    沒有人宮人敢回答她。

    去年陳御史彈劾皇后的案子，惹得皇帝震怒不已，以太后身邊有jian讒小人為由，處置了好幾名永壽宮的宮人，有宮女，有太監，也有身份體面的嬤嬤，如今永壽宮的宮人里面，有一多半都是新來的。

    皇帝有話，誰敢再在太后面前挑撥是非，和以前那些人一樣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