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
其實皇帝自有一番思量。 首先,蔣恭嬪這人性子不夠寬和大度,又和天底下大部分的母親婆婆一樣,喜歡拿捏兒子兒媳?;实圻@輩子算是受夠了被太后掣肘,先是嫡母,后是生母,嫡母好歹還是為了政治原因,這個沒法避免。生母秦太后完全就是閑的沒事,給自己找事,三天兩頭把宮妃弄得哭哭啼啼的,甚至連孫子媳婦都不放過。 想來想去,還是壓著蔣恭嬪讓她看清楚規矩和現實,方才更為穩妥,免得將來老六登基了,還要和自己面臨對秦家一樣頭疼的問題。 另外便是蔣恭嬪和太子妃鳳氏有仇,太子妃即便好脾氣,那也架不住婆婆隔三差五的拿捏,鳳家的人更是受不了。特別是酈邑長公主還活得好好兒的,未來的太后和皇后掐架,再加上一個長公主和鳳家在其中鬧騰,估計老六的一個頭都有兩個大。 后宮不安靜,還能安安心心的在前面處理政事嗎?所以,蔣恭嬪將來母憑子貴升為太后,但只能是安享尊榮的太后。 因而聽說蔣恭嬪連著兩次叫了太子過去,里面都有爭執,便叫了蕭鐸過來,正色叮囑了一番,然后道:“老六,你要記住?!被实鄣穆曇魯蒯斀罔F,“這錦繡萬里的江山姓蕭,不姓秦,更不姓蔣!” 眼下正是三月明媚好春光,花開滿園,春滿人間。 但,皇帝的病卻越來越重。 孝賢郡主出嫁三日,回宮來給父母請安時,蕭鐸忙得不行,匆匆回東宮見了女兒女婿一面,朝女兒問道:“一切可還安好?你嫁去衛家可還習慣?” “很好?!毙①t郡主微微羞赧,低著頭。 衛嶸恭敬的立在一旁,低垂眼簾,不敢四處亂看。 “好,就好?!笔掕I沒空細細多問,也沒空在女婿面前擺老丈人的架子,“孤在前面還有事?!彼淮P鸞,“你留他們吃飯,讓孩子們也出來一起聚聚,宮門落鑰匙之前早點回去?!毖援?,便腳步匆匆走了。 孝賢郡主眼里閃過一絲失望。 鳳鸞看得清楚,卻不想和她多說,道理她又不是不明白,吩咐道:“等會崇哥兒下了學,讓他等著,說他jiejie回門來了?!比缓罂聪蚧萁銉?,“知道你們姐妹情深,要說體己話,不過等等,我先領著你jiejie和姐夫去景合宮一趟?!?/br> 惠姐兒一身楊桃色的宮裝,甜甜笑道:“我等著,母妃和jiejie去吧?!?/br> 龍鳳胎素來活潑好動,喜歡跟著母親出門逛,不過之前去景合宮見了蔣恭嬪一次,被冷冷的氣場弄得好不自在,回來兄妹倆都是扭頭撒手,不愿再去了。 因而婥姐兒趕忙接道:“母妃,我們也乖乖的等著?!?/br> 昊哥兒點點頭,表示贊同meimei的意思。 鳳鸞當然不會反對,笑了笑,“等下我把年哥兒也帶過來?!彼酒鹕韥?,一襲明紫色的織金線百蝶對襟大袖衫,行動之間,露出下面大片深紫色裙,襯出明艷不可方物的容光。 衛嶸不由抬頭看了一眼,滿目驚艷。 果然外面的傳聞不假,說是太子妃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又善言語,所以專寵多年而不衰。甚至太子進宮,王府里的姬妾們一概不帶,簡直聞所未聞,京城里人人都說鳳氏善妒、有心計云云。 可是和眼前這個容姿殊麗、語氣柔和的大美人,似乎聯系不上。 衛嶸在宮中度過了新奇而緊張的一天,等到回了衛家,全身都放松下來。然后換了衣服,去了母親衛夫人屋里回稟,“聽順利的,太子和太子妃都很好說話,恭嬪娘娘也是……,客客氣氣的?!?/br> 衛夫人聽他打了個結巴,不由擔心,“怎么了?恭嬪娘娘說你了?” “那倒沒有?!毙l嶸回道:“就是進去行了個禮,答了幾句話?!币娔赣H一臉擔憂之色,猶豫了下,低聲道:“就是恭嬪娘娘和太子妃……,似乎有點客氣?!?/br> 這是很委婉的說法了。 衛夫人如何聽不出來?皺了皺眉,“這天底下,婆媳關系本來是最難處的,更何況是天家皇室?罷了,這不是我們該cao心的,也cao心不來?!?/br> 衛嶸點頭,也道:“是呢,兒子明白的?!崩^而說起妻子,“倒是郡主,身份委實有些特殊,不尷不尬的,哎,往后小心應對著罷?!?/br> 說是太子之女,未來的公主,可是和太子妃鳳氏不和睦啊。 衛夫人不以為然,正色道:“我們衛家只以禮相待,守著規矩,你不打罵她,我也不專門拿捏她,到哪兒別人都說不了嘴?!毕肫鹕洗我娺^鳳氏一次,“太子妃雖然言辭犀利了些,但并非不講理的人,應該無礙?!?/br> 接下來,的確風平浪靜了一段時間。 然而很快風波掀起,起因是蔣恭嬪要把惠姐兒嫁到蔣家去。她盤算過了,眼下蔣家沒有適齡女,可以在兒子身邊服侍,那么給蔣家撈一個未來公主也不錯。當然惠姐兒身份不是很好,但沒法子,婥姐兒和珍姐兒都太小了。 在之前,穆家長房曾經派穆柔嘉過來說項。意思是,穆家和賢姐兒沒有緣分,但希望把惠姐兒嫁過去,除了照顧外孫女,也有讓長房出個駙馬,好抱未來皇帝大腿的意思。 畢竟穆家長房已經失去了爵位,再不和皇室聯姻,將來等到穆老太爺一去,理國公的爵位是二房的,穆家幾房再分家各過各的,長房就得退出勛貴圈子了。 鳳鸞和蕭鐸商議了下,覺得穆家長房雖然有私心,但是惠姐兒嫁過去放心一些,而且對鳳鸞的名聲也好。萬一惠姐兒和駙馬爭執了,和婆婆吵嘴了,那是表哥和舅媽,總不能說是鳳鸞挑的親事害了她。 雖然惠姐兒年紀小還開口答應,但也沒拒絕。 穆家長房以為這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斷斷沒想到,蔣恭嬪會橫出來插一杠子,最要緊的是,蕭鐸居然同意了!站在蕭鐸的立場,惠姐兒嫁去穆家和蔣家都是不會吃苦的,同樣都是不會影響鳳鸞的名聲,兩者并沒有區別。 而之前因為替鳳鸞說話,以及母親得不到妃位對鳳鸞誤會,結了疙瘩,便想著做件讓母親順心的事,緩和一下大家緊張關系,因而便同意了。 這下子,蔣家的人欣喜若狂,穆家長房則是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孝賢郡主更是深深不滿,甚至怨懟。 蔣家能跟穆家比嗎?就算外祖父不再襲爵,那也是理國公府的近支,還有三個舅舅都入了官場,將來只要父親肯提攜,自然有大好的光明前途??墒Y家算什么?不過是祖母的父親在軍中任過職,蔣老太爺一死,后面的兒孫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簡直狗屁都不是! 況且就算不為面子著想,只論親疏,蔣家和穆家的親近關系能一樣嗎? 若是meimei嫁到穆家長房,嫁給表哥,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照顧著,有舅舅護著,再籠絡好了表弟的心,到時候就算舅媽刁難一點,也壓得下去擺的平。 但若是嫁到蔣家,meimei就算吃了苦頭又跟誰說?難道祖母還會護著meimei,斥責蔣家的人不是?依照祖母那種護短的性子,不僅會讓meimei白吃苦,甚至還會幫著蔣家的人訓斥meimei。 孝賢郡主胸悶氣短,雖不便明著說蔣恭嬪的不是,但是言語間多有抱怨,甚至埋怨鳳鸞,怪她沒有早點把meimei的親事定下。 衛嶸忍不住勸道:“既然是恭嬪娘娘有意聯姻,太子妃是兒媳,怎么能逆著婆婆的意思來?你別和太子妃慪氣了?!?/br> 孝賢郡主聽丈夫替繼母說話,不由冷笑,“難道她還能真心盼著我們好?巴不得把我和meimei嫁得看起來體面,實則外甜心苦?!闭米屖Y家的人搓磨meimei,她鳳氏一點手都不沾的,何樂而不為?自然是樂見其成了。 衛嶸的臉色沉了沉,“你的意思,你嫁到衛家也是外甜心苦?” 孝賢郡主一怔,繼而辯道:“沒有,我不過是說蔣家而已?!?/br> 衛嶸念著她在氣頭上,沒有計較,轉而皺眉道:“其實你是多慮了。等到將來太子殿下登基,你和我,二妹和妹夫,都是要單獨搬到公主府去住的,哪里會有人讓二妹吃苦?你的擔心根本就是多余的?!?/br> 孝賢郡主怔了怔,好像……,有點道理。 “對吧?!毙l嶸覺得自己一語道出要害,微微得意,連剛才那點小小郁悶也減淡不少,笑道:“所以啊,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br> “就算如此……”孝賢郡主還是不樂意這門親事,埋怨道:“惠姐兒終歸是和蔣家結了親,公公婆婆、小叔妯娌,雞毛蒜皮的事兒,哪里是搬到公主府就能躲開的?以后少不得要受些煩惱,而且……,有了好事也落不到穆家,而是蔣家?!?/br> 衛嶸的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將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墩,冷聲道:“未來太后的娘家你都看不上,衛家又算什么?原來你是這么不愿意和衛家結親,不愿意見到公公婆婆和小叔妯娌,怕打擾了你,讓你煩惱了?!彼麣鈽O反笑,“我娶了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一甩袖子,怒氣沖沖的出去了。 ****** “聽說上午賢姐兒進宮見你了?”蕭鐸喝著枸杞菊花茶,問道。 “嗯?!兵P鸞已經練就喜怒不形于色,微笑道:“為了惠姐兒的婚事,說了幾句孩子氣的話,我聽聽,哄了哄她便讓走了?!钡共皇菫橘t姐兒說話,而是不想讓他在上火傷肝,“好了,這些瑣碎小事你就別cao心了?!?/br> 蕭鐸聽她語氣柔和,不僅沒有半分對賢姐兒的怨懟,以及找自己訴苦,反而安撫自己不要生氣,便是有天大的氣,也被這番體貼溫柔給撫平了。 相伴五年了,只有她最為體貼溫柔、善解人意,處處為自己著想。 “阿鸞?!彼氖滞T谒哪樕?,想要看清楚她如花似玉一般的容顏,卻可恨眼疾不好,即便美人在側,也始終猶如隔了一層暗淡的紗。還是握緊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和芳香,更加踏實一些。 鳳鸞微微含笑,也看著他,兩人就這么靜默不語的對坐著,悠悠無聲。 一切情意、關心、體貼、理解,都在里面。 鎏金博山爐的沉水香輕煙飄散開來,氤氳如霧一般,給殿內添了一抹幽暗沉香的味道,更是襯出無邊的恬然靜謐。直到有人打破了這份寧靜,門外匆匆來人,“啟稟太子殿下,皇上情形不好,蔡大總管請太子殿下趕緊過去……” ☆、第222章 你是我的眼 暮日西墜,殘陽如血,將初夏繁花勝放的景象染上一抹凄涼。 鳳鸞坐在窗臺邊,臉色迎著殷紅金黃的夕陽光輝,眼里閃著焦灼,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撐過今天?如果撐不過,從明兒起就開始要變天了。 風云起,彩云幻,就在最后一抹霞光隱入云層,月華初綻之際,忽聞天邊傳來一聲巨大的喪鐘之音,“咚……!”整個皇宮里的人動作為之一頓,全部像是被定格,緊接著,“咚,咚……”第二聲,第三聲,一聲聲按照固定的節拍響起,響徹云霄,傳遍宮墻內外。 宣告皇帝駕崩。 鳳鸞輕輕吐了口氣,心中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覺,以及淡淡感傷。 前世里,皇帝在自己印象里是一個高高在上,冷面無情的帝王,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讓整個鳳家在政治斗爭中一起覆滅。而今生,皇帝數次出面營救自己,并且給了外祖父的佛珠手串,以及他對待皇子嬪妃們的態度,處處流露帝王的另外一面,是掩蓋不住的人情。 最后一次見到皇帝,是在剛剛進入東宮那天,那時候的皇帝已經是靡靡老翁,病弱的躺在那里,和尋常人家的長輩并無區別。他還和顏悅色的叮囑自己,“老六是一個剛直強硬的脾氣,你是她的妻子,一剛一柔,往后要風雨共舟一起扶持?!贝蟮质窍肫鸷头痘屎蟮亩鞒?,嘆氣道:“……夫妻同心才好?!?/br> 鳳鸞搖了搖頭,看著紅纓捧了素凈衣服過來,上前脫衣更換,又讓人龍鳳胎和宮人們都換了衣服,開始為皇帝服喪,哦不……,現在應該說是先帝了。 在先帝咽氣的那一刻,朝中要臣就已經給蕭鐸行過三跪九叩大禮,口呼萬歲,這是朝代更迭的標志,也是江山穩固的根本。這一點上,先帝已經用盡了全力,提前冊封太子,讓蕭鐸監國處理政事,熟悉未來的道路。 一切交接過渡都不成問題,比前世還要順利。 在鳳鸞看來,剩下的就是先帝的喪事和下葬等事,以及新帝的登基大典,和自己的封后儀式,但這些都有禮部官員忙活,自己只要按著規矩走儀式就行了。至于做了皇后掌管六宮,蕭鐸的“六宮”都留在潛邸,也沒自己什么事兒。 唯一要煩惱的,大概就是母憑子貴的蔣太后了。 不過蕭鐸已經替自己做到了最好,潛邸姬妾一個不帶,無可挑剔,自己便是受婆婆一點氣也沒什么?,F在自己是中宮皇后,婆婆不可能再向從前那樣,說廷杖就廷杖自己。不過是說幾句不好聽的話,只當耳邊風便是了。 鳳鸞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遍,覺得沒有難題。 此刻的她,尚且還不知道,一個始料未及的大難題正在向她襲來,攜帶著命運和造化的捉弄人,震得她回不了神。 ****** “你們的皇祖父去世了?!兵P鸞留下兒女單獨說話,交待道。 “去世是去哪里?”婥姐兒不明白的問道。 “死”字是大忌諱不能說,鳳鸞已經避開了駕崩,用了更通俗的字眼,但是對于四、五歲的孩子來說,還是不太能夠理解。特別是他們沒有經歷身邊的人死亡,怕他們鬧不明白,回頭出了岔子,因而細細解釋,“就是離開人世,嗯……,睡著再也不會醒過來,往后你們再也看不到皇祖父了?!?/br> “那皇祖父一定會很孤單吧?!眿C姐兒嘀咕道:“上次我還說把多多抱過去,但是父皇一直忙,一直忙,都沒有帶我過去。不然的話,就可以在皇祖父睡著之前,讓多多陪他玩了?!?/br> 昊哥兒接話道:“那我們可以去看望皇祖父啊?!?/br> “嗯?!兵P鸞細細叮囑,“回頭拜祭的時候,你們就能遠遠的見到皇祖父,他需要安靜,所以要躺在黑色的棺樽里面?!迸滤麄兏实蹧]感情,到時候嘻嘻哈哈的就不好了,誘導道:“你們的皇祖父去世了,往后再也不能和他說話,你們的心里很難過,對不對?” 昊哥兒似懂非懂,點點頭,“嗯,難過?!?/br> 鳳鸞還要再說,紅纓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回道:“娘娘,高總管的徒弟小合子過來傳話,說皇上讓娘娘過去一趟?!?/br> 皇上?鳳鸞怔了一下,才習慣這是在說蕭鐸。 “乖乖的,你們等下早點去睡?!彼谕炅藘号鹕?,整理衣衫出去,見到小合子問了一句,“有沒有說是什么事兒?” 小合子搖頭,一臉茫然,“沒說,不過師傅讓娘娘快點過去?!?/br> 鳳鸞有些意外,按說前面正是忙碌不休的混亂時候,即便蕭鐸和臣子們忙完,那他也應該先回來才對。眼下天都黑了,還叫自己過去做什么呢?出門上了肩輿,一路在月光和宮燈的伴隨下,月光與燈光交織輝映,到了皇帝寢宮。 還沒有下肩輿,先看到一個熟悉的清雅消瘦身影。 王詡的目光隨著月光一起投來。 鳳鸞之前進宮覲見先帝時,那天并沒有見到他,今兒卻……,心里略一思付,想來是因為先帝駕崩場面混亂,他功夫好,出來維護現場秩序的吧。但先帝已經駕崩,他為何還站在門口臺階上?是在等自己,……見他認為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