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自己從小養在甄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然是卻是養尊處優、呼奴喚婢,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極盡奢華。小時候不懂,只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甚至包括母親一直在嘉州養病,父親對自己無條件的縱容,一切都沒有懷疑過。 直到有一天,眼前的生母要來和自己相認。 天翻地覆。 原來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謊言里,名義上的母親是在回避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對自己溺愛是屈服權勢,……假的,都是假的。自己不是什么甄家大小姐,而是……,而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 母親說,自己若是嫁到小門小戶她不能忍受,而且她死了以后,怕自己被婆家的人欺負,所以一定要嫁到奉國公府去。 一開始也還好,直到那天…… 甄氏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站起身,淡淡道:“母親放心,阿鸞若是真的命理不濟死了,也不會孤單的,我去陪她?!?/br> “念卿!”酈邑長公主聞言大驚, 甄氏卻是毫無眷戀的出門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而端王府內,蕭鐸正在被人服侍喝藥,后背一陣陣的劇痛傳來,哪怕靠在最柔軟的墊子上,仍然痛得做一個細微動作都是痛??墒沁@一切,也比不過心里的痛楚。但他仍然不肯死心,不……,一定會找到她的。 阿鸞,你沒有死對不對?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短促困難起來。 面臨失去,才知珍貴。 阿鸞,我們不是說好,以后要風風雨雨一起面對的嗎?你怎么可以先我而去,丟下我,讓我一個人走完后半輩子?不……,阿鸞,你一定還活著。 今生來世,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的心再也不會交給別的任何人,所以……,阿鸞你好好活著,好嗎?等我,等我把你找回來。 ****** “謝謝你?!兵P鸞面色蒼白感激道。 王詡淡淡道:“原是我份內該做的事?!?/br> 他的精神看起來比她好得多,但是斷了一條腿,也下不了床。這情景讓他有點啼笑皆非,自己和她,居然……,躺在同一張床上。沒辦法,這戶農家只有這么一個大炕,下面燒著柴火,暖融融的,別的地方都是冰冰涼的,只能暫時湊合。 和女子躺在一起,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這樣的經歷了。 “官爺醒了沒有?” “醒了?!蓖踉傂Φ溃骸按笊┻M來吧?!?/br> 因為王詡和鳳鸞占了人家的大炕,這對夫婦只好帶著女兒去了親戚家擠擠,一大早趕了回來做飯,雖然不是那種圖財害命的歹人,但是盼著伺候好貴人,回頭多得點賞錢的心思還是有的,因而格外殷勤。 中年婦人笑道:“我去和面,給官爺和小娘子蒸白面饃饃吃,一會兒就好?!?/br> “這個不急?!蓖踉倲[擺手,說道:“還請大嫂幫忙找點炭,再隨便找一塊布,我寫一封信,然后麻煩大哥給送到京城里去,叫給我的一個朋友?!?/br> 昨天等自己醒來以后已經太晚了,來不及報信,今兒的趁早給王府里送信,不然肯定要亂套!但,這個信要怎么送也是大有講究。 直接派個人去端王府報喜,說側妃撈上來了,肯定不行。 那勢必要牽扯到被人劫持出府,然后落水,名節上面說不清楚的。而且不知道端王妃那邊怎樣,萬一派人送信,再被攔截就更麻煩了。 因而王詡說是寫信,實際上只畫了一個特殊的符號,讓那中年婦女拿針線縫了,然后交給救了自己的老實漢子,“你只要把這個……”細細囑咐了一番,讓他拿著信物去找小葫蘆,然后再和蕭鐸商量好,要怎么接人回去。 老實漢子連連點頭,“知道,知道?!?/br> 王詡又道:“事情緊急,你在村里找一輛牛車趕去,不然山路曲曲折折,走路趕到京城都天黑了?!弊约汉退樦恿髌聛砗芸?,但要從鄉村小路一直走到京城,卻是不近的一段距離了。 老實漢子依舊老實點頭,“好,我去借牛車?!?/br> 王詡怕他舍不得花費,補道:“一應開銷包括車費、路上吃食,都算我的,你只要找到我的那個朋友,他肯定會給你銀子答謝的,放心吧?!?/br> “官爺放心?!敝心陭D人搶先笑道:“斷不敢誤了官爺的差事?!崩煞虺隽碎T,千叮嚀、萬囑咐,“趕緊去借車,趕緊進城把事兒辦好?!毙÷暤溃骸爸灰k好了這趟差事,救了貴人,沒準兒咱們家后半輩子都不用愁了?!?/br> “是,是是?!?/br> “你命里就這么一次造化,趕緊去,別耽誤了?!敝心陭D人趕緊推了丈夫出門,然后開始燉荷包蛋,心下想著,不知道這兩位是京城那個高門大戶的,要是能把女兒送進去做個丫頭就好了。 老大老二都在村東頭跟著學做打鐵匠,可打一年的鐵,還不抵不上大戶人家里丫頭一個月的月銀,更不用說,那些丫頭還跟著吃盡山珍海味,穿盡綾羅綢緞,給人做奴才也比窮死在這山溝溝里要強,將來再配個體面婚事就更好了。 好歹孩子爹救了他們兩個性命,不說賞個金山銀山,一點小恩小惠還可以求求的吧?嗯,現在一定要把人伺候好了。 中年婦人在外面浮想聯翩,而屋里,鳳鸞和王詡卻是一陣靜默。 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哪怕彼此衣服完好,隔蓋一床被子,也不可能不尷尬。畢竟王詡就算是太監,但論外形,也的確是翩翩佳公子一枚。不然的話,蕭鐸之前也不可能亂吃干醋了。 哪怕此刻他臉上到處是劃傷,又穿著村夫的灰布衣裳,但那種有如清涼月華一般的湛湛光彩,仍舊遮掩不住。他的眼睛,好似暗夜里的璀璨的星子,能將一切灰暗都徹底照亮,不染一絲塵埃。 不論何時何地,何等狼狽,他都始終宛若雪地里的一桿清雅碧竹。 鳳鸞的目光落在打著補丁的棉被上,輕聲笑道:“當時我被嚇壞了,其實一直想讓你快點走的,可就是……”她有點愧疚,“就是貪生怕死說不出口?!?/br> 王詡原本清涼的目光忽地一暖,微笑道:“誰會不怕死呢?你能想著……”你能想著我,“想著讓我離開就很好了?!?/br> 鳳鸞抬眸看他,他總是……,總是這么毫無原則的就寬容了自己。并且每次都是用如沐春風的語氣,寬解自己,讓自己不要因此內疚。一瞬間,那個秘密涌到了自己的喉頭間,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不說,他不知道還好受一點兒。 說了,只會讓他更加難過。 忽然有點明白母親隱瞞自己的心情,應該也是這樣,因為有些秘密說出來,只會讓知情的那個人受傷害,不如不說,永遠瞞著他一輩子。 王詡他……,比自己更加可憐。 自己好歹是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長大,在生活上,養尊處優沒有受過薄待,王詡他卻零落成泥碾作塵,跌落到那個份兒上。 “咳咳……”王詡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有點臉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還是餓了?”朝外喊了喊,“大嫂,饃饃蒸好了沒有?” 鳳鸞心下好笑,少年一般的單純性子,又這么溫柔體貼,忠誠可靠,自己要是有這么一個哥哥就好了。 唔,其實算是吧。 因為心情好,忍不住打趣了一句,“你還會臉紅?” 王詡的臉頓時更紅了。 他一輩子都沒有這么尷尬過,尷尬之余,有點小小著惱,情緒像是不受控制一樣,話就脫口而出,“那還不是都怪你,一直盯著我看?!?/br> 說完不由一怔,自己這是……,在對她抱怨撒嬌么?真是窘得無地自容! 那一瞬間,王詡簡直恨不得自己被風吹走。 “官爺,小娘子?!敝心陭D人端著粗糙的大碗,裝了幾個白白胖胖的饃進來,正好打斷了他的尷尬,笑道:“白面饃饃蒸好了?!?/br> 鳳鸞沒覺得王詡的行為有何不妥,反倒覺得他臉皮薄,自己不該開他的玩笑,親手用筷子給他扎了一個饃,遞了過去,“趁熱吃,等下喝點水別噎著了?!?/br> 王詡強行掩飾住剛才的失言,看著她溫柔大方的樣子,稍微松緩了點兒,說來也是奇怪,就是不知不覺會被她身上的親近自然吸引,好像……,自己和她本來就應該是很近的關系。 那個秘密,沒有告訴他,所以他無法明白其中的因由。 ****** 到了下午,穆氏陷害側妃鳳氏被廢賜死一事傳開,頓時嘩然一片。 整個京城上至豪門貴族,下至百姓走卒,高門大戶的后宅里,茶樓酒館里,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談論此事的。因為是皇帝下旨,穆氏的種種罪狀羅列清楚,沒有質疑,倒是惹得人人驚訝,原來以前的端王妃,人品竟是這么不“端”,側妃鳳氏真是可憐啊,被王妃害了這么多次,還差一點點送了命。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福大命大,多虧酈邑長公主出手相救啊?!?/br> 人們紛紛這樣議論,話傳到坤寧宮,范皇后先是震驚了一陣,繼而沉色,“事情居然這么湊巧?那鳳氏被穆氏算計下毒,不但沒有毒死,還剛好沒酈邑長公主的人給救了?本宮怎么覺得有點奇怪?!?/br> 穆氏既然要做狠事,不論是掐死毒死勒死,總得看著人斷了氣兒吧?哪能喂一碗毒藥不管死沒死,就把人給送走的?況且鳳氏又不是傻子,已經和王妃水火不容了,難道還沒有防備心,敢吃穆氏屋里的東西?難道被人強灌都不吱聲兒?外面的丫頭婆子都是死人嗎? 這事兒怎么想怎么蹊蹺,不對勁兒。 如果是自己會怎么做?范皇后細細想開,直接悄無聲息的弄死不太現實,鳳氏的人肯定會發覺,鳳氏自己也肯定不會就范。那么最好的辦法,悄無聲息的下個迷藥,沒有動靜的把人給送走,然后勒死,再把尸體偷偷運出去。 不,范皇后搖搖頭,這還不夠。 鳳氏還有兩個小崽子呢,其中一個還是兒子,鳳家便是為了這個孩子,也不肯善罷甘休的,鬧起來,穆氏的王妃之位一樣有危險。就會像現在這樣,一旦蕭鐸不肯選擇替嫡妻掩飾,等待她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穆氏要做就得做狠一點,叫鳳氏完全沒有退路。 對了!毀她名節! 如果能讓鳳氏在外面受辱的話,活著也得再死也一回,死了,她和兒女們一樣不清不白,這樣才完全沒有機會翻盤! 范皇后浸.yin后后宮多年,對于勾心斗角十分熟悉,反復琢磨,反復推敲,很快就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鳳氏應該是被活著弄出去的,而她盛名廣傳,人人都知道她是京城第一美人,難說下手的歹人不會再起一點子歹念。反正都要弄死,那些臭男人們還不先占個便宜?這可就稱了穆氏的心愿了。 退一步說,即便鳳氏沒有被人侮辱,只要被人劫持出去的消息一傳開,也說不清啊。 范皇后的目光漸漸凌厲,當初不就是有人這么陷害寧兒的嗎?!女子的名節和聲譽太過重要,毀了這個,簡直比直接殺人害命還要慘! 那么照這么推論,酈邑長公主就是純粹在扯謊了。 哦,自己明白了。 酈邑長公主和蕭鐸聯合演戲,要為鳳氏保清白,……但他們休想!寧兒當初是怎么被人一步步害死的,自己要鳳氏血債血償! ******* “啟稟長公主殿下!理國公家的穆夫人上門求見,說是聽聞鳳側妃中毒,要親自過來給鳳側妃賠罪,請求鳳側妃原諒?!?/br> 酈邑長公主目光一冷,“賠罪?!” 穆夫人居然敢過來鬧事?誰給她的膽子?!當即下令道:“趕緊派了侍衛過去攔著她,不準進來,就說鳳側妃病重不已驚擾,讓她趕緊走?!逼鋵嵤窍胝f“讓她趕緊滾”的,但此時此刻不宜鬧事,暫且先忍了。 阿鸞,哎…… 酈邑長公主心情沉重,苦澀無比,心里更是說不盡的難過痛心。 不一會兒,又有人過來稟報,“穆夫人不肯走,還在門上大哭大鬧,說是一定要親眼見到鳳側妃,不然的話,誰知道長公主是不是在撒謊。甚至還說,說……”咽了咽口水,低頭道:“說是長公主和端王、鳳側妃一起做了局,故意坑蒙了她的女兒,說必定鳳側妃早就跟人……” “放肆!”酈邑長公主勃然大怒,“趕緊撕了她的嘴!”想了想,下人們不敢撕了穆夫人的嘴,索性親自沖了出去,指著穆夫人罵道:“你找死是不是?竟然如此胡說八道!” 穆夫人被下人們團團圍住,正在跟長公主府的人對峙,她又恨又痛,得知女兒被賜死的消息,令她發狂,“你們做了虧心事,對不起我的女兒!我就是要說,就是要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鳳氏是個……” “給我拉開!”酈邑長公主心里的痛不比她輕,再聽她亂潑污水,直接讓侍衛們開路,沖上前就給對方一個嘴巴子,“來人,給我堵住她的嘴!” 論身份,酈邑長公主比理國公世子夫人高出幾階;論輩分,穆夫人得喊酈邑長公主一聲表姨,所以打了也是白打了。 長公主府的侍衛有多,且不是尋常家丁,穆夫人帶來的那點子人根本不夠看,很快就被侍衛們抓住,塞了嘴,一柄利劍架到了她的脖子上,讓她不敢再動。 酈邑長公主冷聲道:“之前你妖言惑眾陷害阿鸞,我就想收拾你了?!辈贿^是顧及著一下子弄不死穆夫人,反倒給阿鸞添麻煩,所以才一直隱忍不發。 穆夫人塞了嘴不能說話,卻是一聲冷笑。 “你笑什么?”酈邑長公主斥道。 穆夫人露出一種“你們等下就要乖乖受死”的眼神,又是輕蔑一笑。 酈邑長公主討厭這種目光,正在猜測,莫非是對方還有別的什么陰謀?就見一個下人飛快跑來,稟道:“長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到了西門,要強行進去,說是去看望鳳側妃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