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找到學生處,未經打聽,韓印和康小北很快識出劉湘明。 劉湘明,身材魁梧,相貌還算帥氣,頭發打了發膠,一絲不茍分在兩邊,給人感覺有些流里流氣。其余老師都在專心工作,只有他對著電腦起勁,兩眼冒光,死死盯著顯示器上的白色k線。韓印和康小北在他身邊站了好一會兒,他竟沒覺察出來,和他打招呼,他也懶得搭理,以為是來找他辦事的,極不耐煩地打發兩人找別的老師去。 旁邊的大姐倒是善解人意,見怪不怪地說:“我們劉老師上午9點半到下午2點半是不辦公的,來吧,有什么事我幫您二位辦吧?!?/br> “不對、不對,下午3點之前都不見客?!眲⑾婷鞔笱圆粦M地附和。 康小北被氣樂了,譏誚地對女老師說:“我的事,您還真辦不了?!闭f著話康小北直接把警官證掛到劉湘明的電腦顯示器上。 看到警官證劉湘明才回過神來,眼睛從電腦上戀戀不舍地拔出來,連聲道歉后為二人讓座。 “您二位是找我了解尹愛君當年的情況吧?聽說那個兇手又殺人了,太他媽的囂張了。16年前讓他跑了,這回你們可千萬別放過他?!睕]等韓印和康小北出聲,劉湘明便自顧說道。 看來,雖然年初的碎尸案并未有官方報道,但老百姓私底下早已經傳開了,而且普遍想當然地認為,是前案兇手又繼續殺人??赡苁且鼝劬脑?,古都大學的師生格外關注這起案子,從保衛科長到班主任再到這位留校班長,給韓印的感覺,好像早已經做好警察來訪的準備。 韓印笑了笑,語氣溫和地說:“你在學生處工作得開不開心?” 韓印的問題明顯出乎劉湘明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扭頭看看旁邊的同事,放低聲音說:“我想出去抽根煙,咱們外面說吧?!?/br> 劉湘明一直把二人領到cao場旁邊的一個涼亭,為二人遞煙,二人表示不會抽,他便自己點上一支。 “你在學生處工作得怎么樣?”韓印繼續剛才的問題。 劉湘明使勁抽了兩口煙,撇了撇嘴說:“混日子唄,領導不待見我,想重用恐怕很難,不過不忙也好,倒是有時間搗鼓股票?!?/br> “股票做得怎么樣?”韓印順勢問。 “還能怎么樣?賠??!這幾年工作的積蓄差不多都賠進去了。我跟您二位說,要是想掙錢千萬別炒股,還是想點別的道。也千萬別買基金,那更不靠譜,你自己賠了,起碼賠個明白,把錢給他們,都他媽的買豪車買豪宅了。我是沒辦法,套里了不做怎么辦?奶奶的,以為打麻將呢,輸了就下桌?那可是老子的辛苦錢……”提起股票,劉湘明是一肚子憤懣,沒完沒了。 韓印只要知道他賠了就行,不想再就這個問題深入下去,便及時打住,話歸正題:“元旦三天假期都做什么了?” 劉湘明感覺到話味有些不對,瞪著眼睛,警覺道:“你們是來調查我的?你們覺得我是殺人犯?我像嗎?太可笑了吧!” “一點也不可笑,兇手落網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請你回答我們的問題?!笨敌”倍⒅鴦⑾婷骼淅涞卣f道。 劉湘明低下頭,默默地抽煙,像是要躲避康小北的目光,又像是在盡力回憶。 “快點,不就元旦的事嗎,用得著想這么長時間?”康小北催促道。 “呃,那個……1號回我父母家去了,在那兒待了一天,2號、3號,就在自己家待著,哪也沒去?!眲⑾婷魃斐錾囝^舔舔嘴唇,顯示出對自己說的話不夠自信,之后又補充一句,“我自己有房子?!?/br> “有人證明嗎?”康小北說。 “我父母可以給我證明,2號、3號……”劉湘明摸了摸后頸,看樣子有些謹慎,“我不知道該怎樣證明,就我一個人在家?!?/br> “你們班當時有幾個男生?”韓印轉了話題。 和黃傳軍剛才的表現一樣,當韓印把話題轉到別人身上,很明顯地看到劉湘明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中文系男生少,總共只有七個?!眲⑾婷鞔?。 “你了解他們的近況嗎?”韓印又問。 “知道,知道,我們幾個不時會通過qq聯系?!眲⑾婷鬟@次答得很爽快,“不過有一個同學前年患癌癥去世了,還有兩個在國外,一個在外地,加上我本地常聯系見面的也就三個人?!?/br> “那兩個具體做什么的?”康小北問。 “王偉也是大學老師,在財經學院工作;馮文浩現在是醫生?!?/br> “醫生!”康小北掩飾不住臉上興奮的表情與韓印對視一眼,但韓印未有任何反應。 “學中文的怎么能當醫生?”韓印語氣平緩地問。 “他母親以前是中心醫院的骨科權威,退休后自己開了家私人骨科醫院,托關系把馮文浩送到國外醫學院進修了一段時間,回來之后便在她手下當醫生?!眲⑾婷鞔?。 韓印點了點頭,說:“女生的近況你了解多少?” 劉湘明將煙屁股摁滅,彈到遠處,做出結束談話的樣子:“女生我還真沒什么聯系,對了,你們可以找王偉他老婆薛敏,她也是我們同學,當年還和尹愛君一個宿舍呢!她和王偉在一個大學教書?!?/br> “哦,是這樣啊?!表n印想了一會兒,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劉湘明,“今天先到這吧,也許以后還會麻煩你,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給我打電話?!?/br> 劉湘明接過名片看都沒看,麻利地揣到兜里:“那我先告辭了?!?/br> 韓印點點頭,劉湘明剛欲轉身,韓印突然又叫住他,像是隨口一問,道: “哎,對了,聽說你結婚不長時間就離了,為什么???” “沒什么,就是性格不合,我們屬于閃婚,結果閃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眲⑾婷飨乱庾R地抬手在眉骨上方掃了兩下,表情極不自然地說,“我,我可以走了嗎?” 韓印啞然失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 隨后,二人又找到幾位尹愛君的任課老師聊了聊,從中未發現可疑之人。 離開古都大學,天已經擦黑,韓印讓康小北載他去趟積案組,他要取些卷宗回去研究。 大概有話憋了挺長時間,車子開出不久,康小北便急赤白臉地說:“我有三個疑問?!?/br> 韓印低頭凝神,簡潔地吐出一個字:“說?!?/br> “第一個,當年的死者是不是尹愛君?” “卷宗你不是看過多遍了嗎?上面不是寫得很清楚嗎?” “好吧,就說當年的卷宗?!笨敌”敝刂匚罩较虮P,表情嚴肅地說,“據卷宗記錄,當年警方確定尸源,只是通過古都大學師生的辨認,未做過親屬血配,甚至尹愛君父親都到局里了,也未讓他看過尸體。你說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 韓印沉吟一下,緩緩說道:“從客觀上說,的確有些不夠嚴謹,但也可以理解??赡墚敃r局里覺得有古都大學師生認尸已經足夠確認了,而且對于一個父親,女兒被碎尸的慘狀,耳聽和親眼目睹,感受是絕對不一樣的。局里可能擔心他看過尸體做出過激舉動,節外生枝,從而增加專案組的辦案壓力?!?/br> “那宿舍樓中出現的尹愛君又是誰?”康小北追問道。 “那個我現在解釋不了……” 韓印差點脫口說出困擾他的“那雙眼睛”。那種莫名的直覺,為什么只在華北路和校園宿舍出現?難道真的跟尹愛君有關?韓印稍微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以免讓案子更加復雜。 “說說第二個疑問?!表n印有意跳轉話題。 “為什么我覺得你絲毫不懷疑馮文浩?他的職業應該符合兇手分尸手法專業的特征。還有,你的側寫報告中,為什么對這方面也未有體現?”康小北說。 “兇手在繁華區域擄走王莉,于鬧市區拋尸,都未出現紕漏,這說明:雖然現實中他可能未有很高的成就,但不妨礙他是一個行事謹慎、思維周密的人,他是不會在犯罪現場留下明顯能聯系到他身份的信息的。所以我認為,專業的分尸手法和工具,與兇手的職業沒有必然聯系。當然,目前的側寫報告只是個初期意見,還需要進一步完善。至于馮文浩,我認為還是有必要深入調查的?!?/br> “那么黃傳軍和劉湘明呢?”康小北提出自己第三個疑問,“我覺得這兩個人有些問題,說話的眼神總是躲躲閃閃,而且言辭閃爍,他們倆又都有私家車,也未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據,是不是要再查查?” “你說得對,這兩人確實有所隱瞞。境況不佳,婚姻不幸,生活上有諸多不順,應該說有犯罪的潛質,派兩個兄弟盯他們幾天看看?!表n印肯定了康小北的意見,末了又意味深長地說道,“每個人都有秘密,但有秘密不一定會殺人?!?/br> 第十一章 地獄來電 午夜,被手機鈴聲吵醒。韓印迷迷糊糊從枕邊摸索出手機放到耳邊,含糊地“喂”了一聲。 手機里傳出重重的喘息,聲音緩慢而凝重,忽而完全靜默了,但隨即傳出一陣低沉的嗚咽聲,那是一個女孩在輕聲啜泣……韓印瞬間清醒過來,由床上坐起,屏著呼吸,急促地問道:“喂、喂,你是誰?說話啊,你是誰?” 低吟的啜泣聲依然由話筒中流出,韓印腦海里突然閃現一幅畫面:昏暗的路燈下,街角孤零零的電話亭,女孩手持電話,淚流滿面,瘦弱的身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韓印正待追問,話筒里終于傳出女孩沙啞的聲音:“……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你到底是誰?要我幫你什么?”韓印大聲喊道,電話那邊已是“嘟嘟”的收線聲。 夜,重歸肅靜。黑暗的房間,韓印呆坐床頭。詭譎的電話,女孩的哭泣,仿佛只是一場夢。 但,通信記錄中分明顯示出一個已接電話,是一個手機號碼,韓印猛然醒悟,按下回撥鍵,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女聲傳出:“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早會。 通報排查進展,目前還未發現重點嫌疑對象。葉曦吩咐,各組繼續依側寫報告深入細致進行排查,并再次囑咐要拿捏好兩案的分寸,避免浪費警力。 散會后,韓印找到葉曦說了昨夜的恐怖電話,葉曦大為吃驚。待韓印繼續道出有關“那雙眼睛”的直覺,葉曦便震驚到無言以對。 韓印把來電號碼抄給葉曦,讓她找技術科查一下,回頭晚上碰個面,再一起研究研究。 從古樓分局出來,韓印和康小北開車出發,今天的計劃是走訪尹愛君的同學——骨科醫院的醫生馮文浩,以及財經學院的老師王偉、薛敏夫婦。無奈這兩個單位,一個位于城西,一個位于城東,恐怕大把時間都要浪費在路上了。 大概10點多,兩人抵達骨科醫院,不巧,馮文浩正有一臺手術在做,一直到中午才和他見上面。 馮文浩是那種標準的“小男人”形象。個子不高,相貌白凈,說話溫柔謙卑,修養極好。剛做完一臺大手術,他看起來神情稍顯疲憊,但仍禮貌地將兩人請到自己辦公室。對于兩人的訊問,基本上都有問必答,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 ——他至今未婚,目前連女朋友也沒有。提起元旦假期的活動,他說白天都在醫院值班,晚上在家待著。他早年喪父,一直和母親同住,母親可以給他證明。未等韓印開口,馮文浩主動撥通電話,把母親請到自己辦公室來。 馮文浩母親保養得極好,相貌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母子倆長得很像,感情看起來也特別融洽。 可能是擔心兒子,母親給兒子做過證明后,便找個椅子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接下來回答問題,馮文浩顯得有些拘束,給出的應答也是浮皮潦草。據他說:他畢業之后,除了和王偉、劉湘明偶爾有些聯絡外,其余同學都沒接觸過,女同學的近況就更加不清楚,也實在想不出誰會在日后成為殺人犯。 韓印和康小北見此便只能告辭。 快要出醫院大門時,路過洗手間,兩人進去解手。見有保潔工人在清理洗手臺,韓印便順口問了聲馮文浩平日在醫院的表現。 保潔工連夸馮是好人,但猶疑了一下,又cao著東北口音道:“他母親那人不怎么地,特別挑剔,特別強勢,馮醫生在她手下干,老壓抑了!” “你怎么知道他壓抑?”韓印微笑著問。 保潔工瞅了瞅門口,低聲說:“我經常會看到馮醫生在洗手間里發呆,感覺他寧愿待在這里,也不愿意回辦公室,有一次我還聽到他在洗手間里抽泣?!?/br> 聽完保潔工的訴說,兩人對視一眼,韓印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康小北也微微附和。 桃林大學城位于城東近郊,是j市由20世紀末開始重點打造的新城區之一,城區內以高檔社區和科研文化機構為主,集中了本市數所高校,財經學院也于幾年前遷址于此。 韓印和康小北在財經學院教師辦,首先見到的是下午沒課的薛敏。 薛敏長得很漂亮,體態略顯豐腴。面對訊問,她也想當然地認為,警方是想從她這里了解尹愛君當年在校的情況,同時對于詢問她本人和丈夫的情況表示理解。 “能說說元旦假期這幾天你和你丈夫王偉的具體活動嗎?”康小北問。 “當然可以!”薛敏幾乎未加思索地說道,“本來和王偉商量1號去我爸媽家探望老人,后來給我媽打電話,我媽說很快就過年了別麻煩了,到時候和我哥我姐一起去吧。我一想可能是因為我父親身體不太好,我媽喜歡清靜,懶得招呼我們,便干脆和王偉出去逛了一天街。至于2號和3號,沒什么特別的,我在家收拾收拾衛生,洗洗衣服,王偉是班主任,學校過完元旦很快就要進入到期末考試階段,他那兩天一直在寫期末總結和復習計劃。我們倆基本上沒怎么出門?!?/br> “王偉這段時期行為有什么變化嗎?”韓印問。 “正常啊,沒什么變化?!毖γ羲实卮笮σ宦曊f,“你們不會覺得愛君的案子和年初那個什么碎尸案都是王偉做的吧?怎么可能?他連殺雞都不敢,更別說殺人了,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怎么可能殺人?呵呵呵!” 等薛敏笑夠了,韓印又問:“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夫妻感情最近出了什么問題嗎?” “挺好??!”薛敏揚著聲音脫口說道,但猶豫了一下,又放低聲音看似很實在地說,“其實也不能說有多好,和普通家庭一樣,有時也會鬧別扭,不過王偉脾氣好,他總是遷就我。一般都是我發發脾氣,他生會兒悶氣,很快就沒事了?!?/br> 薛敏的應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韓印把話題從他們夫妻身上轉到別處,“據說你當年和尹愛君住在同一個宿舍?” “是??!” “在她失蹤后以及確認被殺害,你們宿舍的女生有沒有行為比較異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觸過原來的同學中,有沒有精神狀況比較糟糕的?” 薛敏想了想,神色憂傷地說出一個名字:“余美芬?!?/br> “余美芬”,這名字好熟悉。韓印快速在記憶中搜索,噢,對……“余美芬,她怎么了?”康小北插話問道。 “當年正是美芬偷用電熱爐煮面,牽連到愛君受處罰的。愛君失蹤那幾天,她很擔心,后來她看到報紙上尋找尸源的啟事,覺得上面說的很像愛君,便報告了老師?!?/br> “是余美芬最先提起要認尸的?”韓印問。 “對。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會買份日報,她以前可從來不看的?!毖γ舯砬榧{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