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大寶說:“我覺得是了解情況,不然他應該晚上直接翻窗入內,而不會去通過關閉電閘的方法來關閉窗口監控?!?/br> “有道理?!蔽覍χ惥珠L說,“咱們這個法醫平時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今天派上了用場。我覺得你們現在要排查熟悉小區監控線路的人,這個人可能是小區內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區施工的工人,關鍵是這個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錢?!?/br> “可是,這樣的人應該不少吧?!敝鬓k偵查員說。 “不少也得給我一個個摸排?!标惥珠L說,“這個案子總算有了點兒眉目,比‘六三專案’好多了,先破了,減一些壓力。龍番大學那邊,已經找了市領導、省領導給我們施壓了?!?/br> “呵呵,是啊,死了個公子哥兒,”我說,“這樣的人,對社會無用,卻很容易被領導重視?!?/br> 我的電話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著林濤的名字。我左右看看,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會議室。 我接通了電話:“你小子什么時候跑了?” “我聽見大寶說是兇手主動關電閘,我就走了,去看看電閘上有沒有痕跡?!?/br> “證據意識相當不錯啊,那結果呢?” “結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鮮指紋,有比對價值?!绷譂f,“兇手進入現場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關電閘的時候忘了這回事兒?!?/br> 掛了電話,我對偵查員說:“有了指紋作為甄別依據,這個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偵查員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會議室。 在偵查員讓趙碧峰捺印指紋的時候,他掙脫了偵查員的束縛逃了開去??墒撬f萬沒有想到,負責排查他的一名偵查員是市運動會短跑紀錄保持者。趙碧峰在跑出十米后,被偵查員按倒在地。 鐵的證據讓他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趙碧峰是龍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電部的一名水電工,而這個小區的監控線路,就是他負責具體施工的。這個小區的建筑工程監理,是董齊峰。 趙碧峰知道董齊峰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賺了不少錢。而且這個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會有很多現金,而且,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墒窃谒率种?,董齊峰結婚了,她的丈夫像是個跟屁蟲,和她形影不離,趙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八月四日,他聽見同事們正在嚼舌根,說董的丈夫離家出走了,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機會終于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經制訂了的計劃,進入了董的家里,準備趁著董睡著了,先翻找財物,再用東西套上她的頭部,強jian完就跑,連避孕套都準備好了??墒窃诜邑斘飼r,董突然醒了過來,并且尖叫了起來。他一時害怕,拿著刀就刺了過去。原本只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刀子一刺進她的體內,她馬上倒了下去,沒氣兒了。 趙碧峰沒有想過殺人,一時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現金和手機裝進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機點燃了床單,然后按照已經制定好的路線逃離了現場。 “這個案子破得還是比較輕松的?!贝髮氄f。 “多虧你發現了電閘跳閘的秘密,讓我們框定了偵查范圍,也讓林濤找到了定案的證據?!蔽艺f,“還有那個技術員發現的血跡,若不是那個血跡,也沒法定是搶劫殺人。如果這些都沒有發現,說不定我們還在把這個案子和‘六三專案’放在一起弄呢。那這個趙碧峰可就逍遙法外了?!?/br> “可惜啊,這個‘六三專案’又陷入泥潭了?!焙崎L說,“偵查做了兩天工作,排查了程小梁所有的社會關系和接觸的人員。因為他接觸的人太多了,所以一無所獲?!?/br> “唉,我就知道這個案子一旦被‘六三專案’串并,就會又陷入泥潭?!蔽艺f,“關系不好排查是一方面,偵查員信心不足也是一個方面?!?/br> “不僅信心不足,”胡科長說,“可以說,現在各級領導都在給公安局施壓,局領導就給我們支隊施壓,兄弟們都快撐不住了?!?/br> “程小梁死亡的現場也很干凈,除了血跡,幾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跡物證?!绷譂f,“兇手和之前一樣,在尸體周圍都進行了精心打掃,沒有留下讓我們發現的線索。難道兇手是想完成一系列完美犯罪嗎?” 大寶皺了皺眉,說:“我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只有等偵查發現一些新的線索了?!?/br> 我說:“你們壓力大,我壓力也大。我覺得我結婚半年還沒種上種子,就是因為我太累了。這個案子總算破了,我得休息兩天,然后去醫院檢查一下了。等檢查完沒問題,我得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六三專案’了,不能再讓惡魔出來害人了?!?/br> “嗯。思考之前,還是把種子先給種上吧?!绷譂χf。 第八案 失蹤男孩 情迷幻想的人,將白日夢錯認為現實,他們狂熱而盲目;捍衛癲狂的人,不惜以屠戮為代價,他們入魔且極端。 ——伏爾泰 【1】 去醫院檢查就像是一場噩夢,好在噩夢般的過程結束后,結局像是夢醒,我和鈴鐺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來是我倆功德不夠,注生娘娘還沒有眷顧我們?!蔽益移ばδ樀卣f道。 “你一年兩百天出差,怪不到注生娘娘?!扁忚K一臉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蔽依^續一臉戲謔。 “最近沒案子嗎?”鈴鐺問道。 “噓……”我說,“這事兒不能說?!?/br> 話音還沒有落,電話鈴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著手機屏幕上“指揮中心”幾個字說道,“就說這事兒不能說吧,越說沒事兒就越有事兒,邪門得很哪?!?/br> “洋宮縣發了起命案,請求支援?!敝笓]中心值班人員告訴我說,“估計法醫、痕檢都得去人,麻煩你再通知一下林濤?!?/br> “可是,”我有些抵觸,“我們還在跟龍番市的‘六三專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報會?!?/br> “處領導是這樣指示的?!敝蛋嗳藛T說,“況且‘六三專案’的調查現在還沒有頭緒,主要還得等偵查部門的進展,你們跟進用處也不大,要是偵查部門有什么需要你們解釋的,可以電話聯系嘛。所以,你們還是先去洋宮的現場吧?!?/br> 掛了電話,我看了看鈴鐺,她一臉淡定。在一起這么多年,她早就習慣我三天兩頭滿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卻只能笑笑,掩去內疚,用京劇的腔調唱道:“娘子你看——咱們生不出孩子,林濤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賜呀——待本少爺去逮了他,咱們再商討繁衍大計吧——” 趙大媽已經七十多歲了,獨自一人生活在洋宮縣城東頭的一個小四合院里。她的幾個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來一次,趙大媽平時就靠撿一些瓶瓶罐罐賣錢,加上孩子補給的生活費來維持生計。趙大媽身體很好,每天早上都會出門溜達溜達,順便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玩意兒。 八月十一日這天一大早,趙大媽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附近的巷子里溜達了一圈。 錯綜復雜的巷子,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巷子里還遺留著許多“垃圾房”。所謂的垃圾房,就是幾十年前大伙兒用磚頭壘筑的一個堆放垃圾的小空間。因為這些垃圾房清掃起來很費勁兒,所以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人用了。街坊鄰居們在垃圾房旁邊置辦了一些垃圾桶,這樣環衛工人來清掃的時候,只要用垃圾車就可以懸吊起來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這些垃圾桶總會給趙大媽帶來驚喜。她倒不是缺那點兒拾荒的錢財,而是喜歡在垃圾桶里“淘金”帶來的那種成就感。 這天早上天氣陰霾,讓人覺得沉悶潮濕,卻也不見有下雨的征兆。趙大媽走在無人的巷子里,暗自慶幸今兒起得夠早,天蒙蒙亮,人煙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里翻尋,余光卻忽然瞥見旁邊垃圾房里有個黑影。 “喲,這么大一袋,是什么東西???”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費勁兒地直起腰,走進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個角落里,放著一個鼓鼓的麻袋,袋口仿佛有一條絲巾纏繞,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隱隱有些反光。 趙大媽走近麻袋,突然感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一股臭氣幾乎把趙大媽熏得踉蹌。 “還以為什么好東西呢,”趙大媽揉著鼻子,“一麻袋臭貨。我估計這東西環衛工人都不會拉走?!?/br> 趙大媽憐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絲巾,說:“也不知道誰這么不講究,龍蝦殼能亂扔嗎?這個天兒,放這兒兩天,還不得把鄰居們都熏暈啊。而且,絲巾不要了,也別當繩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br> 洋宮縣的居民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龍蝦的旺季,居民們會以小龍蝦和啤酒作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縣城的街邊滿是龍蝦大排檔和光著膀子一邊喝酒一邊高歌的人們。據說,洋宮縣每天都會有數噸龍蝦被吃掉,然后有數噸的龍蝦殼被清理。 有些沒有道德的商家,為了省下那些清潔費,會自行丟棄龍蝦殼,所以在居民區內發現成袋的龍蝦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著很強的社會責任感的趙大媽,捏著鼻子忍著惡臭,用一塊廢布墊著,把麻袋拖到了幾十米以外的一個廢棄的養豬場里。 “放在這兒就臭不到大家了吧?!壁w大媽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后用落寞的眼神看著在拖曳過程中拽松了的絲巾隨著晨風脫離袋口,然后飄遠。 趙大媽還沒來得及離開廢棄的養豬場,就有一兩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過來,用力抓咬著袋口。 “吃吧,你們可以飽餐一頓了?!壁w大媽蹲在遠處,瞇起眼睛,看著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兩條狗。 麻袋的袋口已經松了,狗很快就從麻袋里扒拉出一條床單樣的東西。就是那種“國民床單”,幾乎每個從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見過的那種粉紅色帶花的床單。 “怎么會用床單包龍蝦殼?”趙大媽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隨著床單被狗扒開,并沒有像趙大媽想象的那樣散落出一堆蝦殼,而是露出了一只赤裸的人腳。 這一幕把趙大媽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后,社會責任感再次涌上心頭,她幾乎砸光了腳邊所有的石頭,總算把兩只土狗驅趕走,然后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價的手機,顫顫巍巍地撥通了110。 “這天氣好像有些不對啊?!睊鞌嚯娫挼奈姨搅颂缴碜?,透過車窗看了看烏云密布的天,“希望他們的前期勘查工作趕緊進行,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br> 位于野外的命案現場最怕遇見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時,可能會喪失掉最為關鍵的線索和證據,我不禁開始憂心忡忡。 “是啊?!眱赡饷荚诹譂變舻哪樕蠑Q成了一個結,“本來前期痕跡就有破壞,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br> 大寶可不管天氣如何,繼續標志性地豎起剪刀手:“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開始頻頻地敲打起了車窗。這大雨來的,正是雪上加霜?;臎龅母咚俟犯浇饾u開始呈現出了黑晝,駕駛員韓亮不得不打開車燈,在暴雨中緩慢行駛。車燈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見一只被車輛碾死的小狗的殘骸。 “一下雨,這些殘骸就會加速腐敗,很快白骨化了?!蔽覒z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醫學專業知識預測了一下這堆殘骸的未來。 “這天怎么黑成這樣?”大寶推了推眼鏡,仿佛沒有和我形成共鳴,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圍,說,“不會是日食吧?” “怎么會?這是烏云蓋頂啊?!表n亮說,“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環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br> 韓亮,我們的司機,是個神奇的富二代。他從武警退伍后,放棄了幾千萬的資產管理的機會,懷著滿心制服夢,來公安廳當專職駕駛員。他雖然學歷不高,卻滿腹經綸,知識面廣到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地步。 韓亮說完,大寶便開始掰起了指頭,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時候他自己該有多大歲數。 我對著這個數學差到令人發指的理科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轉頭望著窗外,幽幽地說:“下這么大雨干什么?別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仿佛看見林濤的頭發都直立了起來,坐在后排的林濤抱緊前排的車座靠背,緊張地說:“你在和誰說話?你看見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們即將駛下高速的時候,天空一片晴朗。從干燥的地面來看,洋宮縣城的上空未曾飄雨。夏天就是這樣,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經歷陰晴暴雨。也正是因為這樣,尸體在干濕并濟的環境里也會加速腐敗,我經歷的腐敗得最快的一具尸體,死亡后兩天便呈現巨人觀了。 不過今天,我們倒是很慶幸,洋宮縣沒下雨,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去勘查現場。 《紅樓夢》里提到王熙鳳,用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某些嗅覺靈敏的法醫來說,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現場的感覺,都是“未見其尸先聞其味”。所以我們還沒有看見圍觀人群的時候,大寶就說了句:“嗯,快到了?!?/br> 現場在一個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盡頭,那里有個廢棄的養豬場,橫著幾座殘破無門無窗的磚房以及一片雜草叢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個被無數蒼蠅圍著的麻袋,便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了。 從趙大媽發現尸體的垃圾屋到這個廢棄的養豬場,有六十米的距離。從垃圾屋開始,警察已經用警戒帶加以包圍,考慮到這是居民區,進出居民較多,所以每隔數米就會有一名民警站崗,防止有圍觀群眾為了刺探案情鉆入現場。 “秦科長好?!毖髮m縣的江法醫脫了手套,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醫師職稱的縣級公安機關法醫,四十歲左右,外表很精干,為人很謙和。 “尸體暫時還沒有看?!苯ㄡt說,“剛才我們主要對垃圾屋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過往居民太多,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發現,就是在垃圾房的石頭縫里,發現了這個手機?!?/br> 江法醫提起一個物證袋,袋子里裝著一個屏幕已經碎裂的廉價智能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苯ㄡt說,“和手機通信錄里的人聯系過了,手機是一個十一歲男孩鮑光敏的。這個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八月九日失蹤了。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死者就是手機的主人,鮑光敏?!?/br> 林濤戴上手套,拿過物證袋,從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觀察手機上是否有痕跡存在。 “沒有痕跡了?!苯ㄡt說,“我們發現手機的時候,手機濕漉漉的,是關機狀態。痕跡部門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紋線?!?/br> “濕漉漉的?都能開機?”我說,“什么牌子???” 大寶說:“不是有個電視劇說了嗎,山寨手機,就是牛!” “那,報案人說的那條絲巾有沒有找到?”我從零星的案件前期資料中,只找到這么一個最為關鍵的線索。拋尸案件中的裹尸物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可以成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江法醫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養豬場的墻外頭就是洋河,絲巾一旦飄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們也嘗試過,沒有找到?!?/br> “確實沒有了痕跡?!绷譂酒鹕韥?,說,“通話記錄呢?” 江法醫說:“也查了,沒有可疑情況?!?/br> “沒現場,沒前期調查情況,看來只有讓尸體說話了?!蔽矣檬秩嗔巳啾亲?,戴上手套向尸體走去。 在離尸體兩米距離的時候,惡臭就開始肆掠我的嗅覺神經了。在陽光的照射下,這股臭氣幾乎熏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個非常常見的破舊蛇皮袋,破舊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標字樣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整個袋子濕漉漉的,我知道這是尸體形成的腐敗液體把它完全浸濕的緣故。袋口露出一條床單的一角,床單大部分也是濕漉漉的,粉紅色的床單已經被腐敗液體浸透,呈現出淡淡的綠色。 從蛇皮袋的飽和度和形狀看,這個袋子里裝著一具完整的孩童尸體。袋口已經爬滿了蒼蠅,我拿起一件沒有拆封的解剖服當扇子,扇走了蒼蠅,露出了袋口的一只雪白的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