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老趙也認出了嚴幼微,那聲“夫人”剛到嘴邊就咽了下去,迅速改口叫“嚴小姐”。兩人站著說了幾句話,嚴幼微就問起今天的情況。 老趙忍不住咂咂嘴:“今天真是邪門兒啊,好好的車開著就讓人撞了。也不是追尾,是旁邊那家伙強行想變道,結果撞我們車上了。好家伙,車玻璃都給撞碎了,曾董手給劃傷了,血流得一塌糊涂。我看旁邊那司機這次可要倒霉了,咱們這車他賣房子也賠不起啊?!?/br> 老趙說的時候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車雖不是他的,但他開著豪車在路上跑慣了,自然而然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嚴幼微也不打擊他的自尊心,回頭看看事故現場還沒清理干凈的車龍,問老趙:“你們的車在哪里?” “就在中間。旁邊那家伙撞了咱們后我就剎不住車了,結果一腳油門下去就撞前面的了。說來也巧,前面的車居然追尾了好幾輛,咱們這里一撞,后面的車剎不住又給撞上來了。你說這事兒邪不邪門?要不是旁邊那家伙來這么一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未必停不下來。咱車的性能多好?!?/br> 于是嚴幼微有個大概的了解了。高速公路上其實發生了不止一起事故。曾子牧的車夾在其中,既被人撞也撞了人。不過他還算走運,因為前面那半截的車子撞得相當厲害,比后面那一截要嚴重許多。 前面那幾輛車里有一輛半掛車,生生把輛大巴車撞到了護欄上。大巴車半邊都被撞爛了,目前已知的四個死亡人員都是大巴車上的無辜乘客。 嚴幼微現在除了關心幾輛車上的受傷乘客安危外,還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老趙說的是實情的話,那么旁邊那輛車到底是故意撞的曾子牧的車,還是看到前方出了車禍一時走神,方向盤打偏了才跑到別人的車道上來了。 她不免又想起不久前星海酒店的爆炸案。那一次曾子牧也在現場,同樣受了傷。雖說兩件事情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可仔細想想又覺得有很多共同點。 曾子牧最近難道需要去拜神嗎?流年不利到這種地步。 她又問老趙:“曾子牧人呢?去醫院了?” “沒有,曾董回公司開會了。我留在這里等警方做筆錄?!?/br> “他傷得重嗎?” “還行,只傷到了手,身上沒事兒。本來我覺得挺重的了,可我一看別人那架勢,咱們真算命好了?!?/br> 嚴幼微聽他一口一個“咱們”的,心想曾子牧要是知道老趙把他和自己歸類為一個團體,會是什么表現? 不過他這人在生活上一向對手下不苛刻,但是工作上極其嚴格,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嚴幼微想想又搖了搖頭,沖老趙點點頭:“你辛苦了,吃飯了沒?” “吃過了。剛剛曾董讓人來接他,順便帶了東西來。我沒受傷,運氣好。一會兒跟警察說兩句我也就回去了?!彼f著就有警察過來找他問話了,于是他趕緊走上前去。走出幾步后又沖嚴幼微道,“對了嚴小姐,曾董給您留飯了。就放在你們的采訪車上,你記得去吃?!?/br> 這個結果令嚴幼微意外。她走回采訪車問司機,對方點點頭,從副駕駛上拿過一個大包給她。嚴幼微上到后排的座位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是兩盒壽司,還有一個保溫瓶。 壽司本來就是涼的。大概曾子牧覺得她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時候,熱的東西放久了也會涼,就索性讓人買涼的過來了。只是她累了一早上,吃冷的總覺得不盡興??稍倏词诌吥莻€保溫瓶,摸著還微溫,她又提起興致來了。 她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是還熱呼呼的南瓜玉米湯,不由又高興起來。嚴幼微也是餓狠了,就著南瓜湯把兩盒壽司都給吃了,一個也沒剩下。吃過飯后她又去忙工作,那一天一直忙到天黑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 她到家后才想起曾子牧的傷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大對頭。曾子牧頭一回受傷的時候,她只顧著氣他跟韓寧一起在醫院,完全沒往別的方面想??赏瑯拥氖虑樵俅伟l生時,她就不得不懷疑了。 曾子牧的命挺硬的,她認識他這么多年,從沒見他出過這么大的事故??梢哉f,他的人生是被幸運女神所眷顧的,別人時常觸霉頭倒大霉的事情,他一件也沒遇到過。 可最近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他就遇到了兩回。這實在不能拿意外來說事兒了。嚴幼微雖然不想再跟曾子牧扯上關系,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害死。想到他終究是陽陽的親生父親,嚴幼微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通了對方的電話。 不管是不是真的,提醒一下總是好的。 曾子牧的電話響了很久也沒人接。就在嚴幼微準備掛掉時,才聽他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在干什么,睡覺嗎?” “嗯?!?/br>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br> 曾子牧揉揉眼睛:“有什么事兒嗎?” 嚴幼微頓了頓,先關心對方一下:“聽老趙說你手受傷了,要不要緊?” 曾子牧一下子坐床上坐起來:“嚴幼微,有話就直說。你不是那種會拐彎抹腳的人。從前你就很不擅長這個?!?/br> 這點倒說得很對。但其實曾子牧錯了,她嚴幼微不是不擅長,只是在他面前沒有這個意識。她跟他直來直往慣了,一直放肆了十幾年。直到兩人結婚后,她才學會偽裝自己,不將心里想的那些擺在這個男人面前。 現在被曾子牧這么嗆聲,她骨子里外放的一面實在有些藏不住,咬牙罵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個司機真不開眼,怎么不撞厲害點,就傷了一點手,應該整只手切下來才好?!?/br> 這下曾子牧就笑了:“你嘴這么毒,吳楚知道嗎?” 嚴幼微一愣:“你還認得他?” “我們當年經常一起打球,隔壁系的同學,怎么可能不認識?!?/br> “還以為你們這種人眼高于頂,老同學什么的早就忘光了?!?/br> 曾子牧呲牙:“我連你這種的都沒忘,足以見得我這個人不記仇?!?/br> “我怎么了,我還比不上吳楚嗎?” “你又哪里比得上他了?” “姓曾的!”嚴幼微的火氣終于被挑了起來。她完全沒察覺曾子牧是故意在氣她,就這么被他牽著鼻子走,說了半天的話。 直到幾分鐘后她才想起來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趕緊喊停:“你別總扯著我說別的,讓我說點正經的行嗎?” “你一開始就該說正經的才對?!?/br> 嚴幼微氣得都胃疼了,只能強壓下怒氣咬牙道:“我是想好心提醒你,有人可能要殺你。你多多保重,好自為之吧?!?/br> 曾子牧拿著手機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低沉著嗓子道:“嚴幼微,早點睡吧?!?/br> “什么意思?” “你今天應該在外面跑了一天新聞吧,有時間就多睡會兒。要不就多陪陪陽陽,小朋友沒有了父愛,你應該多給他一點母愛?!?/br> 氣氛突然變得溫馨起來,這其中又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嚴幼微簡直有些難以自已。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沖動地想要脫口而出,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曾子牧。但她還是強行咽了幾下口水,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然后她問:“曾子牧,你怎么了?” “沒什么,大概沒睡醒,有點情緒化?!?/br> “對哦,我是不是吵醒你睡覺了?不好意思啊?!?/br> “沒關系,你從小到大不合時宜的事情做得還少嗎?” 嚴幼微不由苦笑:“好了,我不打擾你了。不過我說的話你還是重視一下吧,你再厲害命也有只有一條,沒了就慘了。阿姨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不能出事的?!?/br> 曾子牧終于沒再逗她,認真道:“好,我知道了?!?/br> 然后他掛了電話,整個人已經完全清醒了。嚴幼微對他的關心,尤其是最后那幾句其實挺讓他感動的。但他畢竟是個男人,不會女人那一套甜膩膩地表達謝意的方式,甚至連感謝的情緒都不愿意流露在外頭,只能用調侃的話語將自己內心的感動掩飾過去。 但嚴幼微說的事情他已經意識到了。就在幾個小時前,當車禍發生的一剎那,他就有一種錯覺。如果說今天高速上的連環追尾只是一場事故的話,那么旁邊車道上那輛撞過來的車卻像是故意為之。 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他那個風流老爸年輕的時候在外面播了不少種,也不知道給他生了多少弟弟meimei。除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天才弟弟外,曾子牧對其他的那些都不感興趣。也恨不得他們永遠都不要出現才好。 現在他爸年紀大了,這方面的事情看淡了,可身邊年輕漂亮的女人就沒斷過。曾家的盤子實在太大,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他占了“獨子”這個名分眼看就要占盡所有的家財了。不管是狐貍精也好私生子們也罷,多多少少也會動心思。 他抬起被紗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右手,仔細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左肩膀。上一回受的傷早就好了,肩膀上只留了淡淡的一點疤痕,除了他和醫生外沒人見過。 他跟嚴幼微想到一塊兒去了。一次是巧合,兩次還有可能也是巧合嗎?更何況上次星海的爆炸案到現在也沒查出點由頭來,犯罪嫌疑人一個也沒抓到,曾子牧還是托人在警局打聽了一下,才知道爆炸現場發現了炸藥的痕跡。 這就證明,星海的爆炸不是事故,而是人為。 但就算知道這一點,頭一回的時候曾子牧根本沒把這事兒往自己身上想。畢竟爆炸的是七樓,而他當時在五樓。 但今天這個事情一出,他忍不住又仔細想了想那天的事情。他突然記起來其實星海爆炸那天,他原本是要上七樓去見個客戶的。但那個客戶臨時想去五樓吃飯,兩人就去了那里的包廂。 如果那天他在七樓的話,或許這會兒他也跟宋立庭一樣,安靜地躺在棺材里了。 生平第一次,曾子牧感受到了nongnong的危險正在向他逼近。于是他一掀被子跳下床來,直接就給手下的人打電話。 這個人下手這么狠,簡直就是豁出老命來跟他玩。既然這樣他必須有所防備。他在明敵人在暗,再了不起的人也不見得次次都能躲得過暗槍。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如此瘋狂的人。 一通電話打完之后,他在屋里來回踱了幾分鐘,又重新打起電話找人。嚴幼微那邊他覺得也有必要好好注意一番。既然知道這是個瘋狂又神經質的人,萬一他在自己這里討不到便宜,轉頭去找嚴幼微的麻煩怎么辦? 如果他向陽陽下手呢? 想到陽陽rou乎乎的小臉,曾子牧不由微微一笑。盡管他是柯建中的兒子,但曾子牧從一開始就沒排斥過他。這孩子的身上有一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他對他實在討厭不起來。 也許這就叫緣分吧。他和嚴幼微的孩子有緣,或許就意味著他們兩個的緣分也沒有走到近頭? 曾子牧忍不住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暫時忘掉手上的傷口,一口將酒喝干。他突然發現,哪怕看在陽陽的份上,他也必須追回嚴幼微了。 嚴幼微卻沒想到掛了電話的半個小時里,曾子牧已經做了那么多事情了。剛才聽對方的口氣,她真覺得他挺無所謂的??赡苓€覺得她在杞人憂天吧。說不定心里還要笑話她女人心思敏感愛胡思亂想呢。 但就算這樣她也沒辦法,她管不了曾子牧。這男人從前跟她好的時候就不聽她的話,現在就更不會聽了。她只能自我安慰說曾子牧財大氣粗,平時身邊肯定備不少保鏢,想殺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說自己也盡到提醒的義務了,再發生點什么也跟她沒關系了。 想到這里她又拿起床頭柜上的相框,看著里面陽陽的照片發呆。她輕輕地問著:“陽陽,你爸爸要是還沒死,你高不高興?” 在隔壁房跟外婆一起睡的陽陽熟睡中突然翻了個身,然后哼哼了兩下又睡了過去。 嚴幼微被白天的事情攪得一晚上沒睡好,一閉上眼睛那些血rou模糊的人就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簡直就像是在做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于是第二天去上班她就顯得無精打彩,一整天下來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呵欠。好在那天事情不多,她五點準時下班。到了樓下大廳的時候,一個男人從沙發里站起來,直直地就朝她走了過來。 嚴幼微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吳楚。 這人在她生命里面幾乎都快消失了,怎么突然又出現了。 吳楚還是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笑臉,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咱們去吃晚飯吧?” 嚴幼微想也沒想就拒絕:“不了,我有點累,想回家陪陪孩子?!?/br> “那就把孩子接出來,也讓我們培養一下感情?!?/br> 培養你個頭啊。嚴幼微在心里大喊。搞得好像她真要嫁給他似的。天知道她根本沒有和他談的打算,又怎么會輕易讓他見自己的兒子呢? 見嚴幼微一臉不悅,吳楚趕緊插嘴:“你說過我可以追你的?!?/br> “是。但我現在想收回可以嗎?” “當然不行。因為你說可以,所以這段時間我花了不少心思從硬件和軟件上包裝自己。我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為的就是可以有個跟你吃飯的機會。你直接這么拒絕,我損失太大了。學妹,給學長點面子吧?!?/br> 嚴幼微本來有點討厭他的不請自來,聽到最后一句話又覺得這人挺有意思??丛趯Ψ教崆跋掳鄟磉@里等她的份上,這一次她只好跟人走。不過上他車前她再次表明立場:“我跟和你戀愛沒興趣,下次不要再這么直接找來了?!?/br> “行?!眳浅纯齑饝?,一踩油門車就沖了出去。 結果那天那頓飯吃得又有點糟心。 簡直就跟中了邪似的,每次她跟吳楚出來吃飯都會撞見熟人。這次比上次略好一點,不是撞見曾子牧,而是在餐廳里遇見了孫晉揚。 這小子帶了個正妹來吃東西,她進去的時候看到兩人有說有笑的。結果孫晉揚一抬頭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立馬就僵在那里。 嚴幼微只當沒看到他,忍著一肚子郁悶跟吳楚坐下來點菜。點完菜之后她想上洗手間,于是就起身往餐廳后面走。還沒進女洗手間就在走廊里撞見了剛剛從男廁所出來的孫晉揚。 這小子一見她就嘻皮笑臉:“嫂子,您親自來上洗手間啊?!?/br> 嚴幼微真想打他,想想還是算了,不跟孩子一般見識。 孫晉揚卻不知收斂,依舊在那兒撩撥她:“聽說你去相親了?剛剛那個就是新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只是朋友?!?/br> “是朋友嗎?” “大學學長。哎呀我跟你說這么多干嘛,我的事情什么時候得跟你解釋了?!眹烙孜⒄f著就有些煩躁起來。 孫晉揚卻好脾氣地笑笑,隨即少見地認真道:“幼微,咱們談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