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如果這樣的話,”大寶接著說,“很有可能這個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這個女人是一伙的。他們殺了那個有錢人,搶走了錢財,因為分贓不均,所以女人又殺了自己的幫兇?!?/br> “我覺得大寶分析得不無道理?!蔽艺f。 林濤說:“一個女人殺死一個壯漢?” “是這樣的,”我補充道,“我們通過尸體檢驗,發現死者身上沒有任何約束損傷,侵財的跡象又很明顯。是什么能夠讓人這么容易乖乖就范,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機會的?所以我們分析兇手可能有槍?!?/br> “你是說女人手里有槍,然后用槍逼著李大柱,用刀殺?”林濤笑道,“這不合邏輯啊?!?/br> “怎么不合邏輯?”大寶說,“樓下住著人,開槍的話有聲音啊,目標太大了?!?/br> 我搖了搖頭,說:“那個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綁著雙手跪著,被兇手一手抓頭發,一手拿刀割頸死亡的。如果是這個女人干的,她又要拿槍控制,又要抓頭發,又要拿刀。她有幾只手?” “是這樣?!贝髮氄f,“但我們還是不能解釋為什么劫財要選擇經濟基礎相差如此之大的兩個人呢?” 我沉思了一會兒,攤攤手說:“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br> 三個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濤說:“對了,我們發現了幾枚指紋,在現場不同地方出現,可疑度很高。經過精心處理,有比對價值。剛才我讓他們進庫比對了,未果?!?/br>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好歹算是個有力證據?!蔽尹c點頭,轉頭對身邊的偵查員說,“這樣,一方面從查有錢人的身份開始,另一方面要查這個李大柱以及他接觸過的女人。除此之外,沒有什么好路子了。這樣吧,半天時間,我們也回去想想,明早碰頭?!?/br> 雖然一直在不斷地出勘命案現場,但是“云泰案”總是時不時地涌上我的心頭。dna發現這么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兇手。如果不進一步縮小偵查范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惡魔實在是一件難事。 林濤最了解我的心結,剛從賓館衛生間里洗澡出來的他,一邊用浴巾擦著頭發,一邊問我:“還在想‘云泰案’?”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 “現在有什么進展嗎?”林濤說,“說說吧,對這個案子,我一直不太了解?!?/br>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說:“是這樣的?!铺┌浮谄吣昵?、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發了一起,都在云泰市周圍,串并的依據是被害人體內都有精斑弱陽性,卻沒有發現jingzi。大約一年前,龍都又發了一起,之所以能與之前的案子串并,是因為我發現捆綁被害人的繩結和云泰四案的繩結一致,很有特征性,但是這次尸體內發現了jingzi,并做出了dna。而龍都的案件中,我又發現現場有一個特征性的印痕,暗示兇手應該是穿制服的人。這都過了幾個月了,從云泰市附近縣區穿制服的人中間找到dna一致的,應該不會這么難吧?” 林濤想了想,說:“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說,總不能挨個兒去單位發動每個人抽血檢驗,對吧?所以估計還真的沒那么好找。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從為什么之前沒jingzi,后來又有了jingzi這一問題入手,尋找一些特征性人群,才有希望?!?/br> 我點點頭,說:“是的,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戴套吧,不會有精斑弱陽性;無精癥吧,也會在被害人體內留下大量前列腺液;體外排精吧,尸體上和附近現場也該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礙吧,那他怎么去強jian?” 林濤笑了笑,揉著濕發拍了拍我的肩說:“不想了,睡覺,明天等好消息?!?/br> 專案組會議室里,大家一個個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雙手抱頭,有的擺弄著手機。剛進會議室的我,像是走進了當初申辦奧運會、等待宣布結果的現場,頓時也凝重起來。 我動了動嘴唇,沒好意思吱聲兒,眼巴巴地看著晉瑱縣公安局華局長。 華局長看我們到了,拉開身邊的椅子,示意我們坐到他身邊,說道: “查清了其中一個死者的身份,確實就是李大柱。不過經過調查,這個李大柱是個木工,每天就在縣城中心的路邊推著自行車、掛著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時間出去,準時回家,從來不在外面鬼混,也沒有什么不良嗜好。老實巴交的一個老光棍,獨自贍養七十歲的母親。二十五號早晨出門,就沒再回家?!?/br> “哦,”我勉強地笑了一笑,說,“之前還以為他和那個租房子的女子是一伙的,是他焊接了那個鐵籠,然后殺人的呢?!?/br> 華局長搖了搖頭,說:“調查過了,他肯定不會電焊技術,而且他一個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沒見過,更別談什么姘頭了?!?/br> 我皺了皺眉頭,和這些粗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還習慣不過來。 “那個……”大寶推了推眼鏡,膽怯地問,“有錢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嗎?” 華局長說:“昨天排查了全縣以及周邊縣的失蹤半個月左右的人口信息,發現了幾個符合條件的。經過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們在官方微博上發布的認尸啟事,省城有一個女人聯系了我們,說她丈夫顧偉民二十三號到我們縣出差,當晚就失去了聯系。因為這個顧偉民平時愛尋花問柳,所以她也沒在意,直到昨天看見了我們的微博?!?/br> 我點頭表示贊許,看來官方微博真的能發揮出作用。 “dna還在做,”華局長說,“應該快出來了?!?/br> “尋花問柳?”我還在思索,林濤已經脫口而出,“難道是仙人跳?” 仙人跳,指一種利用女色騙財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當兩人到住所準備發生性關系之際,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搶劫。 這時,華局長接到了市局dna實驗室打來的電話,確認了那個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時愛尋花問柳的顧偉民。 專案組會議室一片歡騰。尸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著案件往前推進了一大步。 我沒有參與喧嘩,為什么顧偉民、李大柱這兩個社會不同階層的人,會同時被兇手殺死呢?是巧合,還是說李大柱真的是兇手之一?可是他不會電焊技術啊。難道他隱藏了什么?但是一個每天按點回家的人,怎么預謀犯罪?無數想法在腦海中碰撞,依舊沒有碰撞出一個結果。 “大家別急著慶祝?!比A局長壓了壓氣氛,說,“現在我們的著手點多了,先從顧偉民的賬戶查起。他出差在外,不會帶多少現金。兇手連手表、戒指都要,看來是饑不擇食。顧偉民的隨身手提包不見了,里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兇手不會放過這些信用卡里的錢的?!?/br> “我同意,”大寶搶著說,“死者被活活餓死,受盡折磨,兇手這樣折磨顧偉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碼?!?/br> “那就查銀行監控,尤其是二十四號到二十六號之間的監控,對使用顧偉民信用卡的人的監控?!比A局長說,“這個不難吧?立即查!” 看著幾組民警信心百倍地離開會議室,我忍不住問道:“華局長,你一直沒說那個租房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br> 華局長愣了一下,說:“哦,你是說房東那里是吧?早就查回來了。這家房東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給親戚或中介。房東說一個女人看了他貼的租房告示,價都沒有還,直接給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覺得這女人很省事兒,就把房門鑰匙直接郵寄給了這個女人。算是口頭合同生效了。真是沒見過這么圖省事兒的房東?!?/br> “郵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們這里的一家旅社,”華局長說,“叫什么高潮旅社。等這個案子結了,我看他們也該關門大吉了?!?/br> “那登記的身份呢?” “就是因為他們不強制要求旅客登記身份,”華局長氣憤地說,“所以我才要讓他們關門大吉。問他們記不記得一對男女或一個妖艷女人曾經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他們說,這里住的都是妖艷的女人。cao!是開旅店呢,還是開妓院呢?翻看登記記錄,也排查了,這個女人肯定沒有登記身份證,或者登記的是假身份證?!?/br> 我又垂下頭。多好的線索,就這樣斷了。該死的黑商人,是要罰。 苦苦等待了兩個小時,前線就傳來了喜訊。顧偉民的兩張信用卡在二十四號到二十六號之間,被人在atm上反復使用,但統統因為密碼錯誤,里面的錢沒有被取走一分。 顯而易見,這個要錢不要命的顧偉民,因為不斷地給兇手錯誤密碼,而被活活餓死。其實,即使他給了正確的密碼,也一樣難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時間,卻沒有能夠成功地逃離或獲救,看來兇手是經過精心準備的。 我重新興奮起來:“現在有兩個問題我要說一下。一、兇手肯定有兩人或兩人以上。因為一個兇手去取錢的時候,顧偉民完全可以呼救,為什么沒有?因為有另一個人看守,二、取錢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是一個妖艷的女人?!比A局長確認道。 我接著說:“另一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個會電焊技術并有可能持槍的男人。我們現在有atm上攝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華局長說:“雖然她都是晚上取錢,但是經過處理,能夠清晰辨別容貌?!?/br> “那么,”我說,“我們現在拿著女人的照片去找高潮旅社的老板,這次他總能認得出了吧?” 4 一行人到達了這家傳說中的高潮旅社,一個破爛巷道里的破爛旅社,也正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 “這個女人我記得,”老板總算想起來了,“在我們這兒住了一段時間了,和一個男人在一起?!?/br> “現在還住在這兒?”我的腎上腺素頓時有些分泌過多。 老板點點頭:“住了好些天了,592昨天我還看見她男人出門的?!?/br> “哪一間?”身邊的刑警紛紛掏出了手槍。 有多少人見過這個場面?老板被嚇得臉色蒼白,顫抖著帶著這一幫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后老老實實地蹲在墻角,大氣也不敢出。 主辦偵查員一腳踹開房門,率先沖了進去,四五個人緊隨其后。 可是,房間里靜悄悄、死氣沉沉的,一個人也沒有,偵查員的眼神里充滿了失望。 “人呢?”主辦偵查員把老板揪進了屋里,“你不是說一直住在這里?” 老板看了眼刑警們手里的槍,咽了口口水,語無倫次地說:“確實住在這里啊,十來天前就住進來了,不出門,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門。昨天她男人出去沒回來,她肯定沒出去。對,肯定沒出去。我天天坐在吧臺的,這個女人那么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當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br> “到底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偵查員厲聲問道。 我擺擺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醫經驗來看,這個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氣夾雜的味道。 我環顧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張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張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著一具穿著睡衣的女尸。 偵查員一臉驚愕,老板則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開始就有些懷疑這個女的被滅口了,可惜咱們晚來了兩天?!蔽艺f。 “會是她男人殺的嗎?”偵查員問。 我從隨身攜帶的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瞼,指壓一下尸體的尸斑,說:“角膜中度混濁,尸斑指壓不褪色,尸僵開始緩解了,應該死亡一天以上了?!?/br> “一天前,她男人離開這里,”偵查員說,“說明這個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br> 我點了點頭,說:“老板,你記得這個男人的模樣嗎?” 老板神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馬上帶他去省城,請我們的模擬畫像專家做一個模擬畫像?!蔽艺f,“尸體拖走吧,我們來檢驗,看能否發現一些線索。另外,為什么房間里什么都沒有?至少應該有這個女人的衣服吧?” 老板偷偷看了我一眼,說:“那個男人帶著一個大包走的?!?/br> “那你也不問?”偵查員說。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板說,“不欠費,我不怕他跑的?!?/br> “問題是他還是跑了??!”偵查員惱然嘆道。 尸體安詳地躺在尸體解剖臺上。 我拿出atm攝錄的取錢人的照片,和這個死者的樣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義必自斃?!蔽艺f,“本以為能撈一筆錢財,卻被自己的同伙黑吃黑了?!?/br> “黑吃黑?”大寶問。 我點點頭:“你沒有發現,死者的手指和顧偉民的一樣嗎?是個戴著戒指的手指,戒指卻被取走了。她的耳洞還呈張開狀,有組織撕裂的痕跡,說明她是死后被人強行扯掉了耳環。這個兇手連一個女人的首飾都搶,可見對錢的渴求是多么強烈啊?!?/br> “而且兇手隱藏了尸體,為他的逃離創造了時間?!贝髮氄f。 我檢查了死者的會陰部,沒有任何損傷,也沒有發現有精斑反應,說: “看來她死之前沒有發生過性行為?!?/br> “誰說沒有?”大寶拿著一張精斑試紙條,說,“口腔擦拭物,精斑預實驗,陽性?!?/br> “喲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這都能想到?!?/br> “那是,”大寶一臉得意,“法醫什么都得懂?!?/br> “看來,我們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蔽艺f,“下一步,就要考慮一下如何才能縮小偵查范圍?!?/br> “其實只要能查清這個女人的身份,”大寶說,“那么這個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畢竟他們倆是有關系的?!?/br> 我說:“這個女人的窒息征象很明顯啊?!?/br> 大寶露出一臉賤賤的表情,說:“不會是那啥的時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寶一眼:“哪啥?哪啥?想什么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齦都有出血。這是典型的用軟物捂壓口鼻腔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br> “原理都差不多?!贝髮氝至诉肿?。 “差太多了?!蔽艺f,“那啥致死,充其量是個過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捂壓口鼻死亡的,連約束傷、抵抗傷都沒有,這可是故意殺人?!?/br> “無所謂嘍,”大寶攤攤手,“反正兇手已經滿手鮮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槍子兒的?!?/br> 我沒再吭聲兒,在尸體上尋找一些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