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聽聽審訊情況吧?！秉S支隊高興地說。

    對李麗麗的審訊無法開展，李麗麗拿著一份診斷懷孕的b超報告，在審訊室里不停地哭、不停地吐，就是一個字也不說。

    于是我和黃支隊來到了審訊李麗麗的男朋友陳霆威的審訊觀察室。審訊室里，偵查員遞給渾身發抖的陳霆威一根煙，陳霆威搖了搖手說：“謝謝，我不會?！?/br>
    偵查員說：“說吧，從網吧的監控里已經看到你了?！?/br>
    陳霆威瑟瑟發抖，說：“其實我也不想，其實我也不想啊……我和李麗麗都在外打工，每個月的工資加在一起只有不到兩千塊，還要寄回老家給雙方父母一千塊，我們真的活不下去啊，現在麗麗又懷孕了，一罐奶粉都要一百多，我們怎么養得活自己的孩子？”

    我看著眼前這個魁梧的二十歲男孩，心中又浮起一絲惻隱。

    陳霆威說：“麗麗說這個婉婷超市每天都有好幾千塊的進賬，我們就準備去偷。晚上我們估計她關門回家了，就從網吧出去，到超市撬門，沒想到剛撬了一下，就聽見超市里有動靜，于是我就趕緊躲到了一旁，麗麗很沉著，沒有躲開。超市老板拉開卷閘門上的小窗，看見是麗麗，就打開了卷閘門。麗麗說自己正在上網，突然來了例假，要買衛生巾，就來敲敲門試試，結果婉婷姐你還真在。于是超市老板就和麗麗說笑著走進去了，進去前，麗麗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她是示意我們去搶劫。我趁黑溜進卷閘門，看老板正背對著我看麗麗挑選衛生巾，我就撲了上去按倒老板，掐她。麗麗跑過去拉下卷閘門，又不知從哪兒拿了個茶杯回來打老板的頭部，問她錢在哪里?？墒抢习寰褪遣徽f話，我一生氣就使勁兒掐她，沒想到，過了幾分鐘她就不動了。我們見她死了，很害怕，麗麗說不能白殺個人，于是我們就開始到處找錢，可是只在柜臺里找到了幾百塊的零錢?！?/br>
    “你們為了毀尸滅跡，所以燒了超市，是嗎？”偵查員厲聲道。

    陳霆威哭著點頭。

    “案子破了，這兩個孩子，再窮也不該犯法殺人啊。唉，可惜了?！蔽覈@了口氣。

    “我覺得我們的證據還不太扎實?！秉S支隊擔心地說道。

    “有監控證明他們在發案時間內離開網吧，又有口供，而且李麗麗應該還有血衣?！蔽疫€沒說完，就聽見審訊室里偵查員說：“你們當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麗麗回家就洗干凈了?！标愽槠f道。

    我看了看黃支隊，說：“真被你說中了，現在沒物證了?！?/br>
    “是啊，證據鏈不完善?！秉S支隊說，“雖然他是主動招供了，但是如果碰見個無良律師唆使，上庭翻供，說是刑訊逼供什么的，不好辦啊?！?/br>
    “別說人家律師，”我笑著說，“證據鏈不完善，是我們的責任，律師質疑是對的。我們去他們倆租住的房子里看看吧?！?/br>
    看得出來，這一對小青年還是很勤奮的。租住的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監控錄像里看到的他們穿著的衣物已經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柜子里了。

    黃支隊拿了出來仔細看了看，說：“洗得很干凈，找到血的希望不大了?！?/br>
    我搖了搖頭，走到一個五斗櫥附近，隨意拉開其中一個抽屜。抽屜里赫然放著幾條白沙、紅塔山香煙。

    “我們有證據了?！蔽乙贿呎惺肿寕刹閱T過來拍照，一邊和黃支隊說，“監控里，陳霆威出去回來都是拎著一個包的，雖然看不清包的外形變化，但是這些香煙很有可能是用那個包拎回來的?！?/br>
    “煙的檔次不高啊，”黃支隊說，“會不會可能是他自己買來抽的呢？”

    “他不抽煙?！蔽倚χf，“審訊室的時候，他拒絕了偵查員遞給他的香煙，說他不會?！?/br>
    “那他拿這些廉價煙回來做什么？”偵查員問。

    “我覺得吧，可能不止這幾條，應該有其他高價煙，已經被他賣了?！蔽艺f，“因為他不抽煙，可能不一定認識這種白沙煙，所以一起拿來，只是賣不掉罷了?！?/br>
    黃支隊點點頭，開始下達指令：“嗯，可能性極大。一方面通過煙草公司驗證這幾條煙是不是配送到婉婷超市的；另一方面，調查附近回收禮品的店鋪，找到被他賣掉的香煙?！?/br>
    云泰市公安局的辦案效率很高，在第二天早上我離開云泰的時候，黃支隊就走過來對我說：“證據查實了?！?/br>
    我搖了搖頭，對這一對可憐、可悲又可恨的小青年表示了惋惜：“他倆的父母，還有麗麗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該怎么辦呢？”

    第四章 窗中倩影

    我的愛是那么深，已近瘋狂，人們所謂的瘋狂，在我看來，是愛的唯一方法。

    ——弗朗索瓦絲·薩岡

    1

    夏天還在繼續。氣溫已經超過了人體的正常溫度，也給腐敗細菌的滋生、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環境條件。上班族們都躲進了空調房里，法醫們卻還在酷日底下，跋山涉水，打撈著形態各異的尸體，搬回解剖室檢驗。說形態各異不為過，尸體腐敗是一天一個樣，從尸綠到腐敗靜脈網出現，再到尸體發黑、膨大，當然還有最讓法醫頭痛的巨人觀狀。無論尸體變成什么樣，法醫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務。所以熱到中暑、曬到脫皮等情況在基層法醫中很是常見。

    我屬于不耐曬的那種，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會以兩種膚色出現，這一年也不例外。周一，我黑黢黢地進了辦公室，看見大寶正坐在辦公桌前啃早點。

    “一個月不見，你干什么去了？”大寶說，“去非洲的機票貴嗎？”

    “去你的。我到夏天就這樣?！蔽乙埠苡牣惔髮毣貋砩习嗔?。一個月前，他為了準備遴選考試，師父給了他一個月的假期專心復習?？匆娝貋?，就知道他的考試結束了。

    “考得怎么樣？”我問道。

    “稟包大人，考得很好，不就是法律嘛，比司法考試要簡單多了?！贝髮毿判臐M滿。

    聽大寶這么一說，我放心了許多，既然用人單位不能選擇自己用的人，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

    電話突然響起，大寶停止了咀嚼，含著一嘴食物說：“運氣不是這么好吧，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有活兒干？”

    “到底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我皺著眉頭接通了電話。

    “我在樓下，很曬啊，所以如果你們五分鐘內不到樓下，我就不帶你們去青鄉市的這個現場了?！笨磥碜罱鼛煾感那椴诲e，不僅能放下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出勘現場，還能用這么輕松的語調來調侃。

    掛了電話，我對大寶說：“你復出的第一起案件，又是你老家的，趕緊的吧?！?/br>
    電梯里，我和大寶遇見了滿頭大汗、睡眼惺忪的林濤，看見他手里拎著的箱子，我知道我們又要同行了。

    “青鄉美女多?！蔽倚χf，“你這種形象出場，不是你的性格啊?！?/br>
    林濤搖搖頭：“可別提了，昨晚我值班，接了一晚上的各種sao擾電話，本想今天早上睡晚一點兒，結果七點多青鄉來電話說有命案。這不，牙都沒刷呢?！?/br>
    “知道是什么案件嗎？”林濤湊上前來展示一口白牙，我趕緊捏了鼻子閃開，問。

    “電話里說，今天早上有個村民發現鄰居家的美少婦死在自己的床上，裸著的，應該是命案，就報了警?！绷譂贸霾徒砑埐亮瞬令^上的汗。

    “我們出勘的是重大、疑難案件，怎么現在只要是美少婦就得去了？還興師動眾的，連師父都去？”大寶說。

    “不是，我還沒說完呢！”林濤這口氣喘得夠長的，“派出所民警到的時候，發現另一個房間里還有一個裸老頭，也死了?！?/br>
    “同一家的？”我問，心想現在裸睡這么流行??？

    “應該是吧?！绷譂f，“陳總是自己要求去的，這種專家級人物，天天讓他搞行政，就像是逼著南方人天天吃面食，受不了的?！?/br>
    師父在樓下正抬腕看表，見我們來了，笑著說：“四分四十九秒哈，差一點兒就沒你們仨什么事兒了?！?/br>
    一鉆進車里，我就忍不住問：“師父，有什么情報嗎？”

    早一些知道現場情況，就會給現場勘查員們多一些思考的時間，也許就是多出的這么一些時間，就能找到案件偵破的關鍵。

    “估計難度不會太大?！睅煾妇従彽卣f，“前期調查情況看，是公公和兒媳婦雙雙死亡，目前死亡性質不清楚，說是家里有輕微的打斗痕跡?！?/br>
    “不會是luanlun吧？”我暗自汗了一下。

    “你腦子里都想些什么呢，日本片兒看太多了吧？”師父說。

    我嘟囔著：“林濤說的，都是裸死?！?/br>
    林濤瞪著眼睛，攤著雙手表示無辜。

    師父說：“男死者幾個月前腦出血，目前是半植物人狀態?！?/br>
    “哦?！弊诤笈诺奈覀內齻€異口同聲。我心里暗想，什么人這么心狠手辣，植物人也要殺？有必要嗎？看來肯定是深仇大恨了?；蛟S是和男死者有仇，女死者只是倒霉碰上了。但如果我是男死者的仇家，與其殺了他，不如就看著他植物人的慘樣兒，多解氣啊。

    一路上，我和大寶爭論著他參加遴選考試的題目，林濤則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他還沒找到女朋友吧？”坐在副駕駛上的師父回頭看了眼林濤，對我說。

    “你怎么知道？”我說，“師父也八卦啊?！?/br>
    “廢話?！睅煾刚f，“我的兵的家庭問題很重要，我關心下屬，怎么是八卦？我之所以知道他沒女朋友，是觀察。你看，一上車，你和大寶一人發了條短信，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向女朋友匯報你們出差了。但是林濤一上車就睡了?！?/br>
    我和大寶頓時無語，心想要不要這樣啊，現場分析無處不在？

    下了高速，就看見青鄉市公安局的車閃著警燈已經候在那兒了。劉支隊看見坐在副駕駛的是師父，趕緊跑過來敬禮：“陳總好，陳總親自來啦？”

    “哦，我是來測驗一下這幫小子最近有沒有長進?！睅煾钢噶酥肝覀冋f。

    我和大寶對視一眼，心想，這個師父，自己憋不住就憋不住，出現場還要找個理由。

    在警車的帶領下，我們穿過了繁華的市中心，又經過一番顛簸，到達了偏僻市郊的一個小村落。小村里的路很窄，十幾輛警車都停在村口。

    我們下了車，拎著箱子往中心現場方向走去。

    我還挺喜歡這種拎著箱子在圍觀群眾中穿行的感覺的，聽著群眾的紛紛議論，還可以沐浴著年輕姑娘們崇拜的目光。雖然我知道比起我這個黑包公來，姑娘們更愿意盯著林濤看。

    現場是一座修砌得不錯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白磚黑瓦的平房。平房只有一扇大門，但從外圍的窗戶來看，應該有一個客廳和東西兩個房間。

    劉支隊叫來主辦偵查員，向我們介紹案件前期的調查情況。

    “早晨七點，現場隔壁一家住戶老太太報的警。老太太說，這家的男主人叫孔威，兩年前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個媳婦，據說這價錢的確不便宜，因為全村人都知道孔威買的媳婦很漂亮。這個媳婦姓蔡，大家都喊她小蔡。小蔡是云南人，被賣過來之后倒也沒有鬧，安心在這兒過上了日子，不過她性格內向、為人謹慎，一般不和別人打交道，天天鎖著門，大家也都很難見到她。但今早她家大門是虛掩的，老太太覺得很奇怪，怕遭了賊，就進了院子，一看房門也是開著的，覺得不對，進客廳后一眼就看見小蔡死在床上?！?/br>
    “孔威呢？”師父問。

    “我們正在找?！敝鬓k偵查員說，“據調查，半年前孔威托親戚幫忙，在上海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所以一直在那邊打工，很少回來。三個月前，孔威的父親孔晉國突發腦出血，雖然后來送醫院搶救，勉強保住了一條命，但因為發現得晚，基本上就成了植物人的半昏迷狀態，沒有了自理能力?！?/br>
    “孔威當時趕回來了？”

    “是的?？淄诙炀挖s回來了，知道父親變成植物人是因為小蔡發現晚了，氣得打了小蔡。他照顧父親出了院，才回了上海，之后的日子，還是由小蔡來照顧老孔?！?/br>
    “孔威也算是個孝子啊。小蔡照顧老人照顧得怎么樣？”我問。

    “因為小蔡一般不和人打交道，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眰刹閱T說。

    “孔威現在在哪里？”我問。

    “目前還沒有聯系上?！?/br>
    我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孝子如果得知自己的父親和花錢買的漂亮媳婦同時殞命，不知會是什么心情。

    師父招手示意我們穿上勘查服，進入現場。

    進了大門，便能看到一個寬敞的客廳，客廳里家具不多，只擺了一個連體沙發和一張木制餐桌?？蛷d的東西兩側都有門，分別通向東西兩間臥室。西側臥室的物品擺放很整齊，東側臥室里感覺有些打斗的痕跡，但是衣柜、櫥子并沒有被翻動的跡象。

    “門窗完好，沒有撬壓痕跡?！?/br>
    “先看看尸體情況，再分析現場吧?！睅煾缚匆娏譂蛶酌蹤z員在勘查現場，于是轉頭對我和大寶說。

    我們進了東側的臥室，床上躺著一具女性的裸尸，皮膚很白，是慘白的那種，身材姣好，確實是村民說的美少婦。死者的身體下側已經形成了紅色的尸斑（尸斑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缺乏動力而沿著血管網墜積于尸體低下部位，尸體高位血管空虛、尸體低下位血管充血的結果。尸體低下部位的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內充滿血液，透過皮膚呈現出來的暗紅色到暗紫紅色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云霧狀、條塊狀，最后逐漸形成片狀，即為尸斑。尸斑是死亡確證征象之一。）。床的內側胡亂地扔著一條被撕碎的連衣裙和一條白色的內褲。

    “看起來像是強jian現場啊?！蔽业穆曇敉高^口罩，減少了不少分貝。

    師父點點頭，說：“你看啊，尸斑強硬，但尸體沒有達到所有關節都最硬的狀態，這大約是死亡了多久？”

    “十小時左右吧?！蔽乙贿吙粗迦胧w肛門里的尸溫計，一邊說，“從尸溫算，是死亡十一個小時?，F在是將近十一點，也就是說，小蔡的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br>
    師父說：“對啊，昨天晚上十二點死的。剛才說了這個小蔡非常謹慎，在村子里也沒有什么關系好的人?，F場大門虛掩，窗子是關好的，若是強jian，強jian犯是怎么在那么晚的時候進入現場的？小蔡這么謹慎，不會半夜還不關門?！?/br>
    我低頭沉思。

    師父說：“去看看老孔的尸體?！?/br>
    我們走回客廳，林濤正在西側臥室門口尋找足跡，見到我們過來，說：

    “不是說昨晚的事情嗎？怎么尸體都臭了？不會腐敗得這么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