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他于是微笑著說了句“回去吧”。 她轉過身,向車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后猛地回過頭。 他的目光還粘在她的身上,那樣的眼神…… 他好像也吃了一驚,忙躲開她的視線,再看向她時,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鎮定。他微笑著向她擺了擺手。 她的鼻中酸得厲害,低下頭走回去,輕聲說,“喬伊哥,你給我摘一個柿子吧?!?/br>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說了聲“好”。 他們搬過來才幾年,那棵柿子樹很矮,他應該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不一會兒,一個小燈籠一樣的柿子就被塞到她的手里。 “回去吧,我要上去陪靜言了?!彼f著先一步離開,頭也不回去往前走著。 她站在那里,耳邊是那種長長的枯草被風吹起的沙沙聲,手中的柿子并沒有熟透,手感是硬的??墒撬浀媚莻€老板說過,放個蘋果一起放兩天,鐵定熟了。 喬伊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她快步走到車上,將那個柿子小心的放到副駕駛上,然后快速的發動汽車,離開了這里。 *** 半夜時,簡喬南從夢中醒過來,發現身邊是空的。 最近一段時間凌小小總是這樣,經常在半夜時跑進阿姨房間里呆一會兒。雖然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他總是不放心,于是立即起了床,先彎下腰親了下睡在嬰兒床里的女兒,然后才悄悄地走出臥室。 阿姨房間的門是關著的,他輕輕地推開房門,站在門邊等了一會兒,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里面的一切都可以朦朦朧朧的看個大概。 可是,沒有凌小小。 他又看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凌小小。 他心中大驚,立即打開了室內的燈,里面果然是空的。 他心跳加快,轉身就往佑嘉的房間跑,小心地推開門之后,那里面孩子安靜地睡著了。 可是還是沒有凌小小。 簡喬南呼吸都好像被扼住了,腦子里是短暫的空白,站在門邊想了一會兒過后,轉身往以前凌小小住的那間房走去。 他在那扇門前停下來,一點點平復著呼吸的節奏,然后輕輕地擰了下門把手。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陽臺的地板上,這個時候的月是殘的,月色很淺很淺,照在她粉色的睡衣上,睡衣也變成了白色。 她的手中抱著什么東西,白色的,在月色下倒微微地泛著點藍色。她的臉就埋在那里面。 夜那么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想她肯定在哭,雖然沒有聲音,可是她的肩在輕微地顫動著。 他們之間,隔著門到陽臺的距離,十步,二十步,或許就能走到,可是他跨不過去。 他站在那里,也許只是幾秒鐘,幾分鐘,或許更長一點點,反正他感覺不到,然后轉身退回臥室里。 他覺得他要失去她了。 當年他先轉身離開,然后他發現了那些相片,知道她愛的那個人是他,可是或許那個時候,她已經不愛他了--隔著那么多,那么重的傷害,他怎么還那么天真的以為她還會繼續愛他? 糾纏了這么久,他以為他還有機會彌補,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可能早就放棄他了。 很早之前,她就說過,她不接受道歉的。 也不知多久之后,她悄無聲息地回來,又悄無聲息地上了床,縮在他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睡在那里。 他的心密密地疼了起來。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她將他瞞得那么好,好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那些錯,以為他們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樣。 其實根本不能。 她終究是不快樂的。 *** 他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以前的那些事在他腦中慢慢地過了一遍,就好像電影的倒帶,一點點地往后面倒退著,他們終于回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那時候那么小,肯定是不記得了,可是他卻還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 她扎著兩個小辮子,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大眼睛又圓又亮,像黑寶石一樣的瞳仁就隨著老師手中裝糖果的袋子轉。 可惜兩個孩子都不像她,要不然肯定也是很可愛很可愛的。 *** 在近天亮時分,他終于確認她真的睡過去。 他悄悄地起了床,去了她以前的臥室。 他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想確認什么,可是如果不找出那個答案,他心里好像總落不下地。 幾乎是某種直覺,他一口氣將房間里的那個衣柜的門全部打開。那里面只有一些她已經不會再穿的衣服,因為隔了很長的時間,因為不透氣而微微地有種發霉的氣味。其實也不像是發霉的味道,他形容不出來那一種氣息,可是卻的確沒有她身上常有的那種牛奶糖的香甜。 他的目光在里面掃了一圈,因為里面實在很空,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大概是他想找的東西。 那是一件白襯衣,整齊地折放在衣柜的一個角落。 他用雙手捧到手里,湊近了一點,立即聞到一種屬于她身上的甜香氣息。 已經過了好幾年,這些當然不可能是以前沾上的。 他沒有打開那件襯衣,在手中捧了一會兒過后,又按原樣放了回去。 他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按理說他應該成全他們的,可是明天他要去出差,或許等他出差回來吧。 能拖一天是一天,至少這十天里,她還是簡太太。 不過是否要先確認一下他的意思才比較好,畢竟隔了這么好幾年,他又結了婚,不知道對她的心意變了沒有。 *** 僅僅只是過了三天,商靜言就進入了彌留狀態。 凌小小趕到醫院時,喬伊,他的爸媽,還有商靜言的爸媽和meimei都在。 她到時她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看到了她,嘴唇哆嗦了好幾下,終于發出一點模糊的聲音,“小……小?!?/br> 她淚如雨下,接連失去親友,讓她覺得連痛都是麻木的。 商靜言掙扎了半天,終于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其余的人立即退了出去,只有她和喬伊站在床邊。 他的神色仍然是平靜的,微微地有一點哀容,只是眼里,有那么深的痛苦。 “你……幫我……照……照顧……他?!鄙天o言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那么迫切,著急,不安,“他……這……幾年……很……辛苦?!?/br> 她不敢看他,只是哭。 那一天她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這么沉重的愛,她怕她還不起。 “小……小?!彼擦飨聹I來。她那么堅強,幾乎從來沒有落過淚,可是現在卻流著淚來求她。 凌小小一直哭。 她不知道怎么辦。阿姨去世前,是將她的手交到簡喬南手里的,可是她現在卻希望她能照顧喬伊,她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她的手忽然被人用力握住,隔著一層淚,她看到喬伊俯下身親了下商靜言的額頭。 “你放心,我的幸福我自己會爭取?!?/br> 她看到商靜言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是想去抓他們的手,可是手伸到半空,又猛地垂了下去。 一剎那間,她mama,鐘母,阿姨,她們去世前的景像從她腦中一遍遍閃過,她閉上了眼睛,好像這樣,就可以拒絕接受連商靜言也不在了這個事實。 等在外面的人又進來了,商母在大聲地哭著。他們的手早就松開了,她站在一邊,只是覺得滿眼白蒙蒙的一片,連商靜言的葬禮是什么時候過的也不清楚。 可是的確是過了,她變成了墓碑上小小的一張相片,下面是以喬伊的名義寫的“愛妻商靜言之墓”幾個字。 以后不認識她的人從她的墓前經過,或許會以為她生前曾經受過丈夫的百般疼愛,可是除了喬伊之外,這個世上或許只有她知道,她生前的確得到了她丈夫的百般照顧,可是她的那個丈夫從來沒有碰過她。 “我跟喬伊,并沒有夫妻之實?!彼幌虻?,灑脫,但說這句話時,眼中終究還是有一點遺憾,“他不想侮辱我,我也不想為難他。小小,我其實是羨慕你的?!?/br> 凌小小心神恍惚。 羨慕她什么呢,如果可以,她寧愿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 三個人的感情,實在太累了。 *** 從墓園里回來后,凌小小就接到簡喬南的電話,他今天晚上會提前到家,到時有話想對她說。 她“嗯”了一聲,麻木地說了句“我等你回來”。她不知道簡喬南有什么話想跟她說,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花力氣去猜想。艾琳在她懷中安靜地睡著了。她看著她,整顆心就像是一顆被大太陽照射著的巧克力,漸漸地融化了。 她現在終于還是愛上這個孩子了,像愛佑嘉一樣的愛著她。 剛剛將簡艾琳放到嬰兒床內,她就接到喬伊的電話。 他是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她的,近三年來,他好像一次電話都沒有主動打給她。 “小小,我想見你?!彼谀沁呎f。他的語氣有點含糊,就好像喝醉了一般。 這個時候,太陽才剛剛落山,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是喝醉了吧。她忽然擔心他是生了病,于是心中的那點猶豫一下子消失了,將孩子交給保姆后,她立即匆匆趕過去。 她趕過去時天剛剛擦黑,喬家的下人告訴她喬伊在樓上。 她心砰砰地跳,總覺得不安,可是又不明白這種不安是從哪里來的。 臥室的門是關著的,她敲了下門卻沒有人應,所以只能自己主動打開。 門一打開她就聞到很濃的酒味,他果然是喝了酒。房間里面沒有開燈,因為天已經黑了,什么都是模糊的。她隱約好像能看到喬伊站在窗邊,于是立即叫了他一聲,“喬伊哥?!?/br> 他好像是轉過身,看著她的方向,“進來?!?/br> 凌小小莫名的覺得害怕,小心地上前一步,走進了里面,卻還是站在門邊。 “把門關上?!?/br> 他的聲音并不大,可是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凌小小在這一刻不知怎么的有種她是他下屬,在公司里聽他發號施令的感覺。 她關上門,又在他的命令下走了過去,站到他的身邊。 他比她高很多,站在他身邊,總有一種泰山壓頂的感覺,他一轉身面對著她,她連呼吸都忘了。 “你怕我?”他問。 他身上的酒氣太濃了,她猜想他肯定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她往后縮了一步,輕聲說,“沒有。你喝多了,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吧?!?/br> 他說了句“不用”,然后自己往那邊走,可是步伐卻是搖晃的,她不得已,只能伸出雙手扶著他。